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這時跪在阿寒右側的一名男子忽道,“春翹娘子,當初你將咱們選爲金屍候選人的時候,曾說過做與不做全憑我們自願,如今我們已然獻了投名狀,玉屍娘娘卻分明更屬意這位道兄,敢問若最後選了這位道兄做金屍,玉屍娘娘又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幾個?”
他長得白淨文弱,聲音也比常人氣弱,似有什麼不足之症,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彷彿因已明白自己不過白忙一場,說話時一字一句,咬得格外用力,分明帶着強烈的不平之意。
這人沁瑤和藺效都認識,正是那日在南苑澤摟着繼弟屍首哀泣的唐慶年,都驚訝於他這個時候還有膽量跟玉屍討說法,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年被小唐夫人給壓制得太慘,心性與常人有異。
春翹本來正噙着冷笑等曾南欽自剜雙目,聽得唐慶年這麼一說,轉過頭,斜眼看着他道:“這世間的事哪有這麼多道理可講?你雖遞了投名狀,玉屍娘娘卻沒有非你不可的理由,如今好不容易有個難得一見的純陽之軀,不選他做金屍選誰做金屍?至於怎麼處置你們麼——”
她聲音一頓,露出個極爲殘忍的笑容,“難得你們生的時辰好,元陽又未曾泄過,雖做不了金屍,做個兇屍卻綽綽有餘,一會倒也不勞煩主人,就由我出手,用咱們天陰教的法子把你們做成兇屍,你不是要替你亡母報仇嗎?有我相助,保管讓你變得極兇極煞。”
唐慶年和曾南欽聽了這話,面色一變。
曾南欽極陰沉地掃一眼春翹,緩緩將對着自己眼睛的匕首拿下,掃視左右一圈,看準退路,忽然縱身一躍,發足朝着殿門狂奔起來,許是求生心切,全部內力瞬間被調動,速度簡直堪匹良駒,眼看就要逃出殿外。
春翹怎容他在眼皮子底下逃出,立即高舉右臂捏個響指,冷笑道:“不識擡舉!既然不想做兇屍,那就做點心吧。”
對殭屍們喝道:“將他撕了吃了!”
殿中相對站成兩排的殭屍聽得這聲號令,頓時齊齊舉臂,屈爪成鉤,如同野狗撲食一般朝曾南欽撲去。
殿中亂作一團。阿寒暫且無人看管,被撇到了一旁。
清虛子等人看得真切,此時不出手何時出手?趁亂先將阿寒擄回來再說。
幾人各持法器,正要殺入殿中,緣覺也欲召喚守在偏殿門外的衆徒擺陣,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極滲人的聲響,彷彿有人在暗處橐橐冷笑,卻又因隔着無形障礙,這聲音送到衆人耳裡時又多了幾分飄渺虛幻,讓人忍不住疑心是錯覺。
與此同時,殿中的寒氣驟然加重,幾乎呵氣成冰,連點在殿幾處長明燈都噗的一身,齊齊滅了。
無邊黑暗中,清虛子和緣覺心中掠過一陣狂風,齊聲大喝:“這孽障來了,當心——”
兩人各自退開,雖自負法術,仍不敢與玉屍正面交鋒。
沁瑤一驚,猝然回頭,就見不遠處立着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昏暗中發着幽幽碧光,煞氣涌動,不動不響,看着分明像——一尊玉像。
玉屍!沁瑤瞳孔劇烈收縮,這東西究什麼時候到了他們身後?
見師父和緣覺如臨大敵,開始各自施法佈陣,沁瑤忙習慣性地伸手探向脖頸,欲要驅動火龍,誰知觸手處空空如也,才猛然意識到噬魂鈴已不在她身上。
她面色一沉,轉而探向懷中去取符紙,誰知就是這一耽誤的功夫,迎面撞來一股極大的煞力,這煞力繞過清虛子和緣覺,猶如一雙巨爪,徑直抓向她面門。
沁瑤連退幾步,情急之下,捏個破地獄咒,飛出一符,喝道:“破——”
沁瑤自小苦練,功底紮實,從唸咒到飛符,一招一式無比板正,若是尋常鬼魅,不過一招便可扭轉乾坤,可玉屍何等邪性,沁瑤這符咒於她來說,簡直連撓癢都算不上,來勢不曾稍減,仍抓向沁瑤雙目。
只聽一聲劍鳴,眼前寒光一凜,卻是藺效揮劍擋在沁瑤身前,那怪力觸及赤霄,彷彿吃了一痛,迅速往後一退,中途又似不甘,轉而抓向緣覺。
雖逃過了一劫,但因這煞力太強,沁瑤和藺效仍被那股煞力的餘威震得後背撞上隔扇門。那隔扇門本就虛掩,這樣一來便徹底撞開,兩人一前一後跌落到主殿當中。
阿寒冷不防看見沁瑤和藺效,先是一呆,隨後狂喜道:“阿瑤!世子!”
春翹見到沁瑤和藺效也是嚇了一跳,想起之前被藺效毀了一件趁手的兵器,新仇舊恨齊齊涌上心頭,本想繞過沁瑤,殺氣騰騰奔向藺效,見他似乎頗爲在意眼前這位貌美少女,念頭一轉,幾步上前,惡狠狠拍向沁瑤的天靈蓋,道:“找死!”
沁瑤忙側頭躲過,雙肘撐着地面,狼狽地向後挪開幾步,等拉開一個較安全的距離,便飛起一腳踢向春翹的小腿骨。
春翹偷襲不成,反險些被沁瑤回擊成功,愈發惱怒,吆喝一聲,令羣屍攻向藺效,自己則俯身要抓住沁瑤的腳,暗想若能在那年輕郎君面前剁掉這女子的一隻腳,該何等刺激解恨。
她素來自負美貌,但凡看中的男人無不想法設法收攏,若她主動示好而對方不領情,便無異於觸了她的逆鱗,一定要將這份不痛快加倍奉還不可。
這也是她在一衆丟魂之人中格外寡待裴紹和許慎明的緣故。
而像藺效這種非但對她嗤之以鼻,還對別的女子青眼有加的男子,在她看來,簡直就是罪無可恕,務必要挫骨揚灰方能出得了胸中那股惡氣。
這樣想着,已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拔刀出鞘,直刺向沁瑤胸腹要害。
沁瑤不防春翹又多了一樣武器,她功夫本就了得,這樣一來,沁瑤便由勉強平手瞬間轉爲劣勢,邊打邊退,頗有些狼狽。
阿寒被綁得不能動彈,糉子一般歪倒在地,極力側頭觀看兩人戰況,一個勁嚷:“阿瑤,當心右邊!”“阿瑤,往後退,踢她!”
瞎指揮一氣,忙沒幫上,光顧着添亂。
“師兄,你消停會行不行?”沁瑤被阿寒擾得無法集中注意力,腰上險些捱了一刀,哭笑不得,只求師兄閉嘴。
阿寒哦了一聲,不敢再嚷,眼睛卻仍緊緊盯住兩人,有時候眼看沁瑤被刺中,嚇得張大嘴,身子立即如同下了油鍋的魚一般拼命扭動,恨不能跳起來頂春翹一腦袋。
春翹見沁瑤漸漸左支右絀,愈發得意,每一刀都無比狠戾,獰笑道:“你們一再壞咱們的事,就算不被我捅死,主人也不會輕易放過你們,這樣死法已經夠便宜你了。”
說着,剛要一刀削向沁瑤的脖子,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胸口捱了悶悶的一掌,險得沒震得她五臟六腑全都挪位。
她身子直飛出去,跌落在地,又迅速掙扎起來,看清來人,不由有些瞠目結舌,這男人竟能這麼快便甩掉屍羣?目光落在藺效劍上,心裡明白過來,上回自己的天陰爪也是折在這把劍上,這劍果然有古怪。
藺效不等她緩過勁,鬼魅般欺到她身前,一掌又狠狠拍中她胸口,春翹支撐不住,連連後退,狼狽地跌倒在地,罵道:“你竟然偷襲!”
藺效冷笑一聲,懶得與這人多費口舌,見她仰面朝天,暴露出大片破綻,提劍一舉,狠狠刺向春翹的胸腹,眼看便要將春翹一劍釘死在地上,春翹暗道不好,這男人多半因她險些殺了那少女的緣故,生出了滿腹戾氣,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
忙使出天陰教最怪的保命招式,胡亂刺出一刀,等藺效略作退避時,便轉身飛速往前爬,邊爬邊屈指呼哨,欲要引羣屍來圍攻藺效。
藺效緩步追上春翹,擡腳便踩住她右腳的腳踝,面無表情地狠狠研磨一番,便聽春翹低嚎一聲,頓時痛得不能動彈。
沁瑤頭一回見藺效行事這般狠戾,卻不得不承認相當的解氣痛快。
藺效蹲下身子,點住春翹幾處大穴,又伸手摸向她光溜溜的脖頸。
春翹雖痛得全身骨頭都散了架,意識卻並未喪失,當下又驚又惱,這男人什麼怪毛病,引誘他時他懶得理會,這個當頭莫不是起了什麼興致?又有些竊喜,只要這男人存有色心,還怕沒有她反擊的機會?
誰知藺效在她脖頸摸索一通,摸到她剛得的那串鈴鐺,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其一把摘下,起身遞給那少女,讓其戴上,道:“速戴上吧。”
春翹不防他竟是爲了找回那女子的鈴鐺,反撲的希望落空,恨得直咬牙。
沁瑤欣喜地從藺效手中接過噬魂鈴在手,如同重新找回寶劍的戰士,忙引出火龍,燒向正蜂擁而至的羣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