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的花瓣飄落在地上
枝葉也被連根拔起
人心的冷酷
連存活的支格也被剝奪
帶走了春的氣息
原本冰冷的心也被
凍結
早晨起牀聽到房後有鋤草的聲音,問小翠房後在做什麼,小翠輕聲說:“大少爺讓家丁把後房的月季鋤掉,秦府除了牡丹外什麼花也不允許種的。少奶奶,以後不要做大少爺不高興的事,沒好處的。”
花沒有罪,它原本只是給人帶來快樂和芬芳的,而現在種在秦府卻只有連生存的能力也被剝奪。看看鏡中的自己,一個月前雖說不上花容月貌,但臉上也是白裡透紅的,自從進秦府開始,笑容離我而去,整個大院都是陰沉沉的。除了能看到夫人表面的笑容外,再就是看着含韻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那種做母親的幸福感,所有的人都是面無表情。這三日來,小翠端來的菜都很精緻,可我沒有任何食慾,隨便吃一點,只是想着早點離開。
三日後,《女兒經》雖已背熟,但我不會去背,被傳到正房,王夫人微笑着說:“紫千,來,背給我們聽聽,背完就沒事了。”
三天來我一直想着若不離開這裡寧願去死,看到秦少凱陰沉着臉,撲通跪在地上說:“夫人,少爺,我不認識字,不配做你們家大少夫人,休了我吧!讓我回孃家。”
王夫人臉色變得發紫,含韻哈哈大笑:“大嫂,我前日問你,你又不好意思說……”
秦少凱走到我旁邊拉起我厲聲說:“走,回房間去。”
被他連拖帶拉地到了房間,門被重重關上,把我推在地上說:“詩經分哪幾部?”
“風、雅、頌三部。”
“雅分哪些?”
“有大雅和小雅,小雅穀風之什、大雅文王之什、小雅節南山之什……一共有05篇。”
“把穀風之什中的四月背一遍。”
“四月維夏、六月徂暑。先祖匪人、胡寧忍予?……”我哭着把四月背完。
“那把《女兒經》背了。”
我不語只哭,秦少凱把我扶起到牀上,幫我把鞋子脫了,讓我躺在牀上便一聲不吭地出去了。我不知躺在牀上有多久,只是想什麼時候拿一封休書回來,想起林志傑和我在一起玩耍的日子。小翠端來飯菜,一滴也未進,若沒有休書,寧願餓死。我不喜歡面對秦少凱陰沉的臉和這死氣沉沉的秦府。
晚上小翠端來熱水,輕聲說:“大少奶奶,今天大夫人打了一天的麻將,二少奶奶高興了一天,大少爺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口飯也沒吃,說實在話我從沒看見前三位少夫人這樣讓大少爺生氣。”
早晨起牀感覺頭很疼,小翠端來黑米粥說:“大少奶奶,是大少爺讓我端來的,您肚子一定餓了,昨天一天沒進食,怎麼受得了。”
“小翠,端走吧,我不想吃。”
過會小翠進來說:“大少奶奶,大少爺讓您去他書房。”
我整理好衣服走到書房,好大的書房,乾淨整潔,牆上掛滿了詩、詞、畫,二排書櫃擺滿了書,聽到少凱說了聲:“把門關上。”在書櫃前看着整整齊齊的書,好多我都沒看過,難道這書些書都只些擺飾嗎?這麼多的好書擺在這種人的書房裡豈不是被糟蹋。
走到書桌前,聞到一股濃香的墨汁味,看着桌上放着一張未乾的《休書》,我看着上面寫着:一、沒爲秦家延續香火。二、不聽夫言。三、不守婦道、到處亂跑。……看着這一條條的雖覺得胡言亂語,但總之可以回家了。
大少爺輕聲問我:“這麼寫可以了吧,這時不早了,一起去吃飯,以後難得到秦府吃飯了。”
我站着不動,輕聲說:“我要等墨汁幹了,倘若掉了怎麼回家呢。”心中一陣竊喜。
大少爺說了句:“那你在這裡等吧,等幹了記得去吃飯,出來時把門鎖上。”
他剛走,我就在書櫃裡翻起來,抽出一本《洗冤集錄》是南宋宋慈寫的,認真地看起來,聽到小翠在叫:“少奶奶,大少爺要我來喊您吃飯呢。”連忙放下書,把桌上的休書疊好放在衣袖裡,喜滋滋地跑到飯廳吃飯,在大少爺旁邊坐下。夫人鐵着臉望着我,我端起飯碗,雖有些害怕但心裡很高興,怎麼說也就快離開這裡了,看着含韻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真替她高興,秦府只有她纔是最幸福的人,不管是高興還是傷心都表現在臉上,除了她是一副真實的面孔,就連十四歲的少緒在家吃飯時也是一臉冷漠。
不知是因爲肚子餓還是心情高興,我吃的特別多,大家都吃完走了,少凱和王夫人在桌上看着我吃,我不好意思地把碗放下,王夫人說了句:“紫千,你到我房間來。”
我戰戰兢兢地走到王夫人房裡,把門關上,看着王夫人一臉陰沉,夫人示意我坐下,我小心地坐在桌前,王夫人說:“紫千,我把你娶進秦府,論任何方面都不比前三位夫人差,進門後對你也是好言好語,上次你與含韻鬥嘴,你得勢不說,我也把含韻說了一頓,不管外人怎麼說,你是我看中的媳婦,怎麼也會偏袒你,你可好,現在越來越不像話,我們秦府就這麼委屈你,竟逼着秦少凱寫休書休你,我秦府就這麼讓你害怕,既然這樣,你就應該不答應我娶你進門,你的家底我打聽不清楚也不會去提親,十六歲不到論語、大學、詩經、三字經、品經你哪篇不是倒背如流,還說不認識字,昨天一天少凱沒吃一口飯,今天雖在飯桌上卻什麼也沒吃,我的兒子別人不心疼,我難道不心疼,別人不懂,可做孃的我懂,前三位夫人賢慧對少凱不知有多好,可紅顏薄命,少凱心中的苦,我爲娘知道,原本看你乖巧玲瓏,以爲可以讓少凱開心,不僅不這樣,你現在卻當着二孃、三孃的面逼他休你,還言不識字,真不錯的藉口,把我臉面全丟光,現在少凱都三十了,還未半兒一女,看到二房因媳婦有孕而身價百倍我心裡着急,現在還來這麼鬧,我告訴你,紫千,你想讓少凱休你,別想離開我們秦家半步,就是死也死在秦府。前三位都已經去了,多你一個也無防。”
我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夫人房間,回到房間已全身發軟,呆呆地坐在桌子邊,小翠給我倒來茶說:“這是剛來的新茶從福建帶來的鐵觀音,很好喝的。”
我放在嘴裡,猛地燙了一下,小翠很驚慌,我輕聲說:“沒事,嚇着你了,對不起。”說完起身走到‘蝶戀亭’,我對這個亭的名字很是奇怪,爲什麼叫‘蝶戀亭’,五月的天氣已有些熱了,看到池塘裡的睡蓮已經開了,魚兒在水中游,難道我就這樣在秦家等死,想起母親要我不要委屈自己,我想逃離這裡,但逃離後外面又會怎麼呢?本想借秦府逃離劉府,現在又能逃到哪裡去呢?逃到舅舅家又將會如何呢?也許只有死,可以逃脫一切苦悲,但留給活着愛我的人難道不是一種折磨,母親因父親的去世已重病在身,倘若我這一鬧,母親會怎樣呢?我好想讓自己快樂起來,但在這裡快樂又談何容易。種點月季也不允許,想讓府上有點生氣也被鋤掉,還有那徐大叔的花錢。
晚上吃後到房間來洗澡,小翠輕聲說:“大少奶奶,你這麼喜歡花,我替你摘點牡丹花瓣來洗澡好不好,洗了身上會留有香味的。”
“不了,牡丹在花叢中才是花中之王,在秦府怎可稱王,無人觀賞已失去它的價值,在秦府也是死氣沉沉,我想連蜂蝶都帶不來生機。”
“大少奶奶,以後這樣的話不要說了,大少爺會不高興的,不僅您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做下人的也會遭殃。”
把澡洗完,少凱進房間穿着睡衣躺在牀上說:“今天我就在這睡了,娘要我來的。”看着他躺在牀上,我坐在桌邊倒着茶喝,少凱又說:“這麼晚了,早點睡吧,還喝茶做什麼,喝了會睡不着的。”我輕聲說:“你先睡吧,我還不想睡。”看着他入睡,從衣袖裡抽出《休書》,字寫得幹勁有力,圓滑有體,想起說字如其人,這麼漂亮的字怎會出自這樣一個人手中,又把它疊起,說不定以後還有用處,把燈吹熄,趴在桌上睡着了。
半夜被少凱拍醒:“紫千,到牀上去睡去,這麼睡不舒服。”我暈暈迷迷地爬上牀,早晨醒來,看到少凱的臉,很俊美的一張臉,從未見過他如此天真無邪,嘴角稍稍張開。我輕聲起牀,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走到房間後面,心疼地看着一地的月季枯枝。
“大嫂,大哥除了牡丹外不喜歡別的花的,你也別傷心了,大哥在家裡是這樣的。”少緒手拿着書輕聲對我說。
我冷冷地說:“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大哥,他也配叫做喜歡花,花有什麼罪,要這樣被他糟蹋,眠於草叢、立於草叢。只有陽光給它溫暖,只有雨露給它滋潤,在雨露裡孕成細蕾,在雷閃中吸吮光輝,在黎明時獻給太陽萬紫千紅。他也叫懂花,他只是想用牡丹來說明他的專橫,他達到了又怎樣呢?我真是奇怪這世上還有這種人。”
話說完看着少緒一臉驚恐地慌忙離去,難道我說錯了嗎,轉過聲愣住了,原來是秦少凱站在我後面。我低着頭在他身邊走過,秦少凱一手拉住我說:“你就這麼怕我嗎?看見我就跑。”
我輕聲說:“你看過天和海嗎?”
“見過,怎麼了?”
“告訴你,天的淫威,天的重壓,無法扼止海的浪峰。海的呼嘯,海的吶喊,能使天旋地轉,日月重光。你說我會怕你嗎?”
“說的不錯,走,一起去吃早點。”秦少凱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