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暗中,轅夙離風似是聽到轅夙蘭嬋的聲音,似遠似近,一聲一聲地叫着,“孃親,孃親。”

轅夙離風奮力掙扎。費了半天的勁,終於醒來。只見天地間一片漆黑,黑得就如同她在昏迷中見到的景像一般。可那黑暗中又有一點零星的光亮傳來,順着光亮,轅夙離風奔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眨眼的一瞬間,或許是很久,終於,她來到那抹光束的面前,也看到了她的孩子。

“嬋兒。”轅夙離風兩步奔過去,觸及那小小的身子卻是冰冷的一片。

“孃親。”轅夙蘭嬋望着轅夙離風輕聲喚道,望向她的眼眸中閃着晶瑩的淚光。

轅夙離風把轅夙蘭嬋緊緊地抱着,她打量着四周,除了前方的那一抹如同細線的光芒之外,四周像是能吞沒一切的漆黑。她緊緊地抱着轅夙蘭嬋,說道,“嬋兒,乖,不怕,孃親在。”她也有些糊塗,這是在哪裡?

“孃親,嬋兒不怕,嬋兒很勇敢。師傅說嬋兒是世上最聽話最通敢的孩子。”轅夙蘭嬋掙開轅夙離風的懷抱,拉着轅夙離風的手,說道,“師傅也說孃親很勇敢,很堅強,孃親,你說是不是?”

“是。”轅夙離風答道,聲音中透着一絲乾澀。今天的嬋兒,讓她覺得有些怪,嬋兒平時的話並不多,甚至於像是個悶葫蘆。還有,她的心裡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這讓她很不舒服。

終於,來到那抹光亮的盡頭,轅夙蘭嬋說了聲,“孃親,保重!”還未得轅夙離風反應過來,便是一道刺眼的白光射來,刺得轅夙離風睜不開眼,腦子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意,跟着她的全身都在痛,骨骼都像是散架了一般。她痛哼一聲,緩緩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幽暗的地方,鼻息間盡是腐爛的味道,聞之令人作嘔。纏在身上的網也已經散開,這網的材質是她所沒有見過的,卻十分的堅韌。

她掙扎着從網中爬起,破爛的衣衫下盡是新生的嫩肉,顯是剛癒合的傷口。她呆了一下,估計是之前受傷所服的藥效還在體內,才讓她的傷口這麼快又重新癒合。她挪開壓在身上的琴與劍,猛地想起身後的轅夙蘭嬋。她一側身,才猛地想起,掉落下來的時候,綁在身上的繩子散開了,她把轅夙蘭嬋抓在手中的,轅夙蘭嬋比她後一刻掉下來。想到這裡,她慌亂的四處查看,那孩子那麼小,也不知道跌下來傷得怎麼樣。一回頭,就發現轅夙蘭嬋躺在她身邊不遠處,她連滾帶爬地奔過去,卻見轅夙蘭嬋呈一種極奇古怪的姿勢睡在地上,身體裡的骨頭都刺了出來,小小的身體早已經臭了腐爛了。

“嬋……嬋兒……”轅夙離風呆呆地看着轅夙蘭嬋,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般震得她全身發麻。怎麼可能,嬋兒怎麼可能……她剛纔還在跟她說話,還拿着她的走跟她說話的。轅現離風呆呆地看着這扭曲的小小身子,鮮血染紅了她身下的大地,她的口鼻臉上都佈滿了烏黑色的血痕。轅夙離風就這樣怔怔地望着她,根本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她的孩子怎麼可能會死,怎麼可能?覺得臉頰上冰涼一片,一摸,才發現全是淚。她頹然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滯,這叫她如何敢相信,如何能承受!

許久之後,山谷中才發出一聲撕啞的慘叫,那叫聲,如同野獸瘋了一般的狂吼哀嚎,一聲接一聲地在山谷間迴響。叫聲中,沒有任何的感情,也沒有任何的悲慟,只能讓人感受到一種生生的撕裂,如粗礪磨過拉扯開的撕裂,只有純粹的淒厲……

轅夙離風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活下來的,她覺得自己在這滿是腐朽污爛的地方都成了鬼了。成天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意識很多時候都是朦朧的,只是靠着求生的本能生存着,整天吃飽了就在早化成白骨的轅夙蘭嬋的身邊,親暱地陪着她睡,仍把她當作活着時那般輕輕地哄着。

斗轉星移,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在抓老鼠來吃的時候,從腐爛的樹葉枯枝中挖出了她的“克邪”劍和古琴,看着這熟悉的貼身物件,往事才一點一滴的浮現在她的腦海中。她才隱約想起,曾經有一個如明玉一般的女子腰懸長劍、身負七絃古琴,悠然地遊歷於名山勝水之間,怡然地遊歷於文人騷客中,穿梭於紅塵。曾經,她的身邊陪着一個俊俏的少年郎,他們攜手共遊天下。曾經,她的家在一夜之間被殷商王朝毀滅,她與執愛的人牽手逃亡。曾經,有一個傲視天下無物的女子救了她的命,還幫她接生,讓她平安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曾經,有一個溫和優雅的男子陪着她拔山涉女去尋找她失散的夫君。曾經,她遭受這一生中最悲痛的事情,丈夫的無恥背叛殘害,女兒的死亡……

往事一幕幕的浮過,那絲沌混的腦子閃過一絲清明,心裡劃過一絲刻骨銘心的痛。她緩緩地站起來,走到那具小小的骸骨身邊,用那破碎不堪的衣服將骸骨一根根撿起包好,她流着淚,說道,“嬋兒,孃親不會讓你一個人呆在這裡,也不會讓你白死。”血債,需要血來償。

她用劍插入陡峭的山壁作爲支撐,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去。隨時跌下去摔成肉泥的危險阻擋不了她,那山壁上的毒物阻擋不了她,半山腰瀰漫的障氣也阻擋不了她。她一步一步地往上攀去,冰冷的眼神中透着一絲剛毅,一絲不爲天地所動的決心。她從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爬出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還有什麼好懼的。

當轅夙離風從山崖下爬上來的時候,嚇壞了在山上採藥的人。她就如同一個地府裡爬上來的夜叉厲鬼,披頭散髮,衣衫破爛,全身髒污,身後還揹着一個露出骸骨的包袱。

轅夙離風擡頭看着這片青天,天仍是那般的藍,雲仍是那般的白,藍白相鑲,仍是那般的美。她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去,到溪邊洗去的身上的污漬,清淨身子,她才發現她的身軀仍是那般的潔淨美麗,原本傷痕累累的軀體上並沒有留下一絲傷痕。她纔在胸前發現一道淡淡的金光結印,細細辨認感觸之下,感覺到這股金光結印着蘊着強大而又溫和的力量,在悄悄地保護着她。她撫摸着這道淡淡的金光結印,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活下來全靠着這道結印的庇護。是阿修羅,她知道,除了阿修羅,沒有誰會在她的身上下這種結印,沒有誰會這樣子保護她。

重重地嘆口氣,撫着那道結印,冰冷的心裡劃過一絲感動和感激。若不是阿修羅,只怕她早死了,那樣她們母女的仇又該如何伸報?

轅夙離風的身上還有一些錢物,這是她在鎬京城中行乞的三年中攢下來的。去到城中,買了身衣服,把自己打扮收拾得妥妥當當,又買了一副上好的棺木,把轅夙蘭嬋葬了。葬下轅夙蘭嬋,她在她的墳邊站了一夜,守了一夜。那夜,迷迷糊糊中她又見到轅夙蘭嬋,那孩子在跟她道別,然後蹦蹦跳跳地踏上了條通往黃泉地府的路。

第二天,轅夙離風進入京城的一家茶館,要了份早餐,慢慢地吞嚥着。耳邊,聽着八卦的人們在議論紛紛。

“今天可是華央公主府大喜的日子,聽說王公大臣們都去了,好不熱鬧。”

“那是,好歹也算是公子滿月,再加上姬紹被封侯,他可風光了。”

“他?再風光也不過是一隻禽獸。還真不是個東西,聽說把原配夫人和自己的女兒都逼得跳了崖,就在城東的那座障氣谷裡面。你不知道啊,她那原配夫人死得有多慘多冤,採藥的人常聽到那骨中傳來悽慘的鬼叫,叫得那個慘啊。”

“可不是啊,我聽藥鋪的掌櫃說,昨天……就昨天,他們在山上採藥時,親眼見到那山谷裡爬上來個厲鬼,嚇得他們屁滾尿流。”

“八成是上來找姬紹報仇的。”

“這種人,得意不了多久。”

後來,轅夙離風陸陸續續地在衆人口中得知,這姬紹逼得她們母子跳崖回來沒多久就被武王下到大牢裡去了,但這華央公主拼死相救,在武王面前哭得死去活來,又四處走動,夫妻兩人費了很多功夫才把人救出來。有傳言稱是姬紹帶着人去了轅夙家的祖屋,挖了她家的祖墳,得到了什麼寶物,才被釋放的。

轅夙離風付了早餐錢,又出去準備了份禮物,然後跟在一夥送禮的後面混進了公主府。富麗堂皇的公主府裡好不熱鬧,人聲鼎沸,賓客雲集。轅夙離風悄悄地摸進大堂,把轅夙蘭嬋的牌位從禮物盒裡面取出來,連同香爐和香一同取出,以極快的速度擺到正堂的桌案上。這裡,原本是姬紹(康紹)擺他先祖的東西,此刻被轅夙離風以極快的速度換了。這裡也有許多修爲高深之人,只是誰也沒有料到會有人到這裡來搗亂,而且是來搗這種亂!換人家祖宗牌位!

轅夙離風嘴角噙着冷笑,在賓客中坐了一會兒,然後估摸着姬紹出來的時候,就偷偷的從偏門溜到後院去了。

沒一會兒,一身華服的姬紹擁着妻子,抱着剛滿月的稚兒來到堂中,對衆賓客說了翻客氣感激的話,就準備給他的兒子行滿月禮。首先就是祭祖,又是告天,又是讀祈文,然後跪下跟“祖宗”叩頭,祈求祖宗保祐。這時候旁邊觀禮的人看出不對勁了,那牌玉上居然寫着,“轅夙蘭嬋之靈位”!

這轅夙蘭嬋是誰?朝中的人都知道,就是姬紹前妻所生的孩子,被姬紹逼得跟她前妻一同跳崖死掉的那個。突然之間牌位冒出在這裡,在場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莫名的就覺得全身起了層雞皮疙瘩,覺得冷啊。

姬紹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擡起頭來,見到衆人的臉色有異,順着衆人的目光扭頭一看,頓時嚇了一大跳,臉色是一陣白一陣青,銳利的眼光在人羣中搜索,眼中盡是不安。華央公主也見到了牌位,臉色頓時變得極度難看。一時之間,大廳中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大臣們有些人就開始告退,本來大傢俬下里都對姬紹鄙棄到了極點,今天能來完全是看武王和華央公主的面子。現在一鬧這事情,不管是不是跟鬼神有關係,個個都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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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賓客們還沒有走遠,就突然聽得後院有人大叫,“着火啦,着火啦!”跟着便見到後院中燃起了熊熊火焰,連屋頂都燒着了,伴隨着陣陣濃煙。

這一下,衆人走得更快了。包括一些修爲高深的人士也都走了,人家上門來報仇,難不成他們還留在這裡幫這背信棄義拋妻棄女賣妻求榮的小人?那就是瞎了狗眼了。自然,也是有人發現轅夙離風的,只是都對她頗爲同情,也就沒有人阻攔她,只不過有人用密語傳音告誡她不要太過份。她當然明白那意思,要報仇找姬紹就好,別把王室中的其他人扯進去。

轅夙離風冷笑,若無王室的貪婪無德,姬道能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都說武王仁德,在她看來,也不過是虛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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