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顧硯錦趕到寧德院時,已是香汗淋漓,進門了規矩地斂衽施禮,傅老太太頗爲滿意地點了點頭。
等顧硯錦坐了下來,見少女隱隱用帕子拭着額際的薄汗,不由笑着道:“還未入夏,怎麼就出了這麼多汗。”
少女拭汗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的頗爲不自然。
這如何能蒙的過傅老太太那雙精明的眼睛,隨即微微皺眉,語氣平緩道:“怎麼,方纔可是出什麼事了?”
少女見老太太似乎有些不高興,急忙站起身來道:“沒有,只是方纔走的有些急了。”
傅老太太盯着顧硯錦,眼眸微微眯着,不緊不慢道:“錦姐兒,祖母一向心疼你,可你記得祖母從小教導你們什麼?咱們顧家的女兒,可斷沒有矇騙長輩的。”
“祖母。”
少女有些急了,擡起頭來看着老太太,對上傅老太太嚴厲的眼神,隨即低下頭,死死咬住嘴脣,過了半晌,才囁嚅出聲道:“本不是大事,孫女兒便不想說與祖母聽,徒增煩惱的……”
聽着顧硯錦慢慢將方纔園子裡的事道清楚了,傅老太太脣角更是不豫的一撇,再一想着前面接二連三發生的事,不由皺眉,卻是淡淡吐出一句話。
“沒一個省心的。”
見傅老太太如此,顧硯錦脣角微微一揚,然後緩緩起身,上前輕輕拿指腹給傅老太太推着太陽穴道:“原本只是丫頭們拌嘴,這是常有的,孫女兒這纔不想多言的,所以祖母也莫要爲此事煩心,反倒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到時候父親只怕更擔憂了。”
感受到少女指上溫柔而又恰到好處的力道,傅老太太隨即舒緩了些,尤其是聽見最後一句話,更是分外受益,嘴角不由微微一揚,覺得身後的孫女的確是個貼心的丫頭,跟她父親一樣。
到了酉時,夜色就像是濃重的幕布漸漸覆蓋下來,籠罩着寂靜無聲的定國府,各處的燈火星星點點,點綴其間,將黑夜照亮。
正午越熱,入了夜便越涼,見有風輕輕吹拂進來,絳朱忙上前將格窗關上,卻也被涼風吹得戰兢了一下。
絳朱不由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道:“都快入夏了,未想到這春寒還這般厲害。”
醅碧聽了,笑着搖了搖頭,將煙紗的燈罩打開,拿銀籤子將燭火挑亮了些,纔將燈罩又小心罩上。
“嘩啦”一聲,不知是什麼與珠簾猛地碰撞,打破了屋內的寧靜,發出了不絕於耳的聲音,驚得醅碧險些手一鬆,那燈罩若是掉在燭火上,便是不得了的事。
穿着寢衣的顧硯齡原是在看書,聞聲不由皺眉,尋着看過去,卻是見落葵髮絲凌亂,外面夜風作響,可她卻是汗水浸溼了衣服,那嬌俏的臉蛋如同水嫩的白菜被曬焉兒了一般,脣瓣乾涸的裂開起皮,如此襯得那腫成血塊,爬滿殷紅血絲的臉更爲瘮人。
醅碧中午是瞧過,倒還好,這場景卻是把絳朱足足給驚了一跳,險些沒認出來,她如何能想到,從前在人前光鮮亮麗,驕傲得意的落葵會成這般模樣,衣服像是在煤灰裡揣了一番一般。
還是醅碧首先反應過來,上前去扶住依靠在門邊的落葵,絳朱隨即也上前去幫襯,的確,以落葵現在虛弱的樣子,跟那丟了線的破風箏一樣,隨時都能軟乎乎落下去。
顧硯齡將書卷放在一邊,便瞧着落葵被攙扶着過來,正要行禮,卻是被顧硯齡淡淡的語氣打斷了。
“扶她坐着吧。”
醅碧點了點頭,正要搬杌子來,誰知落葵卻是拂開她們的手,“撲騰”一聲跪了下去。
醅碧微微一愣,絳朱卻是以爲落葵還不知好歹,正有些氣色,卻從燈下看到淚水劃過落葵的側臉。
落葵微微彎腰,以額抵地,給顧硯齡磕了一個頭,這才緩緩起身,語中哽咽道:“姑娘,落葵錯了。”
這下又輪着絳朱愣神了,一向口齒伶俐,性子高傲的落葵何時這般認錯過?
顧硯齡盤腿坐在窗下,對上了落葵盈着淚水的眸子,只見她微微側頭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醅碧和絳朱,隨即哭的更爲厲害,語氣中多了幾分自責與悔悟。
“是落葵從前容不得人,總想與醅碧她們爭個高低,說話沒有顧忌,姑娘屢次提醒,落葵卻未聽進去,今日還闖了大禍,連累了姑娘,奴婢——”
話語被哽咽聲堵了下去,醅碧她們卻見落葵已是哭的全身都不自主地在顫抖,今日足足被打了那麼多耳光,傷了臉,又在那跪了許久,的確是不好過。
醅碧心中不由軟了幾分,絳朱雖從前不喜落葵的做派,但到底不是落井下石的主,哪怕今日的確是落葵自己招惹的禍事。
“姑娘,求姑娘處罰奴婢,奴婢絕無半點怨言。”
落葵微微膝行上前幾分,伏在顧硯齡的腳踏邊,擡起頭來,那滿臉的淚水尤顯得悽楚可憐,耳畔卻是傳來落葵斷斷續續的話語。
“只是……只是希望姑娘能原諒落葵一次,給奴婢最後一次機會……”
看着落葵灰白的小臉上掛滿了淚痕,明明臉上疼痛的已死死咬住發白乾裂的下脣,可一雙略顯晦暗的眸子此刻卻定定地看着顧硯齡,此刻在燈下,醅碧和絳朱都能從中看出那份希冀和忐忑。
就像是落於洪水中的人,看着眼前一塊浮木一般,那便是她最後的希望和寄託。
醅碧終究是有些不忍,正要開口,卻是聽到自家姑娘淡然的話語。
“起來吧。”
話語雖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但卻能明顯從中聽出幾分柔和,醅碧忙上前去扶落葵,哪知卻拉不起來。
醅碧微微一頓,就聽見顧硯齡道:“既是犯了錯,這月的俸祿便減了。”
這句話一落下,落葵原本悽楚而忐忑的側臉瞬間漾出希望的笑意,淚水不由再次滾了下來,落葵彎腰,再一次深深給顧硯齡磕了個頭,這才任由醅碧和絳朱將自己扶起身來。
剛顫顫巍巍站起來,落葵又就着絳朱的力,斂衽給醅碧下禮,隨即又強撐着轉身,給絳朱也下了個禮。
顧硯齡淡然看着這一幕,微微覆下眼眸,語中輕柔而緩慢了不少。
“醅碧,絳朱,將落葵扶回屋子,上個藥,待傷好了,再來前面伺候。”
醅碧和絳朱忙應了聲,這才扶着行動艱難的落葵緩緩朝外走。
“等等。”
驟然的聲音讓醅碧和絳朱腳步一頓,也讓落葵的身子不由微微僵了一下。
“去將我那妝奩盒裡的那盒玉肌膏拿來,給落葵用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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醅碧忙道了聲是,同絳朱扶着落葵朝外去。
然而沒有人知道,此刻低頭垂下眼瞼,神色掩蓋在陰影下的落葵並沒有覺得有多感激,眸中反倒是氤氳着揮之不去的冷意。
身爲顧硯齡的大丫頭,她自然知道玉肌膏是謝家帶過來的方子,據說能消疤痕,讓膚脂更爲滑嫩,宛如新生。只有謝氏和顧硯齡纔有,統共才做了三盒,一盒因着寧德院搶緞子的事,顧硯齡送與了受傷的顧硯錦,沒想到竟也賜了自己一盒。
東西是好,只可惜,再好的東西她也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