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怎麼會不記得……是我們開始逃亡前的一晚,我的傷勢剛好,師父爲了煮了香湯……在看見的一瞬間,我彷彿又回到了少時的歲月,而那一晚一幕幕的溫情我也都還記得。
師父爲什麼要提起這個?我看着師父……一時之間不太懂他的意思,我的心被一年這個時間生生的折磨着,腦子的思考能力也快要僵化了。
“還記得我給你說過什麼嗎?”師父轉過頭來望着我。
在這一瞬間,我第一次從師父這裡看到了這樣一種情緒,這種情緒在師父離去的時候,常常會出現在我身上,所以我對它太熟悉了,這種情緒就叫做是——無助!
師父竟然也會無助?爲什麼會無助?他讓我想起那一天,他說過的話……我自問記憶力不錯,但是要記得幾個月前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是不可能的啊……
我皺着眉頭努力的回憶着,忽然有一句話清晰的出現在我腦海裡……在那個時候,師父在幫我擦背,他曾經這樣對我說過‘人老了,戀家!我是打個比喻,如果有一天我老了,老到人事不知了,我想要在這裡養老,你可是要陪在身邊。’
是這樣一句話嗎?師父明明就只有一年的壽命了……爲什麼要對我說這樣一句話?難道事情還有希望?我的內心一下子火熱了起來,在當時我還在爲那句話奇怪,就被師父用別的話題帶過去了。
“師父,你是說的那句話嗎?如果有一天你老了……老到人事不知的時候,養老的時候,我要陪在身邊?那就是說,你還是有希望的,對不對?你要我活下去的意思,也是在暗示我,對不對?師父,肯定也是不能說,怕被推算出來是不是?”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心情也好了很多。
之前,在雪山一脈的山門中,師父有說過不能說太多的意思……怕是一說出來就被推算出來,我很自然的就給師父找了這個理由,只要他能活着,什麼都好。
師父的無助也被我想成了擔心我而已。
沒想到面對我這樣的喜悅……師父竟然可以殘酷的搖搖頭,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對我內疚的悲涼,他對我說道:“承一,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想,有些事情提前告訴你,總比你突然面對要好,我是真的所剩時間不多了。”
“什麼意思?”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眼神一下子再次變得落寞。
師父扭頭不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只是嘆息了一聲,對我說道:“我這一年壽命的方式有些特別,就像是償還已經註定的命運一樣……之前,我和你說過吧?我們鎮壓在大陣之下的結果是什麼?就是靈魂脫離肉身……然後脫離的靈魂直接暴露在大陣之下,被生生的碾壓到魂飛魄散。”
說到這裡,師父又吸了一口旱菸,然後望着悠遠的星空繼續說道:“你師祖給出了選擇,我選擇了第二……那也就是意味着,在時間到了之後,你師祖的力量消散以後,我依舊會靈魂脫離肉身的……你知道這樣的後果是什麼,就不用我解釋了吧?”
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已經被靈魂脫離了的肉身,無非就是兩個結果……一般情況是變成植物人,第二種,如果肉身強悍,肉身主人的意志力夠強,會殘留一些靈魂的碎片和意志力在其中……但那又有什麼用,也會變成行屍走肉一般沒有思考能力的存在。
這比靈魂慢慢的分離出肉身還要殘酷,那種症狀就像老人癡呆症發作了……即便,我一直在想,這個人類的病症是不是根源和靈魂有關,但卻不是太過關心。
如今,師父的情況比這個還要殘酷……就是說,一旦發作,師父的情況會讓我連緩衝的機會都沒有!
“啊……”內心突然涌上的傷心,鬱悶,不甘……就如同潮水一般的將我淹沒,在得知了這個真實的情況以後,我差點兒窒息,我只能大喊了一聲,發瘋般的發泄自己的情緒,我覺得自己是那麼的無能爲力!
我內心太過明白……師父他們在那個時候,就是註定將死之人,師祖在天道之下留人,已經是……只因爲,師祖的殘魂是用來對付崑崙遺禍的,天道安排的命運本就如此……而師祖那個瀟灑狂放的性格,在最終,選擇了感情,留住了師父他們……但也僅能如此了。
就算用續命之術也不行!就好像變成劉師傅女兒那樣都不行……天道之紋,它的鎮壓哪裡那麼簡單?這不是強用肉身關陰的問題,也不是通過‘交易’借的他人壽命的問題……強行這樣做了,也無非是讓師父的肉身多存活幾年……這有什麼意義?!
這殘酷的天道之紋,直接剝離的是靈魂!!
這一次我的發泄,師父並沒有阻止我,他只是在我吼完以後,靜靜地說道:“你凌青奶奶,是我欠她的一份情……在當日我們最終被鎮壓之前,我用辦法直接震出了她的部分魂魄,放在你師祖殘魂所在的養魂珠裡……然後,我誘惑神,說是隻要放了凌青……在我靈魂磨滅以前,我會說出其它崑崙殘魂的所在……其實,我是想多救一些人的,但是你師祖的養魂珠最多也只能庇護一下凌青的殘魂,多了卻是不能……也好在,都是師兄師弟,還有老戰友……在那個時候,不如大家慷慨了,原諒了我這一絲微末的自私。包括吳立宇也理解……他知道,這是我們老李和老吳兩脈的事情,其實凌青跟來,只是追隨我而已。”
在這個時候……我才真正的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師父一向不愛表達什麼,對凌青奶奶的表達也很有限……但這番深情,卻在這個平淡的講述中,全部流露了出來。
可是,無論如何的深情,再過精彩的過往……也會隨着人的消失而消失,不是嗎?在師父的講述中,我悲淚長流……這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悲傷,是所有人的悲傷……我想起了那個肖承乾的大表哥……師父他們最後的結局也是如此嗎?
我恨,我卻不知道該要恨誰……我捏緊的拳頭找不到一個發泄的方向,但在這個時候,師父溫暖的手卻撫上的我的背……他對我說道:“所以,承一……你要堅強起來,你不能就此消失的……你知道我姜立淳一生崢嶸,從來沒有軟弱過……卻不想在現在午夜夢迴的時候,卻是很怕,怕自己在那個時候變成了那副模樣,吃喝不能自理……那樣多少是有點兒屈辱的啊……佛家說,臭皮囊,臭皮囊……靈魂都離去了,還管什麼皮相?我若是有佛家人那份兒心境,倒也還好……可惜,我是一個道家人,想法上也不就不同,不管我的靈魂如何了……身體也總是我存在的痕跡,總是希望能夠體體面面的……”
師父一邊說着,我一邊在旁邊泣不成聲,這是師父第一次表現的軟弱……其實,他一直不修邊幅……但不修邊幅只是代表一種他的隨性,不代表他能接受到時候一無所知的活着……他一直都很要尊嚴,他一直沒有彎腰的活過!
他的希望只在於我,我……他的傳承,他的延續,能讓他那樣留存着,都可以體面的離去,但我要如何能夠接受?
“承一,你明白嗎?到最後,要麻煩你照顧我了……就像小時候我照顧你那般的照顧我,可能還會更麻煩……你是我在這種畏懼中唯一的安慰,唯一的依靠……所以,你怎麼可以能不堅強的活着,能輕言放棄?”師父的手最後重重的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一把抹乾自己的淚水,望着遠方,哽咽地說道:“師父……我都知道了。”
“那就很好了,我安心了。”
“那師父,你的靈魂離去以後,會去哪兒?還是魂飛魄散嗎?”如果真的是這樣,我絕對不能接受的,我哪怕逆天,也要強留師父。
“那不會的……可是去哪兒,我卻是不知道了……但不管去哪兒,如果前方還有路,還有可去的地方,就叫做希望。”
夜風徐徐的吹來……希望嗎?
而師父則繼續說道:“如果有希望……那你到最後,就應該爲我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