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蝙蝠在他們上空盤旋,有的甚至收了翅膀倒掛在四周的巖壁上,並沒有對他們發動攻擊,凌汐池忍住那撲面而來的刺鼻的腥臭味,壓低了聲音問:“他們到底想幹嘛,我們已經按照他們指的路在走了,爲什麼一路上還要搞出這麼多花樣?”
蕭藏楓懶洋洋的接過她的話:“他們又不是傻瓜,你說是我們兩個活生生的去找他們的麻煩好呢,還是半死不活的乖乖受他們擺佈的好?”
凌汐池恍然大悟,由此看來,哪怕她現在一心想去冥界,這一路也是不會太平的。
這時,笛聲猛然一厲,像是一隻夜梟在夜空中發出一聲長嘯,令人不寒而慄,那些原本已經逐漸安靜下來的吸血蝙蝠瞬間撲騰而起,像是發了瘋一般,露出尖尖的獠牙,密密麻麻的朝着他們撲了過來,那令人作嘔的腥臭味形成一股腥風,包圍住了他們。
蕭藏楓低罵了一聲,兩人再也無法冷靜自持,翻身而起,拔劍出鞘,一藍一紅兩道劍光亮起,凌汐池和蕭藏楓對視了一眼,兩劍在空中相撞,兩人各自使出自己的全身功力,劍氣縱橫交織,猶如幽藍大海之上泛起的滔天巨浪,又如熾熱烈火形成了一片烈焰沖天的火海,凝聚成了一堵劍氣之牆,將那些向他們衝來的蝙蝠隔絕在外。
噗噗之聲不絕於耳,那衝在前方的成百上千只蝙蝠,瞬間被劍氣切割得支離破碎,血雨伴隨着碎肉灑下,淋了他們一身。
凌汐池心中咒罵連連,聞着自己身上那臭味熏天的血腥味,她不用去看,也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有多狼狽,一旁的蕭藏楓也沒好到哪裡去,兩人心中都積壓着一團滔天怒火,恨不得立即將這些畜生焚爲灰燼,只是這羣蝙蝠實在太多,被那笛聲一摧,更是不要命的朝他們撲來。
好在邪血劍和滄凌劍都是神兵利器,無論有多少蝙蝠朝他們衝來,都無一例外的被劍氣絞成血沫,尤其是飲了血的邪血劍,死去的蝙蝠越多,沾上的血越多,劍身上的紅芒便越盛。
那幽暗的紅芒如同潺潺的血河在流動,殺戮之氣和死亡的氣息交織,渲染着黑暗和絕望,令人遍體生寒,就連那裡三層外三層圍着他們的蝙蝠也感受到了這令人窒息的殺氣,哪怕遠處的笛聲還在,不少蝙蝠卻開始緩緩的往後退。
眼看着蝙蝠羣開始慢慢退離,遠處的笛聲又是一陣高昂起伏,那些飛到半空的蝙蝠遽然轉身,密密麻麻的蝙蝠匯聚成一片蝙蝠海,帶着同歸於盡的狠勁,狠狠的朝那堵劍氣之牆撞擊而來,頓時污血橫流,血雨揮灑,無數蝙蝠的屍體在半空之中簌簌而落。
凌汐池心神動盪,卻不是緊張害怕,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就連眼睛,也在邪血劍和凔凌劍的映照之下,閃着一種奇異的紅色,她體內的火陽訣和輪迴之花的功力自動而發,在她的頭頂緩緩的凝聚成了一朵紅色的花。
那朵環環相扣,無限循環的輪迴之花。
輪迴之花出現的那一剎那,強大的勁力四散而出,像是山洪爆發一般,衝向了半空中的蝠海,直接將那片蝠海撕裂成兩片,一陣咔嚓聲響過,不少蝙蝠被勁力波及,骨骼盡裂,摔落在地。
蕭藏楓使出惟微心法,全身化成一片劍光,紛紛斬向那些紛飛亂舞,慌不擇路的蝙蝠。
在輪迴之花悠悠綻開的時候,邪血劍像是受到了感應,發出了一聲錚鳴,就好像它與火陽訣和輪迴之花是闊別多年的故交好友,三者之間帶着一種莫名的契合,而三者合而爲一的那一刻,就能發出最完美最強大的一擊。
這個念頭一動,凌汐池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渴望,那是一種嗜血的渴望。
然後,她緩緩的伸出手,將邪血劍握於手中。
她右手執劍,左手化指,指尖凝聚的真氣緩緩注入邪血劍,身上的火陽訣和輪迴之花的功力滾滾翻涌,她將劍豎於眼前,這一劍,到底威力如何?
要不,試一下好了。
蕭藏楓察覺了她的異樣,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邪血劍,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猛然一變,眼疾手快的抓着她的手,將邪血劍送回劍鞘,全身的殺氣和怒意如騰騰的焰火燃燒,大喝一聲:“夠了!”
這一聲如虎嘯龍吟,頓時掩蓋住了那遠處的笛聲,笛聲一停,那些蝙蝠終於停止了它們強悍兇蠻的攻擊,向四處振翅逃竄。
凌汐池被他那一喝,驟然清醒過來,她看着他,眼中帶着一種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茫然無措。
蕭藏楓從懷中掏出了一支特製的短笛,放在脣邊吹了兩聲,遠處的笛聲一聽見這個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一個清冷的聲音遠遠響起:“你怎麼會吹這首曲子?”
蕭藏楓道:“我答應過一個人,不動你們,若是你再不知進退,我會讓你們慕家永遠消失。”
一陣久久的沉默,好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我知道了,那個叛徒原來在你那裡,怪不得這些年我們找不到她。”
凌汐池不明所以的看着蕭藏楓,小聲問道:“你口中的那個人不會是……音魄吧。”
蕭藏楓點了點頭。
凌汐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說她也是慕家的人,那麼你……”
蕭藏楓看了她一眼,道:“別胡思亂想,我只是在歷練的時候救了她一命而已。”
遠處沒有了聲音,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中。
凌汐池看了看腳下堆積如山的蝙蝠屍體,嫌棄的揮了揮鼻子,擡腿便往前走:“看來她已經走了,我們也趕緊走吧,這裡好臭。”
蕭藏楓一把拉住她,表情有些嚴肅:“汐兒,以後別用邪血劍了。”
凌汐池停下腳步,擡頭看着他,問道:“我剛纔又控制不住自己了是不是?”
蕭藏楓點了點頭:“上次你險些傷了那老豹子的時候,我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剛纔你……你不是控制不住你自己,你是控制不了那把劍。”
凌汐池看了看手中的邪血劍,低聲道:“你說的沒錯,我確實好像控制不了它,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只要一用邪血劍,我便控制不住想殺人,我本來沒打算用它的,因爲來冥界,我才用它,你放心,出去後我便將這把劍封起來,再也不用了。”
她有些後怕,也有些擔憂,更有些恐懼,好像她每一次殺人的時候,都是有邪血劍在手的時候,從邪血劍殺了屠二開始,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有好幾次差點喪失理智,第一次是在楚天江面對旭日金麟之時,在她快要發狂,想大開殺戒的時候,是哥哥阻止了她。
第二次是在陰河谷,那是她第一次用出輪迴之花,之後便被邪血劍控制,可因爲有靈歌在,所以她尚存了一分理智,轉而被玉遊雪偷襲成功,也算是及時阻止了她。
第三次面對雪原五豹的時候,她也差點下了殺手,是蕭藏楓及時出手救下了險些喪身於邪血劍之下的大豹,才阻止了一場大禍,還有一次便是剛纔……
很難想象,若是每一次她都沒有被阻止,放任下去的話,她會變成什麼樣?
凌汐池突然不敢想。
蕭藏楓又道:“汐兒,我沒有問你,這一年你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導致你的武功進步如此神速,但是這並非一個好事情,你的內力太深,很容易反噬自己。”
凌汐池悶悶道:“我不想騙你,我的內力其實都不是我修煉來的,我在血域魔潭吸收了琴無邪的火陽訣功力,師父又傳授了我仙霞功,臨終前將自己所有的功力給了我。”
蕭藏楓眉頭一蹙,道:“可你體內不只這兩股真氣,還有另外一股,剛剛你身上出現的那朵花是什麼?”
凌汐池深吸了一口氣,擡眸看着他:“你知道輪迴之花吧。”
她笑了笑,道:“不過,那可不是別人給我的,它好像自然而然的就長在我的身體裡,每一次我覺得我快要死的時候,它就會出現,每出現一次就好像強大一分,卷軸上記載輪迴之花是無啓族的功法,可以通過竅穴吸納天地靈氣,反補自身,可能是我小時候修煉過這種功法吧,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它還是一直存在我的身體裡。”
她每說一句,蕭藏楓的臉便蒼白一分,問道:“那你能告訴我,這十年你去了哪裡嗎?爲什麼會失憶,又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血域魔潭?”
凌汐池回想着自己掉崖前的那一幕,呼吸一促,回憶的潮水向她涌來,她像是溺水了一樣無法呼吸,咬着脣道:“對不起,我……我不想說。”
蕭藏楓像是徹底明白了什麼,他沉默的看着她不說話,像是要透過她的身體將她的靈魂看清楚,這一刻,他似乎才真正知道了在他面前的到底是誰。
他當然知道輪迴之花的功法,他更加知道的是,這種功法是無啓族的禁忌,任何無啓族的人都不得擅自修煉,曾經就有幾人,因爲偷練這種功法被驅逐。
唯一有資格修煉這種功法的人,是先天便能感應到輪迴之花的人,可無啓族存在多年,能感應到輪迴之花的人寥寥無幾,幾百年來,唯一一個有記載的能感應到輪迴之花的只有一個,那便是那個三歲便已夭折的無啓族天才少女葉孤尋。
難道眼前的人並不是他記了十多年的葉孤影,而是死而復生的葉孤尋?
他不是沒有這樣猜測過,而是他怎麼也不相信一個已死的人會重現世間,他曾問過葉孤野,得到了一個無比肯定的答案,葉孤野斬釘截鐵的告訴他,他的另一個妹妹已經死了,還是他親手下的葬,所以他一直覺得,所謂的一體兩魂,輪迴不死只是瀧日國攻打無啓族的一個藉口,因爲他知道,無啓族從來就沒有過長生不死的人,至少族內沒有任何記載,他和所有的人一樣,只相信那是個傳說。
而他之所以相信她是葉孤影,是因爲他知道她沒死,在他跳下水救她的時候,他親眼看着一個人救走了她。
那一天,他見到了一張幾乎與她一樣的臉,他也不是沒有動搖過,可是那個女子給他的感覺太陌生,並不像她,一見面便給他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他本能的相信,茫茫人海中,有一兩個長得相似的人不是沒有可能,後來他派人出去打聽,只是得知了那是仙霄宮的人,更打消了那些想法,無啓族的滅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仙霄宮,仙霄宮又怎麼可能會收留無啓族的人。
正因爲如此,他纔會那麼放心的讓她來冥界,他一直以爲,冥界大費周章的搞什麼屠魔大會是會抓住之前風滿樓發生的那些事情不放,或者將最近那些少女失蹤一類的事栽贓嫁禍到她頭上,可那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些事情,便是他替她一力承擔也沒什麼問題,他能保證她不受傷害。
後來,他不想她去冥界,是他怕月弄寒在那裡,他不想讓月弄寒見到她。
就在剛纔,她問他:“如果我不是我,或者不是你想象中的我。”
他回答:“我只知道在我眼前的是你。”
他沒有說謊,他一直叫她汐兒,而不是叫她小影,是因爲他對她喜歡是那麼真實,他將葉孤影放在心裡十多年,直到她出現後,那些感覺與他對葉孤影的感覺重合在一起,他理所當然的認爲她們是同一個人,叫什麼都無所謂,而且過去的事太沉重,他曾承諾過葉孤野,不告訴她無啓族發生的事,未免她難過,他故意不提起她以前的名字。
所以,他一直很篤定,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唯有她,她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人。
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
而她問他的那句話,是不是也是另有所指。
看着他奇怪的表情,凌汐池不解道:“你一直看着我,怎麼了?”
蕭藏楓伸手拉住她的手,感受她手心的溫度,感受着她的存在以及自己對她的喜歡。
那些感覺是真實的,他是真的喜歡她,可現在,這種喜歡好像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一句話險些脫口而出:“我帶你離開這裡吧,什麼都不去管。”
可他又突然想起葉孤影,那個他記了十多年的女孩,難道就讓自己糊里糊塗的將錯就錯嗎?
他這才明白,爲何在聞人仙的聆心鏡裡,他的潛意識裡會出現兩個影子,一個小時候的她,一個眼前的她。
聞人仙問他,哪個影子對他更爲重要的時候,他生氣了,是因爲,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哪個對他更爲重要。
蕭藏楓將那句話嚥了回去,只是緊緊的抓着她的手,凌汐池感覺到他的力氣越來越大,疑道:“你到底怎麼了?”
蕭藏楓搖了搖頭:“沒事,我想告訴你,不想說的事情可以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
或許,他也需要一個答案。
凌汐池道:“你理解就好,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那十年我過得很幸福,因爲我有一個對我特別好的孃親。”
蕭藏楓鬆開了她的手,又突然抓住,低聲道:“對不起。”
凌汐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爲什麼突然說對不起。”
蕭藏楓嘆了一口氣,替她理了理頭髮,擦去了臉上沾染到的血污:“我不應該讓你來這裡的,或許,我們一會兒面對的,將要比這殘忍百倍。”
凌汐池緊緊的握着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你說會一直在我這邊的,所以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