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頂冠和鳳環的鎏金底座內嵌了木製機關,是以不需人力便能轉動,可謂錦上添花。
華琬很快地看了眼於她而言是高高在上的‘甄大人’,又重新低下頭。
‘甄大人’端坐案席前,亦是低眉垂目,原本美好到令人嘆息的容顏與先才他的聲音一樣,似錦緞褪去顏色,金冠掩於黑暗中,莫名地不顯眼了。
木機關是前幾日甄大人做了送她的,甄大人還言,若她制的首飾得了六院競藝之首,要算他一份功勞。
‘甄大人’身份如此不同,還會在乎那份功勞嗎?
迷茫的心一陣鈍痛,華琬大大杏眼上睫毛顫顫巍巍,不知不覺中沾染了溼意。
文思院任坊主正牢牢盯着凝光院的兩件首飾,因常年握刻刀而粗厚結實的雙手手背上透出青筋。
任坊主閉了閉眼,兩件首飾大量使用金絲編綴,當初他若知曉此技法能到此出神入化的境地,就是和凝光院徹底撕破臉皮強搶,也要將華琬收入他文思院三坊之下。
罷,後悔無用,他亦非小心眼之人,同爲匠師,他真心佩服制出這兩件首飾的人,終歸他制的兩套酒器也不差,結果不論輸贏,他坦然受之。
許是讚揚溢美之詞在文思院的兩件酒器上用完了,大殿內一直很安靜,最後是任坊主打破平靜,朝華琬鞠躬,道了一聲佩服。
內侍照例捧了兩件首飾到睿宗帝身前,雲嵐公主仗着睿宗帝的寵愛直接湊上前相看。
嚴天修亦請了首飾細品,連連頜首,“以爲文思院的酒器已無人能及,不料凝光院的更勝一籌,實令某大開眼界,在工巧之事上,北樑佩服。”
“好,此可爲我新宋國之寶物了,凝光院不減當年風采,重賞!”睿宗帝很激動,金頂冠上龍騰雲海,光芒萬丈,氣勢非凡,豈不正寓意了他爲真龍,凌駕於諸國之上。
金頂冠、鳳環、摺紙蜀葵花型杯、仙人乘鶴三足爵被留在大殿內供衆臣賞玩,最後一組染院與裁造院的競藝之物雖亦用心了,只無奈在凝光院與文思院之後,顯得平淡無奇。
六院之首不會那般快揭曉,匠師們被賜了宴,待宴席過半,欣賞完幾場歌舞,睿宗帝會將競藝名次謄於黃絹,投入紅木箱籠,再由內侍省大總管唱名。
宮宴珍饈色香味俱全,常人吃上一口會饞的恨不能將舌頭吞下去,偏偏餓了一上午的華琬這會沒了胃口,她滿腦海都是‘甄大人’。
她已知曉甄大人不姓甄,往後還能與他肆意相處麼,她是平民百姓,哪怕有金匠師之名,可與甄大人走太近,也會落了甄大人身份吧。
羅坊主以爲華琬在擔心競藝結果,端了四喜丸子到華琬跟前,“我們已經盡力,雖然之前我很想贏,可那是在我們尚能更加努力的時候,現下結果如何,已非我們能定,不若放寬心,畢竟身爲匠師,只要不忘初心就好,你難得進宮,先吃飽肚子再說。”
華琬迷迷糊糊地聽着,大約是還知曉不能讓羅坊主替她擔心,終是執起了杯箸。
剛夾起一隻芙蓉蝦還未送到口中,手肘就被人撞了下,幸而蝦子未落在裳裙上。
“華琬,你可有發現,北樑二皇子很中意咱們制的首飾。”吳嬋蘭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高大俊朗的嚴天修。
吳嬋蘭已經厚顏無恥地將華琬的功勞據爲己有了,於她而言,競藝的名帖花箋上,她的名字可在華琬之前。
聽到吳嬋蘭這般說,華琬才發現北樑二皇子嚴天修一直站在金頂冠前,那姿態似要將金冠上鑲嵌了多少顆寶石都數清楚。
有人欣賞是對她的認可,華琬‘嗯’一聲,重新夾起一隻芙蓉蝦放在自己碗碟。
吳嬋蘭一撇嘴,愈發覺得華琬無趣,本來還打算看在華琬技藝的份上給她幾分薄面的。
華琬食不知味地嚼着山珍海味,忽然一道黑影壓過來,華琬嚇一跳,擡頭見是嚴天修,近前才發現,北樑二皇子生的比‘甄大人’還要高。
“還不快起來向二皇子見禮!”
吳嬋蘭重重地扯華琬袖衫,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恰好掐到華琬一塊肉,痛得華琬五官皺作一團。
嚴天修朝吳嬋蘭擺擺手,目光落在華琬面龐上,“金頂冠是誰制的?”
華琬尋思有吳院使和羅坊主在,犯不着她回答,繼續盯住一處發怔,吳嬋蘭卻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一步,舔了舔嘴脣,厚了臉皮說道:“金冠是下官四人一起制的。”
羅坊主皺眉,欲阻止吳嬋蘭胡說八道,嚴天修卻先反問道:“你確定沒有記差了?我見這金絲編綴幾乎無焊點,拋去掐絲鑲嵌不論,金絲編綴必定是某位匠師單獨完成的。”
羅坊主羞愧難當,北樑的工巧技藝雖遜於新宋,可既然其皇族都爲了工巧之事來了,事前必定做足了準備,吳嬋蘭卻撒謊瞞騙其皇族,還叫人當場揭穿。
羅坊主躬了躬身,將華琬牽上前,“金頂冠與鳳環上的金絲編綴,皆出自凝光院華匠師之手。”
聽言嚴天修滿意地點頭,毫不扭捏地直言道:“某佩服,今次某亦帶了北樑匠師進京,還請華匠師將花絲工藝,傳授我北樑匠師。”
華琬和羅坊主面面相覷,花絲工藝中的金絲編織可謂是凝光院的關門技法,待六院競藝後,若皇上不下旨,她們甚至不一定教文思院,同族都不捨得教,何況北樑這外族。
“回殿下話,在新宋國內,萬事萬物皆是皇上的,便連六院匠師的技藝亦皆歸皇上所有,技藝能否傳授,下官實是做不得主。”羅坊主垂首恭敬道。
“我去向睿宗帝要恩准,待恩准下來,還請華匠師不要藏着掖着,若學不成,這技藝我們可要搶到北樑去。”嚴天修餘光見趙允旻朝這走來了,主動飲盡杯中酒以示尊敬,爽朗大笑離開。
羅坊主蹙眉低聲與華琬道:“這北樑皇族說話竟那般蠻橫,半點不知禮數,莫要理會他,阿琬?”
羅坊主發現華琬從先才進殿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這會兒眼睛又愣愣地望着一處,怕是未聽見她說話了。
羅坊主順着華琬目光望去,原來在看朝她們走來的大皇子,仔細瞧,其實大皇子的容貌要遠勝旁人,終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只不知爲何卻半點不張揚,亦不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