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過你。”“茉莉”笑着說:“在你來鎮長家裡聽故事時,我便注意過你……你的眼神和我極爲相似,你像是……與我有過一樣經歷的人。”
“唰!”蘇明安一劍打開那些戳過來的棍棒,順勢捅進一個鎮民的心口,他動作迅捷地收回劍身,鮮血濺到他的臉上,他微微閉了閉單眼,以防那血濺到他眼睛裡,模糊視線。
“茉莉”扶着牆緩緩站起來,她的臉上猶帶紅暈,似乎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在靠着牆看向這由她一人指揮的場景時,她眼中的光輝更加生動了些許:“我親愛的鎮民們曾告訴過我,旅人們似乎很針對你——他們是在嫉妒你,嫉妒你有着那麼多的信仰,嫉妒你與他們的不同,嫉妒……和他們不同的一切“異端”——和曾經我遭受過的,一樣。”
蘇明安瞄了眼自己的血條,1430的血量在這個階段應該算相當之高,但此時也漸漸磨到了一半。
在視線所及之處,案臺之下躺着七八具鎮民的屍體,他們死得透徹且安寧,像將血肉都融於火焰之中。
他的眼前漸漸成了一片連綿的火海。
他身上已經有着很多的血,有着自己的,也有着被鎮民們濺到的,他喘着氣,持劍的手腕已經有些疼痛,他感受到了來自身體各個角落傳來體力消退的預警,鼻子裡吸進去的滿是濃厚的血味。
【你殺死了鎮民格林,Exp+1000】
【你殺死了鎮民希爾,Exp+1000】
【你殺死了……】
火燃得很快,或許是人們沒有絲毫避讓的緣故,或許是祠堂木製的佈置,那火一沾一旁的木凳,木窗即燃,尤其是那一具巨大的木棺,此時已如篝火一般開始燃燒起來。
他嗅到了一股人肉焦烤的味道,鎮民們面帶笑容倒了下去,身上燃着鮮豔熱烈的火焰。
溫度在漸漸升高。
“叮鈴鈴……”“茉莉”身上的首飾發着清脆的聲響,她看向這些死去的鎮民的眼神淒厲,又帶着一絲大仇得報般的愜意,在看向這片洶涌而起的火焰時,她臉上的笑容變得越發真切。
在看過來時,她的眼中,有着前所未見的渴望。
“我擁有着他們,何其幸運。”“茉莉”近乎詠歎一般地呢喃着:“他們,都願意爲我而死。”
“也僅僅是擁有罷了。”蘇明安淡淡迴應着。
【你殺死了鎮民埃爾,Exp+1000】
【叮咚!您已升級爲(二階三)玩家!】
他迅速將點數往體力點上點,感覺那股潮水一般的疲憊感略微消退了點。在將劍刃刺入眼前撲過來的大漢的眼窩之後,他收回了劍。
——眼前已經沒有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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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該是很多的,但眼前那鋪天蓋地的大火,已經完全遮掩了他的視線,在火中死去的鎮民,遠遠比他殺死的多,他往後退了退,腳下的案臺發出咯吱的刺耳聲響,他感覺自己的背部抵上了凹凸不平的一片冰涼——應該是那個鏽蝕了的神像。
他大口喘着氣,可吸入了全是一股火焰焦烤的味道,煙味嗆人,緊接着他便咳嗽了起來,越咳嗽越有些喘不上氣,在貼着神像緩緩坐下後,他看見一抹猩紅的火焰星子,調皮地跳了上來。
他已經看不見那扇被啓開的門。
彈幕已經着急壞了:
【不妙不妙不妙!】
【這,這怎麼出去啊?空間位移距離夠嗎?我感覺跳躍不出這火海啊!】
【蘇明安把自己退路斬斷了,他不該扔那個燭臺的。拼死殺幾個還有機會。】
【……各位動點腦子,往後空間位移不就行了。】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突然不着急了。】
【這波啊,這波是明安日常操作,他總是喜歡把自己置身險境來讓對方放鬆警惕,老心疼了。】
【讓我下場!讓我下場!我當場自盡給這個茉莉看!誰說明安哥身後沒人的!誰說沒人願意爲他犧牲的——!】
【爲神明而死算什麼信仰啊!神明不是應該庇護信仰祂的人嗎!】
【不是,你們一個個都瘋魔啦?第一玩家一個人,你們真把他當神來看啦?瘋啦?】
【嚯嚯,到時候死的最快的估計也是你們這些人,在第一玩家眼裡估計你們都是廢物。】
【……】
“茉莉“縮在旁邊的角落,她的身上有着一道血紅的紋印,像是梵文,這梵文蘇明安在引導者的身上看到過。
梵文保護着“茉莉”不受火焰的侵擾,她穿着那一身豔麗的紅紗扶着牆站着,眼裡帶着些微的憐憫。
“外界的旅人,在這場需要陣營合作的身份戰中,你似乎是最不被人信任的一位。”“茉莉”笑着說:“但我似乎已經看出了你的問題所在——你太不會掩飾了。至少對於那些信仰你的人們來說,你需要塑造一個,偉大的,仁慈的自己,那樣的神明,纔是他們喜歡,他們想要的“神明大人”,纔是他們想要追隨的目標——你總要給這些愚蠢的人一些甜頭,以讓他們的自以爲是得到點回報。作爲前輩,我給你做了個指導,希望你以後能夠明白。”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需要信仰你的人爲你而死,你去成爲一個人的神明?”蘇明安看着她。
他不是神明。
他不過,是一個有點奇遇的學生罷了。
當然,這個茉莉也不是,且她的性質,比他還要惡劣的多。
“到了這個關頭,你還不肯承認。那就再見吧。”“茉莉”似乎只是因爲他的否認而生氣,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想要強行讓他認錯,卻沒有得到結果。
在確定無法讓他鬆口後,她冷哼了聲,拖着那身紅衣,緩緩地朝着火焰走了過去。
蘇明安貼着神像,他的周圍已經被火焰包圍,火星竄上案臺,他已經漸漸感受到那股逼近了的灼燒感。
……他本來以爲,對方至少會透露點信息的。
沒想到,她居然也在這對他反向傳教。
……且,她對於信仰的理念,真是令他無法接受。
他手上出現了龍頭柺杖。
這個關鍵道具,或許能給他提供一些幫助……
一道碧影劃過。
“茉莉”瞪着眼,帶着些許迷茫和不可置信,她的手捂着她的脖頸,卻掩不住那其中漸漸漫出的一片鮮紅。
她的脣邊溢出鮮血,像是下墜的血蝶一般,她倒落下去,大火漫上她的身體。
“茉莉”死了。
視野的火紅一片中,突兀出現了一抹碧色的跳動,螳螂刀口的血殷紅一片,它蹦跳着身子竄了回去。
接着,似乎有一抹纖長的身影,猛地衝了進來。
“——蘇明安!你在裡面嗎!”
呂樹焦急的聲音在火海中無比明晰。
蘇明安皺起了眉,“茉莉”不能死,一旦她死了,鬼知道幽魂又會去選擇誰的身體。
他立刻將手指抵上了自己的太陽穴,並立刻命令分身自殺。
……不能耽擱,不立刻回檔的話,誰知道回檔時間會定位到什麼時候去。
泯滅技能一瞬間發動。
在血條驟然歸零,視野黯淡下去的一瞬間,他看見一瞬闖進火海呂樹眼中,驟然墜落的神采。對方眼中驟然涌蕩起洶涌的情緒,像是洪水決堤一般爆發出來。
蘇明安的思緒定格了,下一刻,面前的場景驟變,死亡回檔,他透着有些朦朧的視野,看見了身着紅紗,眼神猶帶迷茫的茉莉。
門外,正往內泄下燦爛的一線晨暉。
他扶着頭,強壓下那股越發強烈的死亡後遺症。
他繼續着原先的進程,在“茉莉”想要轉身離開時,他一把抓上她的肩,瞬間空間位移到了祠堂之外。
“茉莉”的眼神猶帶驚愕,她看向他手裡握着的龍頭柺杖,嘴脣開始顫抖。
“你居然把這個帶了出來,不,不可以……”
她的話沒有說完。
蘇明安立刻發動了龍頭柺杖自帶的能力——溝通特里裡的神明。
他猜測,這個神明,纔是特里裡鎮真正的神明。而不是面前這個蠱惑鎮民們的幽魂。
神明若是發現有幽魂僞裝成祂的模樣,一定會降下懲罰,屆時幽魂就能徹底消失。
在“茉莉”絕望的神情前,龍頭柺杖的紅光亮了亮,而後又熄滅了。
蘇明安有些發愣,他再度發動龍頭柺杖……但依然只是亮了亮光。
本該出現的神明……沒有出現。
“……原來,是這樣啊。”
他聽到“茉莉”微微的嘆息。
她本該因這個結果而高興,她是可以獨佔特里裡鎮的幽魂,但此時那眼中透出的情感,卻是一片極其深沉的哀傷:
“特里裡……原來真的已經被神明拋棄了啊。”
她說着,像是反覆咀嚼着這句話,一邊說,她的眼裡居然還現出些清光。
“那我,究竟在做些什麼呢。”
她的臉突然因爲悲痛而扭曲,捂着臉,她發出了野獸般的嚎哭,那聲音撕心裂肺,像是從嗓子眼擠出來的一般。
蘇明安不理解地看着這個突然落淚的幽魂,他看了眼已經沒用了的龍頭柺杖,將它甩回了揹包。
“哭完了?”他看着這個蹲地抱頭的“茉莉”:“你要自己走,還是我拖着你走?”
……
天光破曉。
廣場上的紅木桌旁空無一人。
似乎,這裡已經成了一片最危險的地帶。
而就在漸漸逼近放逐時間之時,有腳步聲漸漸響起。
呂樹緩緩走過來,他剛剛注意到祠堂那邊着火了,但進去之後,他卻沒看見人。
……他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他拉開椅子坐下,而後又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艾尼正小心翼翼地走過來,一路都撐着一個巨大的防禦罩,他似乎很害怕被人襲擊,時不時就要拿出一個石頭檢測些什麼。
在看到呂樹時,他的心微微一定,而後快步走了過來。
“我兩都在,那應該沒有減員。”艾尼舒出一口氣,他是真的害怕自己夜裡挨刀,畢竟怎麼看都是自己挨刀的可能性最大。但擔驚受怕了一整個晚上之後,他如願見到了第二天早上的太陽。
當時他以爲是呂樹挨刀了,但看到人時,他放下心來。
至於會不會是蘇明安挨刀……這個可能性他不會想,沒意義。就算挨刀那個傢伙也能活。
果然,在下一刻,他看見分身緩步走了過來。
“怎麼樣?”艾尼立刻上去問他。
“贏了。”分身拉開椅子,他的話語很簡短,卻讓艾尼很安心。
……真的是全程躺贏。
艾尼感覺自己這次基本什麼都沒有做,就全程躺着啥也不幹,頂多就是擔驚受怕了一會,就這麼贏到了最後。
他看向對面,山田町一、鳶尾和水島川晴正在緩緩走來。
三對三。
看來昨夜呂樹灑毒了一個。至於少的另外一個……可能是蘇明安找機會幹掉的吧。
艾尼發現自己對蘇明安這個傢伙真的漸漸信任感爆棚了。
“鐺——!”
鐘聲響起。
桌面的紅燭燃起,已經開始進入討論倒計時。
“沒什麼好說的了吧。”艾尼看着對方:“雖然不知道山田和鳶尾你們哪個是那個叛逃的守衛,但都不重要了,你們已經輸了。”
他突然注意到,那個十二號,現在的狀態極度不穩定。
她低着頭,指尖摳着桌面,似乎要將它摳出一個洞來。
“竟然,竟然真的敢……”她的肩膀不住聳動着,整個人像海潮中一面帆般搖搖欲墜,在猛地擡起頭時,她眼裡的血絲幾乎要炸開一般:“——竟敢,竟敢真的殺了姐姐大人,你這個該死的,活該要被撕了皮的傢伙,回到主神空間後……你給我等着……”
艾尼眉頭一皺,剛想開口,突然聽見旁邊蘇明安出聲了。
“好。”他的手指輕敲着桌面,語聲冷淡至極:“我等着。”
水島川晴的淚水抑制不住地墜落,她的髮絲凌亂,似乎早上根本沒怎麼打理過。
“——我一定,一定會殺了你,一定要殺了你……”
她現在的模樣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手指還在不住痛苦地摳着桌面,漸漸將指甲都折裂了,摳出了一片血絲。
“一定會,一定會,殺了你……”
她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咧着嘴,手指染血,淚水洶涌,像一隻瀕臨崩潰的兇獸。
艾尼移開眼神,他竟有些不敢看這個突然像瘋掉了一般的女人。
他低下頭,等待着最後的公投。
而就在這時,他忽然從餘光裡瞥見,那個鎮長米切爾,從廣場邊緣緩緩走了過來。
他手中那很特別的龍頭柺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普通的木柺杖。
鎮長身後,跟着面色沉凝的鎮民們。
“哎……又來送水果嗎?”艾尼琢磨着這羣陰間人又來幹啥,他擡起頭,望過去——
他看見了懷抱着一個昏迷少女的,手持龍頭柺杖,像是一位領軍者一般,走在所有鎮民最前面的,又一個蘇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