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竟然把楊文華當作了紅貨。
這也難怪,無妄一路夜不投店,急着趕路,等到遇上道上朋友,才亮出鏢旗來,這叫做暗鏢,走暗鏢保護的自然是最值錢的紅貨了。
無妄大笑道:“大當家說得倒也合情合理,不過兄弟這趟鏢卻萬萬不能出事,因爲一旦出岔子,王某可丟不起這個人。”
三兇六殺六件兵刃,一陣猛攻,只覺對方連兵刃都沒有取出來!
不,他口中大笑着說話,也不見他如何封架、閃避,自己三人竟然連他衣角都沒碰上一點。
三兇六殺可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頭不禁暗暗起了警惕,同時想道:“這小子是什麼路數,慶遠鏢局一名鏢頭,那來這高的武功?”
這三人心意相通,不約而同吆喝一聲,手上隨着突然一緊,六件兵刃又像劈風般攻去。
“哈哈!”
無妄大笑一聲道:“你們三個當真不長眼睛!”
右手一擡,食中兩指陡地戳出,徑取左首漢子雙目,左手一掌橫斫右首漢子咽喉,雙手同發,右足跟着飛起直踢中間漢子胸膛。
這一招三式,當真快逾閃電!
不,耳中但聽“嗤”的一聲破空細響,一縷指風,擊中“山根”,左首漢子大叫一聲,應指往後便倒。
怎知無妄橫斫的左掌,順勢往下拍落,“拍”的一聲,正好拍在他有胸口之上,身子還沒倒縱出去,就砰然仰跌下去。
三兇老大幸虧有老二、老三作了替死鬼,纔算沒被無妄的“懷心腿”踢中,往後躍退了一步。
那知無妄這一腳竟是虛招,倏地往前跨出一大步,一個人幾乎撞到中間漢子懷裡,兩人面對面不足三尺,無妄朝他森然一笑,說道:“王某外號活閻羅,手下不留活口,閣下也應該上路了吧!”
中間漢子大驚之下,急急後退,雙臂一環,一左一右朝前打出,使了一招“雙風貫耳”,雙筆向無妄兩邊太陽穴砸到。
無妄沉嘿一聲道:“去吧!”
雙掌突出,朝前推去。
無妄連看也沒有去看他們一眼,拍拍雙手,冷然笑道:“貧僧總算超度了你們了!”
隨着話聲,大模大作的轉了個身,正待上車!
突聽有人沉喝一聲:“站住!”
“嘶”的一聲,一道長影飛落當場。
無妄背後雖然沒長眼睛,但從這一聲衣袂飄風的風聲聽來,來人武功高出三人甚多,他口中冷冷地道:“還有不開眼的人麼?”
緩騰騰地轉過身去,目光一注,心頭不由得陡然一震!
這人是個身形高大,紅臉禿頂的老者,看去生相威重,一雙炯炯目光,正朝無妄投來,他,竟是少林南派掌門人一掌開天羅起嶽。
無妄心頭暗暗一驚之下,立時鎮定下來,冷冷地道:“閣下是三兇六殺的同黨,也想劫鏢來的了?”
他少林逐徒,豈會不識少林南派的俗家掌門人?這話只是爲了堵羅起嶽的嘴而已!
“住口!”
羅起嶽目光如炬,沉喝道:“你是少林門下?”
無妄道:“在下是安慶慶遠鏢局的鏢頭,讓送一趟暗鏢,在這裡遇上大別山三兇六殺劫鏢,閣下如果不是三兇六殺同黨,那就請借光借道。”
那麼羅起嶽冷然道:“老夫問你可是少林門下?”
無妄道:“難道少林寺門下不能充當鏢師麼?”
“少林門下自然可以充分鏢師,”羅起嶽道:“老夫想問你是何人門下?”
無妄道:“在下不是少林門下。”
羅起嶽沉哼道:“老夫不但知道你是少林寺門下,而且還是出家之人,你何用瞞騙老夫?”
原來無妄方纔那句話他聽到了。
無妄笑道:“閣下大概看錯了,在下是形意門的人。”
“哈哈!”羅起嶽仰首大笑一聲,雙目精光暴射,威重地道:“你當老夫沒有看到麼?
你方纔使出來的三招手法,難道不是我少林武功?”
原來他不但聽見,而且還看到了。
無妄冷笑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源,敝門手法和少林寺縱有相似之處,那也不足爲奇。”
羅起嶽喝道:“但你明明是少林和尚,老夫面前,還敢強辯,你給老夫摘下帽來。”
無妄遇上一掌開天羅起嶽,自知武功和對方懸殊,此時此時,自己若是不摘下帽來,只怕已經辦不到了;不帽心頭一橫,伸手摘下帽來,大笑道:“不錯。我是和尚,但已經不算是少林僧人了。”
羅起嶽目光一注,凜然道:“少林寺清規,不準僧人行走江湖,你以少林武功,殺死三兇,三兇固然有取死之道,也不該出手如此毒辣。”
無妄大笑道:“這麼說,少林寺逐徒,就只有任人殺戮,不能自衛了?”
他話聲方出,聽出遠處響起一個蒼老聲音接口道:“這話說得不錯!”
羅起嶽擡頭道:“說話是什麼人?”
只聽那蒼老聲音嘿然道:“羅起嶽,憑你還不配問老僧是誰?”
羅起嶽已聽出這說話的是誰了,心頭方自一懍!
話聲本來還在遙遠之處,但這句話,越說越近,說到最後一句,已有一個黃衣老僧緩步走來。
說他走得極緩,但卻在眨眼之間,已經到了眼前。
羅起嶽看得神情一震,急忙躬身道:“弟子羅起嶽叩見師叔。”
這老和尚正是本空——少林寺上一代的逐徒。
本空深陷的雙目,精芒連閃,沉笑道:“老衲也是被少林寺趕出門的人,那有這大的福份當你師叔,你是不認爲他以少林寺的武功殺人,要追回他的武功?”
羅起嶽道:“師叔教訓的極是,弟子不敢。”
本空濃哼一聲道:“老衲最不喜歡看到少林寺的人,你還不給我滾,滾!”
僧袍大袖一展,朝羅起嶽拂來。
羅起嶽口中連聲應“是”,那敢還手,任由他袖風捲撞的翻了一個筋斗,站起身匆匆奔掠而去。
本空仰首大笑:“少林寺南派俗家掌門。”
無妄趕忙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弟子無妄給師叔祖叩頭。”
“小和尚,你真是混球加三級。”
本空怒聲道:“我是從你那裡排來的師叔祖?”
無妄驚恐地道:“弟子……弟子……”
“哈哈!”本空仰首向天發出一聲蒼勁的長笑,說道:“老僧是少林逐徒,你也是少林逐徒,對不?”
無妄連聲道:“是,是。”
本空又道:“同時少林逐徒,你還要在老僧跟前排那少林寺的輩份麼?”
無妄道:“弟子不敢。”
“哈哈”!本空大笑道:“這就對了,普天之下,少林逐徒倒是難找得很,小和尚,你願不願意拜在老僧門下?”
無妄早已聽說這位師叔祖武功高不可測,一時還當自己耳朵聽錯了,連連叩道:“你老人家慈悲,弟子願意……”
本空大笑道:“那你還不拜師麼?”
“是,是。”無妄又在地上叩了幾個頭,說道:“弟子給師父叩頭,弟子叩見師父。”
“很好。”
本空很滿意地道:“你可以起來了。”
一面嘴皮微動,以“傳音入密”低低地說了幾句。
無妄大喜過望,連聲道:“弟子敬遵師父法諭。”
等他站起來,面前那裡還有本空的影子?無妄滿心歡喜,回身上車,車把式不待吩咐,繼續上路。
楊文華一直被裝在麻袋裡,雖然雖蜷曲着身子,但他如今內功已有相當火候,一樣可臺以運功行氣,倒也許不覺得如何。
三天之後,車子好像馳上了一條山路,接着又由山路轉入一條平坦的道路,不多一回,車子到了一處木寨前面停住。
從木寨中走出一人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車上一名假扮趟子手的和尚趕緊一躍下車,亮開鏢旗,說道:“是慶遠鏢局的鏢車,押送到這裡來的。”
那人道:“進去。”
院門啓處,走出一個青衣勁裝漢子,問道:“你們是誰押鏢來的?”
無妄從車中跳下,說道:“貧僧淮水龍王廟副當家無妄奉命押送鏢車,求見這裡的桂管事。”
青衣漢於點點頭道:“你隨我進來。”
無妄回身朝車上打了個手勢,兩名趟子立即從車上扛下麻袋,跟在無妄身後而行,進入大門。
青衣漢子把他領到大天井左首一排房展之中,說道:“你們在這兒等着。”
說完,便自退了出去。
無妄心中暗道:“這裡的桂管事好大的架子。”
這樣又過了一回,才聽一陣橐橐履聲,從廊傳來,一個青衣中年人,舉步跨入。
無妄心知他就是桂管事了,但卻並未站起身。
青衣人目光冷冷地看了無妄一眼,一手託着下巴,說道:“你就是淮水龍王廟送鏢來的了?”
無妄坐着道:“貧僧正是無妄,閣下就是這裡的桂管事麼?”
青衣人看他大不咧咧地坐着,臉上已有不悅之色,微微點頭,哼道:“在下正是峒晤山莊管事桂茂。”
“很好。”
無妄一指麻袋,說道:“桂管事可以把麻袋點收了。”
桂茂臉色一沉,說道:“大師父是淮水龍王廟的副當家,在下已經知道,但這裡是峒晤山莊,並不是淮不龍王廟,這算貴廟當家,見了在下也沒有大師父這般氣勢。”
“這倒不錯。”
無妄淡淡一笑道:“依貧僧想來,就算貴主人見了貧僧也沒有桂管事這般氣勢,桂管事怎麼不請貴主人前來見見貧僧?”
桂茂聽得一怔,目注無妄,問道:“大師父好像很有身份……”
“哈哈!”無妄大笑一聲道:“桂管事總知道貧僧是少林寺的逐徒吧?”
桂茂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道:“在下聽說過。”
心中卻在暗暗冷哼,“就算是少林寺來的,也未必在我桂某的眼裡,何況還是逐徒,這又何足道呢?”
無妄接道:“貧僧尊師,也是少林寺的逐徒,桂管事大概沒聽人說過吧?”
桂茂問道:“大師父尊師是誰?”
無妄朝他微微一笑,忽然站了起來,合十當胸,向天空作了一禮,才道:“家師是貴主人尊師徒四方敦請來的最高供奉巴顏喀喇山三尊者之一,法號上本下空,桂管事大概不知道麼?”
他這話聽到麻袋裡的楊文華耳中,心頭不禁一震,暗道:“聽他口氣,這裡竟是千面教的一處分壇了!”
桂茂聽得身軀一震,臉色爲之大變,急忙躬着身子,連連抱拳道:“桂茂該死,不知大師父竟是三位老仙師的高足,大師父遠蒞,桂茂有眼不識泰山,務望大師父恕罪大師父快請到大廳奉茶,桂茂好立即去稟報敝主人出來奉迓,大師父請……”
“桂大管事不忙。”
無妄沉笑一聲道:“貧僧奉敝廟當家之命,押來這個麻袋,請桂大管事先驗收了,這是公事,貧僧送到了,這件事就算交差了。”
桂茂連聲應“是”,舉手擊了兩掌,立即從門外走入兩名青衣勁裝漢子垂手請示道:
“管事有何吩咐?”
桂茂一指麻袋,吩咐道:“你們快把麻袋送進去。”
兩名青衣大漢應了聲“是”,扛着麻袋就走。
桂茂躬身道:“大師父請到廳上奉茶。”
楊文華心中暗暗叫了聲:“可惜,如果再稍待片刻,自己就可以看到這裡的主人是誰了。”
兩名漢子扛着麻袋,往裡走去,楊文華用指輕輕在麻袋上戳了一個小孔,湊着眼睛往外看去。
兩人沿着長廊,進入後進,就攜入一座練武廳,穿過練武廳,後面是一個小天井,另有一排五間房屋,他們行至一間房屋門前,就把麻袋往地上一放,一名漢子上前叩了三下門。
只見木門開處,一名青衣使女當門而立,問道:“什麼事?”
那漢子道:“金萍姑娘,小的奉管事之命。送來一個麻袋。”
金萍姑娘點頭道:“你們把它放進來就好。”
兩名青衣漢子把麻袋扛入屋中,放到地上,就欠身一禮,退了出去。
金姑娘回身叫道:“金嬤嬤,桂管事又送來一個人,你老快來呢!”
“小蹄子,你就會嚷嚷,老婆子難道沒聽見麼?”
隨着話聲,從後面走出一個身穿藍布衫,花白頭髮,臉形如鳩的小腳老婆子來,一面說道:“其實老婆子早就聽姑爺說過了,從淮水龍王廟送來的人,是一個姓楊的小夥,姑爺還向上面請了示,昨晚才接到請示,把他暫時留在這裡,讓老婆子調教調教。”
金萍問道:“那要不要解開麻袋呢?”
金嬤嬤道:“你這小蹄子,不解開麻袋,難道一輩子讓他住在麻袋裡?”
金萍應了聲“是”。伸手一佛,她纖纖玉指竟然比刀還快,一下就把紮在麻袋上的幾道繩子,全拂斷了。
只聽金嬤嬤道:“這小子大有來頭,待會你得給他安置到後面去,騰一個房間出來。”
金萍已經打開了袋口,聞言奇道:“嬤嬤是說他要一個人一間房麼?”
金嬤嬤道:“老婆子不是說他大有來頭麼?自然要一個人一間了,而且大姑娘還特別交待老婆子,指定要你去伺候呢!”
楊文華心中暗道:“她說自己大有來頭,和簫老伯說的自己關係重大,似乎差不多,只不知自己究竟如何大有來頭?”
金萍道:“要小婢去伺候他?”
“沒錯。”
金嬤嬤呷呷尖笑道:“老婆子這裡,自然只有你最適合了。”
“好嘛!”
金萍道:“既是大姑娘交代的,又是你嬤嬤吩咐,小婢自當遵命。”
金嬤嬤道:“小蹄子,你還不把他抱出來?”
金萍答應一聲,雙手褪下麻袋,把楊文華抱到地上,目光一注,說道:“這人年紀還很輕呢!”
金嬤嬤道:“自然很年輕了,他今年才二十一歲。”
楊文華聽得暗暗奇道:“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年紀呢?”
金嬤嬤道:“好了,你快去收拾房間,然後把他送到房間裡去。”
金萍答應一聲,翩然往外行去。
金嬤嬤走到楊文華面前,仔細端詳着他,一面喃喃說道:“這小夥子和他爹倒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真還像得很!”
楊文華假裝穴道受制,昏迷不醒,心中暗暗忖道:“聽她口氣,好像還認識爹,這金嬤嬤不知道是什麼人?’’過了一回,金萍走了進來,說道:“嬤嬤,小婢已把房間收拾好吶!”
金嬤嬤道:“那你就把他抱進,然後替他解開穴道,不過仍得閉住他四肢經穴。”
金萍道:“小婢這就去叫金燕幫忙,把他扛過去。”
“小蹄子,就是你花樣多!”
金嬤嬤笑着罵道:“金燕另外有事,你一個人還會抱他不動,快些抱過去,總不成還要老婆子幫你?”
金萍望望楊文華,赧然道:“他……”
“這有什麼?”
金嬤嬤呷呷尖道:“你還怕男女授受不親?”
金萍應了聲“是”,只得俯下身,雙手抱起楊文華,往外行走。
金嬤嬤叮嚀道:“小心些,別把他摔壞了。”
楊文華任由她抱着,只覺自己貼在她軟綿綿的身上,鼻中還隱隱可以聞到金萍身上少女的幽香,只好緊閉着眼睛,不敢偷看。
金萍抱着他,心頭小鹿也怦怦地跳着,她腳下很快,不大工夫,就跨入一間房中,把楊文華放到一張牀上,才輕輕的吁了口氣,舉手連拍三處穴道,又纖手如風,拂閉了他兩處經穴。
楊文華這回沒有運氣移開穴道:任由她閉住了兩處經穴,心中暗暗驚異,一個丫頭居然能拂穴閉經,一面裝作昏穴初解,倏地睜開來,看到站在牀前的金萍臉上嬌紅未褪,心中暗暗好笑,一面故意輕“咦”一聲,望着金萍,問道:“在下怎麼會在這裡的呢?姑娘……是什麼人?”
隨着說話,裝作翻身坐起。
這下使他心頭大大的一愣,因爲方纔金萍拂閉他經穴之時,楊文華仗着藝高膽大,根本沒有運氣移開穴道,任她拂動,那知一翻身坐起,居然坐了起來,手腳和沒有被制住一樣。
這自然使楊文華大吃一驚,經穴被封而能一無所覺,仍和平時無異,大概就是不能使用武功,這種手法該有何等高是?一個使女已是如此,他們主人自然更高明瞭。金萍朝他嫣然一笑道:“小婢金萍,公子醒過來了,小婢去端臉水,先洗把臉再說不遲。”
說完,翩然往外行去。
一會功夫,金萍端來了臉水,含笑道:“公子請洗臉了。”
楊文華說了聲:“多謝姑娘。”
走過去洗了把熱水臉。
金萍伺候着端開椅子,說道:“公子請坐下來,小婢給你梳頭。”
楊文華道:“這個怎好有勞姑娘?”
“公子不用客氣。”
金萍嬌柔一笑道:“公子已有好多天沒有梳洗了,還是小婢給你梳的好。”
楊文華拗不過她,就在椅上坐下,金萍給他拆開發辮,用象牙梳子重新打好了結。
楊文華含笑道:“多謝姑娘了。”
“公子怎麼老是說謝,折煞小婢了。”
金萍一面紅着臉又道:“公子叫小婢金萍就好。”
她站起身,取過摺疊好的一套衫,又道:“公子請換衣衫。”
楊文華道:“不用換了。”
“不!”金萍道:“這是嬤嬤交代的,公子已有幾天沒換衣衫了,身上衣衫又縐又髒,自然該換洗了。”
楊文華趁機問道:“你說的嬤嬤是誰?”
金萍低頭一笑道:“公子見了面自會知道。”
楊文華道:“在下要去見嬤嬤麼?”
“自然要去了。”
金萍道:“只是公子想必腹中飢餓了,小婢先去端酒飯,等公子用過了飯,小婢再領以子去見嬤嬤。’楊文華道:“好吧!”
金萍道:“公子那就請換衣衫了。”
伸出一雙纖纖素手,取起一件天藍長衫,伺候楊文華換衣。
楊文華脫下丁長衫,換上了新衫。
金萍眼波瞟着他,臉上紅馥馥的甜笑道:“公子人品如玉,換過衣衫,更見風度翩翩了。”
楊文華笑道:“姑娘誇獎。”
金萍眨着眼睛,看着他說道:“小婢說的是真心話咯!”
她忽然感到有些羞意,轉過身取楊文華換下的衣衫,端起臉水,退出房去。
不一會,又提着一個精緻的食盒進來,在小桌上擺好杯筷,打開食盒,取出四菜一湯和一小壺酒來,說道:“公子請用酒菜了。”
隨手給他在杯中斟滿了酒,說道:“公子如果喝得不夠,小婢再去拿。”
楊文華道:“在下很少喝酒。”
金萍道:“少喝些沒有關係,這是玫瑰露,喝不醉的。”
楊文華喝了一口,問道:“姑娘還沒告訴在下,這是什麼地方?”
金萍道:“嬤嬤沒有交代,小婢不敢說,待會公子見了嬤嬤,嬤嬤自會告訴你的了。”
楊文華道:“那麼在下還要請問姑娘一件事……”
金萍站在邊上,替他又斟滿了酒,才道:“公子要問什麼呢?”
楊文華道:“在下雙手活動自如;但卻無法運氣,這是什麼手法閉住了在下經絡?”
“原來公子已經發現了。”
金萍嫣然一笑道:“公於初來,只好閉住你兩處經穴,待會見了嬤嬤,自會給你解開的了。”
楊文華道:“在下問的問題,姑娘好像一句也不肯回答了。”
金萍道:“小婢的知道的有限,公子要小婢如何回答你呢?”
楊文華心中暗道:“她能言善道,不肯泄漏半點口風,難怪要她來伺候自己了。”
一面含笑道:“姑娘很會說話。”
金萍抿抿嘴道:“那裡,小婢最不會說話,笨死啦!”
楊文華喝了兩小杯酒,就不喝了,金萍裝了一碗飯送上。
楊文華已有幾天沒吃飯了,四式菜餚做得精緻而可口,一口氣吃了三碗飯,纔算吃飽,金萍又送上一把熱面巾,然後收起食盒,又沏了一盞香茗送上。
楊文華道:“姑娘,現在可以去見嬤嬤了吧?”
金萍道:“還要等一等,現在嬤嬤還在吃飯呢,公子飯後也該稍事休息,如果沒有什麼吩咐,小婢也要去吃飯了。”
楊文華道:“姑娘只管請便。”
金萍提起食盒,悄悄走出房去,隨手帶上了房門。
楊文華正待坐下來喝茶,忽覺頭腦有些昏脹,心中不禁一動,千面教的人慣使迷藥,莫要在酒菜中做了手腳不成?當下暗自檢查,果然發現氣血之中,似有一種令人迷惑的藥物,正在逐漸發散,不覺暗暗冷笑,忖道:“他們下的大概是迷失神志‘迷迭散’了。”
這就探懷取出藥瓶,傾了三粒“清神丹”納入口中,舉步走近木榻,和身躺下。
約莫過了一刻功夫,只聽房門輕輕被人推開,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走近榻前。
楊文華雖然閉着眼睛,聽出走進來的正是金萍,她走到榻前,看了楊文華一眼,自言自語的道:“再有半個時辰就會醒過來了。”
雙手疾出,連拍帶揉,替楊文華解開了受制的經脈,才輕輕退出房去,又帶上了房門,腳步聲也隨着遠去。
楊文華心中暗自覺得奇怪,金萍何以要在此時進來,替自己解開受制的經穴呢?對了,大概兩處經穴被閉,“迷迭散”就無法散發,是以要在藥力發散之時,解開被閉的經穴了。
“迷迭散”藥力發散之後,除了部分神志被迷,記不得以前的事,但武功仍然不失,因此他們已不怕自己逃走,可以解開被封閉的經穴了。
金萍既說還要半個時辰可以醒來,這半個時辰,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一會纔是,這就放下心,閉着眼睛養神。
時光如白駒過隙,半個時辰,很快過去,房門又被人推開了。
楊文華倏地睜開眼來,他故意裝作出茫然之色,望着金萍,好像要開口模樣!
金萍含笑站在牀前,嬌聲道:“公子不認識小婢了,小婢就是金萍呀!”
楊文華跨下牀,茫然點着頭道:“是……金萍姑娘……”
金萍咬着嘴脣,低低地道:“公子小婢金萍就好了。”
楊文華又點點頭道:“是的,叫你金萍……金萍……這名字好像很熟。”
金萍柔媚一笑道:“公子怎麼忘了,小婢一向都是伺候公子的呀!’’這真是鬼話連篇,楊文華依然點着頭,一霎不霎地看着她,說道:“我們一起長大的麼?”
金萍粉臉驟然一紅,說道:“不,小婢是專門伺候公子的咯……”
接着道:“好啦,公子隨小婢去見嬤嬤了。”
“嬤嬤?”
楊文華問道:“嬤嬤是誰?”
金萍道:“你只要叫她金嬤嬤就好。”
說着,引着楊文華出門,穿行迴廊,越過小天井,再由長廊折入練武廳。
廳上一張木椅上,坐着一滿頭白髮的鳩臉老太婆,正是金嬤嬤。
她身後站着兩個一身勁裝的青衣少女,年約十八九歲,面貌姣好。
金萍領着楊文華進入練武廳,就回身悄聲說道:“那就是金嬤嬤,公子快過去見過了。”
楊文華走上幾步,朝金嬤嬤拱拱手道:“在下見過金嬤嬤。”
金嬤嬤慌忙站起身,笑道:“公子來了,老婆子已經恭候多時了。”
楊文華望着她,故意裝作不知如何答話纔好。
金嬤嬤笑了笑,說道:“金萍沒告訴公子,老身要金燕、金花陪公子喂招麼?”
楊文華心中一動,暗道:“原來她想試試自己武功了。”
一面很快的道:“沒有。”
金嬤嬤向右首一名少女擡擡手道:“公子來了,金花,你先陪公子喂招吧!”
右首那名青衣少女金花躬身領命,俏生生到場中朝楊文華欠身一禮道:“公子請下場了,小婢陪你練一套拳腳。”
楊文華望望金嬤嬤,問道:“一定要和她打麼?”
金萍在旁道:“金花陪公子練拳腳,公子自該下場了。”
楊文華心中暗哦一聲,忖道:“是了,金嬤嬤曾說是大姑娘指定要金萍伺候自己的,大概服了‘迷迭散’,就得聽一個人指揮,她們所謂要金萍伺候自己,就是要金萍指揮自己了。”
心念迅快一轉,果然依言朝場中的金花走去,和她相距數尺才停下來。
金花欠身一禮道:“公子請發招。”
楊文華道:“姑娘請先。”
金花道:“小婢那就有僭了。”
纖腰倏然一扭,欺到了楊文華左首,雙掌乍展,右手使了一記“飛短流長”,朝左肋劃到。
楊文華使出家傳武學“梅花掌法”,左手斜拂,使的是“疏影橫斜”,朝金花划來的手腕格出。
那知金花這記“飛短流長”,右手劃出之際,迅即收回,身形半旋,左手隨着推出,玉掌已抵向胸口。
楊文華當然不會把她放在眼裡;但他心知對方此舉,只是爲了看看自己武功路數,自己目前是楊文華,楊文華的武功只會使家傳武功,因此出手之際,只使了三成功力。
在金花左手吐掌的同時,右手使了一記“梅開五福”,五指一張,立時屈成鉤狀,朝她掌根脈腕拿去。
他雖然只使了三成功力,但這一招還是相當快速(其實他已經減慢了許多)。
金花被逼得後退了一步,雙手在身前迅疾打了個絞花,身形側進,右手突出,朝楊文華迎面按來,嫩紅的手掌,像閃電般左右晃動,這是一招“浮雲蔽日”,左手橫胸,一下斫向咽喉。
楊文華右手往上一擡,原式未變,仍然是一記“梅開五福”,不過由方纔拿對方左手,改拿對方右腕,但左手卻突然化掌,一收再發,接連拍出了三掌。
這三掌似揮似撫,如拂如弄,正是“梅花掌”中最精奇的一招三式的“梅花三弄”!
金花封架不及,又被逼得後退了兩步。
金花不禁變了臉色,雙掌突然一緊,一片掌影重重疊疊地向楊文華涌來,楊文華也把“梅花掌法”源源使出。
“梅花掌法”手掌不住地划着圓圈,而且五個圓圈自成一組,手法不用太快,就可以把敵人的功勢化解開去,尤其劃出來的圓圈之中,寓攻於守,在封解敵勢之際,也含有還手反擊的招數。
這一來兩人互相搶攻,見招拆招,足足打了六七十個回合,還不分勝負。
其實以楊文華的武功,一招就可以把金花震飛出去了,這般和她纏鬥,無非爲了不好泄露身份。
正在四掌翻飛之際,楊文華一隻右手突然從她重重掌影中穿入,以一招“南枝有信”,一下拍在金花左肩之上,把她一個人推出去四五步之多。
金花驚“啊”一聲,差點仰跌下去,心頭不禁有氣,雙足一點,又待揉身而上!
金嬤嬤喊道:“金花,你已經輸了,還不退下?”
金花不服地道:“小婢……”
金嬤嬤笑道:“楊公子這招‘南枝有信’,穿入你一片掌影之中,你無法把它封解,才被拍上了左臂,難道你還沒輸麼,快給我過來。”
金花不敢多言,口中應了聲“是”,就朝楊文華欠身一禮,退到了金嬤嬤身邊。
金嬤嬤又道:“金燕,現在該你跟公子喂招了。”
左手朝站在她左首的青衣少女揚了揚。
左首少女金燕答應一聲,俏生生地走到場中,朝楊文華欠身一禮道:“小婢金燕,陪公子練劍。”
她剛說到這裡,另有一名青衣小鬟雙手捧着一柄長劍,送到楊文華面前,說道:“公子試試這柄劍還合適麼?”
楊文華故意裝做出茫然之色,說道:“一定要使劍麼?”
金萍慌忙走到他身邊,柔聲說道:“公子從前練劍之時,也是由金燕陪公子喂招的,練劍自然要使劍了。”
楊文華點頭笑道:“不錯,練劍自然要使劍了。”
伸手從小鬟手中接過長劍,一按吞口,“鏘”一聲,從鞘中抽出一支劍來。
金燕也迅快的掣劍在手,抱劍道:“公子請呀!”
楊文華長劍隨手一擡,提步出劍,使了一招“白蛇吐信”朝前點出,他命名的正是家傳“青萍劍法”。
金燕手勢一擺,活開步法,一下就轉到了楊文華右首,劍使“北斗斜指”,劍尖點向楊文華後腦“玉枕穴”。
楊文華急使“反身相轉”,轉身挑她持劍手腕(“反身相轉”
是青萍劍法的招式名稱,不是作者杜撰的)。
這一招楊文華使得很快,金燕吃了一驚,急急往後退下了一步。
楊文華右腕一振,並步劈點,使了一記“鳳凰點頭”,追擊過去。
金燕身形迅速向右移出,右手一劍斜劈而出。
楊文華轉身上搭,劍使“撥雲瞻目”,緊接着一記“指南金針”,平劍刺出。
金燕几乎被逼得封架不迭,心裡一急,退後一步之後,就迅即欺身而上,纖手連揮,劍光像電光般揮出。
這一下她求勝心切,冒險搶攻,只見她身如穿柳紫燕,來去快如穿梭,一支長劍劍尖顫動,寒芒如雪,四面流動,竟如織了一面光網,圍着楊文華急轉。
楊文華使的依然是“青萍劍法”,你快,他也隨着加快,有如閃電驚飆,越鬥越烈,越打越快,打到後來,兩柄劍使到急處,合成了一幢光芒,銀蛇亂閃,劍風激盪,好不凌厲?
楊文華雖然只使了三成功力,但發覺金燕使的劍法,辛辣無比,若非自己有現在這樣的身手,換了從前,真還接不下來!
頃刻之間,兩人已打將近四五十招,依然不分勝負。
不,楊文華僅使三成功力,和一套“青萍劍法”,也很難找得到對方的破綻來,除非另使奇招,才能取且。
就在此時,只聽金嬤嬤喝道:“住手。”
楊文華聽到喝聲,便自住手。
金燕卻在他住手之際,突然使了一記“仙人指路”,急刺楊文華左肩。
這一機會,楊文華豈肯放過,心裡暗暗冷笑一聲,故意裝出慌亂之態,往後退之際,使出退步攔截的劍式“推倒金山”截個正着,但聽“當”的一聲金鐵狂鳴,餘音繚繞!
兩劍交擊,金燕一個人被震得兩腳再也站立不穩,噔噔地連退了四五步之多。
金嬤嬤色然而喜,一擺手道:“好了,好了,楊公子隨老身來。”
金燕急忙收起長劍,朝楊文華欠身一禮,退了下去。
楊文華也返劍入鞘,金萍隨手接過,交給了小鬟,一面低聲道:“金嬤嬤要公子隨她去,公子快去了。”
楊文華回頭問道:“你呢?”
金萍柔聲道:“金嬤嬤要公子去,也許有什麼事交代公子,小婢自會在外面等候公子的了。”
楊文華點點頭,果然隨着金嬤嬤走入。
金嬤嬤眼看楊文華事事要問金萍,感到十分滿意,領着楊文華進入後堂一間密室,然後從身邊取出一顆龍很大的蠟丸,捏碎外殼,裡面是一顆烏黑有光的藥丸,說道:“公子把這個藥丸,納入口中,慢慢噙化。”
楊文華不知她這顆藥丸,究是何種藥物?但此時只好依言納入口中。
金嬤嬤又從懷中取出兩顆蠟丸,和一頁寫着很多細字的籤紙來,遞給了楊文華,一面指着地上一個蒲團,又道:“服藥之後,必須盤坐運動,不可停止,等藥力完全在體內行開,就可照着紙上所寫的行動運氣口訣,專心一意,勤加練習,這兩顆藥丸每日一粒,可以助你增長功力,以你的資質,大概有三天工夫,差不多可以小有成就,三日之後,老身自會要金萍前來啓開的。”
楊文華心中暗道:“原來她要自己在這裡練功,還要閉關三日。”
心念轉動,一面點點頭道:“在下知道。”
金嬤嬤道:“這是你的造化,務必專心練功,不可疏忽了。”
說完,轉身往外行去,隨手闔上了一扇重厚的木門。楊文華只覺藥丸入口,這幾句話的工夫,業已隨津而化,立時有一股陰寒之氣,直下丹田,心中暗暗驚懍:“這是什麼藥丸?”
急忙低頭去看,只見金嬤嬤給自己的這一張紙上,寫的果然是一種運動心法,只要運功行氣,偏重於手三陰經,她要自己坐下來行功,首先爲了使藥力行開,然後又把全身功力,運集三陰經,由此看來,這紙上所寫的功夫,一定是一種旁門的功夫無疑。
因爲正派武功,必須循序漸進,只有旁門異派的功夫,可以憑藉藥力之助,使之速成。
一時心中不禁猶豫起來,自己任由他們擒來,原是想看看他們到底在玩什麼花樣?如今看金嬤嬤的行徑,好像要把自己訓練成爲他們的殺手了。
那麼自己要不要真的練習這種功夫呢?如果要繼續扮演下去,摸清他們的目的何在?有些什麼陰謀?那就是照她所說去做,如果……心中正在考慮之際,忽聽後窗似有極輕的響動,那是有人偷偷的躍入,不覺回頭看去。
“噓!”有人輕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楊大哥,你沒事吧?”
一聽就知來的是小琪兒,這就轉過身,低聲道:“你怎麼進來的?”
小琪兒笑了笑道:“我跟着你來的,你沒被他們迷失神智吧?”
楊文華道:“沒有。”
小琪兒道:“那麼那老太婆把你關在這裡做什麼呢?”
楊文華道:“他們要我練一種工夫……哦,小琪兒,到底是什麼人要你跟着我來的,你總該告訴我吧?你如果再不告訴我,以後有什麼事,我也不告訴你了。”
小琪兒搖着頭道:“我不能告訴你,我師,……不,不,我是說,我以正爲你好就是了。”
楊文華看到她說到“我師”二字之後,就不肯說下去,心想:你終究是小孩子,我不信套不出你的口氣來。
這就說道:“你不肯說也沒關係,我到這裡來來,只是爲了好奇,也是你要我來的,現在你既然不肯告訴我,我也不用再裝下去了,反正我也不想練他們的武功,我可要走了。”
小琪兒聽得大急,說道:“楊大哥,你不能走。”
楊文華道:“爲什麼?”
小琪兒道:“我,我,不,你能夠進入他們這裡,委實不容易,你所以不能走。”
“不!”楊文華搖着頭道:“我非走不可,待在這裡,多沒意思?”
“那怎麼辦呢?”
小琪兒給他一逼,一時竟然沒了主意,低低地央求道:“楊大哥,我求求你好不,你就是要走,也再留一天,好不好嘛?”
楊文華心中看得暗暗好笑,忖道:“她要自己再留一天,那定要去問她的大人了。
一面點着頭道:“好吧!我再留一天,但我最多隻留一天,你好好考慮考慮,明天給我答覆,你如要我在這裡繼續扮演下去,就必須詳細告訴我,過了明天,我就走了。”
小琪兒道:“好嘛!楊大哥,但你也先告訴我,他們要你練的是什麼功夫咯?”
楊文華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他們要我把氣運到手三陰經……”
說到這裡,忽然覺得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心中頓時想到剛纔服下了那顆藥丸,沒有及時運動之故!
當下低聲道:“你該出去了。我要運一回功呢。”
小琪兒吐吐舌頭,說道:“我是趁他們練武場上沒人的時候偷偷進來的,這時那老太婆已經回來了,天又沒黑,我怎麼出得去?楊大哥,你只管自顧自練功好啦!我要等天黑了才能出去。”
楊文華道:“好,那你就不可和我說話了。”
小琪兒道:“練功自然不能說話了,難道我連這點也不懂麼?”
楊文華沒有理她,自顧自在蒲圍上盤膝坐下。
小琪兒又道:“你只管練功吧,待會我自己會走的。”
楊文華依然沒有作聲,緩緩闔上眼皮,自顧自運起功來。
小琪兒是個好動的人,楊文華沒去理她,一個人枯坐了一會,越坐着,越覺得無聊,一會玩自己的髮辮,一會又扳着手指學飛鳥,引會又從鬢上拔下兩支金釵,蹲在地上玩了一陣又覺得不好玩了,又走到楊文華面前坐下,歪着頭,眼睛一眨一眨的凝視着他,反正她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看她當真有度如年的感覺,好不容易捱了小半個時辰,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了。
小琪兒回頭望望楊文華,悄悄走近後窗,推開半扇板窗,輕巧地鑽了出去。
其實她的一舉一動全在楊文華的眼中,此時看她穿窗而出,也趕緊一躍而起,悄悄推開後窗,閃了出去,再回身輕輕掩上了板窗,擡目看去,只見一條小巧的人影,已經躲躲閃閃地掠出迴廊,往後奔去。
楊文華緊緊尾隨着她,轉過迴廊,出了後院,已是一道圍牆。
小琪兒腳下沒停,一直奔到離圍牆丈許光景,迅快地回頭,朝左右一顧,足尖點處,一個人就像天馬騰空,一直凌空飛起,越過圍牆,朝外飛落。
楊文華心中暗暗讚道:“這小姑娘一身輕功,當真高明得很!”
當下也就微一吸氣,長身越牆而出,小琪兒早已展開腳程,一路奔行如飛而去。
她奔行得極快,楊文華跟在她身後,爲了防她發覺,不敢過分逼近,和她保持了八九丈距離。
小琪兒總究是個小女孩兒家,毫無居心,也不防有人在背手跟蹤,一路起落如飛,只顧趕路,也人沒回過頭來瞧上一眼。
片刻功夫,已奔行了片刻里路,忽然朝山麓前面一片竹林中投去。
楊文華不敢怠慢,也迅快地跟了過去,竹林間一要曲折小徑,通向山麓,越過小溪,已有一片小小花圃,竹籬茅舍,愈見清幽!
這座茅舍的四周,俱是千竿秀篁,把茅舍包圍在竹林中間。
小琪兒一蹦一跳越過花圃,很快推門而入。
楊文華悄悄掩近,小琪兒已經由掌屋進入左廂,口中叫道:“師姐,我回來啦!”
楊文華聽得一怔,住在這裡的會是她師姐,那麼她是什麼人支使她跟着自己的呢?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小琪兒,是你一個人回來的麼?”
楊文華心頭暗暗一怔,只覺這說話的聲音,聽來極熟,只是一時想不起這人是誰來?”
小琪兒道:“自然是我一個人回來的了。”
那輕脆聲音輕哼道:“沒有人跟着你來?”
小琪兒奇道:“那有什麼人會跟着我來了?”
清脆聲音笑道:“你還不知道,人家已經到了窗下了呢!”
楊文華心中暗暗一驚,自己進來之時,已是十發小心,她居然聽出來了!
小琪兒道:“我出去看看,哼,誰敢跟蹤我小琪兒,我就給他好看。”
“你去點上燈吧!”
清脆聲音接着道:“來的大概就是楊公子了,請到裡面坐吧!”
楊文華到了此時,不得不出聲了,只好朗笑道:“楊某深夜登門,實在太冒昧了”,只聽小琪兒的聲音道:“果然會是楊大哥,我出來的時候,他明明正在運氣練功呢!”
柴門呀然開啓,一個身穿青衣的少女迎了出來,躬着身道:“楊公子請進。”
楊文華目能夜視,目光一擡,只見青衣少女眉眼盈盈,生得十分清秀,身材也極爲纖巧,一面連忙拱拱手道:“姑娘……”
青衣少女靦腆一笑道:“我家主人已在裡面恭候大駕,楊公子請隨小婢進來吧!”
楊文華心中暗暗一奇,忖道:“這姑娘又好生面善!”
隨着青衣少女跨進堂屋,小琪兒已在左首廂房點起燈來。
青衣少女把楊文華領到左廂房門口,就腳下一停,說道:“楊公子請進。”
楊文華還未起步,只見小琪兒已經搶了出來,一把拉住了楊文華的衣袖,叫道:“楊大哥,你好壞啊,原來竟然偷偷地跟着我來了!”
只聽清脆聲音在屋中叱道:“小琪兒,楊公子遠來是客,還不快些放手?”
小琪兒哼道:“哼,除了你楊大哥,別人也休想跟得上我。
清脆聲音輕哼道:“你有多大能耐,也敢誇起口來了。”
楊文華跨入廂房,只見室中放一張圓桌,桌上點着一盞銀虹,一個長髮披肩,身穿淺紫衣衫的女子,揹着銀虹而坐。
只要持她身材合度,一頭披肩秀髮黑如雲,不但年歲不大,而且也一定是位絕色佳人了!
楊文華心中暗道:“她揹着自己而坐,那是不願意以面貌示人了。”
紫衣女子已輕啓櫻脣,發出清脆的聲音說道:“楊公子請坐。”
小琪兒走到邊上,說道:“楊大哥,她就是我師姐了。”
楊文華抱抱拳道:“在下冒昧趨訪,姑娘幸勿見怪!”
紫衣女子道:“楊公子不用客氣,恕賤妾失禮。”
小琪兒道:“楊大哥,你坐呀,我師姐平日一向不願以真面目見人,你也不用見怪了。”
紫衣女子叱道:“小琪兒,你不準多嘴。”
小琪兒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說道:“我哪裡多嘴了?”
楊文華也不再客氣,就在圓桌對面一把椅子上會了下來。
青衣少女手中託着一個銀盤,端着一盞香茗走入,放到桌上,說道:“楊公子請用茶。”
楊文華目光一擡,含笑道:“多謝姑娘。”
青衣少女抿抿嘴笑道:“楊公子不用客氣。”
楊文華看她抿嘴一笑的神情,突然想起來了!
她,不就是在梅嶺照料自己重傷的翠兒,還有誰來?不覺站起身來,朝青衣女子拱拱手道:“姑娘就是翠兒姑娘吧!在下差點認不出來了。”
青衣少女粉臉一工,眨眨眼睛,說道:“楊公子還認識小婢麼?”
她果然是翠兒!
楊文華道:“姑娘已有一年多不見,也長高了,在下只覺十分面善,幾乎認不出姑娘來了。”
他不好說她一年不見,出落得更美了。
小琪兒睜大雙目,奇道:“原來楊大哥認識翠兒!”
楊文華又道:“在下當時身負重傷,幾瀕於死,姑娘說是貴主人施救,想來就是這位姑娘救了在下一命了?”
一面朝紫衣女子作了個長揖,說道:“姑娘活命之恩,在下一直耿耿在心,無時或忘,一直以緣慳一面爲憾,今晚遇上姑娘,總算知道在下性命是姑娘救的了。”
小琪兒咕地笑道:“這真巧極了,原來師姐還是楊大哥的救命恩人呢!”
“小琪兒不許胡說。”
紫衣女子依然揹着身道:“那是賤妾偶而路過梅嶺,發現公子身負重傷,同時武林一脈,我身邊正好有救傷靈藥,那有見死不救之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楊文華道:“姑娘雖是舉手之勞,但在在下卻是活命大恩了。”
“楊公子這麼說不見外了。”
紫衣女子接着道:“楊公子請坐下,喝杯水茶,賤妾正有事奉商呢!”
楊文華依金坐下,說道:“姑娘不知有何見教?”
紫衣女子道:“賤妾聽小琪兒說,楊公子好像被他們下了迷藥,後來怎樣?”
楊文華心中暗道:“她住在這裡,自然也是爲千面教來的了。”
一面就把自己發覺不對,暗中服下了解藥,今日午後,嬤嬤要自己和金花、金燕比武,後來要自己隨她到了密室,取出三顆藥丸,先要自己吞服一顆,又給了自己一張練功口訣,接紙上口訣練功,大概說了一遍。
紫衣女子關切地道:“她給你服的是什麼藥丸呢?可曾帶在身上嗎?”
楊文華道:“金嬤嬤給在下服的藥丸,服後有一股陰寒之氣直下丹田,似乎是練旁門陰功之藥,在下身邊,還有兩顆。”
小說着從懷中取了出來。
紫衣女子道:“小琪兒,你拿來給我看看。”
小琪兒道:“真麻煩,你自己轉過身來,不就好了?”
口中說着,還是從楊文手中接過藥丸,又送到了紫衣女子手裡。
紫衣女子道:“楊公子,賤妾想把蠟丸打開來看看,好麼?”
楊文華道:“姑娘只管請看。”
紫衣女子一手捏蠟殼,打開裹藥丸的棉紙,湊近鼻子聞了聞,似乎還未能確定藥性,再湊近嘴脣,用牙齒輕輕啃了一些藥物,用舌尖辨着藥味,過了半晌,才把棉紙包好,叫道:
“小琪兒,你把藥丸還給楊公子。”
她這些動作因爲揹着身子,楊文華自然沒法看得到。
小琪兒只得從她手裡接過藥丸,再還給楊文華。
紫衣女子道:“這藥丸果然是助長功力之藥,其中可能有一二味引藥,引導藥力走向的三陰經,賤妾就無法知道了;不過這藥丸,楊公子既已服過一顆,後面兩顆,倒也不妨依法服用,還有那首練功的口訣,楊公子可曾帶在身上嗎?”
楊文華道:“就在在下身上。”
伸手取出紙來,由小琪兒轉給了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仔細看了,又交給小琪兒,接着說道:“照這口訣看來,練的果然是一種旁門陰功,不過據賤妾推測,金嬤嬤要楊公子全身真氣,運入手三陰經,還只是第一步而已,三日之後,她也許會一步再給你練拳、練指的圖譜,才能知道她要你練的是什麼,所以依賤妾的看法,爲了明瞭他們要你練三陰真氣的目的,楊公子倒不妨加以練習,對你應該並無大害,再說,他們處心各慮把楊公子運來,又企圖迷失你的心志,也決不止光是爲了教你練成某種旁門手法而已,後面還一定另有陰謀,那纔是真正的關鍵所在了。”
楊文華本來覺得見到紫衣女子,只要問她爲要自己混入千面教,就可得到答案,如今聽了紫衣女子的話,覺得她說的大有道理,自己應該再回去,看看金嬤嬤還有什麼陰謀?他從小琪兒手中接過練功口訣,擡目問道:“姑娘認爲他們還有什麼陰謀呢?”
紫衣女子道:“楊公子恢復本來面目,不是爲了要查安害死令尊的仇人,和一再非把楊公子置之死地而後快的賊黨麼?這兩件事,也許和整個武林,都有關係,那麼打入他們裡面去,自然是最好的途徑了。”
楊文華心中暗暗生疑,忖道:“這是自己和江兄(江雲生)、陸大哥(陸少遊)三人商議決定之事,她如何會知道呢?”
一面問道:“姑娘認爲金嬤她們就是千面教賊黨麼?”
紫衣女子道:“目前還不能確定,這就要楊公子去了解了。”
楊文華又道:“姑娘對在下的行動,似乎知道得很多,不知……”
他話還未說完,紫衣女子已經接着輕笑道:“楊公子是不是懷疑賤妾呢?我只是受人之託,纔要小琪兒和你暗中取得聯繫罷了。”
小琪兒道:“你明明是說要我暗中保護他的。”
紫衣女子笑道:“你生性好強,我如果不是這樣說,你就不會這樣起勁了,其實楊公子一身修爲,高出你不知多少,你以爲憑你這點能耐,直能保護楊公子了麼?”
小琪兒認真地道:“但我一直在暗中保護着他,總沒錯吧!”
楊文華含笑道:“這倒沒錯,小琪兒確實一直在暗中保護着在下。”
小琪兒得意地道:“你聽到了,連楊大哥自己不是也承認了?”
紫衣女子輕嗤一聲道:“不害臊,楊公子只爲了不使你掃興罷了。”
楊文華望望她的背影說道:“姑娘對在下似乎知道得很多,但在下對姑娘卻是一無所知,連見了面,都一直揹着身子不肯以面目見示……”
這也難怪,看到了紫衣女子窕窈背影,也聽到了她清脆嬌聲,如果沒上一面,總是一大憾事!
紫衣女子低低地道:“楊以子可是想看看我的面貌麼?”
楊文華被她說得俊臉一紅,說道:“在下聽姑娘口氣,受人之託,纔要令師妹暗中和我聯繫,在下混入對方之中,此後也許會有突然發生之事,來不及和令師妹聯繫,要來面見姑娘,如果沒見過姑娘面貌,到時豈非認不出來?”
這番理由,倒也說得十分堂皇。
紫衣女子道:“賤妾很少以真面目示人,實在生得太醜了……”
她緩緩轉過身來,接着道:“不過楊公子說的也是,日後如果對在不相識,也是不好的,那就讓楊公子見見面也好,只是楊公子不要見笑纔好。”
’隨着話聲,已和楊文華隔桌相對,舉起手來,用小指緩緩勾起了披下的長髮。
楊文華目光一注,只見紫衣女子天生一張扁臉,雙眉生得很擾,臉皮凹凸不平,敢情少時得過天花,嘴脣很厚,只有一雙大眼睛,卻黑白分明!
不,她用手掠鬢邊長髮,那隻手卻也生得纖秀如筍,白潤如玉!
楊文華心中暗暗叫了聲“可惜!”
紫衣女子眨動眼睛,厚嘴微咧,露出一排整齊白瓷般牙齒,低頭一笑道:“楊公子看了賤妾容貌,是不是很失望?”
她聲音也清脆得十分悅耳。
小琪兒在旁咧嘴一笑。
楊文華道:“姑娘說哪裡來,在下只是相認識姑娘而已。”
“如此就好。”
紫主女子道:“賤妾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就是當今之人只重面貌,所以還是不見人的好。”
楊文華望了他一眼,才道:“姑娘既然肯示以面貌,在下還想請教尊姓芳名,不知可肯見示麼?”
紫衣女子道:“楊公子既然要問,賤妾也只好說了,我姓江……”
楊文華一抱拳道:“原來是江姑娘。”
紫衣女子道:“時間不早,楊公子也該回去了,金嬤嬤交給你的運動口訣,你也該回去練上幾遍,三日之後,看她還交給你什麼,那是很重要之事,楊公子不可忽略了。”
楊文華站起身道:“江姑娘說的極是,在下就告辭。”
紫衣女子起身道:“賤妾不送。”
小琪兒道:“楊大哥,我送你。”
紫衣女子道:“你也該早些睡了,還是由翠兒送楊公子出去吧!”
楊文華舉步跨出廂房,口中說道:“不勞相送。”
翠兒已跟着他身後走出,說道:“楊公子對這裡路徑不熟,還是小婢給你領路吧!”
搶着走在前面,一路穿行竹徑,走到山麓,才腳下一停,回身道“楊公子見了我家主人,你覺得如何?”
楊文華道:“江姑娘是在下救命恩人,在下一直耿耿於懷,今晚總算見了面了。”
翠兒望着他追問道:“見了面覺得怎樣呢?”
楊文華道:“姑娘認爲在下也是世俗之人?江姑娘對在下有恩,在下對她崇敬之心,絲毫未減。”
翠兒臉上閃過一絲喜色,說道:“小婢知道楊公子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公子好走,恕小婢不送了。”
楊文華依着原路奔行,不過片刻工夫,便已趕到山麓,忽見木寨前面一片樹林下,人影幢幢,似有不少人隱伏其間,心中不禁—動,立即暗暗提吸真氣,一下拔身而上,踏着樹梢,輕悄掠近,隱住了身形,往下看去。
這一看,才發現兩邊樹林間,都有人隱伏!
自己這邊是丐幫幫主萬開山,形意門掌門人蕭夢谷率同萬仲道、何樹椿等五個門同來,九宮門掌門人向寒鬆、向繼先父子,另外丐幫長老老刺猥聞朝宗、鐵香爐任天翔率領了二十名”
丐幫弟子在後。
對面林下則是由第一堡主鄧錫候、八封門掌門封一瓢、太湖漁隱王明輝、鷹爪的許維源,另外一名中年漢子率着二十名身穿一式天藍勁裝的漢子。
楊文華心中暗道:“他們大批人馬,連夜趕來,那是已經知道這裡是千面教的巢穴了,只是簫老伯怎麼也來了?他……”
只聽萬開山道:“蕭掌門人、向掌門人、前面那座莊院,就是賊黨的巢穴了。”
向寒鬆道:“看情形,好像對方並無準備!”
他話聲甫落,木寨兩扇柵門,忽然大開,走出一名青衣漢子,朝大家拱手一禮,說道:
“敝上聽說諸位大俠連夜奉降,深感光寵,敝上已在廳上恭候,請諸位大俠入內奉茶。”
萬開山呵呵一笑道:“貴上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青衣人道:“諸位大俠來時並未掩蔽行藏,敝上自然早就得到信息了。”
“很好。”萬開山一手拂着蒼髯,洪笑道:“諸位道兄,既然這裡主人召見,咱們自該進去的了。”
鄧錫候道:“萬幫主說的極是。”
萬開山回頭接道:“聞長老,任長老就在這裡等候,不用進去了。”
聞朝宗,任天翔躬身領命。蕭夢谷也要五個門人留在外面。
對面林下的鄧錫候也示意那中年漢子,率同二十名藍衣勁裝漢子留在林下。
於是這邊萬開山、向寒鬆父子、蕭夢谷四人,和對面林中的鄧錫候、封一瓢、太湖漁隱王明輝、鷹爪手許維源等四人,同時舉步走出,朝木寨行去。
青衣漢子抱抱拳道:“就是八位麼?”
萬開山道:“不錯。”
青衣漢子道:“在下給諸位領路。”
說完領着八人,往裡而去。
楊文華心中暗自忖道:“萬幫主率衆而來,看來今晚一定會有一場激戰,自己該不該插手呢?自己如要插手,那就得先改變容貌纔好,不然,泄露了行藏,就不能再混入他們裡面去了。”
心中正在猶豫之際,只覺身後衣衫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楊文華急忙回頭看去,那是小琪兒,她悄聲道:“楊大哥,你快隨我來。”
一下朝林中掠去。
楊文華跟着她掠入林中,小琪兒已經站在那裡,低聲說道:“楊大哥,今晚之事,你只要瞧熱鬧就好,不用你出手。”
楊文華道:“這是令師姐說的?”
小琪兒點點頭,口中“唔”了一聲。
楊文華道:“小琪兒,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小琪兒道:“我不知道。”
她沒待楊文華開口,就說“不知道”,那就是不讓楊文華多問了。
楊文華朝她笑了笑道:“這件事你一定知道。”
小琪兒道:“我不知道。”
楊文華道:“我還沒說什麼,你就說不知道,你難道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小琪兒道:“我不知道。”
楊文華道:“我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一定要問的了,我有一個朋友,叫江雲生,當日我身負重傷,據江兄說,是他救了我,但我今晚遇上翠兒姑娘,她是當時救我的人,但據翠兒說,救我的是她主人,自然是令師姐了,由此可見當時救我的,自然也是令師姐了,但我朋友江雲生,卻說他救我的那不是說救我的人有兩個了麼?”
小琪兒眨着一雙烏黑的眼睛,攤攤手道“我怎麼知道?”
楊文華道:“我要問你的只有一句話,你如果再說一聲不知道,以後我就再也不會理你了。”
小琪兒扮了個鬼臉,說道:“有這麼嚴重麼?”
“唔!”楊文華繼續道:“很巧的是我的朋友江雲生姓江,你師姐告訴我也姓江,那就是說江兄和令師姐是一家人了,也許他們是兄妹,你是江姑娘的師妹,自然知道的了!”
小琪兒咭地笑道:“是啊,那江大哥就是……哦,你認識江大哥麼?”
楊文華心中暗道:“原來他們果然是兄妹了!”
一面說道:“他是我好朋友,哦,小琪兒,你師姐叫什麼名字呢?”
小琪兒道:“我不知道,你不會當面問我師姐去,一個大男人,問人家大姑娘的名字,羞不羞?”
楊文華被她說的臉一紅,說道:“我和江兄是朋友,江姑娘既然是她妹子,我問她叫名字,也是應該的了,你不肯說就算了。”
小琪兒聽他方纔說過,自己再說不知道,楊文華以後就不理她了,心時一急,低低地道:“楊大哥,你一定要問嗎?”
楊文華說道:“你肯說就說,不肯說就算了。”
小琪兒道:“好嘛,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能跟師姐說,不然,她會罵死我了。”
楊文華道:“好,我不說就是了。”
小琪兒道:“那你先和我勾勾手,我再告訴你。”
楊文華伸小指,和她勾了勾,小琪兒輕聲道:“我師姐叫江潔雲。”
楊文華道:“我知道了,江姑娘說的受人之託,一定是江兄要她叫你和我聯繫的了。”
小琪兒朝他神秘一笑,說道:“我要走啦,我師姐要我告訴你,不可泄露了行藏。
說完,雙肩一晃,朝林外閃了出去。
楊文華也不再停留,身形掠起,藉着夜色朝莊院中投去。
萬開山、鄧錫候等人隨着青衣漢子,進入木寨,越過一片廣場,來至莊院大門前,只見一名青衣女子早已鵠立在門前石階上。
青衣漢子走近門口,便轉身一抱拳道:“金萍姑娘出來迎接諸位了。”
說完,立即移步閃開,退了下去。
青衣少女朝萬開山等人福了福,才輕啓櫻脣,輕聲說道:“諸位光臨,敝主人不克迎迓,請諸位到廳上奉茶。”
萬開山心裡暗自詫異,忖道:“不喬他們主人究是何人,竟然如此託大。”
一面擡擡手道:“姑娘先請。”
金萍欠身道:“小婢有僭,諸位請隨小婢來。”
她轉過身,蓮步嫋嫋走在前面領路。
進入大門、二門、再穿行大天井,遙見廳上燈火輝煌,但卻靜是不聞一絲人聲!
金萍一直把衆人領到大廳前面,才側身一禮,說道:“諸位大俠請進。”
萬開山擡擡手道:“蕭掌門人、向掌門人、封掌門人、鄧堡主請先。”
蕭夢谷含笑道:“萬幫主不用客氣,大家就這樣進去好了。”
於是仍由萬開山、鄧錫候領頭,各人依次進入在廳,擡目看去,只見大廳左首一張椅上,端坐着一個身穿藍布衫的老婆子。
此刻已由兩個青衣使女攙扶豐從椅上顫巍巍站了起來,含笑道:“老身聽說諸位大俠夜臨寒莊,老身有失迎迓,還望多多恕罪。”
這老婆子一頭花白頭髮,臉形如鳩,看去已有六十以上,她,自然就是金嬤嬤了。
但萬開山等人,卻並不知道,看到一個需人攙持的老婦人,不覺齊齊一怔!
這裡是千面教的巢穴,這消息是第一堡偵查來的。
第一堡在大江南北,可是首屈一指的武林大豪,消息來源,應該不會有錯!
萬開山望了鄧錫候一,意似詢問,一面朝金嬤嬤拱拱手道:“老夫人說道。”
金嬤嬤擡着手道:“老身從未在江湖上走動,更識不得諸位大俠,諸位遠來,快請坐下,老身才好一一請教。”
大家分賓主落坐;一名青衣小鬟端上香茗,逐一放到茶几之上。
金嬤嬤又擡着手道:“諸位大俠請用茶。”
萬開山才道:“兄弟萬開山,忝掌丐幫門戶。”
接着又逐一介紹了在座諸人。
金嬤嬤又由金燕、金花扶着站起,連連拱手道:“原來竟是丐幫幫主和幾位掌門人,老身幸會得很。”
鄧錫候道:“在下冒昧動問,不知老夫人貴姓?”
金嬤嬤道:“老身姓金。”
她目光一瞥衆人,又道:“諸位大俠連夜光臨寒莊,想來必有見教,老身恭聆教言。”
她姓金,萬開山、鄧錫候等人,誰也想不起江湖上有這麼一個姓金的老婦人!
鄧錫候笑了笑道:“老夫人,說來冒昧,在下是風聞這駱馬湖一帶,有盜匪盤踞,是以糾合同道,追蹤匪徒來的。”
金嬤嬤尖笑一聲,朝好左邊的金燕問道:“這位是誰,老身忘了。”
金燕湊着她耳朵說道:“這位是江南第一堡的鄧堡主。”
“唔!”金嬤嬤口中唔了一聲,點點頭,然後擡眼冷冷一笑道:“鄧堡主這麼說,倒好像是馬寒莊看成了匪窟?老身那就要聽聽諸位大俠的來意了。”
鄧錫候道:“老夫人言重了,不過咱們此次聯合行動,原是搜索千面教匪徒而來,不知老夫人寶莊中,還有些什麼人?”
金嬤嬤一張臉漸漸寒了下來,冷聲道:“寒莊人口倒是不少,除了老身,還有子侄輩,和護院的師傅們,到底一共有多少人,老身也從未計算過,鄧堡主是否要一一問供?”
鄧錫候道:“老夫人毋須動怒,咱們聯合各在門派,追蹤千面教匪徒而來,在這駱馬湖周圍,自然要展開搜索,恕在下說句放肆的話,寶莊正是咱們要搜索的目標之一。”
萬開山心中暗道:“鄧堡主果然不愧是江南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這番話,虧他說是理直氣壯!”
金嬤嬤冷哼一聲道:“鄧堡主一開口就是各大門派,各大門派也並不嚇人,寒莊是規規矩矩的莊稼人,鄧堡主認爲寒莊窩藏盜匪,也得拿出證據來,若是沒有證據,就是官府也不能隨便搜查民宅,老身倒要請教鄧堡主憑的是什麼?”
鄧錫候大笑一聲道:“憑的就是鄧某得到的消息。”
萬開山接口道:“鄧堡主說得不錯,敝幫弟子也有類似的報告,這嶂山一帶,確有可疑人物,經常出入,老夫人是安居良民,當然不希望在寶莊附近,有千面教匪類出沒,那就該和咱們合作纔是。”
金嬤嬤冷哼道:“幫主說的合作,就是要搜索寒莊麼?這樣也好……”
她拖長語氣,回過頭去,朝金萍吩咐道:“你去把侄少爺、侄少奶、侄小姐、還有一些護院師傅,統統叫出來,讓他們指認指認。”
一面目光一擡,朝萬開山、鄧錫候二人說道:“不過老峰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諸位搜不到什麼千面教的人,該當何說?”
向寒鬆一直沒有開口,此時洪聲道:“老夫人此話錯矣,咱們追蹤搜索千面教匪徒,旨在肅清江湖敗類,寶莊沒有匪人,那就證明老夫人是安分良民了。”
金嬤嬤哼了一聲:“說得倒是便宜。”
一面朝金萍揮揮手道:“你快快去請。”
金萍答應一聲,躬身一禮,匆匆往屏後而去。
不多一會只見從屏後走出一個錦衣少年和一個錦衣少婦,男的不過二十四五歲,生得劍眉朗目,舉止瀟灑,只是神情極爲倨傲。女的約莫二十一二,峨眉如畫,杏眼桃腮,儀態大方。
這對少年夫婦身後,是兩個少女,一個長髮披肩,身穿杏紅衫子,一個梳着兩條烏油油的長辮,身着綠衣裙,都生得窈窕動人。
金嬤嬤一指四人,說道:“這就是老身的侄兒、侄媳、和兩個侄女子,諸位大俠看看是不是千面教匪人?”
萬開山、鄧錫候等人想到那天在靈隱寺假扮六合門齊古愚家屬的賊黨之中,就有一男三女,還是賊黨的爲首之人,和眼前這四個少年男女,彷彿相似,只是一時之間,未敢確定。
鷹爪手許維源目注錦主少年,問道:“這位少兄,不知如何稱呼?”
錦衣少年傲然道:“在下齊一飛。
向寒鬆大笑一聲道:“那就不錯了,咱們在靈隱寺見過,閣下總還記得吧?”
萬開山掀須笑道:“老夫人,咱們要找的就是這位齊少兄了。”
金嬤嬤冷冷一笑道:“諸位大俠要找的是千面教,老身這個侄兒,卻並不是千面教的人。”
鄧錫候道:“那麼令侄是什麼門派的人?”
金嬤嬤鳩臉上飛起一絲笑意,說道:“老身這侄兒什麼教也沒有,諸位硬是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萬開山道:“你們既然不肯承認千面教,那也總有個山頭吧?”
齊一飛冷然道:“憑你還不配問。”
金嬤嬤呷呷笑道:“一飛,人家好歹也是一幫之主,既然開了口,就告訴他們好了,咱們是堂堂正正的門派,還怕人家知道麼?”
這話聽得萬開山等人不覺一怔,暗道:“聽她口氣,他們還是一個門派,只不知是什麼門派?”
齊一飛道:“嬤嬤說的極是。”
回身朝萬開山冷峻一笑道:“可惜諸位已經沒有出去的機會了,知道和不知道本門的名稱,也都是一樣了。”
鄧錫候仰首洪笑一聲道:“咱們出得去出不去,那是以後的事,鄧某倒想聽聽你們是什麼門派,口氣竟有如此狂法?”
只聽錦衣少婦冷冷地道:“我們是折花門,閣下聽人說過麼?”
折花門,在場的不是一派掌門,也是武林耆宿,卻從未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有一個門派!
錦衣少婦不覺一陣咯咯嬌笑,說道:“看來你們都是孤陋寡聞之輩,連折花門都沒聽人說過,死了豈不冤?”
她聲音又嬌又冷,好像絲毫未把眼前這些人放在眼裡。
鷹爪手許原聽得不覺大怒,沉喝一聲道:“賤婢住口,你們有多大的能耐,要如何動手,只管劃下道來,咱們不妨放手一搏,看看鹿死誰手?”
錦衣少婦粉臉倏地一沉,叱道:“許維源,憑你幾手三腳貓,也敢在本門口不擇言,姑奶奶今晚第一個就把你放倒了,看你還嘴硬不?”
口中喝着,人已飄飛而起,一下閃到了許維源的面前,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許維源外號鷹爪手,是當今鷹爪門掌門人的師兄,一生從不使用兵刃,一見錦衣少婦揮手拍來,口中洪喝一聲:“來得好!”
左手一探就去扣錦衣少婦的脈門,右手五指箕長如鉤,閃電朝對方肩頭抓落。
那知錦衣少婦拍來的手,竟似柔若無骨,五指翻動,指影迷離,手勢不可捉摸。許維源左手一抓,竟然抓了個空,再待變招,猛覺手背一麻,已被對方指風拂中。
不,僅僅手背被對方拂中,也並不重要,但手背一麻之後,居然循經而上,整條左臂都在隱隱發麻了!
這下可真使許維源大吃一驚,他也是老江湖了,竟然連對方使的是什麼手法,都沒看得出來,就左臂若廢,再也運不上勁,一時之間,急忙右手如斧,運起“大力鷹爪功”,接連劈出三掌,人卻往後斜退。
錦衣少婦冷笑一聲道:“你想退下去可沒有這般容易呢!”
雙手連揮,一片掌影,連蹁急襲而至。
許維源精擅“鷹爪大拿雲手”和“大力鷹爪功”,雖然左手若廢,只剩了一隻右手,但忽指忽掌,忽抓忽劈,依然使得風聲虎虎,煞是凌厲。
錦衣少婦同樣忽指忽掌,忽拂忽戳,但手法怪異,在搶攻之際,一雙玉手,柔若無骨,動作有如靈蛇,不時從許維源的一片掌影中穿入,拂襲穴道,手法之快,令人防不勝防,許維源除了步步後退,幾處已經失去了抗拒之力!
這下直把威震淮揚的鷹爪門老拳師,逼得怒氣進頂,口中大喝一聲,呼呼兩掌,直劈過去。
這兩掌,他含憤出手,威力極強,兩記掌風,就像兩團狂濟朝錦衣少婦身前撞去。
錦衣少婦冷笑一聲,雙肩晃動,一個人就像逆水游魚一般,迎着兩團狂濤,不,她雙肩左右擺動,一個人竟從兩團狂濤的空隙中間搶了進來,身法奇快,一下就到了許維源面前,左手一探,五指向外拂來。
等着許維源發覺對方逆着掌風鑽入,心頭更是驚駭,急切之間,右手直劈一掌,身向後仰,正待往後躍退,已是遲了!
錦衣少婦一隻軟綿綿的玉掌,已經輕巧地拂向了許維源左胸,口中悶哼一聲,噔噔地連退了四五步之多,張嘴噴出鮮血,一個人隨着搖搖欲倒!
封一瓢、向寒鬆二人急忙把他扶住,封一瓢探懷取出一個白玉小葫蘆,揭開蓋子,傾出三粒藥丸,納入許維源口中,說道:“許兄快請坐下來,調息一回,就可復原。”
八卦門的跌打傷藥,名聞武林,素有起死回生之譽,許維源吞下藥丸,就依言席地坐下,閉目運氣。
向寒鬆要兒子繼先站在邊上,給他護法。
萬開山嗔目喝道:“你們出手傷人,看來非逼着咱們動手不可了。”
錦衣少婦冷冷一笑道:“這姓許的出口傷人,自己學藝不精,怪得誰來?你們誰要替他打抱不平,只管跟我來動手好了。”
萬開山大笑道:“你們本已有意和咱們爲敵,咱們也不用客氣了,萬某就向你討教幾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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