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有人得令下去,不一會兒便聽見王簡大軍得令撤離的聲音,接着便是林暮騎馬過來,越行越近,一路上是得意不已的笑:“連錦年,我就知道你的死穴在這傅華清身上,纔派了人潛伏在她身邊……”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身影,從另一邊飛身而出,手中的劍不偏不倚地斬斷了挾制着華清的那個侍衛的右手。
“哐當”一聲,是劍落地的聲音,伴着一聲悶響,是那隻斷臂。
“嘿嘿!”侯德寶得意地笑着,只知道他是這皇宮的總管,卻不知道他也會這麼一手吧!
連錦年急忙一把拉過華清在懷裡,怒吼道:“王簡何在,給我將這逆賊拿下!”
瞬時間,是地動山搖的呼喊。
方纔還得意洋洋的林暮刷地臉色慘白:“呀——”揮劍迎戰,卻已是必敗之師。
馬車在大街上轆轆行駛。
連錦年怕騎馬傷了華清,硬要她坐馬車回宮,留了三百侍衛保護她,自己卻騎上快馬先行回宮了。
“唐毓祈依然在做抵抗,朕要先回去……清兒,你要小心。”依依不捨地握了她的手,一雙好看的眉緊鎖。
華清點頭,只微微一笑。
對連錦年來說,這一笑便已經足夠。
待她回到皇宮時,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唐毓祈垂死反抗,卻在接到他父親決裂的書信之後,絕望而自刎。
唐令心卻在連錦年派人去之時,便忽地身患奇病,全身龜裂無人敢接近。
“啊——你們都是魔鬼!都是鬼魅,連錦年,我要你不得好死……你害我,是你害我……”她惶恐地看着自己漸漸發乾龜裂的皮膚,尖叫着摔爛了屋子裡所有能映出她樣子的東西。
有太監手拉手圍了住屋子,防止她衝出屋外,又不妨礙幾位主子觀看。
所謂幾位主子,便是華清,皇后,與董貴妃。
“沒想到……”董貴妃拿了錦帕拭淚,“妹妹真可憐,好好的……”
楊奇秀卻是冷然:“若是我,有這樣的好兄長,竟然密謀造反,不瘋也得瘋啊,這不瘋,說不定要給唐毓祈陪葬,這瘋了,皇上看在唐老將軍的份上,倒不忍心殺她了。”
華清站在一邊,心裡是萬千個疑問。
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她竟得了怪病。
楊奇秀轉身,冷然地看了一眼華清:“公主……哦不對,傅貴妃。”華清回宮後,便不再隱瞞自己是假裝失憶的事情,反正連錦年已經知曉,再裝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若我是公主你,此刻可沒這心情來看唐貴妃在這耍猴了,還是回去夜清宮呆着,要如何面對滿朝文武的攻擊吧。”
華清並未失憶一事傳出,立刻在朝廷裡掀起軒然大波,不少人都主張送華清出宮,不能在讓她留在連錦年身邊。
華清亦是恍惚一笑,並不答話。
不知站了多久,忽地一個聲音溫柔地在耳畔響起。
“清兒……”
轉身,是杭逸風。
而楊奇秀與董貴妃早已離去。
心中忽地一亮。
“杭逸風,是你……”一定是他動了什麼手腳!
杭逸風只是淡然一笑:“我想,若是連錦年殺了她,罪名是謀反……不能解你心頭的恨吧?”不看着她死,不能解你的心頭恨吧?
“你用了什麼法子?”畏畏地望一眼那仍在發瘋的唐令心,她心有餘悸,“太醫們都查不出來是什麼原因,你下的是什麼毒?”
杭逸風搖頭,露出頑皮之色:“不是毒,是鍼灸。用針同時封住她兩處穴道,血脈不通,每日只要封住半個時辰,不出七天便會病發。”
這麼毒的法子,原是一本秘書上看到,原不過是恰巧看見了,卻沒想到無意中竟記了在心裡,或許冥冥中是天註定的。
“怎麼樣?”他凝神望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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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清愣住,緊咬了銀牙。
半日才道:“我要她死。”
此刻看着她的樣子,心中已無恨,卻不能不要她死。
蘇素的仇,孩子的仇,她所受到的傷害。
一切清晰如昨日,她不死,她心不安。
夜半。
華清至梨香宮時,守在宮外的侍衛皆已昏昏欲睡。
梨香宮內無梨香,只有一縷青絲般的煙霧繚繞,若有似無的,在這深秋的夜晚中,化作寒氣刺骨。
忽然記起那日,殺連蓉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夜晚,不過那是在春日,百花盛開的時候。而如今卻是深秋,萬物凋敝清霜冷。
她進屋去,杭逸風已在屋裡。
一如當日的林遠,他笑着看着她,手中舉起一枚銀針,在昏黃的燈火下,依然閃閃發亮,散發着鬼魅之氣。
“就是它了嗎?”華清淡然笑道。 wωw¸ тTk Λn¸ ¢〇
就是它要爲蘇素和孩子報仇了嗎?這樣小小的一枚,卻有那麼大的力量嗎?
杭逸風只是笑着點點頭。
她小心地接過,感受到那針身嵌入手指的微微觸感,渾身竟微微戰慄,彷彿忽地有一股力量衝進她的體內。
蓮步輕移,至錦榻邊。
唐令心已然入睡,臉上還帶着未知的恐懼。
睡覺之前,她在想什麼?
在想自己是不是還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嘴角勾起一個微薄而殘忍的笑。
手中捏住那一枚針,轉頭詢問似得望住杭逸風。
杭逸風微笑,走過去握住了她的手,默默地用另一隻手撥開唐令心額上的亂髮:“便是這裡……”他輕聲在她耳畔道,同時用手帶着她的,將那一枚銀針緩緩刺入神庭。
唐令心的身子忽地一顫,隨即歸於平靜。
華清卻嚇得後退幾步,半晌纔敢低聲問道:“她……死了嗎?”
杭逸風望着她,眼神平靜,微微地點點頭。
“死了。”卻是跌倒在地,抑制不住眼淚留下,“又殺死一個……”她低聲喃喃地,“杭逸風,我又殺死一個人……”愣愣地望住自己的手。
心忽地被揪緊,杭逸風地跪倒在她面前。
“清兒……”
“會有人找我來報仇的吧?”她忽地擡頭,眼神是恐懼。
杭逸風無語,只能伸手將她摟進懷中。
空氣中依然是寒氣瀰漫,他卻能感覺到懷中的抽泣聲漸漸低沉,直至變成平靜的呼吸聲。
“清兒……”他低頭去看,卻只見她的睡眼,兩眼泛紅腫得如同桃子一般。
嘆息,擡頭望向窗外,已是破曉時分。
深秋季節。
枝頭已無多少枯葉,都嫋嫋如蝶地落了,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
這是華清的習慣,不讓人掃了落葉,積累一個秋天,踩上去軟軟如波斯地毯般。
華清站了在樹下,擡頭,是空洞洞的枝幹,突兀地將身邊湛藍的天空劃得支離破碎,大朵的白色濃雲,那麼強烈地刺激着她的眼。
綠蘿從屋裡出來,看着主子寂寥的背影,微微嘆氣。
上前,低聲道:“主子,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華清轉身,展露一個虛弱的笑,微微點頭:“好,我這就去見連錦年,告訴他……”
告訴他,她準備離開這裡。
“主子……”綠蘿不捨,眼光是淚光點點,“你真的不打算帶上綠蘿嗎?”
華清歉意地:“對不起,綠蘿。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華琳在婆家也是受氣,也許我不會去那裡……我會和連錦年說,待你在宮中日子滿了,就遣散出宮去,你可以找個好婆家嫁了……”
微微一思索,又褪下手中的白玉鐲子:“其實,我也已經沒什麼好東西了。這個鐲子,也沒什麼故事,只當我提前給的一份賀禮罷了。”
綠蘿哭道:“主子,綠蘿想要和你一起……”
“傻瓜,你若和我一起走了,誰來奉養你的父母呢?小順……他這輩子是不能出宮了,你的爹孃將來還要靠你照顧呢!”強顏歡笑,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頭。“逸風可準備好了?”
綠蘿含淚點點頭,緊緊揪了手中的帕子:“杭大哥說,他本來就沒什麼東西好收拾,說走便能走了。”
他本不是宮中人,來去無留戀。
水仙上前:“公主,軟轎已經備好了。”
華清轉身看去,那一架梨木製的軟轎,上面用蠶絲包裹着,軟椅裡的墊子,是桃花芯的,有淡淡乾燥的桃花味道。
這是父皇在位的時候,特別做了給她的,與這宮中其他的軟轎都不同,特別的輕,特別的舒適柔軟。
擡頭環視這夜清宮,心中是空落落的,酸意在鼻尖,卻已哭不出來。
縱是萬般不捨,卻也只能選擇離開。
御書房。
連錦年負手站了在那副江南水鄉畫前,連華清進門,走至他身後都沒有察覺。
“……”華清開口,卻半天發不出聲音。
愣愣地,也只能看着那一副畫。
水巷交通,烏篷船在狹窄的水道間悠然穿梭,岸邊的石階上,有洗衣衫的小姑娘,笑靨恬淡如梨花。那駕船的船老大,頭戴着烏氈帽,悠然自得。
依然能清晰地記起當時是怎樣耍賴,怎樣的刁蠻才說服父皇肯在這金碧輝煌的御書房畫上這樣一副潑墨水鄉。
那時候的她,是公主,是皇室血脈,無論多麼的刁蠻,犯了多少錯,總是能夠被原諒。如今卻不一樣了,朝中多少人虎視眈眈,她稍微一個錯處,都能扯上前朝餘孽。
不禁低聲嘆息。
才驚動了連錦年,臉上表情卻是複雜:“清兒,你來了。”
華清黯然地點頭,咬牙,還是把心底的話講了出來。
“我來,是求你一道聖旨,讓我出宮去。”
聞言,連錦年愣住,眼底暗光閃過,語氣黯然。
“你要出宮?”
華清無語點頭。
“不行!”連錦年惱怒低吼,“你哪兒都不許去!就在皇宮裡好好呆着!”
她選擇離開!
雖然早在心中設想過這個可能,雖然她選擇離開不是第一次,但是當她清楚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感覺到無以復加的心痛。
“連錦年,你清楚的,你留不下我。”華清淡然道,“朝中人已經知道我並沒有失憶,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裝,他們已經不會再相信我了。”
並且,我已不能肯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江山或美人,你到底更看重哪個?
棋子,我不過是你的一枚棋子不是嗎?
“我會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聲音平靜,卻足以打斷他的辯解,“你心裡也清楚,他們一定認爲我是有什麼光復前朝的陰謀,纔會再三地混進宮中,來……”迷惑你。
“清兒!”一把將她虛弱到仿若飄渺的身子摟進懷中,“你相信我,我真的有辦法……若真的不行……真不行……”那我也不願意再和你分開。
“皇上!”是侯德寶急匆匆的腳步聲,“啓稟皇上,大殿之外聚集了許多大臣,聯名上書,要皇上……”
看着緊抱着華清的連錦年,侯德寶猶豫地。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萬歲爺一個發怒,先拿自己撒撒氣,也不是不可能的。
心中一沉,華清依然知道那些大臣的意願。
“說罷,侯公公。”虛弱地輕笑,努力支撐住自己。
看到連錦年亦是許可的眼神,方纔小心翼翼地道:“大臣們聯名上書,要皇上遣送德馨公主出宮……永不得回京。”
“他們好大的膽子!”連錦年盛怒,“他們憑什麼要送清兒出宮!”
華清卻是笑:“只是要我永不得回京罷了,想來還是慈悲了呢。”原本以爲,他們會要處死她的,看來民間一些擁護大昭朝的勢力還救了她的命。
連錦年驚痛,低頭望住那張蒼白的小臉,那毫無血色的脣,泛着淡淡的冷光,虛弱得彷彿隨時會倒下。
“清兒……”轉身對侯德寶,“擺駕,朕要好好和那些老頑固理論一番,朕倒要看看,誰拗得過誰!”
面上表情堅決,心底已然有了決定。
“我陪你去。”華清拉住他,目光堅定。
連錦年微惱:“你去做什麼?要讓那些老頑固抨擊嗎?我能處理好,你相信我。”目光真摯,語氣亦是誠懇。
“我要去。”卻亦是倔強,“不是作爲你妃子的身份去,是以德馨公主傅華清的身份去,傅家如今只剩我們三條血脈,而我,是唯一能真正代表傅家去面對他們的人。”
她不應該害怕,不應該退縮,她要讓他們看看,大昭朝的公主是何等的尊貴何等的威嚴何等的風範。
即使大昭朝已滅。
錦晟殿。
殿下大臣依然分派站了,華清到時,他們已經一番脣槍舌戰。
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有許多人選擇了置身事外,不支持任何一方。大多是原先支持華清的前朝舊臣。
華清心中微嘆。
知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裝,欺騙他們,或許他們心中真的已拿捏不準華清心中的打算,所以才選擇明哲保身了罷?
她略略一掃視,便見裴祖壽亦在隊伍之中,忽地便覺得安心不少。
見到華清與連錦年的到來,衆大臣紛紛下跪,口呼:“吾皇萬歲”。
連錦年卻沒有如往常一般,懶懶地說一聲:“平身”,只冷冷地瞥了殿下一眼,徑直在龍椅上坐下。
那姿勢,是帝王纔有的霸氣,卻不經意間刺痛華清的心。
這個位置,曾經是父皇的。
“臣懇請皇上,立刻遣送德馨公主出京,永不得回京!”便有大臣紛紛跪下,一雙雙犀利的目光如箭一般向華清射來。
華清在一旁站了,深呼吸,掃視大殿。
那一雙雙緊盯住她的眼,或憐惜,或仇恨,或麻木。
連錦年面色鐵青,冷哼一聲道:“個個的都閒着沒事幹是不是?朕後宮的時
,何時也輪到你們來管了?”
殿下右僕射陳雲凡道:“啓稟皇上,臣等認爲這並不只是皇上後宮之事。德馨公主不必尋常女子,乃前朝餘孽,心中必然嫉恨我朝。她假冒蘇州知府之女混入宮中興風作浪,居心叵測,臣等懷疑,太后娘娘之死也……”
“荒謬!”連錦年不耐煩地打斷,“太后與外戚趙是勾結,意圖謀反,更在朝中散播謠言中傷朕,當初是什麼人上書,要朕嚴辦?是什麼人上書,主張朕將太后打入冷宮?至於太后於冷宮暴斃,不過是受不了冷宮寒氣,突發急病罷了!”
“那她假裝失憶回宮,陷害沈淑妃,致使沈淑妃小產,又作何解釋?龍脈之事,事關重大,臣等認爲她是蓄謀……”
“陳大人!”裴祖壽看不下去,出來辯解道:“公主並沒有陷害沈淑妃,是沈淑妃自己下毒在先,過度激動才導致小產,與公主何干!”
“臣聽說,藏書閣不見了藥老鼠的砒霜,而德馨公主卻在那幾天去過藏書閣!”陳雲凡話中有話地。
聞言,連錦年不禁看了一眼侯德寶,卻見他驚慌失措,連忙擺手,只狠狠地瞪了一眼,轉頭正要開口,卻被華清攔住。
不解地望向華清,卻見她嘴角含笑,目光亦是平靜。
她挺直了腰,目視前方,聲音是抑揚頓挫:“我知道你們容不得我留在後宮之中,迷惑你們的皇帝。”脣邊是冷然的笑,“放心罷了,我自然是會走的。你們就是留我,怕還留不住。”
殿下大臣立即道,“既然德馨公主自己願意離開,那是再好不過。”
另一派大臣見華清如此,也無話可說。
“怎麼,都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裡了嗎?”連錦年惱怒地,“這皇宮豈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清兒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宣佈自己要離開,這不是一點餘地都不給他留嗎?
“皇上,這德馨公主乃前朝餘孽,又三番四次混回皇宮,居心叵測。如今她肯主動離開,是再好不過。”
此話一出,便引得衆大臣符合。
一些只是爲了保得自己忠義之名才站在華清一邊的官員見華清自願出宮,不再回來,心下都舒了一口氣。
“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可以離開皇宮。”連錦年咬牙切齒地,“冊封傅華清爲貴妃,賜住夜清宮,這就是朕的旨意!”
“恕臣等直言,若皇上執意要將德馨公主留在宮中,臣等只能使用最後的手段。”見連錦年不肯鬆口,陳大人也不肯屈服。
“哦?”連錦年危險地眯起眼,語氣恰若寒冰,“陳大人的最後手段?”
陳雲凡走至大殿中央,端正地行了個大禮,跪於黑色大理石地面之上:“若皇上執意要與這德馨公主一起,臣等唯有請皇上退位,讓位於九王爺連錦涵。”
彷彿是約定好了一般的,這一邊的大臣們紛紛行大禮,跪於地上:“請皇上退位,讓位與九王爺連錦涵!”
山呼響徹大殿,連錦年臉上是冷若寒冰。
嘴角勾起一個微薄的笑。
這一番話,想來他們已經在私底下排演很多遍了吧?
“讓位與九弟?”他強忍住心中的怒火,臉上是笑意盎然,“各位大人可知道九弟是個什麼樣的人?”
連錦涵是個傻子,是全天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裴祖壽亦是憤怒:“陳大人,你們這也太離譜了!竟要求把皇上讓出皇位,還是給一個……一個……”
若真是那樣,大玥朝不是將落入他們這幫人手中?
陳雲凡不緊不慢地:“裴大人,老夫知道你要說什麼。可這皇室,如今只餘九王爺與大皇子這兩條血脈,大皇子年紀尚小,想必衆位大人與皇上都是不放心的……”
連錦年這才明白,原來這陳雲凡不過是拿九弟說事罷了,心中的那位主子,卻是他的大兒子連煜華。
想必,這是楊奇秀授意的罷?
垂簾聽政,掌控天下,這便是她最後的要求了嗎?
“此事稍後再議,退朝!”
夜清宮。
華清默默坐了在殿前花園的亭子中,愣愣出神。
方纔連錦年下了朝,怒氣衝衝一言不發便往御書房去了。
心中有一閃而過的念想,想要跟過去安撫他,卻忽然發現,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
心中對他亦有怨言。
他愛江山,該是甚於她的吧?
既如此,爲何要要爲他留在這後宮,糾纏在那些恩恩怨怨之中呢?
如今,就等着連錦年下那道遣她出京的聖旨了。
揪緊了手中的錦帕,咬了銀牙,卻依然難掩心中的悲涼,一雙冰冷的手慄慄地戰抖着。
正想着,綠蘿上來稟報:“主子,董貴妃來了。”
連忙起身,轉身便見董貴妃的盈盈笑臉,眉目溫順,笑亦恬淡,似與這宮中其他女子不同。
可華清心中卻是瞭然。
原也以爲她是與世無爭之人,自那一次她話中有話地告訴華清,賢妃流產之事有蹊蹺,她心中便知道這宮中的女子,是沒有一個乾淨的。
“見過董貴妃。”華清款款行禮,雖知她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可畢竟她也沒做過什麼傷她害她的事情,這禮節還是要到的。
董貴妃連忙扶起:“快別這樣,若你是沈若水,也是貴妃,咱是一個位品;若你是傅華清,那也是公主之尊,我如何受得起這一拜。”
話也說得誠懇。
華清勉強扯出笑顏,請董貴妃坐下,又讓綠蘿下去備了點果子。
綠蘿下去,端上來的卻只是一盤香梨。
華清歉然:“我這是打算走了的,宮裡便沒存什麼好東西,怠慢了貴妃娘娘。”
董貴妃卻是驚訝:“原來公主是做好了走的打算的嗎?這皇上怎麼還猶猶豫豫不定呢?”
“或許,他……有自己的打算。”華清黯然,“可華清是鐵了心要走的。”
留在連錦年身邊,卻時時想起自己在他心目中重不過江山,亦只是他的一枚棋子罷了,若將來有一日,他要在江山和她之間做選擇,他依然會想當娘在揚州一樣拋棄她的吧?
“既如此,公主爲何還不動身呢?”董貴妃嘆道,“公主可知道,皇上爲了這事是焦躁不安。臣妾方纔是從御書房回來的,唉,那臉色……”
腦子裡浮現出連錦年氣急敗壞,抉擇兩難的樣子,不禁嘴角浮起一個嘲笑:“華清是想走的,可是,皇上不開口,哪有人敢放我走。”
“公主認爲,在江山皇位和公主的情分之間,皇上會選什麼人?”董貴妃小心地觀察着華清的臉色。
“我想,必定是江山吧?”華清無奈地搖頭。
“既如此,皇上放公主走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董貴妃若有所思地,“只是如今皇上一定是怕做了決定,傷了公主的心,才遲遲不肯下旨……”說着長長地嘆了口氣,“難爲皇上了。”
這話說着是爲連錦年嘆息,在華清聽來,卻是那麼刺耳。
怕傷了她的心,才遲遲不肯下旨……
連錦年,真的是這樣嗎?
“娘娘身爲貴妃,該是能幫華清的吧?”堅定地擡頭,望住董貴妃。
董貴妃訝異:“公主這是什麼意思?臣妾可聽不明白。”
華清淡然一笑,眼神飄忽至遠方。
“娘娘今日來,不就是來幫助華清,讓皇上脫離這進退兩難之地嗎?”
董貴妃聞言,笑靨忽然燦爛如花。輕輕一揮手,身邊的侍女便捧了一個錦盒過來。董貴妃接了,遞與華清。
打開看時,是一個大紅色的珊瑚步搖,那鮮紅如同鮮血般,嬌豔欲滴。
“本宮保管不慎,宮中丟了皇上御賜的珊瑚步搖,再過一會,便要去稟明皇上,去追查的偷東西的賊了。”
眼眸中是得意的暗光閃過,董貴妃笑意盈盈。
宮門。
是戒備森嚴的御林軍。
一輛華麗的馬車轆轆行來,至宮門前停下。
那侍衛便要上前檢查,駕車的小太監卻攔了,順勢從腰間掏出一枚令牌:“這是董貴妃娘娘,你們也要查?”語氣之趾高氣揚,讓人心中犯疙瘩。
那侍衛卻是不畏懼:“皇上有旨,今日進出皇宮的人,無論是誰一律都要嚴加檢查。”
那太監變了臉色:“這是什麼意思?貴妃娘娘的馬車,也是你們說查就查的?也不數數你們腦袋上有幾顆腦袋?你們知不知道,如今這宮裡除了皇上皇后,最大的便是我們娘娘,得罪了娘娘,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請娘娘體諒屬下!”那侍衛依然是不依不饒。
“哎,我說你——”那小太監惱了,撩起袖子便要跳下馬車。
“小全子!”馬車裡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銀鈴般悅耳,卻亦帶了不可冒犯的威嚴,“不得無禮。侍衛們也是奉命行事,何苦爲難人家。”
小全子聞言,立刻換上一副笑臉:“娘娘說得是!”說着狠狠瞪了一眼那侍衛,跳下車來,恭敬地撩起簾子。
簾子裡,最先探出的是一名小侍女,瞪了一眼那侍衛,轉身付出一名衣着華麗的女子。
大紅色滾金邊的宮袍,頭上梳得是簡單的盤山髻,卻插了一個紅色的珊瑚步搖,略略一偏頭,哐當作響。
這卻是貴妃纔有的裝扮,這珊瑚步搖,是前年南海那邊進貢的珍寶,當時轟動京城,皇上賞了給董貴妃,這京城的人亦是津津樂道,一時之間都猜測董家必是飛黃騰達之時,雖然後來沒有應驗,可這步搖的確是董貴妃之物沒錯。
那侍衛大着膽子,偷偷地瞧了一眼,又戰戰兢兢地縮會脖子。
這容顏不用說是絕色傾城,可這位主子臉上是一片皎潔無瑕,該不是那個被太后毀容了的德馨公主。
便放下心來:“屬下冒犯了,恭送貴妃娘娘!”
京城外的長亭。
馬車行至此處,慢慢地放慢了腳步,竟又停了下來。
那趕車的小太監跳下馬車,吹了響亮的一個口哨,便有已名男子趕着一輛灰色的半新不舊的馬車緩緩行來。
趕車的,正是杭逸風。
小太監轉身,掀起簾子:“公主,請下車罷了。”那侍女聞言,急忙扶了那華衣女子出來。
那女子正是華清。
顴骨處的疤痕,原本就已治癒得不十分明顯。又蓋了多少層粉才略略地掩住了的,加上馬車裡暗,便躲過了侍衛那一關。
杭逸風見到華清,纔會心一笑,從馬車中拿出一套白色的粗布衣服:“快換了吧,此地不宜久留。”
躲了在馬車裡,出去繁複的衣物與頭飾,華清心中忽然感觸。
這一樣樣褪下的珠寶,是不是預示着皇宮那富貴榮華之地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呢?
爲什麼,心中卻還是那麼的不捨。
換好一副,跳下馬車,儼然是一名清秀可人的小家碧玉,眼眸之間的流光溢彩,活潑靈動。
杭逸風嘴角是掩飾不住的笑容。
如今,終於可以帶清兒離開這個地方了。
以前林大哥不曾完成的事情,今日換了他來完成。
“好了,還發什麼呆,快些走吧!”華清笑道,轉身對那侍女與太監:“綠蘿,小順,你們便送到這裡就可以了……皇上那邊我留了書信,該不會爲難你們的。這珊瑚步搖,便說是逸風偷的,如今你們也帶回去還給董貴妃。”
綠蘿泫然而泣,拉了華清不肯鬆手:“主子,您就讓綠蘿陪着您去吧……綠蘿不在您身邊,平日裡的起行都沒人照料,實在是放心不下啊……”
華清心疼地嗔道:“哭什麼!苦日子我也不是沒過過,那時候流浪在外,又有誰給我打點起行了?如今有逸風陪在我身邊,又不缺銀子,你便放心吧。我們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就住下來。”
小順亦是不捨,卻也幫華清勸綠蘿:“好了,妹妹。主子心意已決,你就聽主子的……我們若真跟了去,弄不好反成了主子的負擔……杭大夫會照顧好主子的!”
這才稍稍停住了哭泣,抽泣着道:“主子,你不要忘了綠蘿……綠蘿會日日向佛祖和菩薩祈求主子平安的……”
華清心中悽然,亦抱住了綠蘿。
忽地,遠處傳來飛馳的馬蹄聲,聲聲如雷,驚起在華清心底。
那如雷般的馬蹄聲,不斷迴盪在空蕩蕩的郊野,穿過道路兩邊茂密的樹林,驚起一羣飛鳥。
亦驚起在她心底,不由地一顫。
是他嗎?
會是他嗎?
顫然回頭,果然見那個玄黑色的身影,伏了在馬背上,飛馳而來。
眼淚,竟是不能抑制地流下,在顴骨處,露出那小小的粉色疤痕,如不滅的印記一般。
“傅華清!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瞞了我出宮來!”連錦年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怒意,那馬兒還未停穩,他便飛身而下,一把將躲在杭逸風后面的華清拉出來,直逼到眼前。
卻看見她臉上的淚,心中驚痛,不待她回答,便緊緊地摟了在懷中。
“清兒,爲什麼要離開……”
“你來做什麼。”極力地控制着,卻還是掩飾不住的聲音顫抖,渾身亦是戰慄不已,“守着你的江山便罷了,來做什麼……”
“傻瓜,沒有了你,便是做皇帝又有什麼意思……”經歷了這麼多,知道了清兒爲他受的苦,他是再不能忍受與她的別離,再不能忍受得不到她的消息,日日夜夜如萬蟻噬身一般的煎熬。
嘴角勉強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可……他們不會讓我留下……”且我沒有辦法,與一個愛江山甚於愛我的人在一起,時時都有可能被放棄的危險。
到那時,心裡的傷又會加重。
若每次,你都只能先傷我,再來癒合我的傷口,我便選擇不再受傷——那縫合傷口的痛,針穿過一般的,我亦無法再忍受。
“他們不讓你留下,那又怎樣?”捧起那淚溼的小臉,輕輕印下一個吻,“他們能反對你留下,卻不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那紅桃般的眼,讓他心底深深憐惜。
華清愣住。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連錦年笑,淡若三月梨花。
“傻瓜,這都看不出來嗎?”轉身朝她示意,那馬兒身上駝的包袱,“他們要立九弟,要立煜華,便讓他們立去……我不管,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是偷偷出宮的?”心中卻不知是驚喜還是驚訝,只覺得腦子中一片空白,不能思考。
身邊的杭逸風,綠蘿和小順三人,亦是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連錦年笑:“怎麼是偷偷出宮呢?”一挑好看的眉毛,“我可是光明正大,從乾華門策馬飛馳而來的。”
心中卻微嘆。
如今,朝中上下怕是早就得知這消息,亂作一團了吧?
“可是……”淚痕猶在,嘴角卻是掩飾不住的喜悅,“皇位……”你真的能放下皇位,和我一起浪跡天涯嗎?
“還猶豫什麼!”連錦年故意不耐煩地,“快上車,我們走吧!”轉身,對杭逸風淡然一笑,是感激,亦是請他放心。
杭逸風心下了然,釋然一笑:“清兒,既如此,我便告辭了。皇……連大哥的這匹馬,能借我吧?”
雖有千萬般的不捨,卻依然只能放下。
清兒心底愛的依然是連錦年,只有與他一起,方能開心罷?
沒想到,他亦與林遠一樣,帶不走她。
連錦年點頭,轉身去拿下自己的包袱,對杭逸風施了一個禮:“這些日子,多謝了。”
杭逸風笑而不答,躍上馬背,只再深深看華清一眼。
在抑制不住淚流下之前,策馬而去。
望着那漸行漸遠的影子,華清心底亦是不捨。
想起那些在藥廬的日子,想起那在山上採藥,玩鬧的日子,想起那首提燈籠的歌謠,想起逸風幫助她的一切——
一切如昨日,卻物是人非。
“清兒。”連錦年掰過她的肩,迫她與自己相視:“與我一起浪跡天涯,你可願意?”
華清漠然看着他,久久無語。
看着她的表情,連錦年心中焦急:“……不願意嗎?”
不能原諒他嗎?
過去的一切,即使他願意捨棄皇位與江山,她依然不願意忘記嗎?
頹然地垂下手去,脣邊是勉強的笑:“沒關係……以後,我會好好地對你……”
卻是忽然,華清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願意,和你一起浪跡天涯……”
即便是再多的恨,再多的仇怨,在他決定放棄皇位選擇她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釋然了。
過去的便讓他過去罷了。
只要這一刻,知道彼此的愛。
“主子……太好了……”一邊的綠蘿卻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緊緊揪住了小順的衣襟,哭得唏哩嘩啦。
小順亦是禁不住,背過身子去擦拭淚水。
華清不禁破涕爲笑,上前拉了綠蘿的手,正要安撫她,卻——
若有似無地,一陣雷動般的馬蹄聲傳來。比方纔連錦年的飛馳更加的有力響亮,似乎是一大羣的馬屁飛馳而來。
華清心中一沉,轉頭看連錦年:“怎麼回事?”
連錦年亦是抿了嘴,眉頭緊鎖。
心中猜測:難道是他們……
“主子!快上車走罷!”綠蘿心驚,急忙催促道。
可千萬別再有什麼變故了!
華清卻是搖頭。
“我們的馬車,再快也不及他們騎馬的……是福是禍,聽天由命罷了……”
連錦年亦是如此想法,便握了華清的手,只淡淡對她一笑。
那手心淡淡的溫度傳來,給她莫名的心安。
大隊人馬絕塵而來,帶頭的正是董瑜。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衆大臣下馬,紛紛跪倒在連錦年面前。
連錦年面無表情:“我如今已不是皇帝了,你們的皇帝,是連錦涵,或者是我的兒子連煜華。”
落字鏗鏘,似表決心。
董瑜上前:“臣請皇上三思!就王爺什麼情況,各位同僚心中都清楚,這大皇子年幼,若傳位於大皇子,太后必要掌權,外戚之患堪憂……爲了天下百姓,臣等跪請皇上回朝!”
連錦年嘲笑地:“如今想起外戚之患,想起天下百姓了嗎?當日在大殿之上,不是你們要我做出選擇,讓位給九弟或者煜華的嗎?”
董瑜尷尬地:“臣等也是無奈之舉,只期望皇上能送德馨公主出宮……”說着眼角餘光還瞟了華清一眼,“並不是真心要皇上退位……”
連錦年心中瞭然。
楊奇秀雖表面上看來與世無爭,這收養煜華一事卻無疑是暴露了她的野心。董貴妃是他的妃子,一旦他退位,便相當於守寡,空有一個太妃之名,卻毫無實際利益。
董家失去了他連錦年,怕也是風光不再了吧?
而要九弟來坐皇位,怕是要貽笑大方的。
“如今我的心意亦沒有變。”連錦年冷然地,“你們又來做什麼。”
那董瑜尷尬地:“皇上……這……”
身後有人卻忍不住了:“只要皇上肯回朝,臣等願意接受德馨公主留在宮中。”彷彿也是極不願意般,幾乎是吼出來的。
“哦?”連錦年挑眉。
“但皇上要保證,這德馨公主絕無異心!”董瑜黑着臉,“若有輕舉妄動傷害皇上之舉,臣等是萬萬容不得的。”
連錦年冷笑一聲:“難道各位大人以爲,我連錦年是你們手中的傀儡嗎?要我退位我就得退位,讓我回去繼續當皇帝我就得回去?”
他已經答應了清兒要陪她離開,絕不會失言。
要她回去那個皇宮,她一定是不願意的吧?
此話一出,大臣們全都傻了眼。
他們已經退讓,願意讓德馨公主留在宮中了,卻萬萬想不到這連錦年是真的鐵了心不做皇帝。
裴祖壽忍不住了,上前勸道:“皇上,這天下百姓爲重。若皇上您不肯回去主持大局,必有一場奪位之爭——大玥朝建朝寥寥幾年,民心尚不穩定,若此時讓那麼亂黨抓住時機造反,傷的是天下百姓啊!”
一邊說着,又一邊求救似的望向華清:“若公主肯回宮,將來生下皇子,繼承皇位,這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一方面,前朝皇族的血統能安撫亂黨,一方面亦是連家血脈,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我已下定決心,無人能更改。”連錦年依然是口風不鬆。
這將來的事誰都說不準,若是日後這些人不認賬,暗地裡陷害清兒,他又該如何自處?
“我願意回去。”身後,卻是華清堅定的聲音。
如獲大赦般,跪倒在地的臣子們都興奮地擡頭望住她——只要她肯答應回宮,皇上也一定會隨之回宮的!
“清兒,你……”連錦年卻是訝異。
“我願意回宮。”嘴角是坦然的笑,“連錦年,裴大人說的有道理,無論是對天下百姓,江山社稷,還是我們傅家……我願意回宮。”
留下傅家的血脈坐上皇位,對傅家祖先亦是交代吧?
“可那皇宮中……”回宮中,她必要面對數不清的是是非非。
她已經傷的夠重了,還能忍受那些嗎?
華清望住他,眼底是點點星光閃耀。
“連錦年,你能保護我的,是嗎?”她的目光坦然,是完全的信任,“你能保護我,還有將來我們的孩子。”
你願意放棄皇位跟我走,我便能信你。
連錦年一愣,隨即釋然。
嘴角綻放一個最溫柔的笑,淡若三月梨花,他緊緊將她擁進懷裡。
是,他能保護她,在今後的日子裡,他只要她一個。
“臣等恭迎皇上回宮,恭迎傅貴妃回宮!”
山呼驚天,不斷迴盪在這山間。
三月。
春雨細細綿綿,甜甜膩膩。
枝頭間,是一朵朵含苞的梨花,在雨中呼之慾開,恰若一盞盞乳白色的小燈,散發着淡淡的光亮。
梨香宮。
大紅色的燈籠掛了,到處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侍女來回奔跑。
連錦年背了手,伸了脖子不住地朝屋子裡張望着,額上是細細密密的汗珠,豆大,順着額滴流而下。
侯德寶伺候在一邊,手中拿着錦帕,卻不敢遞上去。
誰知道這萬歲爺不會緊張過度,做出什麼恐怖的事來!
屋子裡傳來一陣陣女人的叫喊聲,聲聲刺耳。
“侯德寶!”連錦年煩躁地揪住在一邊小心翼翼的侯德寶,“你說女人生孩子真的這麼疼嗎?”
侯德寶白着一張臉,卻只能硬擠出一絲笑容:“……皇上,這奴才也沒生過啊……”看到連錦年的臉色,急忙改口,“不過奴才聽說這第一胎的確是會比較……”
不待他說完,連錦年便一把推開,急衝衝地就要衝進去。
“哎喲!”侯德寶腳還沒站穩,急忙衝過去拉住,“萬歲爺,這女人生產,男人是進不得的……會招晦氣!”
“什麼晦氣!”連錦年惱怒地,“清兒生的是朕的孩子!”
聽到她那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他的心肺都似乎糾結在了一起。
“皇上,您不爲自己考慮,也得爲天下百姓考慮啊!”侯德寶盡力地往臉上堆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您的身子,可不止是您自個一個人的……”
“叨叨絮絮的你有完沒完!”連錦年不耐煩地,“你進去瞧瞧!”
“我?”侯德寶傻眼。
“你又不是男人,進去瞧瞧!”不等他辯駁,連錦年一腳把他踹進產房。
“……”侯德寶哭喪着一張臉。
得了,進去瞧瞧就瞧瞧,招晦氣總比掉腦袋好!
卻在這時,聽到響亮的一聲嬰孩的啼哭——
“哇……”
瞬即有宮女跑出來,興奮地大喊着:“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一位皇子!”
一時之間,大殿裡的人都鬆了一口氣,個個面露喜色。
若娘娘再生不出來,恐怕她們都得去投胎再生一次了。
連錦年卻是再按耐不住,衝進產房。
有產婆將孩子交到他的手中。
真是個漂亮的小人,粉雕玉琢一般的,肉呼呼的小臉都擠在了一起,滿臉通紅。
“這……”連錦年慌忙問,“這孩子怎麼這麼紅?”
一邊有綠蘿笑道:“皇上,這孩子生出來的時候,都是這樣的,過一會便會便白了——皇上和娘娘這樣漂亮,這孩子必定也是自有一番風流的!”說着接過他手中的孩子,“皇上,快去看看娘娘吧!”
這才驚醒過來,忙不迭地到牀前,握住了她的手。
華清的臉色慘白,滿是疲憊之色,卻亦是滿溢的幸福不能掩。
終於,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連錦年……”她輕若無聞地,“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嗎?”
連錦年小心地湊近她,低聲道:“想了好幾個,卻定不下來用哪個——不如你多生幾個,便每個名字都可以用上了!”
華清有氣無力地瞪了他一眼:“到底叫什麼,說來讓我聽聽!”脣邊卻是幸福的笑。
連錦年這才正色道:“我可是想了好幾個!你看,這孩子將來是要做皇帝的,有一個宸字最好……且按輩分,他是衣字輩……”
“連宸祈……”她忽地道,“連宸祈,可好?”
連錦年寵溺地:“好,便是連宸祈了!我們的孩子,連宸祈!”
就在此時,那孩子忽地咯咯笑開,引得綠蘿在一邊樂道:“主子,您這名字可起的好,連小皇子自己都很滿意呢!”
“什麼小皇子!”連錦年不滿地打斷,故作威嚴地,“是太子!”
“是!您瞧奴婢這腦袋,是太子!”綠蘿急忙打嘴,臉上卻亦是盡情的笑意盈盈。
五月。
御花園中,兩個小小的身影追逐嬉戲着。
“連宸祈!你給我佔住!”一個小女娃在後面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乾脆停了在原地,惱怒地跺腳大喊。
前頭的小男孩回頭,調皮地做了個鬼臉,得意洋洋地舉起手中的蝴蝶:“連若梨,你來呀,要是追不到我,我可把它弄死!”
那被換作連若梨的女娃頓時氣得哇哇大哭起來,一路小跑到水池後面的亭子裡,揪住一名華衣女子告狀:“母妃,連宸祈欺負我!”
她撅着嘴,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華清不禁莞爾,彎下腰替她拭去臉上的淚,一邊打趣道:“若不是你昨日翻了他的硯臺,弄得他滿臉墨跡,哥哥又怎麼會欺負你?”
這個女兒,可把她當年的刁蠻學得一點不剩。
被她這麼一打趣,小若梨卻是不肯了,一屁股做了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不管……我要蝴蝶!”
華清無奈地皺眉,朝一邊偷笑的綠蘿使了個眼色。
綠蘿會意,急忙跑下亭子,抓住那個正得意洋洋的連宸祈,抱到華清面前。
不待華清開口,宸祈便主動乖乖地交出手中的蝴蝶,遞給妹妹。
沒想到小若梨鬧脾氣,這下卻不肯接了,只別過頭去生猛氣,一言不發。
“別哭了!”連宸祈嘴角是狡黠的笑,“爲了一隻蜻蜓哭成這樣,真丟人!”
“笨蛋!”小若梨聞言,忍不住喊道,“這是蝴蝶,不是蜻蜓!”
卻看見哥哥忍不住的噗嗤一笑,才發現自己上當了,臉一紅,搶過那蝴蝶便跑,一邊還喊着:“連宸祈是笨蛋!連蝴蝶也不認識!”
這下連宸祈卻又不願意了,微惱地追上去:“你站住!誰是笨蛋?”
園子裡,又是兩個小小的身影追逐。
風過,有一朵開盡了的花,散落了花瓣,如粉色的蝶,嫋嫋落下。
華清擡頭,只見那滿枝的花兒,已不剩下幾朵。
過去的一切,都散了,去了。
花兒,也開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