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小時候到竈上偷糖糕,被娘抓個正着,華琬慌張地將簿子和炭筆藏在身後。
林馨不是說只有官家和官學的人能進瓊林苑麼。
“您,您怎麼來了?”
話一出口,華琬臉更紅了,這般問好似她與他很熟,算來不過才見了三次面,連名字都還不知道的。
趙允旻垂首想了想,一臉認真地說道:“我是看管瓊林苑的職官,自該在此處。”
“咦,原來您是瓊林苑的職官啊。”華琬恍然大悟。
感慨完,華琬小巧秀氣的五官便擠在一塊,“看管這般大的園子,您一定很辛苦吧。”
趙允旻神情悠然,言詞中更透出灑脫之氣,“不辛苦,瓊林苑很美,不論何時行於其間,皆可感受到不同於世俗喧囂的出塵之意。”
見華琬雙眸浮有迷霧,趙允旻笑意更深,“瓊林苑內春有傾國牡丹、杏紅梨白,夏有百色芍藥、亭荷蓋蓋,秋有迎霜瘦菊、金楓滿山,冬有晶瑩冰谷、傲雪寒梅,換做你辛苦嗎?”
華琬愣愣地點頭,反應過來後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四時都有美景相伴,不辛苦不辛苦,瓊林裡還有杏林和牡丹園啊?”華琬期待地望着趙允旻。
“當然,瓊林苑很大的,若你想看,待到春暖花開日,可以過來。”趙允旻半擡手臂虛浮石亭柱樑,眉眼舒展,面上笑容飄忽如梅林中的雪霧,近在身旁,卻觸摸不得。
華琬遺憾地說道:“瓊林苑是御苑,哪裡是說來便能來的,今兒是恰逢開禁,陸博士才帶了我們進來。”
“你忘了我是瓊林苑的職官嗎,待到花開正好,若你想看,我可以帶你來了。”光透過雪霧正好映在趙允旻溫文和煦的面容上,似要融化了一院的冰雪。
華琬不敢相信,“真的可以嗎?”
“可以。”趙允旻真誠地頜首。
“那,那到了春天,我可不可以帶陶嬸孃和小陶一起來賞牡丹,您在中秋那晚也瞧見過嬸孃和小陶的。”華琬一臉欣喜,期期地問道。
“當然可以,不過春日得等到牡丹宴後才能帶你們來。”
每年牡丹花開時,主持後宮的妃嬪會下帖子邀請京城內有名望的貴族,至瓊林苑赴宴賞花,宮廷宴會舉辦三日,三日後皇子、公主、貴家世族還將陸續邀關係親近的人家至此擊鞠品茗,玩玩鬧鬧下來少說要七日,七日後牡丹顏色雖不及剛開時鮮亮,可華琬也滿心期待了。
“小女還不知大人貴姓。”華琬畢恭畢敬地問道。
趙允旻慢慢悠悠地開口:“免貴姓甄,在家中我排行第一,你喚我甄大……”
‘郎’字還未出口了,華琬已經朝趙允旻端端正正行了禮,“小女在此先謝過甄大人。”
趙允旻嘴角微微抽搐,罷了,糾正她也無甚意義,終歸華琬回去同陶嬸孃說時,嬸孃會領會到他的意思。
梅林呼號過一陣寒風,華琬攏了攏氅衣,感覺到冷了,華琬才發現這位甄大人竟然只穿了一身薄薄的襖袍,毛領子和氅衣都沒有了,視線再落到郎君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上,指尖瑩亮,似凝結了冰霜。
“甄大人,您爲何不披一件大氅。”華琬關切道。
趙允旻沉吟片刻,“守瓊林苑一職俸祿少,買不起。”
這得多冷啊,如此好看的郎君竟然也要挨凍,想來是因爲一人在京城無人照料,否則紉補件大氅也不需多少錢兩了。
華琬登時心有不忍,咬咬牙,將自己的棉手籠捧至趙允旻眼前,“這是我們工學堂發的手籠,不用幹活時您將手藏在裡頭很暖和的,您別嫌棄了。”
趙允旻不由的一愣,“可是給我了,你用什麼?”
“嘿嘿,我還有呢,嬸孃昨兒才送了我一隻繡月兔的,那月兔圓滾滾,很是有趣。”華琬撓撓頭,開心地說道。
趙允旻心微暖,也不與華琬客氣了。
接過手籠時二人指尖不慎相碰,趙允旻不禁皺眉,華琬的手指纔是被冷僵了,觸碰到他時甚至感覺不到他的溫度。
他是練家子出身,體內陽氣淳厚,先才於假山下靜立時有冰霜落在他手背,爲溫度所融,故此留下銀亮的水痕。
要將手籠還給華琬嗎?在大事上他一向果決,這會遇見如此小的事情,他竟然猶豫了。
有女娘的說笑聲往假山而來,趙允旻猛地握住華琬的手,華琬還未來得及震驚,便感覺一股暖意自指尖而入,順着血液,流淌蔓延至周身,居然一點兒都不冷了,可此刻華琬顧不上享受這寒冬裡忽然而至的溫暖,只抽出手,臊紅了臉。
“我還有事,便先走了,春日花開,我再去置物房尋你。”
聲音隨風而至隨風而散,眨眼郎君已不見身影。
華琬揪住氅衣的袖緣,面頰緋紅難消,心下慌亂地琢磨,她怎就叫人摸了小手,那人雖生得好看,可也不能隨意佔人便宜啊,如此到春日,她還該不該同他來瓊林苑。
“阿琬,原來你這兒,害得我好找。”
就在華琬胡思亂想時,假山下傳來林馨的聲音,林馨和王芷蓉看了會馬球,因瞧不清人,又無人搭理她們,不知誰是誰了,沒了興致便回到梅林。
“阿琬,上頭風大,你快下來呀,我們一塊去梅林雪谷那兒看看。”林馨見華琬呆呆愣愣的,生怕華琬沒聽清,又大聲喊道。
華琬終於迴應一聲,收起炭筆和簿子,匆匆往假山下跑,石階有薄冰,險些摔下來。
林馨估摸是冷風吹多了,臉頰比華琬還紅,附在華琬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道:“今日二皇子也在馬球場裡,聽說二皇子是出了名的清俊,可惜我們不能進去,否則還想瞧瞧二皇子和表哥,哪個更俊呢。”
聽到林馨言旁人清俊,華琬又想起先才那位甄大人,不禁挑起目光,越過枝頭粉梅,神思遠遊,人有點兒暈暈乎乎的。
“阿琬,你怎心不在焉的,可有仔細聽我說話了?”林馨不滿地推了推華琬胳膊。
“啊,不好意思,馨姐姐你說什麼?”
“……”
二人繞着梅林四處走一遭,欣賞了美景,巳時便隨陸博士離開瓊林苑回工學堂了。
日子漸入深冬,天氣愈發寒冷,通往雲霄鄉的官道因爲積雪封了路,華琬和李仲仁逢旬假也回不去,華琬乾脆安分地蹲在置物房制首飾,哪兒都不去。
到了年關有十五日年假,華琬亦只回了雲霄鄉三天,三日後便回工學堂陪陶學錄和小陶,而上元節過後,雖然春寒尚在,可終歸是過了冷冬,鄭老夫人交辦的嫁妝頭面,除了鴛鴦梳背和寶相花抹額,其餘首飾皆在陶學錄的指導下製成了。
轉年一月底,外巷不知誰家栽了紅杏,枝葉繁茂,還探到了置物房的小院裡頭,粉紅杏花和新葉一簇簇擠在一塊隨風晃動,引得彩蝶翩躚,很是熱鬧。
此刻華琬正踩在圓凳上,踮着腳尖糊新窗紗,隱約聽見陸博士來了,在外廊與陶嬸孃說話。
“學錄大人,再過半月,文思院和凝光院的各坊主,就要來工學堂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