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爲人祭只是傳說，或者，不該發生在大商這樣的時代，結果，居然是真的。
看陰陽師的樣子，每一個都習以爲常。
好像之前經常採用這樣的祭祀場面。
當子初詢問他的意見表示尊重時，他想了想，半天才緩緩地：“用活人祭祀一直是大商的傳統嗎？”
子初點頭：“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自古以來？”
“沒錯。包括你所說的黃帝大人。傳說中，黃帝大人戰勝蚩尤之後，將蚩尤抓住，爲了震懾天下諸侯，黃帝下令，先將蚩尤的頭髮割斷做成一面旗幟，然後，再將蚩尤的胃部挖出來做成一隻蹴鞠讓孩子們踢着玩，然後再把他的心臟挖出來粘貼在箭垛子上面，讓所有人對準箭垛子練習射箭；最後，纔將他的全身砍成肉醬，做成一種叫做苦菜醬的東西，讓天下百姓分而食之。百姓們如果有膽敢拒絕這種肉醬的，那麼，自己也會被砍成肉醬，被分而食之。從此以後，天下震懾，再也沒有任何人膽敢反抗，也正因此，黃帝的統治持續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吳所謂啞口無言。
這個傳聞他是聽過的。
在新出土的《竹書紀年》裡就是這麼記載的。
黃帝在衆人的心目中一直是大仁大義寬宏大量的典範，大家想當然地認爲，一定是蚩尤等人犯上作亂，霸道兇殘，魔鬼一般殘暴，而黃帝，只是順天而爲，替人民剷除逆賊而已。
可真實情況誰知道卻恰好相反？
勝利者，斬了蚩尤的全身作爲碎肉醬汁，讓天下人品嚐，可以想象，被迫品嚐這肉醬的是什麼心情？
他們是不是就此膽寒心喪，從此徹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氣？
暴力的威力，向來巨大無比。
可吳所謂一轉念，就明白《竹書紀年》的BUG在哪裡了。
他想起自己和受德在時間長河裡看到的蚩尤和黃帝的大戰——那是一場核大戰，毀天滅地的超級武器出動。
蚩尤的太陽戰艦被上帝粒子擊中，他整個人灰飛煙滅，散佈在大氣層之中，何來的血肉碎裂被砍爲肉醬？
而且，那不是原始時代，吃人壯膽，是人類文明的最高級階段之一。
可是，他無法對子初這一幫陰陽師解釋，也不想解釋，因爲，他慢慢地已經徹底明白問題的關鍵所在了——託尼這幫人，利用時光曲率將自己和帝辛送入了時間的長河，目的就是借二人的眼睛幫他們觀察歷史。當然，他們更重要的一個目的，很可能是藉助自己和姜老頭等人的鬥爭，來完成一個著名的假設性實驗——那就是人類如果真的能在平行時間裡回到過去，回到任意一個時間段，你能夠改寫歷史嗎？
你就算穿越回去了，你能扭轉歷史的最終結局嗎？
比如現在，自己和帝辛回到了大商，可是，你真的能阻止歷史的進程或者徹底更改嗎？
能讓商紂王這個稱號從此不再出現嗎？
能讓姬發父子再也無法建立西周嗎？
能讓姜太公這個所謂的神機妙算者在這一代斷絕嗎？
在現代研究中，夏商斷代史一直是一樁無頭公案——因爲找不到夏朝的遺蹟，所以，國外很多學者甚至不承認夏朝的存在。
可是，商朝卻是鐵板釘釘。
如果商朝在帝辛手裡一直延續下去，今後的歷史會如何？
先秦兩漢何在？唐宋元明清何在？
吳所謂忽然有點緊張。
他悄然捏了捏拳頭，背上冷汗涔涔：這已經不是帝辛和自己兩個人的選擇，很可能，人類的一切活動會就此被改變了。
不知何時，子初又在講話了：“……人祭必須儘快舉行，若是耽誤了，只怕姜老頭逃之夭夭，我們就永遠拿他沒辦法了……”
“是啊，其實，桑林祭祀的時候就該採用人祭，至於108名奴隸嘛，好找得很……”
“其實，都不必用奴隸了，大將軍惡來上一次不是俘獲了一大批戰俘嗎？就從中挑選108名健壯者不就成了？”
“對對對，用戰俘是最好的，唯有敵人的鮮血敵人的勇氣，最能剋制敵人的邪惡……”
陰陽師們都是同樣的觀點，當然，他們還有私心，那就是既然已經撕破了臉，就必須儘快把姜老頭等一網打盡，否則，後患無窮。
再說，大家都退一步，不用奴隸改用戰俘了，吳所謂再阻攔就不合適了。
吳所謂情知無法阻擋他們，可還是道：“難道除了人祭就沒有別的更好的選擇了嗎？用108只雞或者108只羊什麼的來代替難道不行嗎？”
陰陽師們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白癡。
他無可奈何，苦笑一聲，再也沒有發言。
衆人散去，吳所謂一個人坐在原地。
良久，他站起來，走到窗邊。
窗外，桑林青青，風吹過的時候，巴掌大的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就像有無數的蠶在上面吃着桑葉。可是，這裡的桑葉上並沒有蠶繭，彼時，大商的絲綢並不發達，所有上等的絲綢全部來自四川成都——也就是當時的魚鳧國。
他記得小時候，家裡也有這麼一顆桑樹，但並不是用來養蠶的，而是用來蒸饅頭的——麥子成熟的季節，就摘下桑葉墊在蒸鍋下面，上面再放發酵的麪糰，大火猛蒸，這樣出來的饅頭不粘鍋，又有一股桑葉的清香味，人人喜歡。
可現在，他已經很久不知道饅頭究竟是什麼味道了。
他只是看着手裡的一根狐狸毛。
那是九千歲的小狐狸留在這世界上最後的東西。
帝辛說：這小狐狸根本不存在，因爲，他從來沒有看到過，那只是出於他吳所謂的一種幻象。
可是，他卻很清楚，這小狐狸一定存在過，不然，這狐狸毛是哪裡來的？
狐狸，自己，他忽然覺得這原本毫無關聯的二者，顯得很虛幻，也很莫測。
有腳步聲，他沒有回頭。
帝辛慢慢走過來，也站在窗戶邊上。
“祭祀活動定在三天之後……”
他淡淡地：“真的要用108名大活人？”
帝辛沒有做聲，只看着吳所謂手裡的那一根狐狸毛。
這狐狸毛，從一開始的詭異，到現在，就更加迷離了。
不知怎地，他覺得這狐狸毛是關鍵，可是，他卻無法貿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