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叫人撕成兩層的夾宣去毛邊重新裱背拼湊於是有了寄到他面前的那封信。而他恰因爲這封信而分神被刺殺癱瘓開始了長達兩年的,無頭蒼蠅一樣的亂撲亂撞。
真相漸漸要浮出水面了。李少源回頭,兩目究尋:“靈光季明德要入府了,你高興否?”
靈光樂的噗嗤一笑,看李少源眼神像要殺人的樣子連忙搖頭:“小的一顆忠心全在爺您的身上。”
燈火融融,李少源低眉下目光灼灼聲音緩而沙啞:“他是我哥哥身邊沒有得力的人跟着往後你就貼身跟着他如何?”
靈光樂的直搓兩手又怕主子覺得自己忘恩負義,連連搖頭:“這怎麼行呢小的一顆忠心,只想伺候爺您呢。”
李少源隨即變臉:“那就滾到馬房刷馬去爺也不要你。”
靈光連連點頭:“小的去小的去伺候季大爺還不行嗎!”
這夜,靈光值宿,他睡時書房的燈亮着,待他醒時,燈依舊亮着。他家世子爺陷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就那麼整整坐了一夜。
出榮親王府,上馬,疾馳過東市,季明德要趕晚回家,看能否說服寶如搬入榮親王府。
正如李代瑁所說,長安覬覦寶如手中血諭的,不止李代瑁一個人。
白太后想銷燬它,尹繼業和李代聖,則想看看裡面先帝硃筆御定的皇位繼承人到底是誰,從而掀起一場血雨腥風,把李代瑁從第一輔政大臣的位子上趕下來,佔據朝堂。
沒有李代瑁的強腕,僅憑他,如今在長安很難保護寶如。
北邊眼看風雨疾來,因爲突厥和土蕃有意聯兵,比上輩子更加兇猛,滅國之殤,他得前去力挽狂瀾。
搬入榮親王府,在大的層面上,可以保證寶如的人生安全。
至於府中的王妃,再或者李少源的妻子尹玉卿,還有居於深宮中的白太后,諸如此類烏合之衆,季明德皆見過幾回,肚子裡彎彎繞繞彎彎的長安貴家婦人們,她們像胡蘭茵一樣,大約很有些惹人不痛快的心機。
當然,她們也從未見過秦州悍匪的殘暴。若果真她們敢動寶如,季明德覺得他也該讓長安這些貴婦們,見識一下什麼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土匪行徑。
在義德堂前叫霍廣義攔住,季明德扔了馬繮繩給他,霍廣義拽着馬繮一路小跑:“晌午陪您一起去胡市的小子們,已經全都派出長安了,不怕尹玉釗能查到。唯有野狐,那是跟着您的,他那身高太顯眼,您說怎麼辦?”
晌午,他們在胡市上刺殺尹玉釗不成,此時應該把所有參於過的人全分散出去的。
季明德定了定,道:“野狐還是先留着,我要用他。此番不成,他已經有了警惕,通知坎兒,從齊國府入手,不能讓尹玉釗喘過氣來。”
野狐不能弄走,要弄走了,寶如那點小心眼兒,肯定會以爲好好的孩子,叫他給殺了。
季明德接過馬繮,疾馳而去。
暮色朦朧,寶如正在隔間裡洗澡。
左右兩盞油燈,水溫恰恰合適,她泡在水中,閉着眼睛思索尹玉釗其人的可信度。以及,關於同羅綺的妝奩,她和尹玉釗之間的往來,要不要告訴季明德。
萬一,同羅綺果真是季明德殺的呢?
寶如閉眼在水中坐了很久,心說蒼天保佑,尹玉釗那個人,往後我絕不會再見。妝奩中的那封信,我也只當沒見過,我得相信我姨娘的爲人,她是真愛我爹的,怎麼可能跟先帝有苟且?
從此,我還是收心跟季明德好好過日子的好。
忽而窗外小母驢兩聲哀叫,顯然季明德回來了,那匹大褐馬也回來了,小母驢正在抱怨呢。
寶如自水中坐了起來,剛要穿衣服,便聽見季明德在推門。她在裡面下了鞘,一把推不開,季明德問苦豆兒了:“你家大嫂了?”
“在洗澡。”
……
季德德大約在笑:“既洗澡,洗罷澡肯定就睡了。這裡有兜櫻桃,我送到隔壁,給遠芳姑娘和和媛姐兒兩個用去。”
四月,長安的櫻桃還是青果兒,也就唯有南詔的櫻桃熟了。
白太后祖籍是南詔人,年年這會兒,南詔都要北上貢櫻桃。寶如好幾年未吃過,恰也有些饞,聽季明德有了櫻桃竟要送到隔壁給李遠芳吃,在澡缶中重重吭了一聲。柔聲道:“明德回來啦,可用過飯了?”
果然上鉤了。季明德在外一笑:“用過了。一會兒還得去趟隔壁,你且開門,我要穿那件墨青色的錦衣。”
去隔壁送個櫻桃竟然還要穿錦衣。
今科春闈名次全部作罷,擬定五月重考,秦州舉子們又得在長安多呆一個月,李遠方點兵點將般點着,挑來挑去挑花了眼,寶如暗矬矬一點心思,心說季明德才賣掉一房妻子,不會還想再娶一房吧。
她自澡缶中起來,披了件日常穿的寢衣開門,正準備開櫃子替他找衣服,便見季明德送了一枚櫻桃過來,在她鼻尖上輕點着。
寶如一口咬了,汁濃漿厚,略有些酸,但很好吃。
墨青色的緞面圓領袍子,季明德接了過來,卻輕輕搭到椅背上,負手在牆角的書架前,似乎是在找本書。
寶如還想吃一枚,燈下舔了舔脣,偷眼兒往油紙包中張望着。
滿滿一兜,指肚大小,但既然他要送給李遠芳,吃一枚少大半,還是不吃的好。
寶如收回目光,在燈下擦着頭髮。
衣帶微滑,半邊香肩露在外頭,她默默的擦着頭髮,半天聽不見季明德的動靜,猛然回頭,卻發現他就在她身後,解了直裰,只着白中單,眉毛在燈下根根分明,眸中兩豎,恰是燃燃跳躍的火光,正緊緊盯着她的衣衽。
“櫻桃好吃否?”季明德問道。
寶如以爲他要換衣服,將衣服遞了過去,道:“略有些酸,大約是還未熟透的緣故。”
季明德自油紙包中取了兩枚出來,色比方纔那枚還豔,在燈下泛着紅灩灩的光澤,展在黃繭粗粗的手掌中:“再嚐嚐,這兩枚必定是甜的。”
寶如還未接到,他手忽而拿不穩,兩枚櫻桃骨碌一滾,滾入她的衣衽之中。
骨碌而下,寶如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季明德的手也跟了過來:“這果兒可真調皮,不聽話?難道,它也想叫我把它給賣掉?”
胡蘭茵就叫他給賣掉了,寶如嚇的一縮,覺得季明德這話是在說自己。
寶如並不敢狠惹,只敢小聲嘟囔:“那是我自己的呢。”
季明德柔聲道:“難道它跑到了這兒?”
……
“那我可得好好找一找。”
……
“你可瞧見,它去了何處?難道也不聽話,跑到成紀山裡頭,給土匪做壓寨夫人去了?”
寶如暗道前幾回總怪我心知不堅,今兒我便咬牙不點頭,看他能耐我何。
等了半晌,再無動靜,寶如覺得鼻尖莫名的癢,悄悄睜眼,想看看季明德在做什麼。
他的鼻尖就頂着她的鼻尖,止在她睜眼的一瞬間,叨脣吻了上來,薄脣攫上她的脣,捲舌一陣狂掃。
季明德在她耳邊輕笑着:“這櫻桃太不老實,竟鑽到如此個妙地方,我替你把它取出來,好不好?”
“無論你怎樣欺負我,我都不會要的。”
“乖乖,分明我是在愛你,怎能說是欺負?”季明德叫她逗笑。
“無論怎樣,我是不會願意的,你若硬來,就是強,果然那樣,我恨你一輩子。“她依舊大義凜然,氣的眼裡漂着淚花兒,鼓了滿臉的脹紅,緊緊盯着她。
季明德再笑,白衣襯着俊白的臉,笑容中卻露着股子匪性,酒窩裡還有股子流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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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事眼看入更,三更半夜的,季明德還不肯睡,起牀端了櫻桃過來給寶如吃。
他起牀,自對面牆上將所掛的各類佩刀與劍摘了下來,坐在窗邊的桌案前,鋪一方白帕,自水中撈起油石,先抽砍刀,細細磨了起來。
磨刀,大約是土匪們除了砍人以外最嫺熟的工作。
季明德磨刀的時候,比練書法還要專注。他忽而說道:“寶如,待咱們將來能離開長安的時候,你想去何處?”
寶如趴在牀上,一指一枚櫻桃,往嘴裡送着,一笑道:“回秦州吧,我喜歡秦州的氣候,也喜歡那兒的人,咱們往後長居秦州就好。”
季明德點頭,試好鋒刃,合鞘,又取過一枚匕首來細細的磨着。
他猶豫了很久,終於啓口:“但現在還不行。有一段時間,只怕咱們必須得在榮親王府渡過,那一府皆是你的舊相識,我不知道若是去了,你會不會覺得爲難。”
寶如本是趴在牀上,拿枚櫻桃逗地上跑來跑去的小貓,忽而停手,會過意來了:“今兒這櫻桃,是李少源送的。你回王府了。”
季明德不語,仍在磨那把匕首。
寶如將枚櫻桃丟遠,小貓連蹦帶竄,去捕那枚櫻桃了。
下午老太妃來的時候,寶如只怕季明德不願意入府,擔了好大的心,此時聽他這意思,他是願意入府的,只是怕她難堪。她恨恨道:“只要你不疑神疑鬼,覺得我和李少源舊情未斷就好。”
季明德回頭,頰側酒窩笑的深深:“怎會。頂多不過三個月,待三個月後,咱們就啓程回秦州,好不好。”
寶如越發覺得莫名其妙了,見他玩着枚匕首走了過來,叨着枚紅紅的櫻桃,仰面問道:“爲何是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