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大結局(下)

時年五月,雲嵐和菡孃的全禮相隔六日,華琬皆親自前往爲手帕交添妝。

這日參加完安琚和雲嵐全禮宴,華琬離開公主府時忽覺身上不適,分明未吃什麼,小腹卻脹得慌,頭也一陣陣犯暈。

“阿琬,小心。”臨登馬車華琬身子晃了晃,趙允旻忙扶住華琬。

見華琬臉色不好,趙允旻將馬匹交給侍衛,抱着華琬一同乘馬車,“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華琬點點頭,“有些犯暈,大約是天熱了,趙郎不用擔心。”

趙允旻吻了吻華琬額頭,“一會讓御醫把脈,殿內再多放兩盆冰甕。”

“嗯,都聽趙郎的。”華琬乖巧地偎依在趙允旻懷裡,安心地闔眼歇息。

……

“你是說阿琬有身孕了!”趙允旻很激動,立即吩咐御醫爲華琬開養身子和安胎的藥,又緊張地問道:“阿琬瘦弱,懷孕可會疲累和傷身。”

御醫笑道:“皇上放心,皇后脈象很好,喜脈也足,只要好生調理,定是無礙的。”

幔帳裡華琬聽見趙允旻和御醫的對話,縮手扶在肚子上,心裡喜滋滋的。

她與殿下成親數月,得此喜訊,自然滿心歡喜。

宮裡因爲皇后有身孕而緊張起來,尤其是御膳房,孕婦不能吃的全部被清出,皇上也跟着不肯吃那些。

華琬不能常出宮,大家便輪流進宮陪她。

這日羅院使、辛蒼、辛蕪陪華琬用過午膳,說了會話,正準備告辭讓華琬休息,辛蒼忽然支支吾吾的不肯走。

“怎麼了?”華琬問道,她懷了身子不能多做工巧之事,可得空還是會指點辛蒼和辛蕪,華琬知道上月辛家姐妹爲北樑皇上,亦是原先的北樑二皇子,制了一頂花絲圖騰金冠,技藝純熟,已經不亞於她。

“皇后娘娘,昨兒我們收到北樑寄來的書信,皇上召我們姐妹回去,要求即日啓程。”辛蒼不捨地看着華琬,辛蕪眼裡更泛起淚花。

嚴天佑除了召姐妹回北樑,還送了許多名貴雪山奇珍和一張無暇的雪狼毛皮指名給華琬。

華琬愣了愣,辛蒼和辛蕪是以她徒弟的身份留在新宋,但這段時日相處下來,已情同姐妹,辛蒼和辛蕪更是幫了她許多忙,救過她數次。

雖說一直知道二人學成要回北樑,不可能勉強,可一時間心裡難免空落。

華琬招了招手,讓兩姐妹在身邊坐下,將二人的手疊放在掌心,“北樑皇子此時節召你們回去是好的,天氣暖和,再遲些北樑下雪路就難行了,學成文武藝,自該報於國家,我不會強留你們,一會我就吩咐人準備,除了路程上需要的糧資和皇上備的禮物,還有我手抄的花絲編冊一起帶走,你們在京中最後陪我幾日,待行裝備妥,便上路吧。”

“謝謝皇后。”

辛蒼和辛蕪走下白玉階,朝華琬深深叩拜。

……

嘉乾九年。

趙允旻見華琬閒的無趣,乾脆將朝政之事放一邊,和華琬一起換上尋常袍衫溜出皇宮。

微服私訪的同時,順道去遊欄聽兩場戲,尋些有趣的事。

街邊商鋪繁盛,賓客往來,挑夫叫賣聲中氣十足,孩童的玩鬧聲清靈可愛。

這些年新宋國在趙允旻的治理下繁榮富庶,兩年前新宋和北樑聯軍壓境大燕,大燕迫於壓力不得已割讓西南、西北兩方各三千里土地給新宋和北樑。

新宋分得的土地雖貧瘠荒涼,卻是飼養戰馬的良地。

新宋軍力大增,甚至培養出了不遜於北樑的鐵騎。

內安外強,民間百姓過上路不拾遺、門不閉戶的生活,新宋是一片大好光景。

華琬到小販那買了包零嘴,拈了顆葡萄乾送到趙允旻嘴邊,兩人正偎依在一起說話,忽聽見不遠處的雜貨鋪子傳來熟悉的聲音。

華琬牽着趙允旻悄悄地走過去,瞧見自家兒子和雲嵐公主府的小郡王安晨希在裡面。

華琬立時板下臉,兩小子不安分在弘文館唸書,偷偷跑到集市上閒逛,身旁還只帶了兩名愣頭愣腦的小內侍,昨日太傅才和她告狀言太子越來越不服管束的。

華琬一甩湖藍衫袖,要進去抓兒子趙清奕,被趙允旻一下抱住,帶到牆角,貼在耳邊道:“我們兒子已經很出色了,常出來到坊間也是好事,我們聽聽他們在幹嘛。”

“要被你寵壞了。”華琬嬌嗔地瞪趙允旻一眼。

“阿琬替我生個小公主,我就不寵兒子了。”趙允旻朝華琬耳根吹熱氣。

華琬紅着臉拿手肘撞趙允旻肚子,“別說話,我都聽不清兒子在說什麼。”

趙允旻親了親華琬,也仔細聽起來。

“這隻瓷娃娃很可愛,送給萱妹妹一定喜歡。”趙清奕笑道,年僅八歲,說話處事已顯穩重。

胖嘟嘟的安晨希抓起瓷娃娃,“奕哥哥,瓷娃娃由我送給萱妹妹好不好,前兒我惹她生氣,她不理我了。”

“當然可以,不過以後你得大度些,尤其是對女孩兒,父皇……”趙清奕說錯話頓了頓,“我爹凡事都讓着我娘,我娘說什麼爹就應什麼,如此我娘天天開心。”

安晨希撓腦袋,皇上和皇后怎樣他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爹孃總吵吵鬧鬧的,不過下人言他爹孃感情越吵越好。

是太子哥哥說得對,還是他爹孃對呢?小安郎想不通了。

華琬與趙允旻相互一望,忍不住好笑,姚凝萱是菡娘和姚大郎的嫡長女,比安晨希晚生一月,冰雪聰明,打小就是美人胚子。

華琬未料兩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討小姑娘高興。

趙清奕和安晨希哥兩好的手牽手出鋪子,趙允旻忙和華琬躲往一旁,

兩人貓腰跟在孩子身後,兩孩子看到一處茶肆圍滿人,又擠進去瞧熱鬧。

華琬朝茶肆望去,原來茶肆二樓格窗外的掛欄上坐了一位年約六、七歲的小娘。

兩條小腿兒凌空晃啊晃,華琬嚇一跳。

“趙郎,這孩子膽子真大。”

“不用擔心,真掉下來我會去接。”

華琬和趙允旻說話間那小娘站了起來,掛欄不過三寸寬,隨着衆人驚呼,小娘一腳踩空。

趙允旻要去救人,發現他兒子先輕功躍起,抱住小娘穩穩地落在地面。

趙允旻滿意地點頭,華琬拍撫胸口,她被嚇出一身冷汗。

安晨希跑到趙清奕身旁,先問趙清奕好不好,再看向小娘時直了眼睛,他還沒見過比萱妹妹更漂亮可愛的小娘。

“謝謝你救了我。”小娘彎起眉眼,朝趙清奕笑道,聲音甜甜的很好聽。

“姑娘無事便好,往後萬萬不可再做如此危險的事,對了,姑娘怎會一人在茶肆,你家人呢。”趙清奕懂事地問道。

小娘不以爲意,也不後怕,搖頭晃腦的,“我叫戚千瑤,是石鼓書院的學生,隨師兄、師姐出門採風……”

孩子們說什麼華琬聽不清,趙允旻卻聽見了,若有所思地與華琬說道:“阿琬,我們快些將兒子培養出來,讓他登基當皇上,然後我帶華琬遊山玩水、把酒桑麻可好?”

華琬眼睛一亮,忙不迭地點頭,叮囑趙允旻要對兒子再嚴格些。

另一處趙清奕覺得鼻子有點癢,擡手揉了揉,他還不知自己被爹孃‘算計’了。

陽光暖暖地照在煥然一新的國家,趙允旻和華琬攜手於史書上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新宋迎來空前盛世,這對璧人更成爲世代稱頌的明君賢后。

繁華之下史書仍在翻頁,歷史還在繼續,一個傳說的結束,亦是許多故事的開始。《華簪錄》寫了八個月,今天更大結局章心裡挺捨不得的,不知道親們滿意不

還有幾章番外,下週一開始更,親們記得回來看。

番外一清秋訴流年(趙允旻篇)

九歲那年,我被送到了北樑。

北樑是每年有一半時間被雪覆蓋的國家,很冷,冬日的風能吹得人眼角眉梢覆滿冰霜。

初始我迷惑、不解、自責,以爲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父皇生氣了,纔會被拋棄。

到北樑的第一年我渾渾噩噩,看不懂北樑文字,無法讀書,沒有師父,無法習武。

在新宋學得皮毛的輕功、劍法,幾乎忘得一乾二淨。

每日我也不同旁人說話,只坐在窗前看着天空發怔。

天空與北樑草場相接的灰色綿延萬里,如同我回家的路一樣漫長。

我以爲父皇很寵母妃,很器重甄家,縱是父皇再生氣,也會爲了母妃和甄家,很快將我接回去。

北樑只是我短暫停留的客棧,所以我不肯費心思與北樑人接觸,不屑去學當地文字,不去嘗試聽懂當地人說話,甚至偶爾一次拜見北樑皇上,也漫不經心。

我可以感覺到北樑人亦看不慣我,尤其是與我年紀相仿的北樑二皇子嚴天修,他看我的眼神充滿嫌棄和鄙夷,還會當着我的面摩拳擦掌,似乎想衝上來揍我一頓。

我知道他不敢真打我,我只需用淡漠迴應他,便能勝一籌。

很快一年過去,我仍處在自以爲是的狀態和對歸家的期盼中。

又過了些時日,北樑一位朝臣進屋告訴我,甄家意圖謀反,被朝臣發現,睿宗帝將甄家滿門抄斬,榮妃也被賜死。

我以爲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北樑朝臣。

我未在他面上看到玩笑得逞的快意,只察覺到他憐憫目光下暗藏的冷漠。

是真的。

外祖家沒有了,母妃也沒有了,父皇是徹底拋棄我了。

而且消息是遲了三月纔到北樑的,一切一切早已發生,無法挽回。

深刻的思念和期盼一瞬間化作荒涼墳冢。

我不肯相信,只嘶聲力竭地大喊大叫,撞開阻攔我的侍從,恨不能一衝出屋子,就回到新宋皇宮裡,母妃依然對我呵護備至,外祖父和舅舅繼續教我讀書習武,帶我領悟天下之道。

我近乎癲狂,直到有人上前將我一掌打暈,質子府才重新安靜。

醒來已是兩天後,我呆呆愣愣的,卻不得已慢慢接受失去母妃和外祖家的事實。

腦子裡全是母妃和甄家親人的音容笑貌。

我這一生最大的變故不是被送往北樑當質子,而是失去所有真心疼愛我的親人。

我開始恨睿宗帝,外祖家是絕不可能謀反的,哪怕我被送來北樑,甄家也無一絲反心,外祖父還勸我不要怨睿宗帝。

甄家落得此下場,是因爲甄家擁君爲民,妨礙了真正包藏禍心的奸臣。

奸臣早想除去甄家,睿宗帝卻跟着糊塗。

我恨睿宗帝的無情、愚昧、不講道義,更大逆不道地認爲他根本不配當帝王。

沒有了甄家,讓奸臣執掌朝政,新宋將衰也……

在屋裡昏昏沉沉地度過五日,我渾身發軟地撫着牆走到庭院。

猛地看到陽光,眼睛痛得睜不開,眼角又不停地淌出淚水,渾身酸澀到發顫。

我開始改變以往的生活狀態,主動學北樑人的文字,到武場看別人練武,默記下一招一式,躲回屋子一遍一遍地練。

當我能聽懂北樑話時,我聽到最多的是旁人對我的譏笑和嘲諷。

二皇子嚴天修直言我生得似女人,一身軟骨。

還言睿宗帝是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兩國說好了用重要的人作爲質子交換,北樑送了他出色的孿生弟弟過去,而新宋卻送了一個廢子過來,還是逆臣之女所生。

我沒有反駁,因爲嚴天修說得沒錯,睿宗帝不止是騙子,還是智愚昏君。

我繼續着生活,開始和北樑人一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還敢與北樑的勇士到武場內角力,不過我總是在摸清對方實力,並且明知自己遠勝於對方後故意輸掉。

嚴天修等人更加看不起我,可所有人又都願意與我比,在他們心裡,打贏我就如同折辱了新宋一樣。

漸漸的,我接受了這個國家的寒冷,開始享受在冰雪上乘橇飛馳的肆意。

沒有人限制我自由,我可以跟隨北樑貴族到虛侖山狩獵,大的祭祀、廟會,也能隨意去。

我還得到一匹喚作赤霞的小馬駒,是純種千里馬所生,小馬駒成了我在北樑唯一真心喜歡的朋友。

北樑生活越來越順利,可我想不出回新宋的法子,睿宗帝絕不可能接我回去,北樑人也沒有主動送返我的道理。

赤霞駒是我傾訴的對象,它會陪我焦灼、悲傷還有唉聲嘆氣。

困境一直持續到我十二歲,在廟會上遇見甄家故人爲止。

專爲甄家打理莊子和武院事物的穆叔帶着不離不棄的數名兄弟,到北樑尋我了。

我記憶中穆叔年紀雖已不惑,但意氣風發,神采奕奕,成熟俊朗似壯年郎。

但現在再見,穆叔一身塵土,臉頰深陷,滿面愁苦。

提及甄家遭遇的禍事,穆叔流淚不止悲愴不已。

與我一樣,穆叔恨極了睿宗帝和姦臣。

穆叔與我詳細說了奸臣是如何陷害甄家的,還有甄家被查抄的情景。

最得外祖器重的幕僚華玄徵,爲奸臣所忌憚,亦被奸臣尋了罪名,累及一府。

我閉上眼睛,玄徵叔是我極欣賞的智者,奸臣果然不肯放過。

穆叔還言外祖和玄徵叔留了一份名錄給我,未免奸臣發現,名錄由玄徵悄悄交給了信賴的堂弟,玄徵叔堂弟帶着名錄和妻兒藏到郊外山林,未被奸臣所疑。

我心底的疼痛再度洶涌而起。

復仇心切,苦於無門,好在穆叔來了。

有了商量的人,可以一步步謀劃,心念不變,不能急於一刻。

穆叔照我的安排暗辦起了蒼松堂,往北樑和新宋邊境招攬堂衆,收容無依無靠的流民。

置田地,做商貿,同時多行善事,不兩年便積攢了錢物和人脈,辰風和雨澤亦是那時被我們救下的,二人骨骼清奇,是練武之奇才,我將二人留在了身邊。

我還與北樑朝臣往來,行事謙遜爲先,並在那些朝臣遇到難事時主動幫忙。

北樑朝臣很快接納我,唯有嚴天修仍對我心存怨懟,尤其是北樑皇上對我另眼相看後,嚴天修更是恨不能凡事都比我勝一籌,以證明我的無能。

我的目的是回新宋爲母妃、甄家報仇,拿回屬於我的一切成爲新宋皇上,自不會與嚴天修計較,但是讓嚴天修這種心胸狹隘的人當北樑皇上,於北樑和新宋而言,皆是禍。

就在我猶豫某個決定,並不斷打聽了解送去新宋當質子的北樑三皇子嚴天佑爲人時,嚴天修在設計害死我。

他利用猞猁將我逼入虛侖山深處,我險些被狼羣咬死。

我的武功尚可,但因北樑重視力量,弱化輕功,是以我在新宋習的三腳貓輕功一直沒長進,我費盡氣力避開狼羣,但是陪伴我的赤霞卻被狼羣咬死。

我沉默了兩日,告訴穆叔我要和嚴天佑寫信,並請穆叔帶五名兄弟回新宋籌備。

嚴天修、嚴天佑是孿生兄弟,長得一模一樣,只要嚴天佑願意,以假亂真之計一定能成。

接下來的兩年,爲了讓嚴天修對我鬆懈,我自請到虛侖山附近牧羊,牧羊半真半假,尋機會練輕功和習武是真。

爲了逼迫自己將輕功練至上乘,我故意前往虛侖山深處尋狼羣,在狼羣的追逐中不停逃命,輕功漸至出神入化之境。

此時穆叔亦將京城的事情安排妥當,嚴天佑同意我們的所有安排,他也要回北樑拿回屬於他的一切。

棺槨從新宋順利運回北樑,但棺槨裡躺的並非嚴天佑。

北樑皇帝傷心了一陣,嚴天修口中埋怨新宋沒有照顧好他弟弟,實則暗地裡慶祝了一番。

我去見嚴天佑,嚴天佑性子和他哥哥一樣急躁,勝在耿直和更謙虛。

嚴天佑有新宋的生活經歷,在我有意的引導下,他很快與我惺惺相惜。

我告訴嚴天佑北樑近年發生的事以及嚴天修的習慣、喜好。

從嚴天佑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他對我頗尊敬,他在新宋的六年是荒廢的,只學了北樑人不屑的書法和水墨畫,武功卻無長進。

好在嚴天佑的天賦勝過嚴天修,我指點月餘,其在騎射上便與嚴天修水平相仿。

擇日我邀請嚴天修賽馬,一改往日藏拙,開始就將嚴天修甩開丈遠。

嚴天修大怒,緊追不捨,甚至沒有發現我早已偏離草場,奔入了人煙稀少之地。

我勒緊繮繩停下,嚴天修揮起馬鞭向我抽來,反被我拽到了地上。

嚴天修怒目瞪我,張口大罵。

我冷冷一笑,直接抽出腰間軟劍,準準地穿透嚴天修心臟,低聲道:“還赤霞的命。”

嚴天修的屍體被我丟入虛侖山深處狼羣之中,啃得骨頭也不剩。

而嚴天佑的容貌、身形與嚴天修一模一樣,回到都城根本無人懷疑。

讓嚴天佑變成二皇子還不夠,我仍回不了新宋,我必須幫嚴天佑接手朝政。

正好這時愚蠢的睿宗帝將二公主送來聯姻。

北樑皇長子身體積弱,不能成親,遂嫁給了嚴天佑,我也去見了二妹幾次。

二妹不似三妹得寵,打小性子綿軟,嚴天佑對其還算不錯。

嚴天佑有詢問我是否該禮尚往來,也送一名北樑公主到新宋聯姻,被我勸阻了。

除了想讓睿宗帝和姦臣焦急擔心,亦是爲我回新宋做打算。

嚴天佑越來越得皇上器重,終於能左右朝政。

我開始準備回新宋,尤其是在得到寇清禹爲了銷燬罪證燒燬半條保康門大街後,我滿心憤怒,恨不能立即將奸臣繩之以法。

嚴天佑告訴我睿宗帝帶趙雲佶在身邊教養,趙雲佶身後有齊家,而我回去一無所有,極可能爲奸臣所害,言我不若就在北樑幫他,待他當上北樑皇上,出兵替我奪回新宋江山。

嚴天佑所言不無道理,我回新宋確實步步艱難步步危險,但若要發生戰事生靈塗炭,我奪回江山也無意義。

嚴天佑見勸阻不下,豪爽地安排車隊送我回去。

一路上我經過草場看到沙漠穿過山林,每日都面向東方看太陽升起。

車隊速度快不了,歷時三月才抵新宋京城。

護送我的車隊裡有北樑使臣,睿宗帝不敢怠慢,派了象儀隊接我。

皇宮有宮宴,當了北樑使臣的面,睿宗帝也一副歡喜我回來的模樣。

我一直在笑,謙虛的笑,討好的笑,自卑的笑。

我樂得所有人尤其是齊家、寇家、張貴妃、齊淑妃那些人認定我是廢物,隨意欺負我無所謂,只要掉以輕心,不會卯足了勁殺我就行。

爲了裝得更像,我還特意做起木雕,每日裡笑嘻嘻地雕木頭,成爲整個京城嘲諷的對象。

我笑得滿足,笑得旁人都當了真,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笑容有多假。

自從甄家和母妃沒了,我心就如雪山上的頑石,又冷又硬。

除了報仇和當皇上,我沒有旁的念想,生活灰黑一片,沒有樂趣可言。

直到華琬闖進我生命中。

華琬是比雪花還要乾淨清麗的小娘,善良、乖巧充滿靈氣,雙眸清透得能照出我的靈魂。

華琬還是玄徵叔的堂侄女,她爹孃爲了保護外祖父留給我的名錄雙雙死於大火中。

於情於理於心,我都要照顧華琬。

許是中秋之夜華琬吹的葉笛太動聽,又或許是皎潔月光下華琬的笑容太溫暖清麗。

自此之後,除了復仇和皇位,我心中有了旁的牽掛,自信之外多了惶恐和思念。

幸好,華琬不討厭我。

每日面對、應付醜陋的趙雲佶和姦臣,痛苦和憤怒本全部積蓄心中,可一想到華琬,一切不好的情緒立時消散,而後內心被不能擁華琬入懷的憂傷填滿。

爲了讓華琬開心,我學着留意和欣賞身邊美景,原來花兒不僅僅是開放,它還有芬芳,冬日雪不止是寒冷,它還有詩意和惆悵。

與華琬在一起我歡喜滿足,唯一的擔心是怕華琬知道我大皇子身份,會顧慮和退怯。

所以我自私地隱瞞着,瞞到彼此都再離不開對方。

華琬工巧天賦遠勝我習武和讀書的天賦,華琬爲六院競藝制的金頂冠、金鳳環爲瑰寶,可惜新宋自皇上、趙雲佶到朝中奸臣皆愚不可及。

趙雲佶用新宋匠師討好北樑,嚴天佑發現了華琬是我的軟肋。

當嚴天佑將華琬擄走,我甚至不想念及‘兄弟情’,想直接一掌打死嚴天佑。

好在發生在華琬身上的事情皆有驚無險,我如願娶了華琬爲妻,如願登上皇位。

華琬是我唯一的妻子,是我的專寵。

有了華琬,我此生已滿足,不會碰別的女娘,甚至不屑多看旁的女娘一眼……

批完一本奏摺,我準備拿下一本,聽到遠處傳來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

我起身出御書房。

秋日的陽光照在紛紛揚揚的梧桐雨。

華琬左手牽着聰慧懂事、已可囑託重任的太子,右手牽着我們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小公主。

朦朦朧朧的碎金色光影下,我們向彼此走去。

一切的一切,皆是幸福美好模樣。

番外二朝夕君念重

《安琚篇》

安琚自忖活了十幾年就沒瞧見過那麼無理取鬧、胡攪蠻纏、跋扈潑辣的女娘。

雖然她是新宋皇上最寵的公主。

安琚在蒼松堂庭院練了一個時辰劍法,得穆堂主允許,坐在石階上歇息,汗水不停淌下來溼透了短褂衫。

安琚身旁有一隻布兜,布兜裡是兩包糕點一包肉脯一壺五香飲。

安琚小時候的夢想是有一屋子吃不完的零嘴,長大些的夢想送華琬一屋子吃不完的零嘴,如今夢想終於與零嘴無關。

安琚希望自己能成武道大家,能保護殿下,至於曾是夢想的華琬,則交由殿下保護。

拔起壺口木塞,安琚咕嚕嚕地將五香飲全倒入口中。

“安兄,雲嵐公主來找你了。”外堂的小兄弟高喊一聲。

安琚還沒來得及將飲子嚥下,後背就捱了重重一掌。

他爹親手熬煮的五香飲全噴在地上,糟蹋了。

“瘋婆娘,你來幹什麼!”安琚心疼不已,一陣劇烈咳嗽後朝雲嵐憤怒的大喊。

他對雲嵐尊敬過,也耐着性子解釋過他每日有多忙,除了練武,還有蒼松堂的事兒、老百姓的事兒,他是筋疲力盡,懇求雲嵐別再給他添麻煩。

可惜這位尊貴的公主聽不懂人話。

安琚無奈之下說話越來越直白、越來越粗俗,反正不管他是有禮還是無禮,罵還是不罵,雲嵐都永遠對他大呼小叫,擺足公主架子,高高在上頤指氣使。

“本公主請你進宮打馬球,你竟然敢不從,可是覺得本公主親自來請,纔有面子。”雲嵐在安琚身邊坐下,仰着腦袋像一隻倨傲的小公雞。

安琚嗓子渴得要冒煙,不想和雲嵐說話,自去打井水解渴。

“安琚、安琚,臭小子。”

“不長眼的草民,膽敢不把本公主放眼裡,信不信本公主命人將你關牢裡……”

不論雲嵐如何威脅,安琚皆當沒聽見,休息一刻鐘自去練劍。

刀劍無眼,雲嵐巴巴兒地繞庭院轉幾圈,愣是不敢靠近。

直到雲嵐悻悻離開,安琚才手腳發軟地癱倒在地。

安琚以爲自己找到擺脫雲嵐的法子,不想雲嵐竟然搬來皇上。

皇上下一道口諭到蒼松堂,又親自考量他功夫,滿意了直接指給雲嵐當侍衛。

若不是殿下勸他,安琚真打算抗旨不遵。

畢竟碰見雲嵐的大部分時間,安琚都嘔一口老血在胸膛。

雲嵐但凡有華琬一半聰明、一半靈巧、一半善解人意,安琚都會謝天謝地。

成了雲嵐侍衛,二人相處稍稍融洽了些,就在安琚對雲嵐印象微有改觀,雲嵐打了他一巴掌。

哪怕那時雲嵐是在替殿下焦急,安琚也無法原諒。

最後一絲忍耐沒有了,安琚心裡一片冰涼,在雲嵐眼裡,他永遠是可以隨意打罵的賤民。

安琚悲憤交加地跑回蒼松堂,他以爲殿下會偏疼自己妹妹,強令他繼續保護雲嵐,不想殿下亦言云嵐任性不懂事,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去洛陽的請求。

安琚認爲這一次自己是真的擺脫令他‘深惡痛絕’、‘生不如死’的雲嵐公主……

“夯子混蛋,昨兒說好親自陪蠢兒練劍,竟又躲在廂房偷懶!”

一聲爆喝打斷安琚越飄越遠的思緒。

雲嵐踏進廂房,擡手揪上安琚耳朵,“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只會鑽洞,你看看太子,再看看我們家蠢兒,太子小小年紀文采騎射樣樣精通,我們蠢兒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成日裡就知道吃,又不懂事,昨兒將姚尚書府上的小娘子惹哭,菡娘都上門告狀了,你還不上心教導蠢兒,哪日皇上和皇后不滿意,擔心蠢兒影響拖累太子,將蠢兒一腳蹬回府,再不允進宮你就滿意了。”

“你這說得什麼話,皇后怎可能那麼做……哎呦,疼疼疼,潑婦,你先鬆手,我去教還不成。”安琚耳朵被揪起,痛得眼歪鼻斜,當年雲嵐冒着大雪跑到洛陽尋他,又奮不顧身地救他,他是真的被感動,愚蠢的以爲雲嵐變溫柔了,以爲雲嵐不再捨得打罵他了。

事實證明安琚有多天真,皇上賜婚前雲嵐還挺小鳥依人,賜婚後本性再現。

雲嵐不捨旁人打他欺負他,但自己打起來一點不手軟,不過安琚也琢磨過,似乎不管雲嵐多生氣,都沒有再打過他臉。

至於教導世子這事,安琚也不是不想,關鍵世子早被他爹、雲嵐和皇后她們寵壞了。

此刻年僅六歲的安晨希正抱着一塊櫻桃餡餅子在曲水流觴旁逗魚,扭頭瞧見一臉嚴肅的安琚,不等安琚開口,先大喊起來,“你敢兇我,我就告訴太子殿下,再讓太子殿下告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最疼我,一定會將你關禁閉的!”

華琬現在是皇后了,可仍是他心底最溫柔的月光。

安琚捂住臉,公主府的日子沒法過,他想搬去神策軍衙門住,不知皇上可能同意……

《李仲仁篇》

嘉乾十四年,李仲仁升爲戶部尚書。

太子要看婺州等地的魚鱗圖冊,李仲仁親自捧了高高一摞去見太子。

算來太子纔剛過十三歲生辰,可皇上已經有意無意地放權,讓太子打理朝政。

尤其是這一個月,皇上直接要求太子批閱奏摺,並請他們這些朝中重臣凡事向太子稟報。

初始他們擔心太子年紀太小,縱是天生聰穎,也不能打理朝政。

不過在與太子討論了幾次關於土地清丈和田賦覈定的事後,李仲仁發現太子極有遠見,斷事理、辨是非皆不遜於皇上,更與皇上一樣體恤民情。

御書房裡只有太子一人。

看到李仲仁,太子趙清奕起身行了學生禮。

趙清奕雖有太傅,但姚遠、杜宗懷、李仲仁等人皆教導過他,太子尊師重道,謹行謙恭,李仲仁十分相信太子的品性。

太子接過魚鱗圖冊,向李仲仁道一聲辛苦。

李仲仁以爲太子看魚鱗圖冊是爲了田賦,不想太子直接提起移民墾荒和安置流民。

李仲仁很激動,太子能有此心,他自當盡全力施行。

足足討論了兩個時辰,事情才大致定下。

太子沒有休息,又請了工部尚書和少府監司監談六院兼合之事。

李仲仁記得六院兼和是皇后的提議,此舉一來可提升匠師工巧技藝,二來朝廷能節省不少開支,將庫銀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太子牢記皇后的話,李仲仁欣慰地點點頭,退出了御書房。

剛出御書房不遠就被一名內侍攔下,言皇上和皇后要見他。

算來有兩日未見到皇上和皇后,李仲仁忙請內侍帶路。

“皇、皇上您要帶皇后微服出巡?”李仲仁驚訝地瞪大眼睛,“還要去一年?不妥不妥。”

“李愛卿莫要激動,微服出巡的事已定下,近些時日太子管理朝政你是看在眼裡,也知太子是可以託付的了,”趙允旻輕咳一聲,“朕和皇后不在京城的日子,就由太子監國,你們幫着輔佐。”

李仲仁閉了閉眼,皇上性子他懂,勸阻也無用,罷了,安心輔佐太子便是。

“皇上、皇后得多帶些隨從。”李仲仁誠懇道,“對了,小公主和小皇子可一起出宮?”

“誒,隨從不用,朕與皇后裝爲布衣,是圖輕鬆肆意,孩子也不帶。”趙允旻毫不猶豫地說道。

華琬眼底倒流露出些不捨,畢竟小公主才四歲,小皇子才滿週歲。

李仲仁聽到小公主留宮裡鬆口氣,他的嫡子自從進宮見了次小公主,隔兩日就鬧着要向小公主請安,若小公主隨皇上、皇后一起微服出行,他的嫡子恐怕要失落了。

趙允旻交代完李仲仁事情,華琬親自送李仲仁出立政殿。

李仲仁猶豫了片刻,還是詢問起某人的情況。

華琬微微一笑,“表哥放心,寇家娘子很好,而且寇家娘子遇見一位老實忠厚的郎君,大約也快成親了。”

十四年前,寇妤泠改名換姓到濟仁堂做善事,並且不肯再見李仲仁。

十三年前,李仲仁在華琬主持下娶了國子監祭酒嫡女孫氏爲正妻。

孫氏柔美溫和,李昌茂和葛氏對孫氏皆十分喜歡,不幾年孫氏爲李仲仁添了嫡女嫡子,一家和樂融融,李仲仁亦是一心待孫氏,未再娶任何妾室。

至於寇妤泠,李仲仁心底總有愧疚,長年無法紓解。

華琬瞭解李仲仁的心結,是以一直派人暗中照顧寇妤泠。

“謝謝皇后。”李仲仁朝華琬深鞠一躬,“不知皇上和皇后何日啓程。”

“趙郎言擇日不如撞日,我們明日就走,舅舅、舅娘、公主府、菡娘、朝臣那就拜託表哥幫忙解釋了。”十幾年過去,華琬的笑容仍如初春花枝上將化的冰雪一樣耀眼。

“這麼快……”李仲仁無語凝噎,皇上和皇后又將麻煩事一股腦兒地丟給他了,“還盼皇上和皇后早些回來。”

“放心吧。”華琬向李仲仁道了別。

……

次日,趙允旻和華琬各穿一身素色袍衫,攜手走出京城。

望着綿延不絕的錦繡河山,趙允旻如墨的雙眸光華流轉,攬住華琬輕聲道:“在我們老得走不動路之前,我要帶阿琬看遍萬水千山。”

路長山水轉,故人相久遠,今生枉多念,只道天光正好盼君安。親們下本書不見不散,麼麼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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