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妖吏名叫劉天水,在神吒司待了兩年。他雖未參加神女橋與烏山的案子,也聽過李蟬的名字。這左道之士被青雀宮逐下來,又連立兩功,還在半日坊聲名鵲起,經歷不可謂不傳奇。
這玄都城裡,會左道旁門術法的人不少,便連劉天水,也偷學了一手“麻姑仙術”,治療麻子、粉刺,效果奇佳,在柳陌花衢裡無往不利,省下不少嫖資。但從沒一個左道妖人,能像李蟬這般,敢在市井裡明目張膽經營店鋪。孫司丞和郭都尉對此分明知情,卻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去管。
放在平日,劉天水自然不敢多管這個閒事,但這次情況大有不同。西都府只管得到州府六曹,府尹發下一道驅魔令,除六曹外,還同時調動了折衝府與神吒司。顯然那驅魔令背後的人,比西都府尹與神吒司司丞都大得多。
劉天水身爲神吒司緝妖吏,負責巡查半日坊。但凡半日坊有一個豢養妖魔的,那坊魁只需受六十臀杖,緝妖吏卻要受六十脊杖。臀杖至多打爛屁股,脊杖卻能把人打廢。縱使劉天水習練外功十餘年,筋骨如鐵,也不敢拿後半生做賭注。畢竟司裡傳言,這位左道從牢裡出來時,那牢壁上是畫滿了魑魅魍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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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天水看了李蟬一眼,這廝雖生了一副好皮囊,但怎麼看都透着一股邪乎勁兒。他不敢怠慢,四處嗅探,打開碗櫃,櫃裡只有幾個粗瓷碗盤,兩個吃剩的炊餅。他打開蒸屜,戳竈眼,忽然看向西牆上的神龕,走過去從竈君畫像下的陶爐裡捻出一些香灰,終於稍微鬆了口氣。
所謂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大庸國祭祀之事等級分明。天子有七祀,庶人只有一祀。平民家宅中,要麼祭祀戶神,要麼祭祀竈神,只許祭祀一神,不可僭越。
家中祭祀竈神,能燃薪、防火,亦能防範邪祟。這香灰仍新,眼看就是晨間祭祀的痕跡。
竈神庇佑家宅,防範邪祟,在左道妖人眼裡卻是個障礙。此宅既然正常祭祀竈君,豢養妖魔嫌疑便少了許多。
但仲龍玉神符靈應之下,卻隱約有一股怪味縈繞鼻端。劉天水閉上眼,循着味道走向庖屋東南角的水缸,一把揭開缸蓋。刺鼻酸臭味衝出來,經仲龍玉神符加持,更加猛烈。劉天水彷彿天靈蓋被鐵錘砸了一下,轟一下,頭暈目眩,噔噔後退數十步,直退出院子,背抵西牆,纔回過神來,大口喘氣。
另外幾人反應過來,扶住劉天水,劉天水喘過幾口氣,鼻端卻似乎還能嗅到那味道,他乾嘔幾聲,連連擺手,腳步不停地衝出洗墨居,心頭大罵。水缸裡放剩菜的人不少,但鮮有放到餿了都不肯丟的。他捏住鼻根,對着街上的微涼東風喘過好一陣氣,感覺好了一些,回頭去看洗墨居,卻不肯再邁回去一步。
坊魁等人愣愣看着掃晴娘從那水缸裡提出一個木桶,桶裡疊了幾盤不知放了多少天的菜餚,她匆匆到後門外把菜倒了,提桶回來,歉意道:“前些天吃剩的菜,覺得可惜了,便放到桶裡,用冷水鎮着。誰知前兩天還好好的,放過這半天,就餿成了這樣,諸位見笑……”
“哪裡的話,分明是持家有方,持家有方啊。”坊魁面帶笑容,心裡卻暗道這女子生得美貌,卻着實摳門了些。洗墨居日前至少賺了數百兩,卻只讓男主人吃幾日前的剩菜。他偷偷看李蟬一眼,頓覺內心平衡了許多。
洗墨居既已搜查完,坊魁帶人離開。木桶自個跑到水溝邊,水瓢飛動,將殘餘的泔水沖刷乾淨。
徐達自樑上躍下,肥碩身軀死死壓住水缸蓋,叫道:“枉本君拔擢你爲鎮水大將,你卻連一絲妖氣都遮掩不下!念在你初凝妖身的份上,本君便只罰你銅子三枚,下不爲例!你可認罰?”
水缸蓋被壓得不能動彈,卻絲毫不屈,“我已投入狐仙娘娘麾下,雪獅兒君怕是管的太寬了!”
隨着淡淡的蜃氣,紅藥在廚間現身,捻起一抹香灰,同時也把那用泔水破鼻神的法子記在心裡。跑到掃晴娘身邊,仰頭問:“姐姐也多教教我這些東西吧。”
掃晴娘把白瓷碗放進櫃子,微微一笑,“縱不祭祀竈君,也要做出樣子。這個你已經知道,別的也沒多少要留心注意的。便在平時,稍微留意外頭的泔水桶,免得引起拾糞的懷疑。偶爾跟鄰里打些交道,不至於顯得孤僻。城隍廟雖去不得,也要裝着求幾道靈應法,看起來合羣便好。”
枇杷樹下,聶空空坐在石桌上,雙腳懸空,看着這一幕發愣。以前還覺得,阿叔跟晴娘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今才知道,這裡比哪兒都要熱鬧。李蟬從聶空空身邊經過,走向書房,聶空空見狀,也跳下石桌,跟在李蟬背後。
李蟬回頭看聶空空一眼,見她又忍不住瞥頭去看掃晴娘。他進了書房,取出那小廝送來的魚函,“往年在玄都生活,向來是掃晴娘調理家事。那時候,這些傢伙剛到玄都,還沒適應過來,好在是被晴娘管住了,只搬過兩次家。便是在搬家的時候,我認識了聶三郎。”
聶空空靜靜聽着,點頭嗯一聲。也許是近來發生的事已經太多,再多知道一些事,譬如阿叔竟是個驅使妖鬼的左道,亦或晴娘竟是非人之類,也不至於過於震驚。
李蟬拆開魚函,函中那冊嶄新的曲譜,正是離開禮泉寺時,徐應秋拿走的。他翻開曲譜,就算徐應秋不肯捲入顧九孃的事,也該留下一些字句。甫一翻開,卻眉毛一挑。工尺符間,本是兩指寬的空當,因徐應秋不識五旦七聲,李蟬於是標註了平仄,空當只剩一指。
不過半日過去,這曲譜到徐應秋手裡走過一遭,再被小廝送回來,這一指之間,已滿滿當當的,被填上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