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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堂韶光豔 88 易看

這一年裡當鋪生意做的愈大,顧程也知樹大招風的理兒,尤其京城,天子腳下,最不缺的就是當官兒的,從城門樓子上扔下塊磚,沒準都能砸到一頂戴烏紗帽,更有那三親六故,皇親國戚,他一個信都縣的副千戶,算得什麼,當初若不是倚仗衛指揮使的勢力,這鋪子也開不起來。

雖有靠山,這個靠山如今卻不那麼靠得住了,隨着魏王失勢,以往最不起眼的晉王九皇子朱翊卻意外,入了皇上的眼。

這位晉王從生下就是個病秧子,乃淑妃所出,淑妃是當今太后娘娘的親侄女,自皇后娘娘薨逝,萬歲並未再立新後,後宮之中獨寵貴妃陳氏,宮中之事卻交給淑妃打理決斷,有太后坐鎮,便寵眷不衰的陳貴妃也要讓淑妃一籌,更何況先頭陳氏本是晉王朱翊未過門的王妃,後被萬歲爺瞧中,想法設法兒納入宮中。

先頭那些直諫之臣可是鬧了好些日子,便如此也未攔住皇上,成了如今的陳貴妃,也成就了皇家一宗醜事,雖是後宮內院之事,卻跟前頭朝堂有着千絲萬縷割不斷的聯繫。

皇后既逝,太子便失了依靠,卻因納了陳家嫡女爲太子妃,得了陳家之助,後貴妃得寵,陳家雖也跟着榮寵不衰,卻也知貴妃雖寵卻無子,早晚不是個長久之計,勢必還要依靠太子,便甘爲太子一黨。

陳貴妃衝冠後宮,太子跟陳家着實風光了幾年,只從去雖過了萬壽節皇上染疾,太醫不知斬殺了多少,也未見效用,至開春已成沉痾,越發連龍牀都下不得了,哪裡還能顧得上召幸貴妃。

太后不定早看不上這個本是孫媳婦卻忽成了兒媳婦的貴妃,堵心了這幾年,終得了機會,哪有不出手的道理,故此從入夏,顧程便聽說陳貴妃以驕矜狂妄之罪被太后責令閉門思過,太子失了陳貴妃這個傍依,自然也要尋下一個,便瞄上了鄭千戶的舅舅衛指揮使。

衛指揮使是皇上心腹之人,門生故舊衆多,先頭太子也曾示好拉攏,那時萬歲龍體康健,又是春秋鼎盛,衛指揮使深知,皇上最厭黨爭,哪裡會糊塗的跟太子結成一黨,倒也獨善其身,今年卻有些坐不住了。

想瞧着龍體愈加不好,若真有個萬一,自己經營數十年的榮華富貴豈不一朝盡喪,卻也挨個度量了一遍這些皇子們,雖皇上早有些不喜太子,心裡卻也念着跟皇后的結髮之情,將來說不得還是要把這寶座交在太子手上,也算名正言順,除去太子,其他皇子或平庸,或出身差,或不得寵,瞧來瞧去,勉強能與太子一爭的只賢妃所出魏王,卻不知怎生個緣由,卻去歲燈節那日,在京城的青雲坊中與人私鬥失手打死了人,若尋常百姓草草掩蓋過去便了,死的卻是宗室裡子弟,算起來跟魏王還是堂叔伯的兄弟,哪肯幹休,鬧到萬歲爺病榻前,把皇上氣的差點厥過去,病中卻直叫着:“這等畜生留他作甚,便是皇子也當與庶民同罪,既打死人拉住去砍了抵命便了。”還是太后跟淑妃求情,魏王才得留住一命,卻被皇上遠遠貶去了梁州。

除去這塊心病太子能不歡喜,就着這當口給衛指揮使拋去橄欖枝,衛指揮使便就坡下驢依附成太子一黨。

衛指揮使對顧程青眼有加,甚至比對他親外甥兒還要器重些,從開春就多次與顧程說要擡舉他到京城來,顧程卻留了個心眼,自古這權位之爭難料,這會兒從面上瞧着太子勝局已定,宮裡卻還有太后淑妃呢。

且自年初晉王朱翊也開始嶄露頭角,雖是病秧子,誰能料准以後之事,況以顧程一旁瞧着這晉王一步一步走來穩紮穩打,也絕非一個庸碌之輩,到了如今隱隱已對太子構成威脅,因此顧程多次婉拒衛指揮使,只說自己年過而立喪妻喪子,還有甚指望,早已心灰意冷,恐要辜負這番擡舉之恩了。

顧程先娶後喪之事,在信都縣折騰了個夠,衛指揮使哪裡不知,暗道以往卻未瞧出他是這樣一個過不得兒女私情的漢子,想他剛剛喪妻,便也未勉強於他,卻助他在京城裡開了鋪子。

顧程先頭在信都縣裡接的那兩箱籠俏貨,今兒打通了一條發財的門路,那些人俱都是江湖草莽,雖是山賊,卻也講個義薄雲天,並非那些打家劫舍之徒,專門吃官道上的營生,尋那些貪官劫了財物,轉手典與顧程,也正因這個門路,短短不到一年,顧程便發了起來。

只他這買賣明明白白有衛指揮使在後頭撐着,誰敢來封,卻不想真有膽大的,顧程得了信兒當即便收拾了往京城奔,想了一路這裡頭的緣故,最終落在了晉王朱翊頭上。

他絕不是憑空猜測,滿朝誰不知晉王掌着刑部,跟太子明爭暗鬥,拿自己的鋪子開刀也是有可能的,只他既封了鋪子,卻未問罪到自己頭上,卻有些古怪。

自大姐兒去了,顧程原先那些爭名奪利的心思也去了大半,這人總有個過不去的坎兒,大姐兒便是他這一輩子的冤家。

顧程總想着,便自己爭得再多,落個封妻廕子,這妻,這子都沒了,他還爭來做什麼,想到此,顧程長長嘆了口氣,忽聽車外旺兒道:“爺,前頭望見城門了,爺是先去指揮使府上,還是回咱們宅裡?”

顧程在京裡開鋪子之初,便在鋪子後的街上置辦下一處三進的宅院,收拾妥帖使家人看顧着,以便他來京城也好有個落腳之處。

略沉吟道:“家去吧!”暗道隱約可聽着萬歲爺的龍體可有些懸,這京城雖面上祥和,暗地裡不定早已風聲鶴唳,這事幹系重大,還需細細斟酌一番纔是。

顧程心裡隱約有個猜疑,卻未拿定,又吩咐道:“一會兒進城時,只說咱們是販貨的客商便了。”

旺兒撓撓頭應了一聲,到了城門果然較常日多了些兵甲,顧程把車門推開一條縫,略往外瞧了一眼,正瞧見城門處立着的一個穿戴着四品武官服侍的男子,很有些眼熟,一時卻也未想起在哪兒見過,待到了門前,顧程下車才記起,去歲衛指揮使壽宴上曾照過面,他是跟着晉王朱翊的人,因他寸步不離晉王左右,故此顧程倒有些印象。

顧程邁腳進去,走了幾步停下腳兒跟門上人道:“若有人來訪只說爺去會了朋友。”這才進了裡頭。

旺兒跟着顧程進去,親上前服侍顧程換了衣裳,扶着顧程歪在炕上,又讓婆子捧了茶來,剛收拾妥當,門上人便快腳進來,手裡捧着個雕漆拜匣。

顧程目光閃了閃,接過裡頭的貼兒瞧了幾眼,暗道烈大人,果然是他,約他吃酒,地兒卻是青雲坊,真真耐人尋味:“旺兒,你替爺回個帖兒說,爺定如約前往。”

旺兒低聲道:“這位烈大人可不是晉王的心腹嗎,爺去會他,若被衛大人知曉,卻當如何?”顧程挑挑眉:“這貼兒上,只說邀爺吃酒,爺怎好推拒,且爺也想探探他的底下的心思,如今這般形勢,爺便不能左右逢源,也當仔細斟酌纔是。”說到此不禁嘆息一聲道:“爺卻真有些厭倦官場了,有時常想,若大姐兒在,爺與她尋個山明水秀的地兒住下,未嘗不是一件樂事,只如今,她狠心撇爺去了,留爺一個孤清清在這世上卻有甚意思。”

旺兒有些心酸,爺以往是個什麼樣兒人,自大姐兒去了,倒徹頭徹尾變了個人,若大姐兒泉下有知,不知會怎樣。

正想着,忽聽顧程道:“你去使人給保生送個信兒過去,近些日子先把京城的酒坊關了,莫爲了這點兒銀錢惹出禍事,年上去瞧舅爺,身子愈加不好,保生真有個萬一,怕舅爺受不住,大姐兒最着重舅爺,爺當替她盡孝。”

旺兒暗歎一聲,這可是爺倒成了個癡情長情的人,忙去使人。

卻說烈風收了帖兒並未迴轉王府,而是讓人帶馬過來,去了城南的帽子衚衕,到了衚衕口翻身下馬,讓隨從在外等着,他一人走了進去。

帽子衚衕,顧名思義,上窄下寬,看上去像一個帽子,人家原先便不多,後被王爺置在手中收拾齊整。

徐苒,王府上下皆稱一聲徐姑娘,是爺半道撿來的女子,當時便懷着身子,二月初八誕下一對子女,王爺甚愛,因徐苒不慣住在王府,便在這帽子衚衕置下宅子安置。

對於王爺對徐苒是個什麼心思,烈風跟了爺二十多年都有些拿不準,若說想納在身邊兒,這一年都過了,也未見王爺有個動靜,若沒這等心思,又着實不像。

這不如今這般時候爺都要過來瞧她,可見心裡記掛着呢,說起來也只兩三日不見罷了,只王爺這都過了一年,卻忽要見顧程,這裡頭未嘗就沒有徐苒的因由。

王爺是個謹慎之人,當初收容了徐苒,早已把她查的一清二楚,直到如今,烈風都想不明白,那顧程雖說狡詐陰險,卻是個極爲癡情之人,對個死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對徐苒定然不差,作爲一個女子,都已懷了身子就該好生相夫教子,她倒好,冒着大火逃將出來,落個假死,對顧程不聞不問,可見這女子若狠心起來,更是半點兒情份皆無。

王爺的親衛在門外守着,見了烈風道:“爺在聽雪閣呢。”

烈風擡頭看了看天兒,陰了一天,恐要落雪,果然,剛走到聽雪閣外,便飄下雪來,細雪落於地上無聲無息,他立在聽雪閣外的抱廈裡未吱聲,因聽着裡頭隱約傳來爺的笑聲夾雜着小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