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川思前想後,覺得自己大約是被面前的少年開了個玩笑,她尋摸着,自己雖然家道中落,不幸淪落青樓,可好歹以死相逼保住了自身清白,縱使後來與君蘭公子相戀,也從未有過什麼越矩之舉,若非她失憶,又怎會有個這麼大的兒子,卻又並不自知?
可她看面前的少年哭得極爲悽切,一張小臉埋在她的胸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打溼她的衣襟,甚是惹人憐,這幅情態又着實不像是故意做出來給她看的。
大約是母性本能作祟,她輕輕擡起手拍在蘇顏的後背上,用一種柔和的語調對她說:“小公子,你大概是認錯人了,你擡頭看看我,像我這個年紀,想要有你這麼大的兒子,怕是有那麼一些困難。”
“湘川姑娘說的是,三公子,許是你弄錯了。”凌天也在一旁幫腔。
“你就是我孃親,你怎麼能不承認呢。”蘇顏委屈道,“我爹爹說,我娘身上有顆桃花痣,雖然每次轉世都會換一副皮相,可唯獨那顆痣不會消失,你不能因爲做了凡人就不認我……”抽抽嗒嗒說了這許多,卻說得湘川與凌天大眼瞪小眼,凌天自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蘇三有些奇怪,他口中所言“凡人”啊“轉世”啊之類的詞語,倒是更加容易出現在戲文裡一些。
難不成,自己這是遇上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嗎?
凌天想到這裡,不由得勾起脣角,重新打量了蘇顏一眼,覺得神仙做成他這樣,也着實不易。於是兀自搖了搖頭,將她從湘川懷中拉起來,板起臉教訓她道:“三公子莫任性,難不成想通過這種方式親近湘川姑娘嗎?”
她自然想同自己的孃親親近親近,這樁事雖然從旁人嘴裡說出來有些彆扭,但是那畢竟是她真是的想法,可是,他凌天作爲一個外人又有什麼資格對她指手畫腳?適時,她因遇上好幾千年都未曾見過面的孃親而靈臺不甚清明,甚至於有些忘了,湘川和凌天都是不折不扣的凡人,現在她以神仙的口吻來與他們講話,難怪會讓他們覺得難以接受。她正要對凌天發作表達自己的不滿,電光火石間,卻及時想起了這樁事,於是語塞了片刻,隨即氣惱地垂下頭去。
雖然她一向厚臉皮,可是一想到是在孃親的面前出了醜,就有些懊惱,於是小聲囁嚅了句:“對不起……”
凌天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示弱,倒是爲此愣了一愣,隨即又覺得面前這個低眉垂目,紅着眼眶的少年很有些意思,想要逗弄他的心便再一次被激了起來。
於是他煞有介事地朝湘川道:“這位蘇三公子也是湘川姑娘的仰慕者,想來是想以這種取巧的方法接近你吧,你若是因此受了委屈,不妨罵他兩句,若還是不能解氣,就將他交給我,他還欠我一些東西,這個賬剛好一起算。”
蘇顏聽話之後狠瞪了凌天一眼,心想她與孃親之間的事,他一個外人怎麼這麼熱心攙和,面上還一副理所應當的神色。
先前她不知湘川便是她的孃親,還想着要撮合他們二人,如今卻怎麼也提不起這樣的心思了——讓面前這個人做她的後爹?雖然也不是不可,可是思及她那個未見過面的爹爹,她又覺得自己着實不該這麼亂點鴛鴦譜。兀自想了一會兒,她得出了個結論,那就是現在的孃親是屬於她一個人的,蘇顏暗暗下了決心,這個決心下得豪氣萬丈——他若要搶,那就要從她屍體上踏過去,沒得商量。
湘川聽到凌天的解釋不禁莞爾,若是旁人如蘇顏這般,她興許不會放着不管,這萬花樓裡有誰不知道,惹了湘川的人,不是死的很慘,就是死的很丟臉——就連當今皇帝的臉色她都不必看,又怎會將世上其他男人放在眼裡。
“你不覺得他這個樣子,倒是很可愛。”她笑了笑,上前摸了摸蘇顏的頭髮,像是在摸某種長了絨毛的小動物。
其實,有這麼一個兒子也不錯……突然蹦出來的這個想法讓她微微恍惚。
蘇顏在她柔軟的手下擡起頭,抽了抽鼻子,啞着嗓子對她說:“雖然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爲什麼,可是你真的是我孃親……”極其認真的語調,讓人罵也不是,笑也不是,湘川只好無奈地望一眼凌天,卻看到凌天正笑意盎然地望着蘇顏,那笑意頗爲悠遠,就像是遠天停駐的那朵雲彩。
只見他伸出纖長的手,默默將蘇顏往自己身邊拉地更近一些,此舉雖然遭到了蘇顏的反抗,他卻一派若無其事,湘川看着凌天的表情,好似明白過來了什麼。
她這個人一向心直口快,悟到之後隨即將握拳的右手砸在了左手上,朝凌天道:“我原本還不知道……原來,你還好這一口?”
凌天對此事承認的很是利索:“被某個人拒絕之後,我的心胸變得更爲寬廣了。”
湘川用眼神迴應他:“是性取向變得更爲寬廣了吧。”他也用眼神回她:“都一個意思。”
蘇顏很明顯並不理解他們用上眼神的交流,她只看到了凌天衝她孃親拋媚眼,試圖勾引她那個傾城的娘,於是在心裡道聲此人果真不要臉,便飛身擋在了湘川前面,指着凌天大義凜然:“不要用那種色迷迷的眼神看我孃親……”那架勢,像是在捍衛自己的領土一般。
凌天覺得,自己似乎被他誤會的很徹底。
正要開口說什麼,原本候在樓下的阿文卻突然“蹬蹬噔”跑上來,湊在他耳邊道了句:“陛下,西宮剛剛派人來,說梅妃娘娘突然身體不適,讓您速速回宮,您看……”
凌天不由得擰眉,道:“我知道了。”
蘇顏正沉浸在與孃親相見的激動情緒裡,哪裡還顧得上凌天這個人,只當他是空氣,他愛是誰便是誰,與她又何干,雖然隱隱覺得這個人也許不那麼簡單,但是又覺得自己日後再不會與他有什麼牽扯,便釋然的很快。
她的手拉上了湘川的衣角,做出一副半步也不願離開她的架勢。
湘川沒有理會她的小動作,而是望向凌天,道:“若有當緊事,便先行去吧,莫在這裡耽擱。”
凌天衝她點了一下頭:“我這便走了。”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道,“今日我雖然攪了這個局,可也算是成全了你,我本就無意讓你嫁給別人,只是想試試看,那個人究竟會不會來,如今他沒有來,也算是爲我報了一箭之仇……日後你想嫁誰便嫁誰,這萬花樓,再不能困住你了。”
這番話說的很是平和,湘川有些感動,她知道他當時並非真心想娶她,就像今日並非真心爲難她一般,面前的這個人不過是寂寞了太久,纔想要在某人身上尋求慰藉而已,等到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怕是不會像這樣輕易放手吧。
於是她微笑起來,對他說:“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我終歸要謝你,不過日後你若再與我找麻煩,當心我沒有今日這樣的好脾氣。”
凌天挑眉,嘴角的笑意邪魅而冷清:“你什麼時候能一改這直接膽大的毛病,就更當得起‘天下第一’這個名號了。”說完便拉着蘇顏的手臂,大跨步往外走。
蘇顏卻停在原地,不動如山,右手執着地拉着湘川的一隻袖子,對於他臨走前還拉着自己這件事有些不解,於是她表情很是茫然地問凌天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凌天頓住腳步,扭頭,眼裡寒意蔓延,“三公子好記性,難道不記得自己還欠我一樣東西嗎?”
蘇顏思考了一會兒,這纔想起來不久之前還答應了要幫他洗衣服的,可此一時彼一時,她怎能真的去幫他洗衣服?當時不過是權宜之計,本就沒有打算兌現。
“我賠你錢便是了,你先放開我。”她皺眉,一副有話好商量的形容。
凌天擰眉,一張俊臉瞬間被寒氣覆蓋,他沉下臉,盯着蘇顏的臉看,宮裡頭的那些后妃不安穩,這傢伙也想給自己找麻煩不成?於是不容辯駁地道了一聲:“現在再賠錢,你不覺得晚了嗎?”
蘇顏覺得跟這種人講道理,到最後會變成沒有道理可講,於是她極爲哀怨地望了一眼湘川,然後極爲哀怨地叫了聲孃親,期望她能幫自己解個圍。她也在凡間混過幾年,曉得“人情”這件事的重要性,也曉得許多事情都能夠通過“關係”來解決,而凌天差點就成了她的後爹,有這樣一層關係在,就好辦事許多。
誰料,湘川卻輕輕拂下攥了她衣袖的那隻手,對她說:“我總歸不是你真正的孃親,你求我也沒有辦法。可若我將來爲人父母,那麼一定要教導我的孩兒,‘與朋友交,言而有信’……”
蘇顏聽到這裡立刻頹然,看到蘇顏暗淡的眼神,湘川不由得心頭一緊,於是又和顏悅色地開口:“我又不是會馬上離開這裡,你日後可以常來看我。”
蘇顏的那隻手總算是戀戀不捨地放了下來,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終這樣說:“那我……明日再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