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痛苦的事是什麼?
答曰。
學海無涯。
而能忍受學海無涯的枯燥靜下心來認真學習的, 必成大器。
太昊琰再一次對夏刮目相看。
說確定都要學就真的是都要學,並且要求太昊琰和她說話都不能再用西荒人族北疆的語言,要用正在教的語言, 用這種方式來練口語。夏自己也是不管有事還是沒事都只用正在學的語言同太昊琰交談, 若非龍伯族不會這些語言, 很難說她會不會和族人溝通也用人族語言了。
如此教學方式, 進展自然是迅速的, 就是學的人痛苦,教的人也更痛苦,每回同夏交流都必須換成別的語言也就罷了, 夏還用同樣的語言迴應,但夏還沒完全掌握, 說出來....太昊琰往往要思考很久才明白她說的什麼。
這樣的痛苦中太昊琰跟着夏翻過了大雪山。
大雪山是無數河流的發源地, 發源於南麓的河流全都流進了輞川海, 北麓則都一路穿過荒原流入北溟。
充沛的河流與周圍雪山擋風,大雪山北麓一帶有不少宜居的好地方, 龍伯族在這裡修建了不少了聚落乃至城邑,種植着青稞。
太昊琰從雪山上下來看到碩果累累的青稞地時目光不由發亮。
夏拽着走不動道的太昊琰往聚落走去。“別看了,我請你喝青稞酒。”
我不想喝青稞酒,我就想要青稞種子。
太昊琰依依不捨的被夏拽走。
青稞酒的味道....太昊琰差點吐出來,聞着清香, 品着也有點甜, 但除了甜還有辣和酸。
牛羊乳發酵的乳酒和青稞酒一比都沒那麼怪了。
“青稞酒剛飲的人都不太習慣, 多喝幾口就會發現味道非常好。”夏道。
太昊琰擺了擺手。“我飲乳茶好了。”
乳茶也好懸沒吐了。
龍伯族與人族任何一個遊牧畜牧的地區一般, 煮茶時喜歡加牛羊乳, 西荒亦如此,太昊琰沒少飲乳茶, 卻是頭回飲到如此苦的乳茶,黃連都得甘拜下風。
拿勺子攪了攪,露出了沉澱的苦荼,荼葉放的相當足。
“你們自己種的荼?”太昊琰驚奇了。
荼是九州南方的作物,西荒不產這個,自身都還要通過商貿從遠方買,遙遠的距離直接導致荼運到了西荒後比黃金還貴,哪怕她是太昊國的嗣君,也無法敞開了用荼。
若是從西荒再轉販至荒原,價格只會更加恐怖,龍伯族也不可能如此隨便的放荼。
這只是一家食肆,不是雪國王庭的王宮。
“你真敏銳。”夏也服了,飲個乳茶都能看出這麼多,這人究竟什麼身份?
“據我所知,荼喜溫喜溼,荒原竟有符合它生長條件的地方?”
還是龍伯族農耕技術太逆天,哪怕不符合生長條件也愣是改造出了能在荒原這種土壤貧瘠之地生長的荼樹?
“拘纓國有一塊地方能種荼,我們當年通過辛國弄了些荼株,試着種了下,發現能活,便種了許多。”夏隨口道。
草原上吃肉很容易,但頓頓吃肉就很要命了。
培育出球蔥也是出於這方面的需求。
不過後來發現荼的效果更好,以荼下肉,腸胃怎麼吃都無妨,當年辛國找上門做交易時龍伯族便在開給辛國的單子里加了一萬株荼株。
值得一提的是,因爲辛原與南方的距離,龍伯族也沒抱太大希望,單子裡除了幾樣特別重要也特別苛刻的,很多東西都是本着有是賺,沒用也無妨的心態加進去的,反正他們沒有對辛國沒有迫切的需求,哪怕最後談黃了也沒多大影響。
最需要的那幾樣東西,龍伯族也不認爲人族會給,從一開始就沒抱希望,漫天開價不爲等別人坐地還錢,客氣點是讓人知難而退,不客氣點就是故意羞辱。
但無法從龍伯族得到想要的東西對辛國很有影響,因而辛君一點折扣都沒打的將單子上的條件全都給湊齊了。
比如那一萬株荼株,那位諡號爲僖的辛君以許多駿馬爲嫡長孫聘了南方一個小國的公卿之子爲夫,這是一樁極度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嫡長孫是下下一任辛君,縱是辛國是偏遠方國,也比一個連名字都沒幾個人知道的小國要好。
但通過這樁婚事辛僖君搞到了一萬株荼株。
順帶一提,辛僖君六個子女的婚事全是他做主,雖非有意,這位辛君卻也差不多親手炮製了晚年的諸子之亂。
安排每個子女的婚事時他都是暗中示意別人,自己最中意這個孩子,這孩子是下一任辛君。
結婚對像是普通公子還是下一任辛君的區別很大。
後果也很不一樣。
一大家子死得只剩下小貓兩三隻,也順便拉開了辛國長達千年屠殺至親手足如吃飯喝水般的血腥家史。
太昊琰道:“大自然的造化很神奇。”
荒原這種環境居然還有能種植荼樹的地方。
夏想了想拘纓谷的情況,很難說那是大自然的造化,說是那株尋木的造化還差不多。“我也覺得很神奇。”
太昊琰問:“拘纓離此可遠?”
夏道:“你若是想去看種荼的地方,得穿過荒原。”
太昊琰詫異。“拘纓不在荒原?”
“拘纓國的疆域一半在荒原,還有一半在荒原與極北冰原過渡地帶的廣袤森林裡,種植荼樹的拘纓河谷也在那片針葉森林裡。”
太昊琰問:“往來需要多久?”
“短則三五月,多則一年半載,不過你也去不了。”
“爲何?”
“沿途需要經過的龍伯城邑太多,你一個人族走不到那麼深的地方。”
拘纓國遠離人族,對人族沒什麼感覺,但東邊的貊國和西邊的雪國不是,一個人族跑到龍伯腹地來溜達,肯定先抓起來再說。
太昊琰聞言也只能遺憾的繼續品嚐青稞製作的食物。
青稞飯,青稞餈粑、青稞茶....
“真的不能....”
“不能。”夏道。“除非你的同類打過來。”
太昊琰:“....”
大雪山這座純天然的天險足以讓任何人族國族望而卻步,而且荒原這種環境龍伯族能住得下可不代表人族也能住得了,實在是沒有攻打的意義。
“龍伯在西海岸種的是什麼作物?”
“球蔥。”
“爲何不種青稞?”
“那邊全是半島和海島,少有平地,水土不合適。”夏對很是失魂落魄的太昊琰道。“就算合適,不釋海上的龍伯水師亦非擺設。”
“至少比挑戰大雪山難度低。”太昊琰嘆道。“不過你們都沒在那種青稞,想再多也是無用。”
吃飽喝足,繼續往北。
太昊琰是人族,哪怕夏的身份不一般,也不能帶着她走得太遠,因而最北只帶着她溜溜達達到寒澤那,再深入就不行了。
荒原比山南的千里草原更有草原風光,騎在馬上,周圍的草還是比自己高,必須擡頭才能透過草尖之間的縫隙看到藍天,更遑論龍伯族居住的穹廬了。
“你們這是將王草種滿了荒原嗎?”太昊琰問騎在荒原馬上,腦袋沒被草給掩蓋的夏。
“對啊對啊。”
“我以爲你們是開墾土地耕種王草。”
“那樣也可以,但太麻煩了,而且荒原的土壤禁不住那般精耕細作,將種子漫天撒播到整個荒原,讓它根據當地的土壤自由生長才是最合適的。”
“就因爲這樣?”
“也不止,我們人口少,而王草是多年生的植物,種子播下去,只要發芽了,可以連續收割幾十年。”夏解釋道。“而且荒原上生態太脆弱了,王草長滿荒原,將荒原變成草海可以養活更多的植食動物,而植食動物的增加也會增加食肉動物。災年食物短缺時,我們可以通過大規模的狩獵來獲取食物。”
太昊琰懂了,說白了就是懶,而且還可以省了逐水草而居,可以最大限度的定居,因爲草長得快,只要每個聚落的人口維持在合適的規模,再分到一片足夠的草場,便可定居生活很多年。
“你們冬日可有獸潮?”
照這麼個搞法,茫茫草海里潛藏的猛獸數量必然可觀,冬季時食物短缺難道不會攻擊龍伯的聚落嗎?
“我們有冬獵。”夏回答。“每年一次,每次所獲的肉食往往足夠聚落與城邑食半年,也是最歡慶的日子。”
人比人,氣死人。
太昊琰無言。
夏想了想,還是將實在是不行,會驅趕動物去山南禍水南引這部分內容給嚥了回去,不管這人是什麼身份,山南人族都是確鑿無誤的,很難說聽了這部分會不會氣死。
一路溜溜達達的,坐騎都換了好幾回,從最早的驢換成馬,再從馬換成大角鹿,再從大角鹿換成豨,最後從豨從換成長毛象,終於不再只能擡頭從草葉縫隙中看天,太昊琰也由衷的對龍伯族圈養牲畜種類之豐富有了明確的認知。
大角鹿與豨是龍伯族的主食肉類不假,但他們養的別的牲畜也一點都不少。
在寒澤之畔,太昊琰看到了數以百計的長毛象,這種北荒特有的象披着厚實的毛,力氣也極大,被龍伯族專門馴化了作爲馱獸,拉的鹽車大得如同小山。
是的,鹽車。
荒原上湖泊衆多,其中大半都是鹹水,若貊國境內的大澤是最大的淡水湖,那寒澤就是最大的鹹水湖,也是雪國南部以及整個拘纓國每年所食之鹽泰半的來源。
龍伯族用石頭壘出了池子,將湖水引入,風吹日曬後得的鹽滷稍微一煮便是一鍋雪花鹽。
夏自然不會帶太昊琰去鹽場看怎麼煮鹽,只是帶太昊琰在鹽市轉了轉,看着商隊或用高車或用船裝鹽,還都裝得很滿。
車載的鹽會送到南邊的城邑聚落以及拘纓國在荒原中部的城邑聚落,裝船的則是沿着水路一路去北溟,再從北溟的漳水入海口進入漳水,從漳水折入拘纓河。
這很麻煩,也很危險,北溟太冷,還時不時能看到冰山,因此太昊琰在鹽市逛的時候聽到很多商隊都在討論拘纓和雪國準備修運河的事,發源於大雪山的激流河水系與發源於斷雲雪山的漳水水系是完全不相連的水系,和漠河水系並稱荒原三大水系。
拘纓國和雪國經過考察,最終決定修條運河將激流河和漳水兩大水系連起來,如此一來,商船往來可以省掉泰半路程,也不必再取道北溟。
“你們的國度很繁華。”太昊琰逛完了鹽市後甚爲驚歎的對坐在湖邊飲着酥油茶的夏道。
夏聞言黑褐色的眸子流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是啊,很繁華。”
建立在資源匱乏的貧瘠土地上的脆弱繁華,如此繁華,如此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