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姐忽然想起,當初自己也是快到絕路,養老金都要被破產清算了,然後,受德出現,一切便峰迴路轉。她立即點頭,斷然道:“既然如此,我就能拖多久是多久。”
連續幾天,吳所謂都察覺有人在受德家門口埋伏。
他心急如焚,但並不怎麼懼怕,只是吩咐大秦寸步不離守在宅裡,而他自己,幾乎也罕有外出,整天呆在酒池肉林裡。
受德一直昏迷不醒,吳所謂無數次視察他的心跳,但是,他始終如沉睡一般,彷彿傳說中那些被封印之人,也許,要一千年或者一萬年才能覺醒。
吳所謂沒有任何別的辦法,只是每天徒勞無功地割開自己身上的血,往他嘴裡滴上幾滴,然後,靜觀其變。
這天下午,他接到金婷婷的電話。
已經有很長時間金婷婷沒有和他私下聯繫了,他很意外,但還是準時赴約。
那是一間很秘密的咖啡廳,看樣子,金婷婷做了必要的僞裝,她戴着假髮套,臉上也化了妝,縱然是非常熟悉之人,猛然間也不見得能認出來。
吳所謂仔細打量她,但見她臉色蒼白,非常憔悴,整個人完全消瘦了一圈,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恐懼:“小吳……我害怕……”
“你怕什麼?”
“我沒有別的依靠了……我整夜噩夢,我一直怕得厲害……”
她端着咖啡杯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以至於熱咖啡飛濺出來,她一慌,差點碰翻了整杯咖啡。
吳所謂的手伸出,重重按住她的手。
也許是因爲這熱量和沉穩,她混亂的思緒慢慢鎮定下來,一低頭,眼裡滾出老大的兩顆淚珠,聲如蚊蚋:“小吳……也許你說的都是真的……那些事情,也許都是真的……我一直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這件事,也不要去查,但是,我控制不了,越是恐懼越是要去查……”
調查的結果,令人震駭。
她的生父——在金氏家族衆人口中,妄圖攀龍附鳳的鳳凰男,一個好吃懶做,軟飯硬吃,拋妻棄女,只求榮華富貴,因爲貪圖金氏家族家產而不得的渣男……死因,完全是一個謎團。
那場人所盡知的車禍也就罷了,可怕的是生父那一家族親人的離奇死亡——她不知道如何稱呼父親的家人:爺爺,奶奶?她不知道,因爲,自從記事起,她以爲的爺爺,便只能是金銀子。
“你的爺爺、奶奶陸續死於食物中毒,然後,是你的一個姑姑,兩個叔叔,他們先後死於各種合情合理的心肌梗死……當然,在警方的調查裡,完全沒有任何破綻,他們甚至得出你們家族都有遺傳心肌梗死的毛病,對吧?”
金婷婷面上恐懼之色更甚。
“一家人有遺傳病,發生連續的死亡並不是什麼怪事。事實上,有不少家族都有這種毛病,可是,金小姐,你接受這個說法嗎?”
金婷婷慢吞吞的:“我本來也是不懷疑的,可是,我查到他們的墓碑裡全是空的……他們的墓地裡居然沒有任何屍骨……我父親火葬也就罷了,沒有骨灰盒;但是,我父親的父母可是土葬的,他們的墓中居然空空的……我打開棺木,發現裡面是一堆野狗的骨頭……”
金婷婷的聲音斷斷續續,每說一句話,眼神中的恐懼之色便加重幾分,就好像一個人人皆知的謎底,唯有自己一直不敢去揭開那個殘忍的假象。
吳所謂也很吃驚:“你居然真的去掘墓了?”
“我查了他們所有人的墓地,至少,我父親那家族有五個人死於非命。”
吳所謂搖搖頭,低聲道:“你不該親自去查的……”
金婷婷急切:“我忍不住了……我夜夜噩夢……我每天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夢見我媽媽……別的人也就罷了,甚至我父親,我一點印象也沒有,說實話,他是否慘死,我根本不在乎,因爲我對他毫無感情。可是,我媽媽……怎麼說呢?明明是夢裡,可是,每次夢醒,我能清晰地想起她溫柔的笑臉,想起她唱的搖籃曲,想起她抱着我的那雙暖呼呼的手臂,想起我依偎在她胸口吃奶……小吳,你知道嗎?每次醒來,彷彿她擁抱我的餘溫一直都還在,我摸着自己的身上,都覺得她的體溫從未離開過我……”
她的雙臂交叉,摟着自己,臉上一片一片的淚水流淌出來。
吳所謂往後靠了靠,微微閉着眼睛,但覺目中一陣一陣的酸澀。
“我清楚記得她中槍倒在血泊裡的樣子,我甚至記起她死在一個沒有人煙的荒郊野外,她中槍倒下去的時候怕壓着我,所以堅持側面倒下去,她臨死的時候,甚至掙扎着解開了釦子,用她的外套將我緊緊裹着,給了我最後的一點溫暖……那時候是秋天,風已經很大,落葉很多,紛紛揚揚地,幾乎把她的臉全部遮蓋了……”
不知道是夢境喚醒了記憶,還是記憶催生了夢境,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幕黑白片,但是,無比清晰,深刻地把一個一歲小嬰兒所有的記憶全部串聯。
“我不知道她死了,我一直在她懷裡哭,哭累了,繼續吃奶,直到三天後,我幾乎把她身上的每一滴血都吸乾了……所以,我纔沒有餓死……小吳,你知道嗎?她死了三天啊!三天還在哺育我……我也不不知道爲什麼,居然把這些細節記得一清二楚……我完全記得……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是我親眼所見……”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也許是因爲長期噩夢,她眼角的晦暗和那種消瘦的藏青色一覽無餘。
她忽然反手緊緊抓住吳所謂的手,“小吳,幫幫我吧……求你了,幫幫我……”
吳所謂緩緩地:“你要我如何幫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母親死得那麼慘……可是,我又不敢得罪他……我不敢……我甚至不敢往他身上聯想……”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