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完了飯,甄氏交待濟蘭明天不用去學堂,讓銀線去向夫告一天的假,濟蘭本就掛心妹妹,哪有心思上課,聽母親放了話當下就應了,未料甄氏思忖片刻又道:“明兒一早不用請安,你就在屋裡待着,待我那裡的事處理完,自會帶你妹妹過去的。 ~”濟蘭聞言一怔,似想到了什麼,神色微凝,不過他沒問只沉聲應是便退了下去。
甄氏看了兒一眼,嘴角翹了翹,擡手端茶喝了兩口,靜默了片刻又囑咐鄭嬤嬤說明日一切照舊,只是自己不去鋪裡了,讓她命人去傳話說九月期間鋪裡的東西都降一成出售,店外要扎紅擇吉時放炮。又讓珍珠明日賞全府下人三兩銀,新衣一套,都說是慶祝大小姐痊癒,二房姨太太和二爺賞銀十兩,衣物各兩套,再把新得的一對兒銀鑲珊瑚步搖簪及哥窯的筆山送過去。見衆人各自領命而去,甄氏鬆了口氣,她命琉璃去準備沐浴的事物,今夜她要和女兒同睡。最後又傳話下去,說丫鬟及婆們失職的事明日再議。等交待完了,甄氏便遣散了衆人引着林笑往二樓去了。
在林笑的記憶裡古代老百姓的住宅都是和北京四合院差不多的樣,電視裡似乎只有青樓酒館富豪之家才被設計成小樓,沒想到這裡——清朝的南京,自己的家竟是住二層小樓的,只是這小樓樓梯實在是陡,臺階高且窄,雖有丫鬟在前舉着燈籠在前照明,可林笑還是覺得幽暗,她自覺是受了電視劇的荼毒,總以爲只要多點燭火就會亮堂如燈泡,沒想還是暗,加之天色早已如墨,這些飄忽的燈火能照亮的不過是眼前的路,再加上腳踩着這木質的樓臺上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響,若不是甄氏還在說話,她定會覺得自己是進了聊齋的世界。
懷着忐忑的心情林笑到了二樓,她發現樓上有迴廊將此處和後面的小樓二層相連,也不知後面是什麼地方。( ·~ )甄氏牽着林笑走了幾步就是一間五開的正房,裡面早有丫鬟點亮了燭火,推門進去,這是個不大的小間,有張偏窄的牀,還有茶几、箱、洗漱用具,過了碧紗櫥。在燈影裡出現的是間臥室,首先看到的是一張靠牆的木質牀,這牀和她在印象裡的不太一樣,似乎大了許多,竟佔去了小半間屋,剩下的半室還有一個同質地的大櫃,對面是一個臨窗案,上面堆着各色東西,另外還有熏籠、衣架、小櫥等東西。林笑掃了一眼就由甄氏領着各自坐在了案前的粉彩錦墊的墩上。
所謂月下觀男、燈下看美人,果真是對的,只見這燭火燈下的甄氏膚若凝脂,美豔動人,只是這看林笑的眼神卻很是詭異,就那麼直接的用認真仔細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女兒,林笑不敢與其對視,只得裝害羞轉了臉,於是瞥見那桌上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繡品,繡的是隻逮蟲的貓,黃白相間,形態神氣生動活潑,饒是她不懂刺繡也看的出繡的很好,一旁還放着筆墨紙硯,那碼的整整齊齊的紙離得稍近,林笑看出是金花箋,上面似乎還繪着蝴蝶,有字卻不知是不是詩,桌角處還放着一面臺鏡,裡面正映出自己的半張面容,一望之下林笑大駭,只見鏡中之人不過**歲的樣,容貌和她小時候一模一樣,在此時看到自己小時候的樣林笑簡直要崩潰了,此刻但聽甄氏道:“豆姐兒怎如此驚異?”
林笑忙收斂心神擡眼看過去,見甄氏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她只得努力平穩聲線說:“我,我,女兒只是看到鏡裡的自己,怎的不像母親?”
“你是像你爹了,女孩總是越大越美的,小時候太好看長大就未必了。”甄氏抿嘴一笑,解釋了兩句,順勢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茶碗,姿勢優雅的低頭喝了一口,又放在了桌上,“銀硃,姑娘的衣物可備好?”
“回太太,已備好。”一個穿蔥綠小襖海棠紅裙的丫鬟道。
“嗯,水好了嗎?”
“回太太,琉璃姐姐剛回話說,請姑娘過去呢。”另一個類似打扮的丫鬟道。
“嗯。鬧了半天,看這一身的煙塵,豆姐兒快跟着點翠去罷。”
甄氏細聲軟語的讓林笑去沐浴,林笑哪敢有異議,只得隨丫鬟去了,這沐浴的地方也和臥室相連,面積更小些,四周不見窗戶,像是個暖閣,當林笑看到那比她還高的木桶還有一旁站着的琉璃及丫鬟們,便知道自己的**要曝光了,可又有什麼法呢,只得咬着牙讓人伺候着寬衣再光溜溜的被人扶着進了木桶,桶中幸而沒花瓣,要不然真是太狗血了。林笑這一番洗浴也不知什麼滋味,就覺得左右不是,雞皮疙瘩不停地起着,還引得琉璃問她是不是水冷?以後堅決不能這樣了,咱可消受不起這樣的服務啊。林笑心中暗道。
總算沐浴結束,林笑被人擦乾淨又穿上了肚兜兒外罩了件白色真絲的小衣,下面穿了條淺黃的綾棉裙,待頭髮半乾了,琉璃方纔引着她回到了臥室,一進臥室林笑便看到甄氏也已換了衣裳,她正坐在案前托腮沉思,另一隻手握着一卷冊,眼睛卻直瞪瞪的盯着燭火發呆,此時她翠衣白裙,髮飾盡除,一頭的青絲只鬆鬆挽了個辮,皓腕上碧翠的鐲被襯得格外奪目,似是感到林笑的目光,甄氏回眸一笑,好一個古裝美人燈下圖啊。
甄氏站起來牽着林笑到牀上坐下,又將她摟在懷裡柔聲道:“咱孃兒倆,在牀上好生說說話兒。”林笑心道,媽啊,說什麼說啊。她心裡又忐忑起來,一旁的琉璃有眼色的帶着衆丫鬟告退下去,偌大的房裡就只剩下他們二人。房裡充滿了嫋嫋的香氣,重重地帳簾半垂,林笑撫摸着光滑的被面,這是地道的水紅緞面,上面正經是繡着大團的牡丹輔有金絲銀線的雲紋,哪裡是家裡壓箱底的爸媽當年用過的被可比的,雖然也美其名曰是緞的。而這香氣又哪裡是一般的印度香茉莉花空氣清新劑可比的,真如書中所說似蘭非蘭似麝非麝,遠而不濃膩,芬芳而不厚重。隱約間林笑又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響,這熟悉的聲音讓她禁不住問道:“是什麼聲音?”
甄氏聽了一下笑道:“我道你想什麼呢,原來是問這個。這卻是個稀罕物事兒,叫座鐘的,看時辰的,從西洋進來的。我看着好玩買的,買回來又嫌他吵就擺在外間,明個兒你去仔細看吧。”
林笑暗驚,她知道這東西在古代絕對算得上是個奢侈品,難道自己家很闊氣嗎?覺得好玩兒就買了?她面上沒露出吃驚的表情只是點點頭,見甄氏又開始仔細打量自己,林笑心一驚低頭,這個孃的眼神怎麼那麼古怪呢,是不是感到不對了,或者當年道士的事兒沒那麼簡單?又或者……
“在想什麼呢?怎的不說話,我還以爲你會有許多話要問呢?”甄氏輕輕撫摸着林笑的頭髮道,“不想知道家裡的事?”
林笑忙接話道:“女兒想知道的事太多都不知從何問起,”她忽然想到了個話題,問道:“母親,給女兒說說父親吧,他是什麼樣的人?”
甄氏呆了呆似是沒想到她開口就問這個問題,“你父親,是個極有能力之人。”她沉默片刻才緩緩說了這麼一句,林笑不知這極有能力指得是什麼,但她聽得出和前面的語氣相比這一句說的很勉強,又不知是不是林笑的錯覺,她覺得甄氏的語調裡帶着冷漠,難道他們的感情不好?
“母親?”林笑試探的問了聲。
“哦。”甄氏回過神的應了聲,“……你父親在你出生前就過世了,”美人小小的嘆息了一下,“他是名醫卻治不了自己的病,這都是命啊。”甄氏低頭看着女兒,“你長得還真像他,特別是這眼睛,現在有了靈氣兒就更像了。”聽甄氏這麼說,林笑似是看到這位素未謀面的古代爹爹的樣貌了,那一定長得很像她現代的父親林若溪,就是她這位古代娘可一點都不像樑展眉,不自覺的將父母換上了淸裝,不倫不類的可笑。
“你父親的事,你母親……我的事你是該都知道的,”只聽甄氏繼續說道,林笑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只得瞪大眼睛裝小白。
“你父親是個孤兒,在一次水災時逃難到蘇州,病倒在我家門口,也是緣分,得了你外公的眼緣,救了他又收他做了養,他只說自己姓琅,沒名字,你外公就給他起了大名喚作守義,那時他才六歲,真是個極聰明的人,知道我父親以前做過太醫,便求着要學醫,我爹看他的確聰明心誠就收了他做關門弟,他也不負衆望盡得了你外公的真傳,一手鍼灸絕技青出於藍,還創出了許多新藥,於是你外公就有意將我許配給他,你外公臨終前我們成了親。之後,他擴大了藥鋪,還從蘇州府開到了江寧府……”
甄氏說到這裡嘆了口氣,林笑聽得有點發怔,這不是好好地青梅竹馬嗎,怎麼說的如此幽怨?還有什麼隱情不成?她又聽甄氏苦笑一聲緩緩說道:
“之後,他開始結交達官貴人,也治好了不少權勢之人,我們家自此發達顯貴起來,如此,你父親他自然……”不知爲何甄氏沒說下去,林笑擡頭看她,燭火幽明之間那張芙蓉面的表情很是複雜,她呆了半晌才接口道:“後來……後來,他在康熙二十六年夏末患病過身了,未見你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