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一年的夏日,雖然仍舊沒有空調也沒有冰鑑,可比起去歲一窮二白還被人欺負的日子,已經算是清涼一夏了。
崔稚知道了一個好地方,是離綠亭村一個多時辰路途的景芝鎮。
景芝鎮她倒也常聽人提及,說是個商貿重鎮,直到今歲和段萬全商議,要把從酒溪莊收回來的酒銷往何處,段萬全說那景芝鎮不僅是商貿重鎮,還是有名的酒鄉,崔稚這才反應過來,景芝鎮就是大名鼎鼎的景芝酒的產地。
放着這麼個好地方在眼皮子底下,崔稚得好好想想,怎麼用!
不過也不用急,酒溪莊斷了酒好幾年,她要上乘品質的好酒,手裡有好貨纔能有底氣。
在此之前,她只管帶着小乙往河裡游泳。
游泳消暑是夏日必備,村子北面有條三桃河,河水穿過一片濃密的樹林,樹林下面的上游只許女子游,下游纔是男人們泅水的地方。
小乙一個夏天跟着崔稚,連口水都沒嗆到,現在是河裡女孩中最小的遊得最歡的。墨寶也時常跟着,有時候遊着遊着,就順着水漂到了下游魏銘他們游水的地方。
它像是知道魏銘總是在似得,就等着魏銘撈它,然後甩魏銘一身水。
一個夏日過去,所有人都曬黑了,一個個的個頭,都跟抽了條的柳枝似得,上竄一節。田氏起早貪黑地給三個人做衣裳,崔稚實在看不下去了,讓田氏停下手,把秋天的夾襖和冬天的棉衣都交出來,讓段萬全找個繡娘做去。
要不然,田氏從夏日一直趕衣裳到冬日,眼睛壞了怎麼辦?這個年月想弄副眼鏡,幾乎不可能!也就皇親國戚能從舶來品裡,淘回來一隻放大鏡吧?
崔稚現在也就算村裡的富人,離着能淘一副眼鏡還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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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過,河裡沒了嬉笑的人,地裡忙碌起來,田氏趕着給郭家幫忙,小乙和墨寶院內院外,跑前跑後,魏銘練字讀書,並從郝家書肆弄了近年的邸抄過來,每日如同看話本子一般,不亦樂乎,崔稚琢磨着,他許是從邸抄上看到了後世熟人的前世今生,這些人和事有前因後果,自然有意思。
這日,段萬全將成了繡娘趕製出來的魏家四口人的秋裳帶了來。崔稚翻看了一番,十分滿意,她這個年紀,用不着什麼花花綠綠的裙裳,她的衣裳按照她的習慣改良了一番,穿在身上,就同後世穿褲子褂子一樣簡便舒服。
“回頭給那繡娘一些謝銀,說這些衣裳我甚是滿意,冬裳仍舊找她。”
段萬全笑吟吟的應了,“有你當主顧,也是幸事。”
崔稚問他,“那你呢?覺得我對你如何?”
“這我卻說不好了。”段萬全笑着瞧她,見她近來因着長身體的緣故,細瘦許多,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姑娘家的清麗,只兩腮仍就保留兩分嬰兒肥,“回頭讓興子給你弄些可口的,多吃些,不然瘦了就不像高矮生了。”
崔稚不以爲意,“高矮生也不能一成不變呀!不過話又說回來,但願我不要長得太高吧,不然還真就要露餡了!”
矮的時候,可以墊高了鞋子說書,長高了個子,總不能蹲下來講吧!
但是崔稚思考到了另一個問題。
她不可能一直假託高矮生之名說書,只要她的《食神飛昇記》足夠出彩,誰來講又有何妨?
她慢慢琢磨着此事,段萬全從旁喊了她一聲,“小七,我說酒溪莊的事有些麻煩。”
“什麼麻煩?”崔稚回過神來。
“各家的酒都做的差不多了,大多數人家都拿出正經本事釀酒,有兩家卻似莊子裡懶散慣了的人家,有咱們話在前,仍舊以次充好,我去問了一回,那兩家就道,原本就是這麼做的,他們家也做不出好酒來,若是不滿意,也沒辦法。”
崔稚聽得搖頭,段完全繼續道:“那兩家從發酵的酒糟,到酒露的醇度,都同旁的人家差的遠。有那做事本分的人家,我去看過,酒清如水,味濃回甘,比景芝鎮上的老字號不差。相比之下,那兩家可就差的遠了,完全應付差事,若是他們自家用這樣的酒去賣,也是賣不出好價的。”
酒溪莊的酒與景芝鎮的酒系出同源。
景芝鎮是依着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加上純熟的釀酒技藝,才能做到遠近聞名。據說也有景芝鎮人去別的府縣釀酒,但是釀不出來景芝酒的味道來。
酒溪莊雖然用的不是景芝鎮的水,但酒溪之水和景芝鎮水大同小異,同樣的技藝完全可以釀出不輸於景芝酒的高粱白酒。只有酒中老客才能分辨出酒溪就味道更加清冽,景芝更加醇香,各有千秋。
但是不論如何,技藝一道不能差,不然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酒,賣不出去,豈不是自毀招牌?
段萬全說得這兩家,顯然就覺得釀出的酒不是給自家賣錢,所以懶工懈怠,以次充好應付崔稚。他們也不去想一想,去歲吃不上飯的時候,是誰拿出糧食救濟了他們?
吃水不忘挖井人,這兩家的忘性這麼大,與旁人都不同,這又是得了誰的依仗?
要知道現在魏銘是兩試案首,很可能要小三元及第的人物,知縣十分看重,多次召進縣衙說話,這十里八鄉的,誰人不高看魏家一眼?
就連小乙帶着墨寶出去兜一圈,回來的時候,前者手裡吃着煎餅卷大蔥,後者嘴裡叼着西瓜皮。
崔稚問段萬全,“這兩家是個什麼來頭?難道是莊子裡的惡霸?”
“那倒不是!”段萬全忙道:“我打聽了一圈,多說這兩家是滑頭些,但要說敢故意對着幹,那還真沒這個本錢。”
“那是爲何懶工怠慢?故意找晦氣不是?”
段萬全左右看了一圈,沒回應她,反而問起了魏銘,“木子兄弟哪去了?”
“昨日去他外祖家了,沒個十天八天回不來。怎麼,還同他相干不成?”崔稚訝然。
段萬全朝她點點頭,“木子不在正好,因爲這事同他那大伯家有干係!那兩家人是聽了他那大伯孃的保票,說你家沒有懂行的人,糊弄糊弄就行了,無所謂的!他大伯孃還說,就算咱們知道了也沒什麼,難道還能上門鬧不成?你不知道,那兩家,正是他大伯孃的孃家和舅家!”
“我道是誰,原來是羅氏!”崔稚立時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