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天,入夜後,雖漸小了一點,卻仍未停止。
刺史府,衙署大堂。
已近子時,大堂中仍是燈火通明。
歐陽靖獨坐堂中,閉目打坐,消化着呂布留下的傳承。
忽然,呂玲綺的聲音,自堂外傳來:“父親大人,使者來訪。”
歐陽靖霍地睜開雙眼,眸中金芒一閃,旋即隱去,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果然,劉備派使者來了!”
劉備雖是梟雄,但他性情中,頗有慷慨任俠、重仁守義的豪俠習氣。
歐陽靖抓了劉備二弟、三弟的四個孩子,劉備怎可能無動於衷?必會派人前來交涉。
“請使者進來。”歐陽靖端正坐姿,沉聲說道。
很快,腳步聲響起,呂玲綺當先引路,一位身着黑色連帽大氅,黑巾蒙面的神秘人,佝僂腰背,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走進大堂之中。
帶這位神秘的使者進來後,呂玲綺朝歐陽靖點了點頭,又返身迴帶大門外,反手關上大門,提盾持劍,獨自把守大堂門外。
歐陽靖凝視那垂首躬背,連雙眼都藏在陰影之中的神秘使者,道:“此地只有你我二人,門外又有吾女親自把守,使者無需擔心走漏消息。何不撤去僞裝,讓本將軍一睹使者真容?”
神秘使者沒有說話,只緩緩擡頭,挺直腰背,又擡手摘下兜帽,扯下了蒙面黑巾。
看清他真面目的那一剎,饒是以歐陽靖的定力,也禁不住神情一震,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劉……玄德!”
沒錯,這神秘使者,赫然正是劉備本人!
“溫侯別來無恙?”
劉備溫和地笑着,溫潤而有神的雙眼,直視着歐陽靖,眼神之中,不顯絲毫敵意。似乎他面前的“呂布”,並非恩將仇報、奪他基業,令他恨之入骨的仇敵,而是一個許久未見,交情甚篤的摯友。
歐陽靖深呼吸,鎮定情緒,平復心潮,忽哈地一笑,指着劉備說道:“劉備,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孤身潛入我下邳城中!就不怕有來無回嗎?”
劉備搖首,微笑:“不怕。因爲溫侯不會殺我。”
歐陽靖眯起雙眼,逼視劉備,眼中寒光閃爍,宛若撲食前的猛虎:“笑話,我爲何不會殺你?”
“既因爲我無足輕重,死了也解不了下邳之圍。還因爲我不能死。”
劉備聲音若他笑容一般溫和,予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我若死,雲長、翼德必爲我復仇,即使投靠曹操,也在所不惜。而一旦雲長、翼德歸入曹操麾下,溫侯你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歐陽靖冷聲道:“你在威脅我?”
劉備笑容不改:“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歐陽靖聲音愈發森冷:“然而我也可以將你拿下,以你爲質,脅迫關羽、張飛。”
劉備溫言道:“以溫侯的蓋世武力,自是可以輕易擒下劉備。但……我若求死,想來溫侯也是阻止不了的。”
歐陽靖嘴脣緊抿,目光凌厲地逼視劉備。
劉備面不改色,笑容滿面,溫潤有神的雙眼,毫無懼意地與歐陽靖對視。
對峙半晌,歐陽靖忽然哈哈一笑,森冷殺機消散一空,笑容滿是熱情,彷彿見到了失散多年的好兄弟:“來來來,玄德賢弟,快請入座!”
他起身離席,來到劉備身邊,把住劉備胳膊,熱情地延請他入座,甚至親手爲他斟上了一杯熱騰騰的薑茶:“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玄德子夜趕路,冒風雪入城,想是冷得緊了。快請喝杯薑茶,暖暖身子。”
劉備也不抗拒,安然入座,接過茶盞,道一聲:“多謝溫侯。我還真是冷得緊,這杯薑茶,來得正是時候。”
大飲了一口薑茶,他雙手捧着茶盞,微笑道:“不知我那四位侄兒、侄女可還安好?”
歐陽靖回到座上,笑道:“放心,他們好得很。玄德你的侄兒侄女,不就是我的侄兒侄女嗎?他們叫我一聲伯父,我又怎會虧待他們?只是……”
“只是什麼?”
歐陽靖滿臉苦澀:“只是城中糧草匱乏,難以支應,我堂堂溫侯,都只得日食一餐,每餐不過二兩烙餅、一條鹹魚。縱是有心好生款待我那四位侄兒、侄女,也實在拿不出好的吃食。只能委屈他們與我一起受苦啦。”
說罷,他深深一嘆,神情沉重,隱帶慚愧,看上去還真像是在爲沒能招待好“侄兒、侄女”自責。
劉備見狀,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心中震驚:“呂布居然真變聰明瞭!從前的呂布,只懂得直來直去,哪裡會如此惺惺作態?偏還裝得跟真的一樣!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實力突破,還可以影響智慧?可是……古往今來,不都是越強越蠢嗎?”
在劉備看來,強者無需動腦,遇上任何事情,都可以以力碾壓,恃力橫行。久而久之,習慣了動手不動腦的強者,自然會越來越蠢——比如他老祖宗的宿敵項羽,正是鮮明的例子。
而能夠在武力強大的同時,還保持着勤動腦的好習慣,始終以智慧駕馭武力的人,歷數古今,少之又少。而呂布,顯然就不應該是這種人。
心中雖疑惑震驚,劉備面上卻不動聲色,依舊笑容溫和,眼神溫潤:“不曾想溫侯居然艱難至此。既如此,不如讓侄兒、侄女們隨我回去,也好爲溫侯省些糧食?”
歐陽靖把臉一板,道:“那怎麼行?侄兒、侄女們好不容易來我這裡做一回客,不好生招待個三月兩月的,怎麼說得過去?唔,不過我這裡,糧食確實困難……
“要不這樣,玄德你支援我兩三萬石粟米如何?如此一來,我那四位侄兒、侄女們,也就不必跟着我捱餓了。”
“兩三萬石粟米?”劉備微微一怔,苦笑:“溫侯,你這可真是爲難我了。莫說我沒有那麼多餘糧,就算有,也運不進城裡來啊!”
“玄德你想想辦法,餘糧肯定是會有的。”
歐陽靖笑道:“世人皆知,你那位糜夫人的兄長,富甲徐州,區區兩三萬石粟米,他豈會拿不出來?至於運糧進城,這不勞你操心,我自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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