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移到畫板上,屋子裡哄的一下就炸開了鍋。
“媽呀,畫的這麼好!”
“我沒眼花吧,居然是炭筆素描?”
“這是殷傑畫的?我的天,簡直神了!”
議論聲、驚呼聲幾乎在一瞬間,就讓寂靜的屋子沸騰起來。
衆人交頭接耳,爭相擠上前去細看,動作慢了一步的只能被擠在後邊,急得跳腳。
吳波見狀心懷大暢,哈哈大笑着道:“我跟你們說,這就叫功夫不負有心人,你們看殷傑平時不聲不響的,心裡肯定卯足了勁兒在跟楊樹林較勁兒呢,這畫畫的,不比樹林兒差吧!”
事實也的確如吳波所說,殷傑的這幅畫絲毫不比楊樹林的差,甚至可以說,藉着選材上的優勢,效果還要比楊樹林的畫猶有過之。
殷傑用的是炭筆,炭筆色黑,炭筆畫作也大多對比強烈,層次鮮明,高光更亮,暗部更黑,畫得好了,效果自然比鉛筆更勝一籌。
但因爲炭筆塗改較難,且容易掉渣,所以只有手法老道的人才會選炭筆。
殷傑初學乍練居然用炭筆畫到這種程度,着實讓人驚歎不已。
楊樹林也不得不承認,殷傑畫的比他好,雖然心裡有點不舒服,但還是勉強笑了笑:“我都說了,不是我出類拔萃,是吳老師教導有方,你們還都不信,現在殷傑幫我打證明了吧?”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他心裡卻是納悶的很。
他能畫那麼好到底是因爲什麼,別人不知道,他自己還不清楚麼?
要不是白小薇讓他擁有了詭異的視覺,他畫技不可能突飛猛進。
如此算來,平時水平還比不上他的殷傑,怎麼突然就有了這麼大的進步?
即便殷傑是真人不露相,可他那靦腆的性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張揚,說話這麼刻薄?
楊樹林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謝盈正站在圍觀的人羣裡,兩手捂着小嘴,一臉驚歎。
她沒想到殷傑能畫得這麼像,連她眉裡的小痦子都給點了出來,觀察力實在是細緻入微。
她忍不住驚訝的扭頭看向後邊抱着胳膊面露得意的殷傑。
孰料,殷傑也正看她,目光一碰,謝盈不禁嬌軀微顫。
殷傑目光大膽的在她胸脯上掃來掃去,嘴角嗪着一絲邪笑,讓她有種被剝光身子的感覺。
她急忙低下了頭,扭身想避開他的視線,沒想到她剛轉過去,殷傑就走到她身邊,語調輕浮的嬉笑:“謝盈,你覺得我畫的怎麼樣?”
謝盈心裡慌亂,下意識的應了句:“挺好啊。”
“你要是喜歡,我就把這幅畫送給你。”
殷傑分開衆人,上前拿起了畫板,似乎突然醒悟到什麼似的哦了一聲:“差點忘了。”
說着話,他拿炭筆在畫上寫下龍飛鳳舞的兩行大字,願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這兩句詩不光曖昧,還透着悽美,與畫裡謝盈那略帶幽怨的神情,堪稱絕配。
隨後他還簽了個名,笑嘻嘻的遞到了謝盈面前。
謝盈愣住了,準確的說,滿屋子人全都愣住了。
殷傑這是想幹什麼,當衆示好?還是示愛?
謝盈喜歡楊樹林,這在畫室裡已經是半公開的秘密,雖然楊樹林沒答應,可也沒拒絕不
是嗎?殷傑這麼橫插一槓子,跟當衆抽楊樹林兩嘴巴子有什麼區別?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楊樹林。
楊樹林的臉色陰沉下來,脾氣好不等於可以任人騎到脖頸子上拉屎。
謝盈這個坑他可還佔着呢,別人就算想蹲,那也得先徵得他同意才行。
更何況,他剛纔跟謝盈說過,要送畫給她,殷傑卻搶先玩了這麼一手,又送畫又題詩,分明就是衝着他來的,如果這樣他還不做出迴應,那他就不是個帶把兒的爺們了。
楊樹林二話不說,直接站了起來。
可就在他還沒挪腳的當口,謝盈竟一把從殷傑手裡把畫奪了過來。
楊樹林動作一頓,皺起了眉,衆人也都有點發懵,難道謝盈移情別戀了不成?
屋子裡靜得落針可聞,落地白熾燈那昏暗的餘光、映出了一張張詭異驚愕的面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謝盈身上,都想知道她究竟要幹什麼。
“你畫的這麼好,不如,把它貼到牆上做範畫吧,大家都能借鑑。”
謝盈說完,避過他赤裸裸的目光,拿雙面膠把畫貼在了牆上。
她當然不會接受殷傑,可她天性善良,根本不懂得拒絕人,又不能眼看着楊樹林因爲她跟別人起衝突,靈機一動就想到了這個辦法。
畫室的確有把優秀作品貼在牆上當範畫的先例。
可此前的範畫都是靜物,她這張頭像貼上去,看得屋子裡一陣死寂。
黑白分明的頭像,看上去就像一張遺像,加上那幽怨的神情,讓人不寒而慄。
但不管怎麼說,謝盈這也算是給了殷傑一個臺階,濃重的火藥味沖淡了些。
殷傑怪異的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坐了回去。
就在衆人都鬆了口氣,慶幸兩人沒打起來的時候,楊樹林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大步上前,一把將畫像扯了下來,三兩下揉成了一團,往垃圾鬥裡一丟,冷冷道:“謝盈你傻了吧,黑白畫像往牆上掛,不是咒自己麼!”
楊樹林這話是衝着謝盈說的,但目光卻有意無意的瞥着殷傑。
他沒謝盈那麼婉轉,雖然他不喜歡挑事,但別人敢挑釁,他一定會正面迴應。
本已緩和的氣氛,陡然急轉直下。
衆人盡皆噤聲,殷傑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泛起一層青氣,發出咯的一聲怪笑。
楊樹林轉身看向殷傑,本以爲殷傑一定會怒不可遏,衝上來跟他動手,那他就給他兩下狠的,讓這小子明白一下裝犢子的下場。
可沒想到,殷傑的反應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他只是低下頭,避開了楊樹林的目光,但臉上卻帶着邪異的笑容,陰冷而猙獰。
就在此時,吳波開了腔:“行了,都給我專心畫畫,眼看要高考了,誰再給我扯犢子,別怪我把他攆出去。樹林兒說的有道理,以後不準把頭像往牆上貼,看着怪瘮的慌的。”
吳波一開口,算是把所有苗頭都壓了下去,至少表面上看,畫室恢復了寧靜。
但楊樹林心裡卻平靜不下來,殷傑今天的表現太怪異了。
殷傑題的那兩句詩,他反覆咀嚼了幾遍,似乎在哪裡看到過,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餘大力這時放起了馬後炮,躥撮楊樹林放學之後堵住殷傑,往死
裡揍他一頓。
楊樹林沒搭理餘大力,毀了殷傑的畫,已經算是給了他警告,沒必要揪住這事不放。只要殷傑不再挑釁,今天的事就算揭過去了。
他仔細的將畫完成,託了白小薇的福,畫得形神兼備。
但畫完之後,他提筆猶豫了片刻,最終只是在右下角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即便不題詩,經過今天的事,他和謝盈的關係恐怕也更加纏雜不清了。
放學的時候,謝盈故意磨蹭到了最後,直到屋子裡只剩她和楊樹林的時候,她才低着頭,小步挪到楊樹林身邊,聲如蚊蟻:“對不起,我好笨。”
楊樹林納悶的擡頭看她:“這話怎麼說的?”
她臉色微紅,吶吶道“我就不該跟他搭話的,害你差點跟他幹起來,對不起。”
見她這副小心翼翼,唯恐他生氣的模樣,楊樹林忍不住樂了:“這哪能怪你,是那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揍他都算便宜他了。以後他要是再敢跟你嘚瑟,你告訴我。”
謝盈聽他把她比喻成天鵝,心裡一陣竊喜,往前挪了半步正想說點什麼,卻見楊樹林把卷好的畫遞了過來:“我這幅畫送你,不過別再往牆上貼了。”
楊樹林說着,收好了畫板站起身來:“走吧,一起回去。”
雖然時間還早,但想及劉山宗的叮囑,楊樹林還是打算早點回宿舍。
岩石高中的住宿生本來就不多,學校條件又有限的很,索性就把男女宿舍安排在了同一棟樓裡,一樓男宿舍和二樓女宿舍中間,只攔了一道鐵柵欄門。
正因爲如此,才省去了楊樹林另外送她的麻煩,二人出了屋,楊樹林鎖好畫室門,還沒挪腳,一隻柔軟的小手就牽住了他的手,那柔嫩、溫熱的觸感,讓他心裡一陣悸動。
轉頭看謝盈,卻見她低着頭根本不敢看他,含羞帶怯的臉蛋,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他覺得手心有點發燙,心臟不爭氣的狂跳起來。
遲疑了一下,他終究沒甩開她,任由她拉着手,並肩下樓。
他不是沒碰過女生的手,可以前都是一握既收,像這樣牽手同行,卻還是第一次,一時間感覺腳都有點發飄,心思更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謝盈低着頭一聲不吭,剛纔不知哪來的勇氣,才牽住了他的手,可牽住了之後,卻又芳心鹿撞,別說開口,能邁開腳已經是不錯了。
好在畫室的走廊並不長,沒幾步就下了樓梯。
可剛邁進一樓的門口,楊樹林的手就忍不住一抖,只覺脊背上生出一陣涼意,好像黑暗中有雙眼睛盯住了他們似的,放眼看去,卻又什麼也沒看到。
一樓整體就是個大空堂,除了一些水泥柱子別的什麼都沒有,只有棚頂正中間一盞七八瓦的白熾燈吊在上邊,隨着門外灌進來的風微微搖晃着。
光亮有限,四周都淹沒在黑暗中,眼神兒再好也看不清全部,楊樹林皺眉加快了腳步。
出了樓洞,外邊路燈高懸,亮堂了許多,身上那種被人盯着的感覺也隨之消失。
但楊樹林不敢怠慢,拉着謝盈拐進了宿舍,直到走到通往二樓的鐵柵欄門前,他才停住了腳步,暗裡鬆了口氣,低聲叮囑謝盈:“最近學校不太平,晚上儘量別出門,實在有事兒你到這兒喊我一聲,我陪你一起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