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了車後,發現庭院的大門並沒有鎖着,輕輕一推便打開,我試探着超裡面喊了一聲,沒人回答我,司機坐在車裡等候我,我看着手機屏幕在心裡估算了一下時間,回頭小聲對他說,“大約二十分鐘左右出來。”
司機朝我點頭,我穿過庭院後,來到通往客廳的玻璃門前,因爲是逆光,這樣一眼掃進去看不到是否有人,只是一片模糊,我總不好趴在門上往裡面看,實在太沒有禮貌,我敲門後,發現門依然沒有鎖,隱約從門縫內聽到些聲響,在我打開的瞬間,一個帶着勁風的東西擦着我的耳邊飛了出去,接着身後便“啪”地一聲,我順着聲音看過去,一樽玉色上乘的佛像被摔得稀巴爛,殘骸四濺,淒厲不堪,耳朵骨上傳來無比灼熱的痛感,我捏了捏,似乎蹭破了皮,有一些粘膩的溫潤感,指尖沾了血跡,大概是那樽玉佛上鑽進去的一枚寶石太過堅硬,劃破的傷口。
我捂着心臟位置驚魂未定,看着那一地碎裂的玉片愣神,身後忽然傳來特別激烈的爭吵聲,幾乎掀翻了房頂。
“我纔是妻子!程珈文你拿我當什麼了?讓她給我滾!”
“誰在外面。”
女人喊叫後,一個非常深沉的男音傳出,我頓了頓,再次扣了叩門,便走進去,站在玄關處,發現室內一片狼藉,茶几上空蕩蕩的,果盤和菸灰缸都摔在地毯上,一側的吊蘭花盆也碎裂,泥土四散,程老先生坐在沙發上臉色異常疲憊,程珀深瞧笑話般靠着電視一側的護牆抱臂站着,程毓璟的繼母叉腰站着,一個小腹微凸的更年輕的女人坐在單人沙發上,容貌上看,大約在三十來歲,她臉上掛着淚痕,膝蓋上有些破損,似乎是在地上跪了很久。
他們四個人同時看到了我,繼母忽然炸毛了,往我身後探身瞧了瞧,“程毓璟回來了嗎?讓他看看他父親做的好事!呵呵,兩個兒子都奔三了,又添個小的來,程珈文,你寶刀不老讓我真驚訝啊!你一生沒有女兒,這一次要是來位千金,可真是兒女雙全。”
程珈文是程老先生的名字,這個名字我曾聽過,早在我十六歲剛到上海,在豪門夜宴做小姐,聽那邊的媽媽桑提及過,當時程氏集團的總裁還是程珈文,不過他已經和股東在做交涉,要將位置給自己的長子,也就是程毓璟,不過那時我一心忙着賺錢養活自己,根本無暇幻想我有朝一日會和這座城市最厲害的兩個男人牽扯出這樣一段進退不得的感情。
程珈文非常慍怒的看了一眼她,“臧莉,我已經說了,程家還是我做主,當着外人面,我給足你顏面,你不要不會運用。”
臧莉冷笑了兩聲,“你的那些事,不要逼我說出來,這個女人,我要她立刻滾出去。”
那懷孕的女子始終在抽泣,見程珈文沒有爲自己說話,主動站起來,鞠了一個躬,“我並不是想要怎樣,只是覺得這孩子我一個人沒有權力做主,我想來問問孩子父親的想法,你們不要吵,我這就走。”
她說完轉身朝着門口過來,程珈文將紫砂壺重重放在茶几上,“住下吧,你去哪裡,懷着身子,環境那麼差的出租屋,萬一不安全,你怎樣解決。”
女人忽然頓住步子,哭着捂住臉,彷彿特別痛苦,臧莉整個人都瘋了,她撲過去狠狠推了程珈文一把,“你敢揹着我搞出孩子來?你讓她住進來,我怎麼辦?當初你怎樣跟我承諾的?程毓璟和程珀深的母親你辜負了,你還要辜負我?爲了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她在出租屋幹什麼營生你心知肚明!她懷的誰孩子你清楚?哈哈,你想老了老了戴綠帽子讓你子子孫孫笑話你嗎?”
她說完忽然指着我,那股凌厲的氣勢嚇了我一跳,“你兒子要娶回來一個小姐,甚至不惜你和斷絕關係,再也不進這個家,而你又要養個野種,迎回來又一個婊/子,你們真不愧是父子!我看看你們到底要讓這些小姐耍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傾家蕩產嗎?”
程珈文忽然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臉上,氣得渾身都在顫抖,“你給我住嘴!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如果沒有我,你過得還不如小姐,你當初又有什麼尊貴?珀深的母親怎樣死的,我比你清楚!你不胡說八道,她也斷斷不會氣死!”
我的目光下意識落在一旁完全無動於衷的程珀深臉上,他在聽完這番話後,眼底忽然閃過一抹格外冷酷的寒光,他獰笑着,原本溫潤俊朗的五官有可怕的扭曲感。
“是啊,報應總會來的,這個別墅寫的是程家的名字,父親讓誰住進來,你有什麼資格過問?撒潑要找對地方,我父親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人,否則也不會讓自己兩任髮妻死得那麼不明不白,無心的人,怎麼會可憐你。”
程珈文的臉色愈發的低沉,我站在那裡侷促的張了張口,“程老先生,我來是送一份文件的,有關——”
“行了吧,看我們內鬥,程毓璟很高興吧?”
臧莉忽然
將矛頭噴向我,“怎麼這麼巧,前腳纔出事,後腳他就派你過來了,看戲嗎?我現在不得不懷疑,這個女人是程毓璟安排的,他要爲他母親報仇,把我趕出去,是不是?回去告訴他,沒有了我,也有的是女人,他父親就是一個花心無情的男人,沒有他招惹我給我撐腰,當初我也不敢做出那樣瘋狂的事!殺母之仇找他父親報,不要認錯了人!”
“你給我住嘴!”
程珈文將紫砂壺朝着她狠狠扔過來,臧莉敏捷的閃身一躲,紫砂壺正中電視屏幕,巨大尖銳的破屏聲幾乎刺穿耳膜,我們被那聲音吸引的同時,女人尖利的哭喊聲突然響起,懷孕的女子緊緊拉住程珈文的手臂,不住的搖晃着,而後者癱軟在沙發上,雙目緊閉,嘴脣青紫,不住的抽搐着。
程家頓時亂成一團,所有的僕人和園丁都慌了手腳,司機將車開出車庫,衆人擡着程珈文上了車內,朝着距離程府最近的一家醫院開去,我呆愣在原地,回過神來後才發現,偌大的客廳內,只剩下了我和程珀深,我看向那處凌亂的沙發,“那兩個女人呢。”
程珀深臉上浮現一抹非常譏諷的冷笑,“跟去醫院了。程珈文可不能死,他連遺囑都沒有立,這樣突然暴斃,遺產都歸我和哥了,她們怎麼會甘心。”
他說完轉身要上樓,我脫口而出問他,“你不去嗎,那是你父親。”
“他拈花惹草時,從未記起過,我和哥是他的兒子。我這樣恨他,如果到醫院陪護,反而會折了他的壽。”
“其實你並不恨程毓璟,否則你不會連直呼他的名字都沒有,一口一聲哥,如果他知道你並不恨他,只是因爲厭惡你們共同的父親,他也許會很高興。”
程珀深的身影僵了僵,便爆發出一聲冷笑,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非常深沉的目光,然後一言不發轉身上了樓。
我將文件放在茶几上擺好,推開門出去,司機正好從車內下來,他看到我時非常關切的問我是否發生了什麼大事,我將客廳內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講述後,他的臉色變了變,“糟糕,程總的繼母非常可怕,是一個心機很深的女人,她還有姘/頭,如果程老先生這一趟凶多吉少,很有可能會有遺囑造假的事情發生,到時候對程總非常不利。”
司機說完後,便主動拉着我的手臂將我扯進車內,一踩油門開回程氏,這一路他不停的打電話,程毓璟那邊卻顯示關機,他撥通何言的,也是這樣的結果。
我們大約在四十分鐘後達到了程氏集團,程毓璟帶着何言剛好從公司大門內出來,正要上一部汽車,我飛奔下去,衝到他面前,他一把扶住根本來不及停下的我,我撲進他懷中,他笑着對我說,“這是怎麼了,東西送到了嗎。”
“你怎麼和何言關機!”
“一直在開會。”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死死抓住他手臂,“你父親住院了,搶救!在一中心,是因爲有個女人懷着孩子和你繼母打——”
程毓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不等我說完便猛地從我身邊衝下去,彎腰進入車內,我和何言緊隨其後,同乘一輛車直奔醫院。
因爲路上耽擱太久,我們趕到時,已經是兩個半時辰後,手術已經結束,剛好是大夫護士推着手術車進重症監護病房的背影,程毓璟喊了一聲“停”,便直挺挺的衝過去,他伏在牀邊,看着程伽文,此時一把年紀的程老先生按插着滿身管子和儀器,非常的憔悴,臉上毫無血色,程毓璟的目光非常陰狠的掃向站在一側的兩個女人,那懷孕的女子仍舊哭啼着,並沒有看他,臧莉的身子一顫,彷彿怕極了這樣的他,其實我跟在程毓璟身邊這幾個月,也從未發現過這樣眼神的他,我覺得在那一刻,他好像是蔣華東附體了。
“臧姨不必擔心父親,今天到底怎麼回事,我一定徹查,不會讓任何一個參與其中的人好過,請臧姨母千萬別急。”
臧莉艱難的扯出一抹笑意,程毓璟隨着那些大夫走進病房內,站在牀邊看着,爲首的大夫摘下口罩後說,“老人急火攻心,有一口血悶在心口,吐不出來,隨時都有危險,另外他本身長時間服用了一種藥物,國內並沒有,可以加速衰老,而且還會讓人在很想睡覺之前那幾分鐘內,出現幻覺,是一種精神幻覺,這種藥目前我們只在美國發現過,而且還是在試用期,並不能完全瞭解到這種藥的作用,只是確切肯定的有這兩個症狀,非常刺激身體。雖然並不影響其他,也不會快速死亡,卻是一種危害健康的東西,我們已經用了醫學設施爲他排出,但並不代表可以忽略藥物影響。”
程毓璟的臉色格外陰冷,“服用多久了。”
“大約是兩年左右,是不定期服用,大約就是爲了讓衰老的現象看不出來,我在想…應該以程老先生的見多識廣,不會主動去吃。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話的潛臺詞,是有人故意在飲食內摻
入,誘哄他吃下去。
程毓璟閉了閉眼睛,“多久能醒來。”
大夫一臉沉重道,“暫時都不會,而且我們都不能保證,以程老先生六十多歲的年紀,是否能夠抵禦身體內毒發,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險,請家屬做好最壞打算。”
程毓璟的身子忽然一倒,我眼疾手快扶住他,他磕在牀頭櫃上,“砰”地一聲,臉色白的嚇人,我急得哭出來,死死攙扶住他的手臂,何言從外面進入,手上拿着程伽文檢查身體的病歷記錄,見到這個場景立刻接替我扶住程毓璟,我搬過來一把椅子,扶着他坐下。
程毓璟接過記錄後認真翻閱,然後冷笑着看了一眼門外,“臧姨是覺得父親不願看到你,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纔不敢進入看父親一眼。”
臧莉原本站在門口,聽到他這樣說,一臉震驚的走進來大,單看她的臉色,真的不像做過什麼的。
她蹲在牀邊伸手輕輕撫摸着程伽文的臉頰,“伽文,你一定要好起來,不能讓我一個人過,你當初說過,要疼我照顧我的,你要做到,聽見了嗎。”
程毓璟目光打量着她,“父親如果現在回憶起來曾經那些話,一定追悔莫及,我自以爲照顧父親的事,我和珀深兩個男人恐怕不夠細緻,不想託付臧姨,竟也這樣。”
臧莉的哭聲一頓,手仍舊撫着程伽文的臉,卻沒有再說什麼。
我陪着程毓璟在病房內待到晚上,送走了臧莉後,程毓璟將那個始終靠着門框站着的女人叫進來,那女人進來後,並不敢說話,只是抹了抹眼淚,“對不起。”
程毓璟揉捏着眉心,“等我父親醒來,我們程家會給你一個交代,如果他醒不來,這件事最多拖到下個月,我一定給你你應該得到的那些。至於孩子,選擇權在你,留下我們需要等他出生後做一下鑑定,程家不能養,我會安排人將你和孩子送到國外,保你衣食無憂,如果你選擇打掉的話,我可以負擔全部手術費以及你的營養費,但你都不用擔心,我不會在金錢方面虧待你。”
女人咬着嘴脣低頭不語,這樣沉默了良久,程毓璟吩咐何言開車送她離開醫院,女人說了聲想要留下守着程伽文,但是得不到絲毫迴應後,也非常識趣的跟着何言離開了。
我看到程毓璟的嘴脣都乾裂了,想起我們從進來就沒喝過水,他閉着眼睛,我不敢打擾他,便輕輕拿起放在櫃子下的水壺,出病房沿着指示標牌去了打水的地方。
我從水房打了溫水回來,發現病房內只有程老先生躺在牀上睡着,並沒有程毓璟的身影,我放下水壺後,拉住一個護士,詢問程毓璟的下落,護士指了指走廊盡頭,“那邊,我看到程先生往那邊去了。”
我對她道了謝,沿着這條路一直走,走到盡頭,一處轉角的窗前,看到了他。
他穿着潔白的襯衣和黑色西褲,疲憊的神色,指尖夾着一根香菸,正在吸着,我輕輕走過去,站在他身邊,玻璃拉開,有微風灌入,撲在臉上非常的涼爽,此時燈火連綿,這座城市繁華又落寞,遠處的高樓大廈投影儀上正播放着蔣華東和一家外資企業的簽約儀式,他非常的意氣風發,臉上帶着禮貌而疏淺的笑意,和對方領導握手。
程毓璟淡淡的笑了一聲說,“其實我理解,你爲什麼會愛上他,他這樣的男人,從沒有輸過,永遠都是贏家,他能夠讓女人爲了他瘋狂。就像我,這段時間讓你看到了太多次我落魄無助的樣子,如果我是你,我也不會選擇我。因爲我無法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不能永遠保證,跟在我身邊,可以過最無憂慮的生活。”
我覺得特別心酸,他這樣意氣風發含着金鑰匙出生的男人,大概從沒受過這樣的打擊,接二連三的朝他撞來,換做任何人,也許都熬不住了,他此時站在我身邊,我都能感覺到他的強撐。
我扶住他肩膀,輕輕用手指握住,“沒事。我說了,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在你身邊陪着你熬過去。男人總要經歷風浪,你看,你說蔣華東如何成功,你又怎知,他從沒有過狼狽的時候,沒有人會永遠不敗,但是敗了,只要還能站起來去贏,那些不堪的過往沒人會去計較。”
“你可以放棄蔣華東嗎。”
程毓璟忽然扭頭看着我,他的目光非常灼灼,就像是飛蛾撲火的那股壯烈與勇敢,做出決定時,從沒想過後果。
我沉默下來,侷促的看向窗外,他忽然扳過我的身子,更加用力的握住我肩膀,“薛宛,我承認,在這個你原本就同情我的時候,我不該趁人之危,利用你的溫柔善良問出一個結果,即使你回答我,也不會是我想要的,不管是可以,還是不可以,都帶着安慰我的成分,但我真的快熬不住了,我從接手程氏到現在,甚至從我出生到現在,除了我母親去世,我再沒有過這樣低落崩潰的時刻,世事太無常,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怎樣分心去挽留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