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毓璟的話警告意味太明顯,樑局縱然再裝作沒有聽懂,也不能不給反應,他擡起眼眸掃了掃他,“程總的意思,今天要駁我的面子了。”
“面子難道不是相互的嗎。”程毓璟用茶蓋輕輕撣着水面漂浮的茶葉,姿態極其優雅,“面子這個詞語另外的意思是要識趣,懂得讓。我知道樑局在這個招標上的爲難,我願意讓出更大利益,換取我能得到它的渠道。但樑局是否也該給我面子?我的秘書我無意用她做交涉,樑局這樣咄咄逼人大約不是很合適。”
樑局用手指輕輕撫摸着裝點桂魚的青色瓷盤,似乎在思索什麼,良久他笑了一聲,“爲了一個女人,確實不值得。”
程毓璟握住冉倩手腕的手緩慢鬆開了些,“樑局能坐到這個位置,舍小取大的事情想必做了也不是一次半次,自然能分得清孰輕孰重。如果這一次的標最終是程氏到手,那麼我可以向樑局承諾,除了我這個秘書,程氏內的任何女公關,如果您有意,我都願雙手奉上。至於錢財和其他東西,樑局看得上的儘管開口,這更不是問題。”
樑局眯着眼睛打量了冉倩一番,“程總也是在和我挑明,這位冉秘書的主意,是無論如何也打不得,是嗎。”
程毓璟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樑局哈哈大笑,“果然是唯一的不同。程總珍視身邊的一個小秘書,看來外界傳言非虛。我還一直在想,同爲男人,程總就算再自持,也不能連私情都沒有,原來只是保護得太好,許多人看不透而已。是我冒失了,還希望以茶代酒,向程總和冉秘書賠罪。”
程毓璟臉色緩和了過來,他端起茶杯,和樑局碰了一下,各自喝下去,冉倩下意識的想要避免這樣尷尬和被審視的氣氛,她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鮮美白嫩的魚肉,蘸着湯汁沒有嚼就嚥了下去,樑局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她的動作,然後將目光移向程毓璟說,“程總對於這次和政府聯合的企業項目勢在必得,可我也不得不說一句抱歉,您吩咐下屬聯繫我辦公室時,我就想到是和這件事有關,但我經過深思熟慮,認爲還是按照流程走,雖然本土企業更應該大力扶持和偏愛,但畢竟昌茂也是實力超羣,如果能將企業面波及到外省,對上海本土發展何嘗不是一種擴建,上海再繁華也不能在社會大背景下獨自成長嘛,還是需要衆志成城將它推向一個更高峰,我相信程總這樣明白事理的人也一定可以理解我的苦衷。”
程毓璟臉色驟然陰沉下來,“樑局的意思,是要和我施加壓力了。”
“這話不能太偏激,我從未答應過一定會讓你競標成功,我一向公私分明,一切按照規章辦事,這次考察小組有七個人,我是組長,但不代表我就能借着權勢假公濟私,他們反饋上來的結果我會綜合考量,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也不要太強求,畢竟程氏發展也是有目共睹,這個生意做不做,也不影響你龍頭老大的地位。爲了點錢財撕破輛,實在不值當。”
樑局邊說着邊臉色如常飲茶,他眼底忽然掠過一抹笑意,伸出筷子沿着冉倩剛剛夾過的魚肉位置又夾了一塊,非常陶醉的品嚐滋味,冉倩的臉有些發燙,她撫了撫胸口壓住那噁心的感覺,將筷子放下。
程毓璟笑了一聲,“這樣也好,公平競爭是成功之道,人們都說做事最好走捷徑,可以省去諸多麻煩和彎路,但我也總不能爲了捷徑就讓樑局爲難。”
他說着隨意懶散得敲了敲桌角,目光從何言剛剛發來的一張彩信上停留了幾秒鐘,脣邊蘊含的笑意更深,“聽聞昌茂集團的副總也是人才,看事待物獨具匠心,在昌茂所在城市也是商業神話,這手纔敢伸得這樣長。在招標前一天傍晚,也是約了樑局吃飯,在品味軒的雅間,不知道味道如何,讓樑局這樣念念不忘。”
樑局臉色一僵,“這次參與招標的企業負責人,基本都有些接觸,是爲了深入瞭解規則,這沒什麼。”
程毓璟不動聲色垂眸望着他有些發顫的手,拖着長音哦了一聲,“我掌握到的信息,不允許政府負責小組私下和招標企業有來往,尤其是飯局之類的應酬,不要說我們官場商場上的人,就是普通百姓也明白暗箱操作的道理,最爲痛恨,使得有真實本領的人埋沒,而扶持上去一羣傻子之類的庸人。無才幹無頭腦,只依附上輩人留下的人脈過活,樑局還是謹慎爲妙,現在風聲很緊,政府與商戶的合作,是需要建立很深入親密的關係,是庸是才,一看便知,到時候龐然大怒之下,一切前塵往事都會被翻出來,得不償失的事少做爲妙。樑局還是三思後行,我會耐心等結果。”
程毓璟說完後帶着冉倩推開了雅間的木門,朝着外面走去,樑局似乎在身後喊了一聲,語氣內頗有幾分猶豫,程毓璟並沒有理會,一個人的抉擇是讓你喜還是讓你憂,從他是果斷還是猶疑便能斷出,和並不打算爲你效勞的人浪費脣舌,是最不理智的做法,會讓對方摸清你的軟弱,知道你多麼渴望一樣東西,從而藉機發揮,讓你永遠不能佔據主導。
真正聰明人的作法,看似很看重某物,又不願爲此而妥協,對方搞不清楚你的弱項,纔會挑選其一進行試探着讓利,從而你得到最想要的東西,卻又能夠降低最大的付出成本。
不動聲色遇事寡言沉着的人有深萬丈的城府和出手勢必撼動局勢的能力,喜形於色嗔罵多言好管閒事的人,往往胸無大志情緒過激鼠目寸光。
程毓璟和冉倩走出望江閣大門後,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寒風呼嘯之中,天地一片混沌蒼茫。
程毓璟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站在原地一邊整理着大衣一邊掃視什麼,他忽然以非常迅速的步子衝向一個花壇後,一把扯出一名包裹嚴實的青年男子,那名男人手中拿着相機,很驚慌的蹲在那裡,程毓璟語氣溫和,俯身望着他,“埋伏了這麼久,收成一定不少,但是不覺得冷嗎。”
那個男人臉被墨鏡和圍巾完全遮住,程毓璟看不到他的臉,他用力將男人臉上的東西扯掉隨手一擲,是一張長相普通但透着機靈臉,程毓璟目光陰冷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相機,男人非常惶恐,“程總,我是受人之託,拿錢辦事,我並沒有要挖掘您隱私對您不敬的想法。”
“受誰之託。”
男人眼珠轉了轉,“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層,年紀四十歲左右,非常白淨高瘦,操着一口廣東口音,他給了我三十萬,要我拍下您和樑局單獨會面的照片,從你們進去到雅間內用餐再到您剛纔出來,我全部從窗戶位置拍到了。”
程毓璟似乎非常滿意男人的誠實,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相機上,男人眼神有些閃躲,“程總…我做的就是這行工作,這是要靠着口碑接活的,我答應的事辦不到,以後這行我沒有辦法混下去。”
程毓璟從口袋內摸出錢夾,抽出了
一張卡,遞到男人面前,往地上一摔,“五十萬,買你把膠捲給我。並且我和你長期合作,我也需要很多人士的把柄,你該知道在上海地盤,做我的手下和跟錯了主顧是怎樣的天差地別,我瞭解找你做這件事的人是誰,我剛剛也拿到了他樑局接觸的照片,他不過是用了我不用的招數,我能把你抓出來,就證明我自有辦法制服他,你最好考慮一下,跟着一個無能僱主得罪了我的下場。”
男人又思索了片刻,將相機雙手遞上,趁程毓璟拿出膠捲的功夫,將那張卡揣進口袋內,程毓璟擺了擺手,“走吧,對方問起,你就說沒有機會拍攝,我太狡猾,將窗子關住,從後門離開了望江閣,他也不會怪你,將他給你的錢退回去,這五十萬,是我買你照片的報酬。”
男人聽了如獲特赦,轉身便飛快消失,程毓璟握住膠捲,將它打開,迎向天空的位置,透過蒼白的光望着上面模糊影像,冷笑了一聲,塞入口袋中。
他們坐上車後,冉倩坐在旁邊看着程毓璟緊繃的側臉,她遲疑着伸出手戳了戳他的手臂,“是不是我壞你的事了。”
“和你沒有關係。”
程毓璟望着前方路況,語氣有幾分冷意,“他原本就要我奉財奉色,我不肯,他面子下不來,自然要拿我最要的東西來威脅我,可我也有我的底線,大不了就放棄,總不能爲了達到目的,任由他作威作福。來日方長,我栽的跟頭,我會用另一種方式再還回去。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現在握住了我最渴望的命脈,我就讓他三步,等他於我而言再無用處,我會讓他摔得永無翻身機會。”
冉倩心裡很不是滋味,她沒想到她這樣普通也會有人打她的主意,早知道她也濃妝豔抹成青樓妓/女的模樣,再點個瘊子弄一顆媒婆痣,看樑局倒不倒胃口。
她垂着頭小聲說,“這次的損失從我工資里扣吧。”
程毓璟原本還有些煩躁,在聽到冉倩這樣愚蠢的話後,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你的子子孫孫都要白白爲程氏效力了,冉秘書,你還真是天真得不諳世事。”
難道是自己將她保護得太好,以致於對待商場官場的陰謀和規則她完全不懂,如果她單獨做事,會不會吃大虧。
程毓璟抿脣沉默下來,他側眸看了看冉倩,她似乎還在自責,並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和她沒有半點關係,程毓璟想起多年前的薛宛也是這樣,善良到喜歡將任何事情的惡果都歸咎於自己身上,他不清楚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把冉倩看成了薛宛的影子,對她縱容到讓人看了過分的地步,這世上錯過的姻緣太多太多,他很怕冉倩會離開她,就像薛宛那樣,忽然就走了,他根本無力挽留。
那種將他湮沒的窒息的潮水和黑暗,他此生都不想再面對第二次。
到達公寓門外時,冉倩一邊解着安全帶一邊嘟嘟囔囔說,“我的子子孫孫還不是你的。你要狠得下心不給工資隨便你。”
程毓璟並沒有聽清,他“嗯?”了一聲,冉倩臉有點紅,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忽然傾身過去抱住程毓璟的脖子,在後者非常驚訝的目光下吻上他的嘴脣,溼漉漉的感覺蔓延在脣瓣上,他們都睜着眼睛,彼此放大的臉在一點點變紅,火燒火燎的似乎要烈火焚身,程毓璟剋制了許久纔沒有使自己失態,他當時在想,深吻進去的話,會是怎樣的感覺,大約和從前吻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