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一幕,韓振的神色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脣角微啓,說出的話極爲淡然從容。
“制臺大人,這是要造反?”
趙文靖聞言只脣角微勾,看起來沒有絲毫的殺氣與森冷,相反,那語氣更像是談論今夜月色一般平靜。
“錦衣衛指揮使韓大人早已離開我杭州府的地界,即便出了天大的事,只怕也與我杭州府無關,更何況錦衣衛行事一向狠絕,明裡暗裡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這仇家尋仇也不是不可能,至於今日,不過是臬司衙門看守不嚴,使得有狂徒劫獄,趙某不過是帶兵圍剿,何來造反一說?”
說到這兒,趙文靖的笑在月光下越發慈祥溫和,彷彿只是一個語重心長的長輩般,徐徐而道。
“韓大人,怪只怪你太較真,有的事情抹一抹便過去了,你卻偏不,既然要自尋此路,趙某便不強留了。”
話音一落,只見趙文靖平靜側垂的手微微擡起,呈包圍之勢的官兵頓時精神一凜,只等趙文靖一聲令下,便會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刀貫穿對方的胸膛。
“趙大人想的極好,只可惜——”
韓振的眸中漸漸變得幽深而暗,只見他脣角輕咧,滿是冷冽與嘲諷。
“這世間的事情,可從來都不是那般稱心如意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趙文靖幾乎是本能的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而幾乎是同時,外面便響起了真正的盔甲碰撞聲,只見這暗夜之中,不知何時竟有數隊烏壓壓的兵馬匯入,在衆人都尚在怔愣之時,已是以極迅疾的速度,裡三層外三層的將這臬司衙門包圍的猶如鐵桶般,水泄不通。
一眼看去,近乎上百人的兵馬,卻是整齊劃一,齊齊排列布陣,可見其軍紀之嚴。
“五軍營把總陳賀在此等候韓大人調遣!”
就在此時,一個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在外驟然響起,只見院門口的士兵猶如一堵鐵牆般赫然眼前,那身上被擦的寒光厲閃的鐵衣幾乎發出奪人的光芒,默然爲這月色籠罩上了一層凜冽的殺意。恍然間,讓在場的人以爲自己不是在臬司衙門,而是身處遙遠而豪壯的邊陲。
下一刻,兩道身影漸漸靠近,只見一個同樣身着銀甲的中年男子從這一片寒光之中走了出來,而在他的身旁,便是一身官服,神情冷凝的謝昀。
那些手執兵器,原本對着韓振的官兵在看到來人時,幾乎是不由自主地讓出了一條道路來。
只見謝昀與身邊那男子步履沉穩的走至近前,而下一刻那男子便赫然抱拳,那黝黑的側顏凝成了一道凌厲的線條來。
五軍營,乃是大興京軍三營之一,平日裡操練演陣,待到皇帝親征之時,便是駐紮於外的作戰主力,而眼前這些士兵,皆是從步兵營中精選而出的能人,便是以一敵十也不在話下。
當聽到“五軍營”三個字時,趙文靖的神色早已大變,此刻更是難掩頹然的敗勢,他很明白,這些曾在沙場上過着馬革裹屍,刀口舔血日子的士兵,遠遠不是他這些杭州府的兵馬可比的。
既是開了弓,賭這一局,便沒有回頭箭了。
是他輕敵了,原本的他以爲,即便韓振親自來杭州府,也不過帶上錦衣衛的精銳罷了,可只要以他們杭州府人多勢衆的兵馬相比,要剷除也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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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想過,韓振竟然能夠調動拱衛京師的天子親兵,可見,這調令也是當今聖上默許的。
而最讓他不可思議的,是韓振在他的眼皮底下,竟是調動來了這上百人,卻絲毫未讓他有絲毫察覺。
難道,還能是飛來的不成?
做了這麼多年的封疆大吏,打了那麼多年的仗,錦衣衛他可以不放在眼中,可皇帝的聖意,他卻是不敢違背的。
默然間,趙文靖還未下令的手卻是頹然落下,而下一刻,便能看到周圍杭州府的兵皆顫顫巍巍放下手中的兵器,早已是不戰而降。
“謝昀這裡有一封密信,想必,這上面的字跡和印信,制臺大人應是認得的。”
謝昀的語氣輕緩的讓人聽不出一絲語氣,而趙文靖卻是不受控制地手中一僵,當他的目光落到謝昀身上時,便見謝昀從容地探手入袖,取出幾張摺疊好的信箋來。當信箋在謝昀修長的指尖緩緩展開,赫然眼前時,趙文靖瞳孔緊縮,彷彿見了鬼一般。
這封信,這封信他不是眼睜睜看着少了的嗎?
怎麼會——
而就在同時,他便聽得身後響起了一片慌亂與緊張。
“撫臺大人,撫臺大人——”
原來,是杭州巡撫江誠一時被驚恐驚了心,竟直直倒了下去。
而趙文靖身後的臬臺儲胤此刻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惶惶然看着那封信箋,彷彿大限將至,臉上沒有了半點人色。
薄薄的幾張信箋,彷彿輕如鴻毛,可此刻捏在謝昀的手中,卻是足以屠掉多少人的性命。
因爲那信箋上,無論是字跡,還是印信,都出自於京城的閣老嚴府,而上面的內容,也不是旁的,正是在謝昀與韓振南下之時急急發來,讓他們在吳江河堤決口一事上早做準備的。
正如韓振所言,天子的密令只下給了他與謝昀,而遠在杭州的他們若提前知曉了,那便真的是窺探上意的大事了。
而最爲重要的,也最爲致命的,那便是寫這封信的人乃是天子近臣,當朝首輔,當今陛下最爲痛恨的,莫過於朝中重臣與地方要員結黨營私。
而他們,偏偏做了。
無論是河堤決口,隱瞞不報,還是爲了遮掩,意圖謀害欽差,抑或是這般公然結黨,都是招招要他們的命。
只怕將來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以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了。
“請制臺大人,撫臺大人,還有臬臺大人與我們走上一遭罷。”
收到韓振默許的眼神,那陳賀凜然直起身來,冷漠地看了一眼眼前那三人,冷然出聲時,已是將左手一伸,看起來尚帶幾分恭敬,卻滿是不容置疑。
“請。”
趙文靖順着那隻手看向已然讓出的道路,只覺得彷彿是要通往皇權一般,連神情都變得恍惚了,就那樣腳步虛晃的走出去,一顆心卻是早已沉入深淵,沒有了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