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雪離開後,御書房靜了下來。
皇帝示意蘇容坐,又親手將桌子上的糕點推到她面前,“朕聽說你愛吃點心?”
蘇容點頭,道了一句謝陛下,承皇帝的好意,捏起糕點來吃。
皇帝看着她,“你退周顧的婚,是因爲南楚王爲你選了夜歸雪?夜家站隊南楚王?支持輔助你作爲南楚王位的繼承人?”
蘇容動作一頓,平靜地搖頭,“不是,我先退周顧的婚,後來才知道歸雪奉南楚王命來大梁接我。”
“爲何退周顧的婚?”皇帝問。
蘇容自然不會說實話,一塊糕點下肚,她拍拍手說:“性格不合。周顧不適合我。”
皇帝想想周顧的脾氣秉性,無論人品樣貌,還是脾氣性情,亦或者家世身份,無一不比周顧合適。頷首,“夜歸雪倒是極適合你。”
蘇容點了一下頭。
皇帝輕嘆一聲,“朕昨日見你,就知道你娘與謝遠將你教養的極好,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有自己的主見,知道自己要什麼,心地澄透,頭腦清明,且也有本事。這樣極好。否則南楚那樣吃人的地方,你若自己不能立住,即便有南楚王與夜家也撐不住。”
蘇容自是十分明白,點了一下頭,糾正道:“一直教養我的人是謝伯伯,還有我的父親、母親和大哥,我娘在我七歲時就去世了,我對她的記憶,不剩多少了,所以,若認真說起來,她只是生了我,不算教養我,在我小時候,她對我基本上是放養不怎麼管的。”
大約她娘是知道她活不了多久,故而安靜看着她的時候居多,偏偏她天生就不是個安靜的性子,調皮愛玩,不喜歡受拘束,所以她也不拘着她,每日只留她半日,教教規矩,教教字畫,半日一過,她就跑沒影了,她也從不苛責什麼。
皇帝頓住,好一會兒,才道:“跟朕說說你娘吧,你能記起什麼,便與朕說什麼,朕小時候,是他作爲長姐,伴着朕與清平一起長大的。朕……愧對與她。”
蘇容心想,愧對好,總比心安理得地享受了成果,而沒良心白眼狼不記恩強。
她簡單地挑着記憶,說了幾樁事兒,也說了小時候她記憶裡的她孃的模樣,當然,這些事情裡,避免不了地要說起她父親,說起大夫人,說起她大哥,以及家裡的姨娘姐姐們。
這也是她有意爲之,畢竟她若離開大梁,蘇家不可能跟她一起走,她父親、大夫人、大哥、姨娘姐姐們還是要好好地在大梁的國土上生活的。
雖然太子會照拂,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畢竟是皇帝,讓他知道蘇家對她一直很好,他若是真念着她孃的姐弟情分,便也會關照幾分吧?
皇帝一直安靜地聽着,他身爲皇帝,尋常百姓家的日子被他聽起來,十分的遙遠和陌生,待蘇容說完了,已過去小半個時辰了,他點點頭道:“看來從大魏脫身回到大梁,落腳江寧郡,那幾年堂姐過的很是安穩平靜。”
“對。”蘇容點頭,“我娘住的地方全府最好,父親沒有半絲虧待她,大夫人也是個好人,不止不找我孃的麻煩,還給她請最好的大夫,那時她也不知道我孃的身份。”
皇帝點頭,“你娘臨終給你訂下護國公府的親事兒,自是希望你嫁進護國公府的,護國公府是將門,規矩並不重,雖家大業大,但門風清正,老護國公和姑母教養子孫,不會行不仁不義之事。你娘給你選護國公府,定然是下了一番苦心。”
“嗯。”蘇容沒想到在皇帝的心裡,對護國公府的評價倒是很高,與他一直以來做的防備打壓護國公府的事情倒是相悖。
皇帝又道:“夜歸雪的確是不錯,但周顧也未必不能去做你的王夫。”
蘇容一愣。
皇帝看着她,“你母親臨終前爲你諸多煞費苦心安排,她就這麼一個心願,爲什麼不遵從?你與周顧脾性不合,可以磨合,而周顧論品行模樣,與夜歸雪不相上下,唯一相差的,也就是他是大梁護國公府的子孫,對於南楚,不佔優勢。但家世這個事情,有利有弊,夜歸雪出身夜家,夜家扶持南楚王,他做王夫,的確與你相得益彰,但要知道,自古外戚勢力太大,不是什麼好事兒,這是一把雙刃劍。就如南楚的南宮家與皇室一樣,若是周顧的話,弊端顯而易見,他的家世不能幫你太多,但同樣,你有朝一日坐在南楚王的位置上,也不必受他太多掣肘。”
蘇容沒想到皇帝與她說這麼一番話,她不由得揣測皇帝爲何要這樣與她說這些。她看着皇帝,“舅舅的意思是?”
皇帝嘆氣,“朕聽聞,在江寧郡時,你與周顧相處的極好,而周顧回京後,不見半絲不情願,當初端華在朕面前哭鬧告他的狀,也是因你而起,朕想着,性格不合這件事情,無非是你的說辭罷了。你當初退他的婚,若是因爲別的不得已的苦衷,倒沒必要委屈自己,彼時朕還不知你的身世,如今朕知道了,自是站在你這一面的,當年朕沒辦法,愧對你母親,如今換做你,朕不想你步她後塵。若非大魏興兵,當初她與謝遠,本就兩情相悅……”
蘇容忽然截住他的話,“舅舅,您提了好幾次愧對我母親,這是爲何?難道我母親不是爲了大梁社稷,心甘情願的嗎?”
皇帝頓住,臉色變幻,似想起了什麼,搖搖頭,又點點頭,“是也不是。”
具體如何是,如何不是,他便不說了。
蘇容明白,對於帝王來說,如此不被人知難以啓齒之事,他自是不會說的,她也不至於非要逼着他從他口中承認,也沒這個必要,畢竟她娘都死了,當年的事情已時過境遷。
她沉默了一會兒,對皇帝認真地道:“舅舅,還有一件事情,大約您不知道。我母親後來愛上了南楚王,我的親生父親,否則謝伯伯與她,哪怕隔着一個我,也能締結連理。是我娘心裡又住了人,後來不願了。”
皇帝顯然沒料到這個,愣了一下。
蘇容笑起來,“所以,據您所知的,我與周顧在江寧郡相處的極好的話,不過是傳聞罷了。那時他是國公府的小公子,而我只是江寧太守府的小庶女,即便對他不滿意,我也不敢鬧出來啊,後來得知自己的身世,我不就二話不說入京退婚了嗎?”
“彼時,我娘以爲能瞞住我身世一輩子,纔給我訂下的周顧,我娘也沒見過周顧,不知他是圓是扁。只是她以爲的合適罷了。”她看着皇帝,總結,“所以,我退周顧的婚,真沒有別的緣由,就是自己覺得不合適罷了。”
她神色攸地染上一抹倨傲,“我是南楚王女,我的王夫,自是要方方面面都與我並駕齊驅的人。舅舅說錯了,大多君王,擔心外戚權大,但我不擔心,只要夜家不做亂臣賊子,不謀我王位,我願與夜家,共南楚社稷。”
шшш •ttk an •¢ ○ 她說完後,又補充了一句,“只有南楚好,大梁共御大魏,才能多一個幫手不是嗎?舅舅也不必擔心南楚不向着大梁,無論是南楚王,還是我,因爲我母親,都與大魏不共戴天,所以,我們自是都向着大梁的。”
皇帝眼底露出些許情緒,又慢慢沉寂下去,聽完了蘇容這一番話,沉默片刻,緩緩地點了點頭,“你既如此說,朕自是以你的意願爲主。”
他也笑了笑,“不愧是堂姐的女兒,有主見,朕心甚慰。”
他擺擺手,“說了許久的話,怕夜二公子等急了,倒是不好讓他等太久,今兒就到這裡吧!令牌你安心收好,只管與瑞安王一起放手查,朕如相信你娘一樣相信你。”
蘇容站起身,“多謝舅舅信任,那我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