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抹清麗的身影緩緩出現在殿中,衆人默然地看過去,郭太后脣角輕咧,懶懶地將左手手肘支在軟塌扶手上,笑意和藹地看着少女的身影。
而此刻立在郭太后身旁的安寧縣主卻是身形微微一震,竟一時忍不住失了神。
雖然早聞顧家閣老的嫡孫女,嫁與皇長孫的小顧氏生的極好,是京城有名的貴女,可那時她倒並未覺得什麼,畢竟京城裡的人向來喜歡誇大其詞,再加之小顧氏的身份,只怕更多的是奉承罷了。
可當顧硯齡出現在她眼前時,同爲女子的她竟也覺得驚豔了,眼前的少女明明不過與她一般大,可容貌氣質卻是全然不同,幾乎在她出現的那一刻,就能輕而易舉的將所有目光移過去一般。
原來,這就是謝家風範。
安寧縣主失神的眸子漸漸動了動,裡面卻是又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失落,擔憂,還有複雜的不甘。
“阿九給太后請安,給皇后娘娘請安。”
少女與容貌一般略帶清冷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郭太后微微“嗯”了一聲,隨即道:“起來吧。”
眼看着少女端莊而優雅地起身,一旁的安寧縣主也極爲禮貌地上前去,深深地欠身下去。
“長孫妃。”
顧硯齡聞言微微移眸,頗爲自然地打量了一眼,隨即淡然道:“縣主請起。”
待到顧硯齡坐到元皇后身邊,安寧縣主也回到郭太后一旁,此時正好有小宮娥捧茶上前,顧硯齡淡然接過,輕輕拂了拂碧色茶湯,自然地戳飲了一口。
“哀家都聽聞了,阿九這些日子執掌毓慶宮,事事井井有條,方入宮的新婦,便能如此,實在是讓人欣慰——”
說到這兒,郭太后轉而看向一旁的元皇后,仿似閒話般笑道:“不愧爲謝家風範。”
元皇后微微含笑,便聽得下面的少女從容接話道:“太后謬讚了,皇后娘娘掌管六宮事,阿九不才,只能自掃門前雪,勉強盡孫媳的一份力。”
“噯——”
郭太后笑着擺了擺手,頗爲不贊同道:“同樣的女兒家,只怕也沒有你這般做的好,堪比當年的皇后了。”
聽到郭太后的話,元皇后淡然笑道:“母后可是笑話兒臣了。”
說着元皇后轉而看向顧硯齡,不同於方纔對安寧縣主的那份平淡,眸中幾乎是毫不掩飾的喜歡與誇讚道:“阿九的確是有謝家風範,莫說六宮了,便是陛下也是常常與兒臣誇獎呢。”
聽到此,一旁插不進話,幾乎被隔絕在外的安寧縣主喉中微微一哽,明明心下泛起難過,卻又不得不強撐端莊的笑意。
看得出來,相比於她,元皇后到底是更喜歡小顧氏。
“只是也難爲你了,偌大的毓慶宮,由你一人掌管,實在是勞累了些。”
郭太后微微嘆息,打量顧硯齡的目光漸漸變得擔憂與憐惜道:“瞧瞧,連人都瘦了一圈,便是讓哀家瞧了也心疼。”
說着,郭太后微微側首對元皇后道:“依哀家看,方纔皇后送給哀家的那些個東西便轉送給哀家好了,這樣好的孫媳婦兒,可得好好保養着,皇后你看呢?”
元皇后聞言淡然一笑道:“兒臣既是送給了母后,自然由母后決定。”
當感受到元皇后投來的目光,顧硯齡從容欠身道:“阿九謝太后。”
“嗯。”
郭太后笑着點頭,隨即示意身旁的宮女去準備。
“小女兒家,初入宮中難免覺得孤單了些,到底還是要有個伴兒纔好。”
眼看着元皇后眉頭微微一皺,顧硯齡知道,郭太后終於要提到話頭上了,也不着急,就那般坐着。
郭太后顧自笑着牽過一旁安寧縣主的手,隨即側身看向座下的顧硯齡道:“哀家方纔還與皇后商議着,將安寧縣主納爲阿譯的側妃,你們是同齡,如此日後以姐妹相處,豈不是圓滿。”
眼看着座下少女默然不動,郭太后脣角微微一咧,格外強調道:“如此既爲毓慶宮再添生氣,也能多個人替你管理毓慶宮的事務,最重要的,皇家開枝散葉是歷代的大事,你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必能明白其中的輕重。”
身旁的元皇后微微動嘴,正要說什麼,卻被郭太后生生擋住道:“哀家今日找你來,也是問問你的意見,阿九你說,如何?”
話音一落,殿內一片寂靜,宮人們都靜靜地垂下頭,郭太后脣角勾起,似笑非笑,只有安寧縣主被牽着手,一時有些羞赧的垂下頭,靜靜地等着。
漸漸地,元皇后身旁的少女眸中微微浮起笑意,隨即從容而自然道:“阿九以爲,太后所言極是,如此也是最好不過了。”
衆人聞言一愣,不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誰知轉過頭去,卻見顧硯齡笑意嫣然,絲毫不像玩笑的模樣。
安寧縣主微微發怔,就連郭太后一時也未反應過來,原以爲要施加壓力,才能促成此事,誰知到了少女面前,竟是這般輕而易舉。幾乎是她方將話頭提出來,這事便定了。
顧硯齡自然是感受到衆人異樣的目光,卻是恍若未見般,笑着站起身來,在衆人幾乎不可置信的眸光下,緩緩走上前,親近卻又毫不虛僞的一手拉住安寧縣主的手,轉而看向郭太后道:“管氏一門忠烈,縣主妹妹自然也是不輸家風,今日一見,更是覺得觀之不俗。”
說着顧硯齡含笑打量了羞赧的少女一眼,隨即當着元皇后的面,分外真誠道:“能有這樣的妹妹作伴,阿九自然是願意,依阿九看,擇日不如撞日,下個月月初便是個好日子,不如便將妹妹迎進門,也算是好事成雙了。”
在衆人漸漸回神的狀態下,少女已然將一切說的妥當,衆人的目光不由漸漸變得臣服,如此端莊而大度的少女,的確是堪爲長孫妃這一位子。
原本也微微詫異的元皇后在聽到少女的話時,漸漸也聽出少女的謀算,一個月能夠什麼,對於皇家而言,哪怕是不受寵的公主成親,也當準備半年的時間,才能夠彰顯出身份來。
此刻眼前的阿九是在與郭太后交易,若要安寧縣主嫁入毓慶宮爲側妃,便只能一個月爲期,不得大操大辦,如此下去,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妾室罷了,莫要想着以婚禮的排場來掙得地位。
見少女自有成算,元皇后也不再多說什麼,其實她也明白,除非撕破臉,否則安寧縣主必要入毓慶宮的門。
可如今,皇上還需要郭家,這臉,還撕不得。
郭太后此刻自然也是明白顧硯齡其中的意思,可在她眼中,只要安寧縣主能嫁入毓慶宮,替她守住東宮,想方設法生下皇孫,將來由她親自撫養,婚禮是否風光,根本無需在意。
更何況,如此安寧縣主嫁去掙不得地位,便得依仗她,日後就是她將孩子抱養過來,那安寧縣主也不敢多說什麼。
“好。”
郭太后看了眼眼前的安寧縣主,全然無視少女漸漸蒼白無神的臉色,頗爲讚歎的看向顧硯齡道:“好孩子,你既如此明白,哀家也是欣慰。”
看着顧硯齡含笑的臉,郭太后轉而看向元皇后道:“事情既是定了,便由皇后去皇上那說吧,哀家年紀大了,腿腳也沒從前那般靈便了。”
元皇后看了眼一旁的安寧縣主,隨即淡然道:“兒臣遵母后的話。”
待到一切妥當,在郭太后滿意的注目下,元皇后攜顧硯齡一同去了,當殿內再一次寂靜下來,郭太后轉而看向一旁默不作聲,臉色並不大好的安寧縣主,脣角幾不可察的下沉,隨即又和藹道:“好孩子,哀家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說着郭太后親切的將少女的手握在手中,輕輕拍了拍以作撫慰道:“排場在宮裡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有皇嗣與寵愛,纔是站穩腳跟的磐石,你要記住。”
聽到郭太后頗有深意的話語,安寧縣主微微垂眸,將其中的委屈覆了下去,隨即輕聲道:“管彤知道了。”
“嗯。”
郭太后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眼看着人退了下去。
“看來,安寧縣主還是未懂太后的苦心。”
榆嬤嬤親近的湊上前來,在郭太后耳邊耳語了一句,郭太后輕哧一聲,不緊不慢地將身靠回去道:“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哀家能叫她入毓慶宮,已是恩賜了。”
說到這兒,郭太后脣角玩味的勾起。
“倒是那小顧氏,聰明的緊,還敢當着皇后的面與哀家討價還價,哀家便給她幾分臉面。”
終究,那顧硯齡也知道,與她這個大興太后爭,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如此倒好,也省得她多費口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