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大提琴,豎琴,單簧管,雙簧管,圓號,小號,短笛,長笛……]
演樂大廳滿滿地擺放着各種樂器,布拉德一一地介紹過去,還拉了樂團裡的演奏師們來作示範。團長的三日期限已經過去了兩日,而我卻始終沒有想起什麼來。布拉德硬拖着衆人每樣樂器都教了我一些基礎知識,到最後連歌姬舞姬都請來,將“諾亞號”上的團員們統統折騰了個半死。
[真什麼也想不起來嗎?]愛莉絲隨意撥動着琴絃說,[如果一點樂器基礎也沒有的話現學根本就來不及……唉,其實以團長所謂的能夠留在“諾亞號”上的標準來看的話,就算是業界的精英還不一定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那現在怎麼辦啊!?]布拉德苦惱地將他那一頭墨綠色的短髮抓得像團爛海草,[那個奸商團長,對他沒好處的事一定不會幹的!]
[明天就是“諾亞號”起航的日子了,今晚之前若不能說動團長……布拉德,現實一點的話,我們還是先想辦法把蘭卡安置在蘭卡加迪斯要塞吧。]
[不行!]布拉德跳了起來,[留在蘭卡加迪斯還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在他身上!]
[布拉德……]
看他急了,我開口叫住他,布拉德卻安慰似地對我笑道,[沒事的,我一定有辦法說服團長,不會將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的!]
我搖搖頭說,[不,我是想說……我留在這裡也沒關係的。]
[別說傻話了!]布拉德皺起眉頭,[要是害你的人找到你怎麼辦?你現在沒有記憶,根本連一點防禦力都沒有!這幾天試了這麼多東西下來,你又不會格鬥,又沒有一技之長防身,以後你要怎麼辦?]
的確,打從我醒來之後,便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才能。別說音樂舞蹈等藝團所需要的才藝了,連個擅長的東西都想不起來。這樣看來,難道我以前是個一無是處的人嗎?
我微微低下頭,讓雪白的長髮蓋住了臉孔,[正因爲如此,我纔不能拖累你……]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布拉德窘迫地說,[我只是想保護你……]
對他不經大腦的不負責任言論,愛莉絲無奈地搖了搖頭。“諾亞號”的首席小提琴師之所以能成爲樂團的超級偶像,除了精湛的技藝與帥氣的臉孔以外,濫好人到不經大腦的性格也是成就他的原因之一。愛莉絲私底下跟我說過,布拉德經常因爲無心的一句話而一箭射中女性客人們的芳心,但他自己卻毫無所覺,導致身邊處處開桃花,他卻是片葉不沾身,白白讓所有被他迷倒的人暗自心碎。
我大概也明白愛莉絲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事。我是布拉德撿回來的,這幾天來都是他在照顧我,並且是我失憶後第一個出現在我的新生命中的人。她是怕我也成爲“諾亞號”的超級偶像的俘虜之一嗎?
[留在這裡不一定是件壞事,]我對布拉德說,[在熟悉的環境中更利於記憶的恢復。就算不是什麼好的記憶……但是說不定會由一個小細節而恢復記憶呢。]
這兩日下來,雖然沒有找回任何記憶的線索,但從日常生活的一些細節中,我能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和布拉德他們同一類人。雖然失憶,但這種常識性的東西卻不會忘記。就算只是聊天,他們談論時尚,談論星際明星,談論藝術,這些話題在我這個年齡的人來說應該十分普遍,我卻根本插不進嘴。這說明我以前是個十分無趣的人嗎?
愛莉絲也點了點頭,[是啊布拉德,你也得尊重蘭卡自己的意願才行。上了“諾亞號”就是決定了要過在星際中漂泊流浪的日子,就算你我這樣心甘情願過這種生活的人,背後也總會有自己的理由。蘭卡現在什麼也不記得,如果有一天他恢復了記憶,這一段空白狀態下的與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將對他本身產生很嚴重的影響,沒人能說得清是好是壞。要不要留在船上,還是先看蘭卡自己的意思,然後我們再替他打算吧。]
愛莉絲的話讓布拉德沮喪起來,他靜靜地坐着發了會兒呆,然後問我,
[蘭卡,你願意留在船上嗎?]
看着墨綠眸子裡的不安,我垂下了眼睛。自己是否願意留在船上?剛醒之時,失憶給我帶來的不是恐慌與不安,反倒是像鬆了口氣。這種感覺我並不明白,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在布拉德要我去試樂器,並一相情願地爲了能讓我留在船上而努力時,我也根本沒想着願不願意的事,而是就這樣自然地按照布拉德給我安排的路線走下去。現在愛莉絲一提醒,我才意識到,那些失去的記憶,自己心中似乎並不想要。
[我……不想一個人留在蘭卡加迪斯……]
聽到這話,布拉德驚喜地擡起頭,然後我又繼續說道,
[能不能請團長帶我一程……雖然我知道隨團旅行的費用對於現在身無分文的我來說是不敢想象的,但是一到下個港口我就馬上離開,好嗎?]
[這個辦法好……]
[不好!]
布拉德打斷愛莉絲的話,[就算到了新的地方,你又要如何生活?這兩天來我們也都找遍了星際的尋人告示,沒有人在找你,那說明至少沒有特別關心你的人。留在這裡的話我能照顧你啊!]
[布拉德!]
愛莉絲吃驚地叫了布拉德,後者卻只是用強硬的眼光看着我。我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舞臺的角落。一時間大廳裡沉靜了下來,我微微靠在了搭着深藍色絨布的三角臺上。
沒有人在找我啊,我自嘲地笑笑。看來我還真是個不朝人待見的人,這說明什麼?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任何人關心我?可是如今這個星際,每天的失蹤人口又何止千萬?還有一些人甚至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消失,就像我。
搭在絨布上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絨布,然而絨布覆蓋下的光滑卻讓一股熟悉的感覺從指尖傳來,我站直身子,小心地掀開絨布,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架純白的鋼琴。
[鋼琴……]
布拉德怔怔地吐出兩個字,緊接着又驚喜地叫着,[對了,還有鋼琴沒有試!]
我奇怪地問道,[這臺鋼琴爲什麼會被放在這裡?好像很久沒有人彈的樣子……]
按理說鋼琴可是一個藝團最重要的樂器之一,甚至可以說和首席小提琴一樣處於最頂鋒的位置。但回想起這兩日所得知的情況,“諾亞號”似乎並沒有鋼琴師,而這唯一一臺鋼琴也被塵埃封印,被遺忘在舞臺的角落。
愛莉絲搖了搖頭,[鋼琴就算了吧,團長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愛莉絲說,“諾亞號”原本是有鋼琴師的。那個名叫蘇菲的女孩被譽爲星際的鋼琴天才,小小年紀便成爲了星際的巨星,連巴比洛克那些從來都瞧不起流浪藝人的音樂學院竟也派人到船上妄圖挖牆角。只是蘇菲因爲個人原因卻一直留在“諾亞號”,沒人知道爲什麼,找到蘇菲的團長朱利安也對此隻字不提。然而天妒英才,兩個星際年前蘇菲病故,團長朱利安爲此則像是老了十歲。樂團並不是沒有試着重新招收鋼琴師,只是所有應試者都沒彈奏超過一分鐘便被團長轟了出去,要知道那些人中還有巴比洛克最著名的鋼琴家呢。從那時開始,朱利安便不再招收新的鋼琴師,“諾亞號”的鋼琴師之位一直爲蘇菲保留,而蘇菲所演奏的鋼琴永遠都被放置在舞臺上,卻再也不會響起天簌之音。
聽完那個天才少女的傳奇故事,我又重新將目光放回到鋼琴上。這架被遺忘在舞臺角落裡的琴雖然已經很久沒有響起過旋律,卻被保養得一塵不染。我打開琴蓋,看着黑白分明的鍵盤,手指緩緩滑過,在某個鍵上輕輕敲擊。鋼琴發出清脆且準確的響聲,在寂靜的大廳中響轉了好一會兒。
這個無意義的聲音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寶盒沉重的鎖,空白的大腦中突然華光流轉。我擅自坐到了椅子上,一串行雲流水般的音符通過指尖,從塵封已久的鋼琴中傳了出來。音調飛旋上升,如歡快的雲雀一氣躍出雲霄,嬉戲於彩虹之上。之後又如有千萬的同伴紛紛匯聚,齊齊鳴叫着衝下雲層,來到節日的廣場,與歡歌的人們一同慶賀。連蘭卡加迪斯的積雪也在陽光下初融,鳥兒們享受着空氣中的自由與歡樂,一會兒飛散於大街小巷,一會兒又集中到廣場的上方,銜起彩色的氣球送到人們的手中。
許久之後,慶典終於在夜空的煙花中落下帷幕,音符歸於平靜安寧,雲雀們也回到巢中安眠,在夢中繼續着未完的節日,樂音在寧和的旋律中結束。
我擡起雙手吃驚地打量着,剛纔發生了什麼?一個音符之後,音樂自然地在腦海中浮出,手指就像是安裝了什麼程序一樣自動地在鍵盤上跳躍了起來。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自然到在樂曲結束之後,我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我的手指上系下了傀儡之線,否則沒有任何記憶的我是如何彈出這樣的樂曲?
[《狂歡波爾卡》,]
回過頭去,我找到了聲音的來源。朱利安站在大廳的門邊,燈光在他所站的位置投下一片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菸斗在飄出絲絲細柔的白霧,然後散在黑暗之中。
[愛斯蘭德皇家音樂學院A級考試的必備曲目,難度九星半。以你剛纔彈奏的水平,應該能拿到A級證書了吧?]
我迷惑地擡起頭來,[我也不知道剛纔是怎麼回事……在你告訴我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這首曲子的名字。]
[失憶症嗎……]朱利安狠狠地吸了口菸斗,[先不急,慢慢想吧。]
轉身走到門邊,朱利安又停下對仍然一臉震驚的布拉德說,[明天就要起航了,人是你撿回來的,好歹也給人家買點衣服什麼的,他穿你的衣服雖然尺寸合適,但怎麼看怎麼彆扭。“諾亞號”的鋼琴師可不能和你這個首席小提琴一個得性。]
丟下這句話,朱利安便消失在了陰影中。過了好一會兒,隨着布拉德的一聲歡呼,我被擁入了他的懷裡。
[太棒了!蘭卡你真是太棒了!]他激動得有點吐詞不清,[連那個奸商都認同了你的才能,這下子我們可以一起走了!]
我也衝着他笑,但心裡卻並沒有高興起來。會彈鋼琴嗎?能讓團長認同,應該是彈得不錯了吧。或者我以前就是鋼琴師?不論如何,總算是發現了一技之長,就算離開“諾亞號”也不至於因無法謀生而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