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麼,關於水島川空小姐就任臨時家主的提議,全員通過。"
一間木質結構的大型室內,白底黑字的扶桑牌匾下,神情嚴肅的中年人一錘定音。
坐於長桌最上首的黑髮女人,掃視着不敢與她對視的閣老們。
她身側的入鞘黑刀擺放在米色的榻榻米上,刀鞘上絹着一朵紅玫瑰紙花。
她擡手,拎起刀,在人們的視線中緩緩離去,身上屬於巔峰玩家的煞氣狠狠震懾了這一幫小老頭……
在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木質拉門後,一羣人才如夢初醒般舒出一口氣,眼裡交雜着警惕、忌憚、無奈的情緒。
“冒險玩家身上的殺氣越來越重了…“
“是第八世界的影響嗎,總覺得像在面臨一隻兇獸,以前面對老祖宗都沒這種感覺…"
“是她妹妹的死刺激了她,我有時候路過水島的房間,總能聽見她在對一個布娃娃自言自語,像着了魔。
“世道真的變了,我們這些老骨頭已經撐不住場子了,還是要把未來交給年輕人"
“只可惜那幾個主家的小子都然蛋的很,居然讓一個女人獨佔鰲頭…“
“噓,和修先生……小心隔牆有耳。"
水島川空回到自己的房間,伸了個懶腰。
她懶散地望着門外飛舞的櫻花,透過九曲的水流和綠化的陰影向外望,望見午後的陽光順着碎裂的樹蔭灑落而下,連假山山石都渡上一層金邊。
這是一個適合睡午覺的時間。
她打了水,梳理長髮。儘管主神世界是數據化身體,做什麼事都很方便,甚至可以一鍵剪頭一鍵梳頭,但她喜歡樸素的生活方式。
這會讓她感覺,她好像還生活在翟星上一樣。
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站起身,自己穿衣服,自己梳好頭髮,自己擦好劍,自己準備點心和茶,自己去喊玩瘋了的妹妹來吃飯…
“晴,吃點心了。”水島川空將形形色色的餅和糰子,鯛魚燒、羊羹、麻薯等點心擺放在桌上,朝裡面的房間喊人。
看了眼點心盤,她又將紅色糰子和白色糰子的位置換了換,擺盤看上去賞心悅目了一點。
“晴。你不吃,我自己吃了啊。”她繼續說。
沒有迴音。
她眉頭微蹙,繼續喊着。
“不要再瘋玩電子遊戲了,晴。“她說:“當初就不該答應給你買什麼…遊戲機?你天天在裡面房間躺着不動,就知道盯着電子小人看,父親又要罵。“
沒有迴音。
櫻花從門外翩然而落,搭上她的肩頭。
她撕開銅鑼燒,露出裡面甜膩的豆沙,咬了一口。
豆沙的甜度正好,質地稍微有點粘牙,但這是水島川晴最喜歡的甜度,她特意盯着廚子做的。銅鑼燒外面的邊也軟軟的,很有彈性,晴喜歡這樣的口感。
“銅鑼燒味道很好,很適合你。”水島川空繼續對着裡間說:“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就喜歡和我一人一半地吃,你喜歡吃銅鑼燒的邊,求着我,說你想多吃一點邊,少吃一點陷…
她又咬了一口。
沒有迴音。
“你是遊戲卡關了嗎?我給你送進去?”她端起圓盤,在茶香的暖霧中步入裡間,拉開了木門。
櫻花從她肩上緩緩落地,落在榻榻米上。
她向裡看看見一張圓圓的座布團,還有旁邊一些疊得整整齊齊的少女服飾。
座布團上,沒有人。
只有一個披着黑布條發的扶桑布娃娃。
布娃娃穿着麻布做的和服,背後一柄火紅的祭扇,個頭大約一米六,和真人一比一的比例。
在看見布娃娃時,水島川空的眼神緩和。
“晴。”水島川空看着娃娃說:“吃點心了。“
她把點心放在布娃娃前面,又拉起布娃娃的手,把銅鑼燒遞在了布娃娃手裡,捏着布娃娃的手攥住。
“啪嗒。“
她一鬆手,布娃娃的手也自然鬆了。
銅鑼燒掉落在榻榻米上,發出輕微的響聲,豆沙沾染而出,滾了一地。
水島川空怔怔地盯着不動的布娃娃,和滾落的銅鑼燒。
她的眼睫微微,微微地顏動了些許,似乎在思考什麼。
片刻後,她低下身,收拾好了點心,將豆沙擦拭乾淨。
“你連點心都不吃了!”她有些生氣:“那好,我這個做姐姐的也不想管你了。過兩天還有會議,
我回不來,到時候你可別求着家裡的三枝嬸給你開小竈。
她端着盤子,轉身就走。
走到拉門時,她的腳步突然微頓。
明明室內沒有任何聲音,她卻好像得到了回話,微微側頭,看向躺倒在地的布娃娃。
“晴,你現在和我道歉也沒有用。長姐如母,母親不在,我是很想好好教育你的,雖然我只比你大一點點。“她說:
“別,撒嬌也沒有用,我現在不吃這一套。
“哼。
“知道了。我會給你留點的,你打完遊戲出來,記得吃,別忘了。”
水島川空一直自言自語着,朝布娃娃叮囑幾句,出門。
她現在的心情很好,逢人還會笑着打招呼。別人看見她態度這麼好,都有些受寵若驚。
“家主看起來很高興?”一個身着長衫,滿面笑容,一副奉承之態的中年人問道。
“因爲我的妹妹。”水島川空笑着說:“她今天很聽話。"
“哦哦。”聽了這話,中年人神情微變,他強撐着笑容又奉承了幾句,立刻匆匆離開了。
他們這些人,早就得知水島川空第八世界受挫的消息,一直小心地注意着她的態度,不想激怒她。
因爲即使受挫,水島川空也是撐到了最終環節的巔峰玩家。今時不比往日,他們已經看明白了世界遊戲的本質,知道巔峰玩家有多大的影響力和實力。
如果他們再膜着大臉把水島川空當成棋子,把自己看作長輩來欺壓她,被殺雞做猴的就是他們。
只有老老實實抱着人家大腿,他們才能一榮俱榮,雞犬升天。
世界的格局,早就變了。
一個曾經被看作聯姻對象的女人,居然成爲了遠遠凌駕於他們之上的存在。
只是,自從第八世界結束,這個女人就開始像瘋了一樣抱着一個布娃娃叫妹妹,還讓他們不許靠近,
自我催眠般地照顧那個布娃娃,和布娃娃同吃同睡,和布娃娃自言自語…
瘋了,真是都瘋了。
人類最前線的那些人…早就被瘋狂的副本同化了,他們早就瘋了…
水島川空看着中年人急急忙忙離開,轉身繼續哼她的曲子。
她的妹妹是很不聽話,又叛逆,又脫線,打扮得像個不良少女。之前還故意失蹤了一段時間,存心想讓她着急。
不過,沒關係。
……因爲她已經把妹妹找回來了。
最近的妹妹變得好多了。雖然挑食,不吃東西,但是不會反抗,她給妹妹挑什麼衣服,妹妹都不反對,都會穿,還要她親手幫妹妹穿。
今天穿的是和服和祭扇,明天是什麼好呢…
對了,還有蝴蝶結,晴很喜歡蝴蝶結,再去在商店裡買幾十個蝴蝶結好了,反正物價比以前便宜太多了,買幾百個她都不眨眼。
就是總有不長眼的人說她的妹妹是布娃娃…那怎麼可能是布娃娃。她看的清清楚楚的,晴每天都會和她聊天,和她笑。
“真好。”水島川空迎着滿臉陽光,張開雙臂。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了出來。
陽光灑下她的手背,那是六道完美通關的白色紋印,一道不少。
“真好。”她笑着站在散落的櫻花之下,像是在擁抱這個世界。
“誰都別想讓我們分開,誰都別想。“
“晴沒有死,她回來了,就在我的身邊,一直陪着我…"
“真好。“
“…我把晴,"
“找回來啦。“
“一一蘇明安,有關巔峰聯盟的事,我們在這個位置見面吧“
從聯合團離開後,蘇明安收到了路的郵件。
他來到了郵件上所說的地址,120區,一個普通的區服。
路所說的位置,是靠近角落的一棟古堡,這個區的風格比較中世紀化,有很多錯落的古堡建築。
巔峰聯盟的平時會議場所,居然是座古堡,不知道是路的中二興趣作崇還是所謂的儀式感。
他在古堡裡見到了路,路依然是那副笑容滿面的樣子。
所謂“巔峰聯盟”,是他與路在第八世界前期商量過的東西一這是一個以實力巔峰的冒險玩家爲核心,以各個副職業玩家爲外環,彼此之間利益一致的團體。
其中,冒險玩家的數量上限,定爲九人。
這九位冒險玩家不需要將自己的名號交給任何人使用,也不用擔心自己的身份被什麼組織拉出去扯大旗一—一因爲他們每個人都是這個聯盟絕對的核心。他們的權利,完全掌握在他們自己手裡。
路在試圖搞一個“議會制”。
他不是純粹爲了爭權,而是想以這種“議會”的影響力,建立超能力管控局之類的組織,以維持遊戲結束後的和平。
他們這種有頗大影響力的號令者,會讓混亂的人們暫時有了統一的前進目標。哪怕聯盟解散,再和其他組織對接,也至少有了和其他組織平等對話的資本。
這個聯盟,只是個簡單的架構,從此以後,他們不再是單個的巔峰玩家,而是人們眼中一體的存在。
如同蘇明安的燈塔理論一樣,這是個深化人們印象,擡升格局的行爲,如同聯合團的“英雄計劃”。
而且,比起有無數利益糾葛的聯合團,這種只有九人的小團體,更加簡單清晰。
路遞給了蘇明安一張寫着以上內容的紙一隻要蘇明安簽字,他們這個聯盟就會正式成立,相當於一種形式認證。
古堡昏黃的燭火下,蘇明安連字都有些看不清,他真懷疑路是來開燭光晚餐來了。
路見蘇明安遲遲不動筆,還以爲他在猶豫。
“不用擔心,你的遠見,早已高到了令我望洋興嘆的程度,你在世界遊戲早期的佈局也精妙至極。有你做這個聯盟的盟主,我們絕對可以在這樣絕望的世界裡一起走下去。“路感既道:“一一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對於路這個已經把他崇拜的不行的腦補帝,蘇明安無言以對。
他看了眼九席名單路,北望,呂樹,山田町一,阿爾傑,伊莎貝拉,露娜,十一。
除了阿爾傑和十一,其他都是熟人,而且品格都不錯。
他藉着腕錶光,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簽字的這一刻,他突然有種做出結局選擇的感覺。
好像他選擇加不加入這個聯盟,會分別通向不同的世界結局一樣。
加入聯盟劇情線/不加入聯盟劇情線。
……真是副本玩多了。
他簽完字後,紙張一分爲二,一份他持有,一份到了路手裡。
建立聯盟,長遠的好處暫時不可見,他考慮不到遊戲結束後的事情。但目前的好處便是,他們可以嘗試組隊,抱團。
蘇明安的四個隊友位置,除了諾爾還餘三個。無論是路,還是山田町一、露娜,都是比較靠譜的存在。
在離開古堡後,蘇明安突然收到了諾爾的通訊。
“一一蘇明安,我下午要展開一場關於新世界的演講。“
金髮的少年隔着屏幕,溫和地看着他。
蘇明安注意到,諾爾的身上,有着大片大片的血跡。
“有血,你在做什麼?“蘇明安問。
“你要來聽聽下午的演講嗎?“諾爾沒有回答,只是脫下了染血的白手套。
諾爾的身後,是一個緩緩站起的,連接着數根機械管的孩子。
蘇明安認識那個孩子的臉,那是小晨,曾在第六世界結束後,在幼兒收留院裡叫過他“燈塔哥哥”,
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但現在,這孩子卻像一臺剛剛誕生的機器。
“燈塔哥哥。“小晨也隔着屏幕,看見了蘇明安。
輕微的喀嚓聲作響,小晨的步子還有些僵硬。
“小晨?”蘇明安說。
“真好。”小晨笑着說:“我也要成爲像燈塔哥哥一樣強大的玩家。”
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像正盛開的春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