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有人說壞話了
邱寶仁給他帶來的,則是一個壞消息。
自《中日天津條約》簽訂後,雙方就開始交換戰俘,中方交還日本海軍官兵112人,日方交還中國陸軍官兵1046人,其中就有葉志超葉大人。
爲了不影響太后萬壽慶典,朝廷一開始只是把他收押了起來,並沒有明確作出處分決定,可這太后生日一過完,就有言官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找他的麻煩了。
關於葉志超,孫綱多少知道關於他的一些事,他早年也參加過鎮壓太平天國起義和捻軍起義,作戰時身先士卒,甚至有個“葉大呆子”的外號,可後來幾十年來的太平日子和榮華富貴,年輕時的向上朝氣早已灰飛煙滅,牙山一仗,他對日本陸軍近乎恐怖的戰鬥力有了感性認識,結果成了驚弓之鳥。再加上朝廷舉措失當,居然任用已經打了敗仗的他做全軍統帥,讓其他將領大爲不滿,以致上下離心,平壤一戰,他能想到的就是快點跑回中國,但偏偏老天不照顧,讓他落到了日本人手中,現在他終於達到回國目的了,可等待他的,除了攔頸一刀,恐怕也沒有別的了。
如果說葉志超是罪有應得,那麼對衛汝貴的處分,在孫綱看來就有些不分青紅皁白了。
平壤之戰率先在城外大同江南岸的船橋裡橋頭堡一帶打響,日軍大島義昌混成旅團首先發起攻擊,駐守該處的淮軍驍將馬玉昆率領所部拼死還擊,大同江北岸的中國炮兵也紛紛開炮助戰,天明時,江北岸的盛軍統帥總兵衛汝貴身先士卒,親率數百名士兵渡過大同江,到南岸支援馬玉昆部戰鬥,在鞏固陣地之餘,還積極向日軍發動反擊,連奪日方2道戰壕,血戰至下午2時30分,日軍被迫撤離戰場,此役,2200餘名中國陸軍軍人面對3600餘名日軍,無一人退縮,英勇作戰,斃傷日軍430餘人,取得了光輝的戰績。可這樣一員勇將,竟被那些清流言官參劾沒有勸阻葉志超的行爲而獲罪被斬!聽到這個消息,簡直讓孫綱鬱悶得要死。
衛汝貴的盛軍軍紀是有問題,在朝鮮好象還搶掠過老百姓,可畢竟他們也和日本人血戰過的,這種處分未免太重了吧?
可更讓海軍將士疑懼不安的,是這幫人又把矛頭對準丁汝昌了。
早在剛開戰時,清流們針對丁汝昌的指責就很多,對他佈設水雷鞏固威海防務說成“首鼠不前,意存觀望,縱敵玩寇”(這個“玩”字曾讓孫綱愣了好久,也不知是哪位翰林學士這麼會用詞),深受清流領袖翁師傅影響的光緒皇帝不明所以,對此極爲惱怒,在丁汝昌率北洋艦隊出海巡敵未遇後竟然讓李鴻章立刻調查丁汝昌“有無畏葸縱敵情事”,如有則應儘快撤換。如果不是關鍵時刻慈禧太后過問了此事,丁汝昌弄不好就得走人了。
翁師傅玩這一手的目的曾讓他感覺不寒而慄:一個國家的前敵海軍將領,在大戰臨頭,外敵叩門之際,卻遭到了最高權力階層的猜忌、拆臺,乃至無理的誹謗謾罵,而這卻並不是因爲他個人的能力問題,只是批評者們想借此更換海軍提督,奪取被李鴻章控制的海軍力量,架空削弱李鴻章的實力!
一場本應同仇敵愾的對外反侵略戰爭,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派系爭鬥內耗的舞臺!
而現在,仗剛剛打完,強敵尚未完全退走,這種無恥的人身攻擊就又開始了!
據邱寶仁說,有的言官說“平壤兵敗,海軍未至大同江支援,丁汝昌避戰畏敵可見一斑”,有的說“大東溝之戰,丁汝昌遇敵未發一令,炮聲一響,即匿於艙內鐵甲最厚處,部下請令開炮,尚遲不發,致諸艦爲敵所趁”,還有的說“日艦竄犯威海,沉我艦多艘,丁汝昌竟報爲‘練運小船’,飾敗爲勝”,“海戰後日艦仍屢犯我沿海,各地一日數驚,丁汝昌不設法捕捉,反以出海浪戰爲能”,還有的就更荒唐了,說“平日部勒不嚴,軍士爭去船以嬉,至有攜女子上艦者”,這一條恐怕是暗暗衝他這個船政大臣來的了。
攜女子上艦?老子現在船上就仨呢!愛怎地怎地!
孫綱得到黃金的好心情,此時徹底被這些烏七八糟的消息弄得跌到了谷底。
此時,他深刻意識到,李鴻章說的“所憂者,在內而不在外”是怎麼回事了。
說到底,中國和日本應該是在一個起跑線上的,但中國爲什麼會落後日本這麼多,這個從上到下的腐朽思想意識和不團結窩裡鬥,在這裡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不把這些腐臭傢伙和他們所奉行的那一套陳芝麻爛穀子裹腳布臭襪子通通扔到太平洋裡去,中國就不可能強盛起來!
“林軍門實在氣不過,想給丁大人上書解釋一下,可又拙於文辭,孫大人的文章皇上都欣賞,所以想請孫大人你給代筆。”回到了旅順,邱寶仁對孫綱說道,因爲大家都升官了,他也跟着改口了,封建等級制度真是要不得。
“小弟義不容辭!”孫綱一口答應下來。高中時他古文功底就不錯,想當年,大學裡也是曾經替人寫過各種各樣畢業論文的“超級槍手”,又在起點發過文,這點事他還是有把握的。
安排完金子存到票號,把傷員都送進了醫院,他急急去找林泰曾,去了才發現,丁汝昌居然也在。
“聽說你運回來一船金子?”丁汝昌看着他笑道,“第一福星果然名不虛傳啊。”
好多日子不見,丁汝昌比以前憔悴多了,前線的戰事和多方的責難曾讓處於夾縫中的他心力交瘁,好容易戰爭結束了,朝廷又開始上演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把戲,讓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此時見到這個幫助自己成就大功的年輕人,他不由得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要真是一船就好了,”孫綱倒也沒想瞞他,“咱們買船就不用管戶部要錢了,也省得他們覺得肉痛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你說話我聽着就是痛快。”林泰曾看了看他,說道,“幾句話就能把我心裡想的說出來。”
“年輕人別這麼衝動。”丁汝昌擺手讓他們倆坐下,說道,“國家的未來還需要你們,我們這些老的,也該讓地方了。”
“強虜在側,於公於私,大人都萬萬不可存有此念。”林泰曾有些激動地說道,
“那些自命清流的傢伙想擠走您,我們偏偏不讓他們如願。”孫綱拉住丁汝昌的手說道,來的時候他已經想好了主意,不過最好能得到他和李鴻章的同意。
“哀莫大於心死,”丁汝昌拍了拍孫綱的手,苦笑道,“我只是不想再讓中堂爲我受責難。”
“中堂大人的心願是強國,晚輩的心願也是強國,”孫綱正色說道,“就算是爲了中堂,爲了晚輩,爲了這些戰友,大人也不能輕言離開。”看着丁汝昌有些激動的樣子,孫綱詭秘地一笑,“皇上曾特允晚輩專摺奏事,晚輩上書替大人及我海陸軍將士申訴一番如何?”
“你說‘海陸軍’?”林泰曾有些奇怪地問道,
“是,”孫綱說道,“陸軍雖然敗多勝少,但好多將士也都是好漢子,和日本人血戰過的,不能讓他們就這麼白白的冤死,還背個罵名。”在路上他就拿定了主意,想辦法替衛汝貴鳴下不平!雖然他和這位總兵根本不認識。
“你想怎麼做?”丁汝昌有些吃驚地看着他問道,
“這幫清流言官自以爲妙筆生花,動不動就風聞奏事,愚弄聖聽,可他們的風聞都沒有實據,經不起考驗,”孫綱說道,“晚輩身膺軍情重任,剛剛乘艦從朝鮮回來,親見彼處情形,可一一實奏於皇上及太后知道,現日俄恐已交兵,朝鮮之局未有定數,英法美俄等國軍艦又在彼處出沒頻繁,皆有漁利之意,晚輩在文中可暗喻此輩腐儒不知敵我情形,妄加評議,貽害無窮,以後他們再說什麼,皇上恐怕就得考慮考慮了。”
丁汝昌有些驚愣地看了看他,有些擔心地說道,“你可得好好措詞,別把自己陷進去。”他深知官場險惡,暗流涌動,危機四伏,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萬劫不復,眼前的年輕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讓他不由得暗暗憂慮。
“晚輩的文章不敢說比那些翰林強,但既然皇上都哭過一回了,再來一次也不算什麼。”孫綱有些壞壞地笑道,“晚輩準保讓那些書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上一次他只是在海戰報告中據實而述,就讓差點讓皇帝睡不着覺,這一次既然是有備而來,嘿嘿,自己好歹也是整日在起點混的,那些八股文書呆子能比得了麼?
“林大人就先別捲進去了,與敵爭鋒海上,你來,這種文字遊戲,我來。”孫綱笑着對一臉吃驚的林泰曾說道,“林兄就把你想說的告訴告訴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