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真的把練習用的鋼琴搬到了布拉德的房間,從此以後,我便天天呆在布拉德的房間裡練習,一步都沒離開。布拉德有演出的時候我便自己練習,但只要他的演出一結束,他便會帶着一大堆的食物回到房間,然後便呆在房裡與我配合練習,同樣一步也不離開。
這期間塞倫又來了幾次,布拉德有時候會將他留下來,讓我與他合作。塞倫雖然顯得有所不快,但在練習時間卻十分認真,他的名氣可不只是天生好嗓子和漂亮臉蛋堆出來的,背後不爲人知的努力也佔有相當重的份量。每當我和塞倫配合的時候都因能聽到天簌般的歌聲而十分愉快,但只要練習一結束,塞倫便再也不看我一眼,只和布拉德說話。
大部分的時間裡,房間裡還是隻有我和布拉德相處。他的教學極其細心,說明也十分生動,比起朱利安來,我能很快地理解他的意思,並彈出他想要的效果。每當完成一首曲子,他都會大笑着把我抱起來轉個兩三圈,也從不吝於稱讚的話。在配合不好的時候,他又會細心地一遍遍地用各種方法讓我理解樂曲的含義,於是那厚重的一本譜子在我們的一起努力下,一個月的時間不到,便已翻到了最後一頁。
[簡直是超光速!]
布拉德歡呼一聲,將譜子隨意丟在牀上,照例過來與我擁抱,這已經成爲了我們之間一種固定的慶賀方式。
愛莉絲常說布拉德是個大大咧咧的人,神經已經粗到了連宇宙鋼纜也比不上的程度。但實際上他卻又有着細緻的一面,比如說他無微不至的溫柔和百問不煩的耐心。受他這麼久的照顧以來,我對此感受良多,此時卻突然覺得不知如何才能向他道謝,畢竟我欠他的實在太多。
[怎麼了?]
注意到我的沉默,布拉德問,[你有心事?還是不高興了?]
我搖搖頭,[我只是……不知要怎麼謝你纔好。你不但救了我的命,還這麼照顧我……但我卻什麼都沒有……我還沒有辦法好好謝謝你……]
[又鑽牛角尖了是不是?]布拉德有點生氣,[我對你好是我自己願意的,只要你不嫌棄,我以後會一直對你好的。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事,又不是爲了讓你謝我才做的!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急忙站起來想要解釋,卻不小心絆到了椅子,一下子便向前撲去。布拉德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好了,我開玩笑呢。]
正想說什麼,我一擡頭,卻墜入了那雙墨綠的眸子裡。那是我見過的最純淨而優雅的色澤,沒有一絲的雜質摻雜於其中。
然而那雙眸子裡映着的,卻是我的臉。迷惑的臉,恍惚的表情,紅寶石色的眼睛映在墨綠眼中,血似的豔,顯得十分詭異。
我被他眼中的自己嚇了一跳,急忙跳起來想要逃開,卻被他硬拖着跌到了牀上。
[跑什麼?害羞啦?]
被他這麼一問,我的臉倒還當真發起燙來。
[你……你別鬧了……]
看到我的窘樣,他笑得更歡,竟突然毫無前兆地湊進了我的臉猛親了一口。我給他嚇了一跳,血液一下子從臉上褪盡,死命地將他推開,然後逃到了一邊。
[蘭卡?]
布拉德的聲音中帶着焦慮,[對不起,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好嗎?]
[我……我沒……]
我沒有生氣,但卻抖得厲害,話也說得支離破碎。全身冷得像是血液都結了冰,似乎又躺回了蘭卡加迪斯的冰天雪地之中。
[你怎麼了?你先躺下,我馬上去叫醫生!]
[別……]
我拉住他的袖子,[別走……]
他蹲到了我的身邊,我下意識地縮進他的懷裡。布拉德的衣服上有着淡淡的艾利亞合歡的香味,讓我覺得安心。剛纔那一瞬間,霸道的氣息與紮在臉上的淺淺胡樁再次將大腦中那個影子召了出來。他仍然是個影子,但我卻知道了他是個男人,那個會溫柔地哄我吃飯,卻又讓我害怕的男人。
[蘭卡,沒事了。我在這裡,是我,是布拉德,不是別人。]
[嗯。]我點了點頭,布拉德的聲音讓我感到安心。大腦中的影子被艾利亞合歡的香氣趕走,我鬆了口氣,在布拉德的懷裡沉沉入眠。
[這套衣服果然很適合你,真是太漂亮了!]
愛莉絲滿意地拉着我左看右看,純白色帶有銀色繡花的復古款式禮服是她的得意之作,不僅如此,所有團員的演出服都由她親自設計,這也算是她除了豎琴之外的一個特長與愛好。
[你就當是練習好了,]愛莉絲邊給我係上領巾邊說着,[今晚是一場小型演出,只有二十幾位隨團的客人到場。先適應一下這種氣氛,“諾亞號”最大的演出廳可是能容納上千人的,就怕你到時候傻眼。]
[蘭卡是第一次出演,你就別在這裡給他壓力啦!]布拉德拿了一條棗紅色的帶子給我係着頭髮,他說這條帶子和我的眼睛很配,但我卻並不喜歡紅色。不過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想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好了!]
布拉德拍拍我的肩膀說,[該我們上場了,緊張嗎?]
[……嗯……]
二十幾人的小型演出,需要鋼琴的只有兩首,第一首是布拉德的小提琴《流浪牧場》,鋼琴只是伴奏,但第二首交響樂《漫遊星海》卻是以鋼琴爲主。只安排兩首的目的是讓我先適應一下演出的氣氛,我卻還是十分緊張,幾乎都說不出話來了。
[沒事,]布拉德給了我一個以往慶賀學會一首新曲子時的擁抱,[你當那些人全都是土豆就行了,瞧瞧底下那羣人,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不是土豆是什麼?]
透過幕布的縫隙,臺下正專心欣賞着舞蹈的客人們果然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有趣的是臺下的沙發樣式全都是深棕色的圓形獨立單座,看起來還真有點像土豆。我輕聲地笑了出來,心情放鬆了不少。這時,舞蹈表演已經完畢,掌聲響起的同時,布拉德則拉着我跑到了第一層幕布後。
[記住,我就在鋼琴旁邊,你一擡頭就能看見的地方。]墨綠的眼睛笑得讓人安心,[別去注意臺下的人,你只要看着我就行了。]
我點點頭,坐到了椅子上。布拉德則站到了鋼琴的對面,我一擡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幕布緩緩拉開,燈光全滅,只有單獨的一束打在布拉德身上。臺下響起了掌聲,還混合着女性的驚歎。他穿着黑色的禮服,就像是古代壁畫中的王子。
行禮之後,他便開始了演奏。《流浪牧場》第一章節的小提琴獨奏完畢後,纔會開始混合鋼琴的伴奏。因爲演出廳一片黑暗的緣故,彷彿世界真的只有他在我眼前。第一章節很快便迎來的最後一個音符,伴隨着最後的餘音,那束只照亮布拉德的燈光擴大了它的範圍,將三角鋼琴和我一起罩在了它的懷抱之中。
當自己也進入光亮之中時,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我看到布拉德嘴角向上彎起一個微小的弧度,那是我們練習時配合的信號。於是我擡腕,落指,開始了配樂部分的彈奏。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演出其實並沒有上臺之前所想的那樣艱難。跟着小提琴歡快的音符,樂曲根本不用經過大腦,直接從指尖流出。
《流浪牧場》迎來了結尾,當演出廳的燈光全部亮起,臺下的掌聲如期而至。我有點不知所措,還是布拉德走過來拉起我向客人們行禮。不大的演出廳裡,客人們的議論時不時會飄進我的耳朵。我聽到他們用帶着疑惑與興奮的語氣在討論我,因爲“諾亞號”已經兩年沒有了鋼琴師,我的出現使他們即興奮又好奇。
背後的第二層幕布升起,露出已經坐好的樂團衆人。接下來的《漫遊星海》正好與《流浪牧場》相反,需要在明亮的燈光之下演奏。但之前困擾我的緊張情緒已在《流浪牧場》輕快的音調中遠去,不但有布拉德在我身邊,還有數十名樂團的成員。因爲《漫遊星海》是以鋼琴爲主的交響曲,所以在布拉德歸位之後,我便向觀衆席行了禮,然後才落座,跟着指揮開始了演出。
令我沒想到的是,《漫遊星海》帶來的是更加熱烈的掌聲與歡呼,甚至還有大束的捧花送到了我的面前。我有點受寵若驚,除了謝謝之處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謝幕之後我剛打算去卸妝,朱利安卻親自跑到了後臺。
[別忙卸妝!]他急忙阻止了我,表情帶着異樣的興奮,[客人要求加一首鋼琴獨奏,這場演出還有三首曲子結束,在布拉德的小提琴協奏曲完了之後就是你上,知道了嗎?]
[咦——?!]
我驚得跳了起來,[鋼琴獨奏?!可是……可是我……]
[別可是了!你一定能行的,快準備一下吧!]
[那……那要彈什麼?]
[客人沒指定,你就隨便彈一首吧,]朱利安拿起厚厚的譜子隨便翻了一頁,[《妖精幻想》?好,就這首吧!]
[什麼?!]我幾乎要蹦起來,《妖精幻想》可是九星的難度,在這本厚重的樂譜中,《妖精幻想》算是難度最大的鋼琴獨奏曲之一了。雖然比不上九星半的《狂歡波爾卡》,但《妖精幻想》我上週纔剛學會,哪能彈到《狂歡波爾卡》那樣熟練?我真懷疑是朱利安故意的,他肯定記得《妖精幻想》在哪一頁,所以才一翻就找到。
[年輕人,有壓力纔有動力,只要你把《妖精幻想》彈好了,那絕對是一炮而紅啊!好好準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