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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安走得比歐陽燦要慢些,但沒多久,兩人還是在巷口相遇了。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接下來誰都沒說話,就那麼並排走在馬牙石路上。
歐陽燦走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們倆之間的距離,近的能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夏至安用的香水味很清爽,混合了淡淡的酒氣,在初夏夜晚潮潤的空氣裡,這味道更像是洗過的鮮果,甜美中有一點點酸……她揉了下鼻子,往旁邊挪了挪。
快走到大門口了,兩人才又互相看了一眼。
似乎都意識到對方也是懶得動,在等着自己掏鑰匙,竟不約而同笑起來。
夏至安做了個請的手勢,“你是房東,你來開門。”
歐陽燦看他動作緩慢,語速也慢了半拍,不禁撇了下嘴,剛要掏鑰匙,手機在這個時候忽然響了起來。
夏至往前走了兩步,找着鎖匙孔,好容易開了鎖,推開小鐵門,早在裡頭等着的胖胖呼的一下撲出來。他想這下可躲不過去了,誰知胖胖根本對他視若無睹,照準歐陽燦就去了。那勢大力沉的一撲,把個瘦小的歐陽燦險些撲倒在地……他倚着門看歐陽燦一邊講電話一邊手忙腳亂應付胖胖,笑了笑,低低頭先進了門,順手摸了摸門邊那隻大黑狗的頭,聽見牆角狗窩裡那兩條小狗的叫聲,他打了個榧子。
看來歐伯母是因爲他住在這,特地把它們拴起來了。
他走在院中的小路上,覺得頭沉。海棠樹下的那張木頭長椅,他猶豫了一下,過去坐下來,伸展了一下他的大長腿……頭沉得彷彿灌了水的椰子殼,咚的一下仰回去,落在椅背上。
他閉上眼坐了一會兒,小狗們已經安靜下來,歐陽燦還沒進門。
歐陽燦此時好容易把胖胖安撫好,那個田藻打來的電話已經不小心被她掛斷了。她只好撥回去。
號碼撥了三通,田藻才接電話,歐陽燦已經不耐煩了。
“……小燦,怎麼辦啊……我……”田藻的聲音裡透着一股驚慌失措。
歐陽燦皺了眉。“什麼怎麼辦?不都協商好了嗎?”
“是……可是我……”
“對方又有新要求?錢不夠?錢你不用擔心,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今天出現場了,一直在忙,根本沒空。”
“我知道。不是這個事……不,是這個事……我怎麼辦啊,出事兒了……”
“出了什麼事兒你倒是說啊。”歐陽燦頓了頓,說。
“……”田藻沉默了。
“田藻?”歐陽燦緩了緩。“我上了一天班,真的很累。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就直接說吧。”
“我……算了。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先掛了。”田藻果然掛了電話。
“喂!喂田藻……”歐陽燦把手機拿下來,看着屏幕,不由得一陣火起。
發什麼神經啊!有事又不好好說!
胖胖拱了她一下,她低頭拽拽它的胖臉。
“算了,咱們回家,洗洗澡,睡覺覺。”歐陽燦把手機塞包裡,拉着胖胖進了門,鬆開手,摸摸小四的腦袋。“乖啊。”
小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引得她也馬上打了個打哈欠,不禁笑起來,邊揉着痠痛的肩膀,邊往裡面走。她剛轉了個彎,就看到夏至安坐在長椅上,看樣子已經眯過去了……她可不打算管他,正要快步走過去。看胖胖跑到夏至安腳邊嗅着,她拍拍手喚胖胖回來。
胖胖回頭看了她一眼,衝夏至安汪汪兩聲。
夏至安被驚醒,睜開眼,就見歐陽燦和胖胖站在他面前,人和狗都一副看西洋景兒似的表情。
他實在是有點兒困,抹了把臉,再睜開眼,歐陽燦已經帶着那隻大狗走開了。他扶着長椅站起來。
海棠樹的枝椏碰着他頭頂,他忙低了低身。
這一來原本就因爲喝酒有點暈乎乎的,頓時有些噁心,不得不扶着長椅又站了一會兒。
歐陽燦進門換了鞋,往裡一看,只有門廳和走廊裡亮着燈,喊了聲爸媽。
燦媽從臥室裡出來。“你可回來了。你爸都睡下了。”
“那您也早點兒睡吧。”歐陽燦說。
母女倆正說着,夏至安開門走進來,說:“歐伯母,您還沒休息呢?”
“小夏回來了啊。”燦媽看到夏至安,微笑。“喲,臉怎麼這麼紅啊?”
歐陽燦看了夏至安一眼。剛纔在外頭看不清,此時再看,果然夏至安的臉整個兒都呈現一種特別的粉紅色,比剛纔在飯店裡時那紅色面積擴大了不少……應該是酒精的作用。
看樣子這傢伙對酒精的耐受程度不高。
“老龐讓你喝酒了吧?他酒量特別好,喝酒豪爽,要是遇到對撇子的人吶,可一定要喝高興了的。一般人對付不了他。你呀,不要那麼老實。”燦媽笑道。
“沒關係的……就是我酒量不行。”夏至安笑道。
他有點兒迷迷瞪瞪的,以他比平時慢了不止半拍的動作換着拖鞋,換了半天也沒換好。頭髮也有點兒亂,頭頂上還有片枯葉,顫巍巍的隨時能掉下來,可就是不掉……而他自己還沒發覺。
歐陽燦忍不住想笑。
燦媽一轉臉看到她的表情,瞪了她一眼,說:“小夏快上去休息吧。看你站着都快要睡過去了……”
“好,那我就上去了。晚安歐伯母。”夏至安拖着他那雙隨時會掉下來的拖鞋走開了。
歐陽燦等他上了樓梯,小聲說:“嘖嘖,一大男人,就這點兒酒量,還不如我一小手指頭……”
燦媽一聽,抽出插瓶裡的雞毛撣子,照着歐陽燦的腿上來了一下。“你還好意思說。一個姑娘家,你有點兒樣子沒有啊?剛纔聽說你跟春雪方曉他們一起吃飯,我這心就一個勁兒亂蹦,怕你再喝的讓人家揹着送回來。”
“哎呀,那時候不是心情不好麼……有什麼了不得的呀,誰還沒有醉過一兩次。”歐陽燦誇張地揉着母親輕輕抽了一下的腿。“有白師姐看着我呢!我們那麼多人,她就要了兩紮,一人最多兩杯啤酒,我才一杯呢……”
“一杯也不少!去,拿那個飲料去。就小陳從日本揹回來的那個。你自己喝一個,給小夏送一個。”燦媽指着廚房的方向。
“不用吧……這點兒酒,您還怕他受不了啊?”
“他那樣子是挺讓人擔心的呀,最好別出什麼問題不是?”燦媽說。
“瞧瞧,要擔這麼大的責任,又不是給很多房費,您這屋出租的倒是圖什麼哪?”歐陽燦看着母親,笑嘻嘻地問。
燦媽哼了一聲,說:“什麼不圖,圖一熱鬧,不行啊?快去!”
她又舉起雞毛撣子來作勢要抽,歐陽燦配合地麻利躲開,溜進廚房去從冰箱裡拿了兩瓶解酒的飲料出來。
“媽,我上去了。明天早上想吃白煮蛋。”歐陽燦說。
“你要不聽話,就讓你吃零蛋。”燦媽說。
歐陽燦哈哈一笑,說聲媽媽晚安,跑上樓去了。
回了房間,把包放下,看到桌上的飲料,先擰開一個,開了房門往樓上看了看——這會兒一點光都沒透下來,也沒有一點動靜,難道夏至安那傢伙這麼快就熄燈睡覺了?她看了眼那瓶沒開封的飲料,拿起來走出房門。
她開了燈,再往樓上看看,仍然黑漆漆的。
“夏至安?”她站在半截樓梯上,喊了一聲。
並沒有迴應。
等了片刻,還是沒回應。
她腳後跟在樓梯上旋轉了下,正要往下走,到底有點兒不踏實,又轉了回去,擡腳上樓,順手按開燈掣,樓梯間亮了。
樓梯上落了一隻嫩綠色的拖鞋。
她撿了起來,拎着一級級臺階往上走,越走越覺得安靜。
“夏至安?”她站在樓梯口又喊了一聲。這回她沒等迴應,摸着燈掣就按開。
大廳和走廊裡的吸頂燈都亮了起來,並不見夏至安。
她走到他臥室門口,發現門開着。
這老木門又厚又沉,開着一條縫,就那麼停在那裡,一副沉沉穩穩的姿勢。她推了一下,門開了開,就被什麼擋住了。她低頭看着地上,就見夏至安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夏至安!”她喊了一聲,摸開燈掣,蹲下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