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雨幕中沉雲低垂,一層摞着一層,仿如寒紗一般籠罩而下,聽着耳畔雨打竹葉之聲,謝昀默然負手立於庭前,廊下的綢燈暈開溫暖而昏黃的光芒,悠悠撒出庭外,一點一點驅散了樹下的陰影。
只見庭前兩株蜀葵長的極好,如今已有一丈來高,枝葉嫩綠,在雨水的映襯下更爲靈動,謝昀眸中微微動了動,略微沉吟了片刻,隨即轉而側首看了眼身旁的白爐。
“白爐。”
一聽得自家公子的聲音,白爐連忙低頭道:“小的在。”
謝昀側回頭,看了看眼前嬌豔的蜀葵,脣角動了動,終究是出聲道:“明日將分出來的那株蜀葵移出來。”
白爐聞言偏頭看過去,隨即點頭道:“是。”
話一說完,白爐又擡頭問了問:“公子,要移到哪兒去?”
謝昀聞言微微側眸,隨即語氣平靜道:“送去崔府。”
白爐聞言連連點了點頭,可下一刻又詫異地擡起頭道:“崔府?”
見白爐反應極大,謝昀擡眸看了眼,隨即出聲道:“過幾日是崔姑娘的生辰,就將這株培植出來的蜀葵,作爲生辰禮罷。”
白爐見自家公子如此解釋,當即喜上眉頭,連忙出聲道:“噯,小的記住了,公子放心,明兒個小的一定起個大早,將那株蜀葵完完整整地送過去。”
謝昀聞言點了點頭,臨行前再看了眼那兩株相伴相依的蜀葵,隨即轉身進門道:“時辰不早了,你也去歇息吧。”
白爐聞聲笑盈盈點了點頭,聽得關門的聲音,再轉而獨自看着那兩株蜀葵,幾乎沒盯出花兒來。
果然,翌日一早,白爐便命人打了傘,自個兒親自蹲在那庭前籬笆處將那株蜀葵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裝入做工精巧的瓷盆中,隨即又親自抱着花上了馬車,直到崔府去。
這廂崔知晚正在窗下梳頭,便聽得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還未轉頭,只見軟簾“呼——”地被掀開,綠鬟急急走進來,竟是倚在高几邊,有些上氣接不了下氣的模樣,引得崔知晚微微偏了偏頭,不由出聲打趣道:“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遇着狗兒打架,連你也追上去了?”
見自家姑娘笑話自己,綠鬟當即站起身子來,眉梢間滿是跳躍的喜意,掃了掃屋內伺候的人,這才神神秘秘地湊上前來道:“奴婢這是在爲姑娘高興,姑娘反倒笑話我。”
“哦?”
崔知晚挑了挑眉,隨即微微側過身,拿着梳子的手微微頓了頓,脣角勾起幾分笑意道:“你倒是說說看,你替我高興什麼?”
綠鬟聞言癡癡一笑,一雙眸子撲閃着喜意道:“奴婢是替姑娘高興,今日有人給姑娘送生辰禮來了。”
聽得此話,崔知晚不由笑了笑,隨即側回身,小心翼翼地捋出一縷髮絲,輕輕地對鏡梳髮道:“是誰送來的?記得還是如從前那般登上冊子,到時候與我看看,將來咱們也是要按着還的。”
見自家姑娘如此平常處之,綠鬟不由賣關子道:“奴婢先不告訴姑娘是誰送的,您只用聽聽今日送的是什麼禮,您便知道是誰送的了。”
崔知晚聞言挑了挑眉,有些奇怪的笑道:“你這丫頭今日是怎麼了?說話總是說一半藏一半的。”
綠鬟見此神秘地一笑,隨即湊到崔知晚耳畔輕輕道:“今日送來的生辰禮,是一盆蜀葵,姑娘。”
聽得“蜀葵”二字,崔知晚當即想起一個人來,再轉而看到綠鬟意有所指的笑意,當即站起身來,連梳子都忘了放下,便這般披着一頭雲發小跑了出去,將綠鬟的呼喚聲拋在了腦後。
當她掀開軟簾,走出屋子,微風頓時裹挾着細雨飄過來,讓人不由精神一凜,崔知晚卻是絲毫不在意,只一低頭,便看到了廊下正擺放着一盆生的極好的蜀葵,與蜀地老家院子前種的一般,既熟悉,又讓人難掩欣喜與激動。
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生辰禮?
軟簾再一次“呼哧——”被掀開,綠鬟隨即走了出來,喜氣洋洋地上前低聲道:“今日一早,謝昀公子身邊的白爐便將這盆蜀葵送來了,奴婢聽那白爐說,謝昀公子這是將姑娘當初送的蜀葵分出來了一株送過來的。”
聽得綠鬟的解釋,崔知晚的心下漸漸暈開了暖意,再轉首看着那株帶着雨珠的蜀葵,更是生出了幾分親近之心,提步緩緩走過去,右手微微一探,撫上了那嫩綠的枝葉,脣角不由泛起少女皎然的笑意。
當初她送與他蜀葵的種子,如今他再養成一株蜀葵送與她。
不知爲何,她的心中不由想起了一句話。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少女低眉淺笑,眸中越發溫暖柔和。
“將這株蜀葵移到庭前,就種在我窗前的位置。”
如此每日清晨起來,她便能一眼看到它了。
綠鬟自然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當即“噯”了一聲,隨即笑意盈盈道:“奴婢記得了。”
……
轉眼間便到了月末之時,謝昀的母親,謝家長房的太太楊氏的船隻也終於抵達了京城,在謝氏與顧敬羲親自前往碼頭的接待下,楊氏乘車先去了顧府,拜會了顧正德與傅氏,又見了幾個府中的晚輩,原本顧家上下皆要留楊氏在府中住下,但因着謝昀已在京城自立府邸,且謝家原本在京城也有幾處閒置的房產,因而委婉之下,楊氏還是辭了顧正德與傅氏,這才轉而先去了謝昀的府邸暫作整理。
當楊氏到了謝昀府邸時,謝昀尚在參加朝議,因而留了白爐在府中等候,白爐一見楊氏的車馬停到府前,連忙小跑上前行了禮,楊氏得知謝昀尚未回府,也並未說什麼,只溫和地點了點頭,隨即由白爐伺候着進了府中。
一番收拾後,楊氏便讓白爐引着自己在府中轉了轉,見這府邸雖遠不及陳郡謝家老宅那般寬敞,卻也算得上幽靜雅緻,一顆憂子之心這才放下了些。
“再轉過這道垂花門,便是公子平日裡所居的院子了。”
聽得白爐的話,楊氏順着那道垂花門走進去,只見白牆黛瓦,院中竹林茵茵,腳下踩着青色石磚,倒是頗有幾分南邊的趣味。
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廊下,楊氏靜靜立在那兒,看着這春意盎然的院子,語中問詢道:“公子在這裡可還好?”
白爐聽得此話咧嘴一笑,連忙回道:“太太安心,公子一切都好。”
楊氏聞言放心地點了點頭,低頭間卻是見庭前的綠植與陳郡謝昀院落的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可見,自己這個兒子還是喜歡念舊物。
楊氏脣角微微揚起,眸光卻是突然落在一株特別的綠植上,這株花,倒是未曾見過。
“那是種的什麼?”
白爐順着楊氏指的地方看去,眸中微微一亮,當即笑着道:“回太太,是蜀葵。”
“蜀葵?”
楊氏微微擡眉,隨即出聲道:“這花倒不像是咱們南邊的東西。”
白爐聞言微微含笑,恭恭敬敬回答道:“回太太,這蜀葵是旁人贈與公子,公子親手所植的,聽聞是生長於蜀地的。”
“哦?”
楊氏微微詫異,這麼多年來,她卻是從未見自己這兒子親手培植過什麼綠植,就連練字都忍不住要洗上幾次手的阿昀,竟是會蹲在這庭前籬笆處種花?
楊氏對這株花,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是何人送的?”
白爐聽得此話,也不直接回答,只機靈答道:“這個小的倒未曾聽公子說過,奴婢只記得是公子來京那年,參加昌平大長公主府的花宴時得的,還有——”
“還有什麼?”
聽得楊氏問話,白爐也不耽擱,直接瞭然笑道:“還有前幾日,公子從兵部尚書崔大人府中回來時得知尚書大人的千金崔姑娘過生辰,便讓小的將其中一株蜀葵分了出來,送到了崔府作生辰禮。”
一聽得此話,楊氏一雙眸子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什麼一般,深深地將眸光落向那株蜀葵,心中卻是將那崔府姑娘牢牢記在了心裡。
到底是從自己腹中出去的孩兒,楊氏很清楚,自己這個兒子看起來待人隨和,可內裡卻是透着疏離的,能叫自己這個兒子親自送生辰禮給旁人,只怕是不簡單。
這個崔姑娘,她可是越來越想知道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