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問你還有什麼情況要交代的,不是問你還有什麼要求。”朗校民很乾脆地拒絕了曾懷荏,更沒有追問她爲什麼要見華真行。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華總導能治好我兒子的腿。他明明有九轉紫金丹,也知道如何使用九轉紫金丹,他能治好我兒子腿。”
這本是朗校民想阻止她說的話,但曾懷荏還是當衆說了出來。原本面無表情的郎校民,眼神深處不禁有怒意和殺意一閃而過。
再看坐在他左右的曼曼、莫棄、範達克、房傳蟬,這一瞬間皆有殺意。
郎效民:“叛離宗門,損毀宗門至寶,代價必須承受,無論你願與不願。”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自己想說的話,“若因伱叛門之舉,華總導令你獲益,則宗門當無存。”
他給曾懷荏的行爲定了性,就是叛離宗門,且損毀了宗門至寶。養元谷中的寶物有很多,但能稱得上宗門至寶的只有兩件,扶風盤和九轉紫金爐大陣。
在所有違反門規的行止中,這是最嚴重的頂格事件了。
修士不是不可以離開宗門,自古以來,有很多修士因各種緣故、以各種方式離開了宗門,有的還與原先的同門保持了良好的關係,具體事件的處理方式各依緣法。
但這與“叛離宗門”可是兩回事。對叛離宗門者,最輕的處罰至少也是廢去修爲,至於性質嚴重者,是不可能讓其活在世上的。
修爲越高、門中地位越高,所受處罰則越重。
按照世俗中法律,假如就按盜竊罪的規定,數額不大甚至都夠不上刑罰,假如數額特別巨大,頂格可以叛無期。
但這不是世俗間的盜竊案,修士的很多行爲在世俗中也是無法界定的。
曾懷荏:“我只是想救我的兒子。”
朗校民糾正她道:“此非救人,救他的人也不是你,而是礦區的醫護人員。生老病死衆生之常態,無病無災亦有老死之憂,難道皆可肆意妄爲?
由果見因,你所行非因‘救子’,只因‘縱私無忌’。因‘縱私無忌’,你違背門規、叛離宗門、毀損至寶、仇報恩行。
有私非罪,罪在肆縱己私,犯他人之私、衆人之私。以一己之私,脅天下無私,此世事之大謬!”
這裡不是世俗間的法庭審判,而是宗門裁議。修士最重緣法因果,所以在這種場合是一定要問論明白的。
曾懷荏認爲,自己一切行爲的動因,只是想救自己的兒子,這是想佔據道義的高點。所以她方纔又提出要求,要華真行用九轉紫金丹去救他的兒子。
假如華真行在現場,當面拒絕了這個要求,彷彿便會承擔某種道義指責,因爲他真有九轉紫金丹,而且知道怎麼使用九轉紫金丹。
假如跟着這個思路走,朗校民無論怎麼駁斥曾懷荏,都會將這場問論帶偏了方向。這裡要裁議的是曾懷荏的行止,而不是討論華真行該怎麼做。
九轉紫金丹是華真行之物,如何處置不是曾懷荏能決定的,也不是在場衆人應該討論的。在這場合討論這種問題,就意味着緣法有偏,不是修行指引反而是誤導。
曾懷荏認爲“救子”是自己的行爲動因,被朗校民直接否定了。“救子”只是曾懷荏想當然的目的,但朗校民指出,她的這個願望並非真正的緣法之因。
首先連這個所謂的目的,本身都是不存在的。因爲金寶如今活得好好的,並不需要曾懷荏去救,礦區醫護人員已經救了他。
就算按世俗中的法律,她的行爲連緊急避險都算不上。
金寶的現狀是殘疾中的“殘”,少了一條腿。曾懷荏只是想彌補這個缺憾,不僅是彌補兒子身體的缺憾,也是彌補自己未能照顧好兒子的缺憾。
人人心中都有美好願望,但並不意味着達到目的就可以不擇手段。哪怕追求同樣的目的,不同的人會採取不同的手段,不同的手段代表了不同的緣法之因。
曾懷荏這麼做,只因其縱私無忌。
想彌補遺憾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以曾懷荏的修爲完全可以去研究煉器,爲兒子打造最精妙的義肢、最方便的柺杖。
她還可以引導、鼓勵兒子去修習養元術,只要達到三境以上、掌握神識的精微操控,配合義肢就可以不影響生活,甚至能發揮超越常人的作用。
可她這些都沒做,而是私自拆毀宗門至寶、盜走紫金丹。這對華真行而言,是阻其道途之仇啊!九轉紫金丹的靈效,相當於修士另一條命,這也相當於奪人一命。
她養元谷、對華真行都能這麼做,假如面對普通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就算想求九轉紫金丹,修行界也有現成的例子。當年丹霞生夫婦,到正一門求的是丹方,而非正一祖師可能留與宗門的九轉紫金丹。
否則正一門就不是以禮相待,而是直接把人扔出來了。
丹霞生夫婦當時也是五境修爲,求得丹方後歷經千辛萬苦集齊了一爐靈藥,爲尋最後的成丹藥引,又找到了梅野石那裡。
他們表示無論一爐成丹多少枚,只取一枚。梅野石之師風先生才幫他們搞定了藥引,最後煉成了九轉紫金丹,救了丹紫成一命。
這纔是求取九轉紫金丹的正確路徑,修行界人盡皆知。曾懷荏方纔說不惜任何代價,那爲什麼不去效仿呢?無論成與不成,至少證明她在盡力。
所以她的行爲,就相當於丹霞生夫婦當初直接潛入正一門的丹庫,企圖尋找並竊走正一祖師可能留於後世的神丹。假如是那樣,正一門能饒了他們嗎?
朗校民還指出,曾懷荏所謂的的因果關係中最直接的破綻。她因一己之私,卻要求他人無私,在邏輯上根本是不成立的。
進而引申開來,提及世事之大謬,侵犯衆人之私只爲滿足一己之私,這就是剝削的本質啊!新聯盟想培養的可不是這種幹部,養元谷要指引的也不是這種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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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校民帶着神唸的話說完了,代表的就是宗門立場。
房傳蟬又加了一句:“曾懷荏,是華總導保護了你的丈夫和兒子。是他下令及時改變計劃,在你進入家門的前一刻將你拿下,你應感激慚愧纔是。”
今日參與裁議的五人中,朗校民是職責所在。莫棄是養元谷最早坐鎮瓦歌礦業的導師,曾懷荏就來自瓦歌礦業。
曼曼是養元術總中心主任,當地出身的修士都是中心培養的。範達克是研究院的負責人,曾懷荏如今就在研究院工作。
至於房傳嬋也是養元谷長老,她是和華真行、曼曼一起從東國趕來的,以前並不認識曾懷荏,也沒跟她打過任何交道,代表了旁觀者公允的立場。
房傳嬋開口提醒了曾懷荏一件事,曾懷荏聲稱自己這麼做是爲了家人,實際上卻很愚蠢地將家人給捲了進去。
假如她帶着九轉紫金丹回到家裡,家人知道了卻沒有勸阻,反而一起參與了嘗試,就有包庇乃至同謀的嫌疑,至少她的丈夫難脫干係。
華真行及時改變計劃,下令將她在家門口拿下,恰恰保全了其家人不受牽連。
曾懷荏低頭無語,範達克板着臉道:“既已無話交代,便宣其行吧。”
在場衆人中範達克是最窩火的,因爲他是曾懷荏的直接領導,事發時就在研究院,曾懷荏也是向他請的假。
他既沒有發現風環扇失竊,也沒有及時察覺到下屬的問題,肯定是有責任的,回頭也會受到相應的宗門處罰。
所謂宣其行,就是公佈曾懷荏究竟做了什麼事。儘管大家早就知道了,但朗校民還是當衆宣佈了調查的過程與結論。
曾懷荏也沒有什麼話要補充與反駁,朗校民講的都是事實。
這時房傳嬋又開口問道:“其人是否受逼迫?”
宗門裁議不是法庭審判,只以事實論因果緣法,處罰的依據則是門規。此刻的房傳嬋看似就相當於辯護律師的角色,其實主要職責是發起問論。
通常問論雙方都要求有大成修爲,假如宗門沒這個條件,則儘量選擇修爲最高者。
朗校民:“在養元谷中,沒人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據調查確認,她的家人當時也沒有生命危險,更沒有人拿他們的性命去要挾曾懷荏。”
“嗯,若有人行此事,當天下共誅之。”房傳嬋點了點頭又問道,“是否受神通迷惑?”
朗校民:“三境修爲便成就元神清明,曾懷荏已有五境。有神通法術或可強滅其神魂,或擾其所見、所聞、所感,但只要神智清醒,便不可強扭其志。
養元谷九轉紫金爐大陣之中,不可能有人擾其所感。哪怕有人暗留神念心印,只是更見其本心而已。”
房傳嬋的話很好理解,就是問曾懷荏是否中了什麼招,被高人暗中施法迷惑?比如養元谷就有惑神術的傳承,華真行便很擅長,施術時能干擾人的感知。
朗校民的話則不太好理解,他並沒有否認這種可能,而是在此前提下回答問題。
他首先指出,三境修爲便可元神清明,世間或有強大的精神攻擊手段,能直接把曾懷荏弄成植物人或白癡,但只要她還保留了神智,人就是清醒的。
這是修士與常人的不同,也是一種修爲成就。
於是還存在另一種可能,她的神智是清醒的,但感知卻被幹擾了,比如將風環扇誤當成自家鑰匙揣兜裡帶走了。
朗校民又指出,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在九轉紫金爐大陣中。曾懷荏更不可能在感知錯誤的情況下,還能精準地控制陣法拆下風環扇。
那麼是否有人給曾懷荏悄然留下神念心印,暗中指使她做這些呢?
朗校民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同時又指出,對於一名神智清醒的修士而言,就算有高人留下神念心印,其本人也能分辨是非。
既然元神清明,無非相當於腦海中多出一種聲音、冒出一條建議,但是否聽從這個聲音、採納這種建議,仍是曾懷荏本人的決定。
假如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行爲,則更能清晰地照見其人本心。
所謂本心,並不是一個褒義的概念,只是一箇中性詞,修士都有理解但不太好形容,勉強可以概括爲隱藏在意識深處、構建真實自我的見知。
房傳嬋接着問:“是否被奪舍?”
朗校民:“並無奪魂、奪舍、託舍之跡,若如此,她連養元谷都進不去。”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若真有人奪曾懷荏之舍,養元谷則當誅之爲其報仇。”
房傳嬋又問道:“是否不知?”
朗校民:“有意即知。”
這番話是在問,曾懷荏是否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是什麼性質?比之世俗間,就像有人從單位帶了一件辦公用品回家,雖有貪佔嫌疑,但也沒想到那麼嚴重的後果。
再比如華真行就是隨意把九轉紫金丹扔到野地裡,她撿着了揣回家,也不能說她有什麼罪過。
朗校民則指出,她的一切行爲都是有意的。身爲養元谷弟子不會不知道門規,身爲修士不會不知道九轉紫金爐大陣的重要性,更清楚九轉紫金丹是什麼東西。
她不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間拆下風環扇帶回家了。
房傳蟬最後問道:“是否受欺凌壓迫而相抗?”
朗校民很乾脆地只答了一個字:“否。”
房傳蟬爲何要問這一句,只因曾懷荏方纔說了一句“我願付出任何代價”。這世上總有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或受欺凌壓迫陷入絕境,奮力抗爭因而有過激之舉。
可是曾懷荏的情況與之完全不沾邊,她在普通人眼中已是神仙般的存在,甚至超越了所謂社會階層的概念,已獲得身心大自由。
哪怕就以世俗社會的觀念,她也不是生活在底層而是最上層。她擁有足夠的能力與財力,只要她想,可以帶着孩子去看世界上最好的專家。
她與養元谷的關係並非苦大仇深,她所擁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是養元谷給的。而她的行爲,傷害的恰恰就是養元谷以及締造養元谷的華真行。
房傳嬋擺手道:“我沒有什麼想問的了,諸位是否還有話要問?”
她方纔問的那些問題,本人當然也清楚答案,只是通過她與朗校民的一問一答,說給在座的人聽。她問完了,其他人好像也不必再問了。
宗門裁議的最終結果,按養元谷門規,曾懷荏當受誅。考慮到尚有其他線索未調查完畢,廢其修爲且令閉死關。
所謂的其他線索,就是金寶被毒蛇咬傷是人爲還是意外。但這件事無論調查結果如何,都改變不了曾懷荏叛離宗門的實質。
裁議已決,朗校民又開口道:“曾懷荏,宗門可以讓你見丈夫和孩子最後一面,但請你考慮好對他們說什麼。這改變不了你的下場,卻能決定他們的將來。”
裁議的全過程,都被坐在大廳一角的書記員記錄下來。不僅有紙質記錄和現場音視頻資料,亦記錄於有光珠中。
施法激發有光珠,不僅能看到現場記錄,就連問論中的神念都能清晰感知。這樣的有光珠被複制了好幾枚,供養元谷在世界各地的四境以上弟子傳閱,須引以爲戒。
有一個小問題,什麼樣的書記員,連神念都能記錄下來呢,這至少也得有七境修爲吧?養元谷如今除了三位太上長老,也只有華真行、司馬值、葉宗清突破了七境。
那位書記員肯定不是司馬值或葉宗清,他用塑容術改變了相貌,反正曾懷荏沒認出來。
“華總導,你難道就一點都不失望嗎?”這是在羅湖溼地的淨風樓中,約高樂說的話。時間已經是一週後,非索港大學也快開學了,華真行即將第一次升入大學四年級。
這次可不是約高樂自己跑來蹭飯,而是華真行特意請他來的,就是讓這位高人幫忙追查金寶被毒蛇咬傷事件。
養元谷出的事,丟人丟到全世界了,岡比斯庭與崑崙修行各派皆有耳聞。約高樂今天剛從瓦歌礦業回來,華真行特意擺酒答謝,這次做了八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