白仙溪和巖灣村之間的白鱔潭位於一個地勢偏僻的小山谷裡,它偏離了大路,原本是一處很大的山塘,山民以此蓄水,供旱季灌稻田之用。此地三面環山,乃是廖姓人的宗族封山。封山的意思是祖墳所在之地,只有廖姓男子死了以後才能埋到這裡。因爲是封山,所以樹木是不準砍伐的,也不能在此開地種植作物,否則廖姓族人可以剷除毀壞它,恢復原貌。
據老年人講,那口山塘變成白鱔潭,應該是清朝乾隆嘉慶時期的事情了,那時候白蓮教盛行,四處發動起義,“蓄”門五仙傳入此地,因此纔有白仙流傳。
原本白鱔潭下面是許多塊稻田,白鱔失去控制以後,四處打洞,將地下掏空,導致稻田塌陷,越擴越大,最後形成一片寬達百畝的沼澤。這沼澤有山澗和溪水源源不斷灌入,白鱔沒日沒夜地在裡面翻動攪拌,把稻田泥土完全變成了爛泥漿,污濁寒幽,不知有多深。
有人說,那深潭早已和地下的暗河聯爲一體,經常有妖物從那裡出來。
比如,潭的兩邊各有一棵大槐樹,它們就奇怪得很,樹幹彎曲低伏,朝着潭心生長。這兩棵樹遙遙相對,彷彿有某種默契一般,竟然在潭心把樹尖相交在一起。
這兩棵槐樹相交之處,綠葉掩映,有烏鴉在上面營造巢穴,日日嘈雜不止。它們在樹枝間嘶叫守候,搶奪死去的動物的屍體。
不過這些烏鴉不敢隨意飛到水面上去搶奪死魚或者別的動物屍體,因爲潭裡的白鱔連它們也敢攻擊。
休息了一晚,姜融工和姬思恩由兩位村長帶路,來到這寂靜無人的所在。
他們從山頂攀援而下,發現山谷形勢如一猴頭,兩村人的祖墳位於猴頭鼻子之上,那個白鱔潭的位置正好處在猴鼻下面。
姜融工看了看當地的山形,對兩位村長說道:“你們的祖先真會選風水,這祖墳後靠高山,前臨深水,向陽藏風聚水,真是一處寶地。”
“是啊,”白仙溪村長說:“風水風水,既要有風又得有水,我們的祖先在幾百年前選中了這裡,自此以後兩個村子的人口發展得好生興旺。你看這一片墳地,密密麻麻,排排行行,幾乎沒剩下什麼空地,照這樣下去,再過幾代人就只能埋到兩邊的山上去了。”
四人一邊議論,一邊站在高山之上俯視山下那白鱔潭。只見山谷裡有無數黑色烏鴉在盤旋,鳥羣下方有一片茂盛的樹枝,籠罩在翠綠的卵圓形細碎葉子裡。在那裡面,有一個巨大的圓形黑影,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估計就是烏鴉的老巢。
在巨大的鳥巢下面,白鱔繞着圈循環遊動,像一根根繩子般倏忽往來,彷彿不知疲倦,不停地巡視着自己的領地。遠遠望去,令人心驚。
姬思恩道:“根據我的經驗,這下面必有怪異。你們看那些盤旋的烏鴉,整齊有序,又不飛出這個山谷,肯定在守護着什麼重要的東西。”
“哦,有這種可能麼?”姜融工道:“不過倒也確實有點奇怪,烏鴉覓食可以飛出很遠很遠,有時候來回達到幾十里路,難道這白鱔潭真的能供給這麼多烏鴉的食物?”
“你不要忘了烏鴉的一種特性--反哺,”姬思恩如有所思地道:“它們老了的時候嘴尖就會變得彎曲,那時候再也無法捕食,因此就由年輕的後輩來餵養它們,所以烏鴉又被稱爲義鳥。”
“這麼說來,那個鳥巢就真是有奧秘了,”姜融工道:“幸好昨晚沒有倉促動手,你們那個楊長老不是準備讓人爬到那樹上去撒網捕白鱔麼,我看這個方法行不通啊!”
“那倒不一定,搬山掘子營的名頭可不是白蓋的,”姬思恩道:“我只是擔心你…”
“擔心我,呵呵,”姜融工冷笑道:“你也有這份好心?”
“要攻破下面的白鱔陣必須要你參與幫忙,”姬思恩提高了聲調道:“表弟,我可曾傷害過你,只有你把我打來打去的!我雖然不正常,但是絕對希望你好好的,就算你把這看成是愧疚也罷,可這是真的。”
“希望我好,鬼扯談,”姜融工嘲諷道:“你就算想傷害我也辦不到好不!我就不理解,父親爲什麼不讓老子弄死你,爲世間除掉你這個禍害?”
“咳咳,你們二位就別吵了,”兩位村長見二人言語不投機,怕他們打起來,趕緊勸道:“我們還要辦正事呢,這片墳山以前發生過一些奇怪的事情,你們難道就沒興趣聽一聽?”
姜融工和姬思恩聽村長們這麼一說,醒悟到自己有些失態,互瞪了一眼後齊道:“什麼奇怪的事,你們說。”
“這些事情我知道得詳細一些,因爲有兩件發生在我那個村子的人身上,”巖灣村的村長道:“我來說吧。”
他招呼大家在一棵老松樹下坐下,望了望下面的墳山,慢慢地講起了往事。
幾十年前,這裡曾經也發生過饑荒,當時人們爲了尋找食物,連墳山裡長出來的東西也來挖掘。當時有祖孫兩人來這裡尋找百合,就失蹤於此。
這墳山的土壤天生就與別處不同,它是自然成五彩,有紅黃白紫灰幾種顏色,比起別處的土壤要乾燥和堅硬一些,因此特別適合於保存死人的遺體,有些埋葬於此的屍體經歷上百年的日嗮雨淋也不腐爛,往往變成了乾屍,就像幹蛤蟆一般。
這些土壤當初翻挖出來的時候多姿多彩,堆在墳上十分漂亮,可是一經埋進死人就漸漸地變成灰黑,十分肥沃。百合在此生長得異常茂盛,往往達到一人多高,挖出地下的鱗莖來大如人拳。
當時那祖孫二人揹着揹簍,執尖嘴鋤在墳地空隙間翻挖,發現許多百合都是從墳墓裡面長出。他們發現越是靠近墓穴百合就越肥大,於是起了貪心,選了一座年久失修的無碑老墓從側面挖開,從裡面刨出半簍壯大的百合。後來也許是捨不得裡面剩下的百合,因爲那畢竟是他們可以活命的食物,於是老人從破洞鑽入。當時發生了什麼誰也無法知道,只是估計老人進去以後不能出來,孫子去拉他,也一起跌了進去。後來人們找到這裡,只發現那半簍百合,那黑洞深不見底,裡面散出陣陣惡臭,人聞了以後眩暈難支,因此無人敢進去,只得把洞堵上。
天長日久,此事幾乎被人們遺忘。後來那地方長滿荊棘,有毒蜂盤踞營巢,更加無人敢靠近。俗話說“七蜂八蛇,觸着喊爺”,人人害怕躲避,就連清明時上墳也無人來清理了,因此荒廢了幾十年,以至於很多人都誤以爲那裡不是一座墳了。
十多年前,饑荒再次發生,人們吃盡了能吃的東西。當時村裡有幾個年輕人四處放蜂找食物,又來到這裡。
在湘西,“放蜂”的意思並不是放養蜜蜂,它是指專門尋找野蜂尋覓蜂巢,再取走蜂巢弄出蜂蛹作爲食物。方法是:先在野外用細網兜抓住一隻蜂,系一小片綿紙<綿紙,極輕薄的軟紙>在它腰間,縱之使飛歸,放蜂者緊隨其後,如此追蹤至蜂巢,掛於樹上者攀爬摘取,營於地下者破土挖得。放蜂者能識別蜂是來自老巢或新巢。新巢之蜂一般放過,因爲巢小蜂少,所得甚少。老巢之蜂就算翻山越嶺涉水度險也不放過,往往一旦尋到,多在深山巨巖下,或深藏於地洞內。放蜂者用煙燻死老蜂,撿拾於布袋中,回去之後扯去蜂尾毒針,用少許豬油小火燜炒,可以當下酒美食。與此同時,分出人手弄到蜂巢,多用籮筐擔回,再做處置。
那一年巖灣村的六個年輕人放蜂至此地,發現蜂巢藏在地洞內。他們用溼泥堵住洞口,用竹筒捅入,吹煙進去薰死老蜂,然後挖開泥土取巢。這個蜂巢大如房屋,每一層都有數十平方,從上至下共有二三十層。他們用鋤頭挖爛搬取,運送半天才到蜂巢中心。這時候他們發現這個蜂巢中心有一空間,裡面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動物的乾屍,俱面目猙獰,皮膚已成黑色,卻沒有沾染一點灰塵。衆人驚俱欲死,一鬨而散,回到家中,都大病了一場。
巖灣村的村長說,這些人運回來的蜂蛹雖然尚在若蟲階段,但已經被餵食了不少腐爛的肉食。人們在清理它們的時候必須擠去體內的臭屎,否則食用後必中劇毒。
這是村長親身經歷過的事情,由他說出來,大家都聽得冷汗淋漓,無不爲當地人的艱苦生存狀態而唏噓。
尤其是姜融工,他經歷了難以向外人述說的生死劫難回到人間,尤其懂得生命的可貴。想起鬆秀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窮山惡水裡面,不禁皺着眉頭,暗暗下了決心,決不讓她再回到這裡,去經受那非人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