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錦棠在前院兒陪客喝酒聽戲,孫建羽和博榮也在一旁作陪,見雨停了便把原本掛在廊下的簾幔都撤了下去,下了十幾日的雨終於停了,衆人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桌上酒菜不斷,臺上戲聲不停,氣氛一下子就熱絡起來。漸漸開始有人離席到別的桌上敬酒,尤其以道齊錦棠面前的最多,孫建羽和博榮沒法子,只得幫著擋酒,
馬大人等著那些阿諛奉承的走馬燈似的走的差不多了,這才起身兒越衆上前,清了清嗓子道∶“齊大人,您這回身先士卒到前頭工地查驗,安撫了工地上的衆勞工,消弭了一場大亂。下官敬佩不已,今後定要以大人爲表率,遵從效仿。”
“馬大人太客氣了。”齊錦棠舉杯跟他喝了一盞接著道,“馬大人在城中坐鎮,還要牽扯精力派人去疏通山路,也著實辛苦。”
“爲大人分憂是下官的本分,怎敢當大人一句辛苦。”馬大人皮笑肉不笑地說。
齊錦棠不置可否道∶“今個兒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咱們不談公事,只敘私誼。”
“是,是!”馬大人連連點頭,又斟滿一杯酒端起來道,“那下官再賀大人弄璋之喜。”
“多謝多謝!”齊錦棠只得再飲一杯。
馬大人還欲繼續說話,孫建羽在一旁卻已經不耐煩了,絲毫不給面子地說∶“馬大人,要不加個椅子同我們一起坐?您站得這個地方,正擋著我看戲呢!”
“這位是……”馬大人眸中閃過一絲陰鷙,隨即遮掩起來,不動神色地朝孫建羽打量起來,原以爲只是齊錦棠家裡的親戚,如今看著卻似乎不像。
“這是凌源縣知縣孫大人。”齊錦棠只得開口介紹道。
馬大人的瞳孔一縮,孫建羽此人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的伯父這一年中仕途可謂是如日中天,當初只知道齊錦棠的大舅哥在孫建羽手下做事,沒想到二人的關係這樣親密,孫建羽竟然爲了他冒雨跑來施以援手,看來這情誼是非比一般。
“原來是孫大人,失敬失敬。”馬大人拱手行禮,退回了自個兒的座位上去。
孫建羽伸手勾住齊錦棠的脖子,湊近問∶“這回的事兒,應該就是他搞的鬼吧?”
“想來應該八九不離十的。”齊錦棠微微嘆氣,“大家一處爲官,不明爲何要鬧到這樣的地步。”
“自古人心難測,更何況是官場,人一旦慾壑難填,就沒什麼事做不出來。”孫建羽抿了口酒,一副的語氣。
齊錦棠聞言笑著擡手拐了他一記,“這話說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和尚似的。”
“你不懂,我這叫洞察世事。”孫建羽晃著酒盅跟齊錦棠閒扯著,看著輕鬆無比,可這份輕鬆卻絲毫沒有到達眼底。
博榮悠閒地靠在椅背上,眼楮盯著戲臺上,卻連唱什麼都沒聽進去。
三個人看似悠閒,可若是細看卻會發現,一個個都心不在焉,全繃緊著神經在等待著什麼。
白芷從後頭走出來,雖然粉黛不施卻也明豔不可方物,一路過來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白芷略有些侷促地加快了腳步,上前道∶“爺,奶奶請您到後頭去一趟,說是有事兒同您說。”
衆人聽了這話,才知道白芷是齊夫人身邊的丫頭,羨慕的目光頓時都投向齊錦棠,沒想到齊夫人這般賢惠,如此美人兒也放心擱在身邊,看來定然是預備著給齊大人收做房裡人了。
院子裡頓時以一片交頭接耳的說話聲。
齊錦棠起身兒朝四周拱手致歉,又託付博榮先幫自個兒招呼著,這才帶著歉意地朝後宅過去。
剛跨過二門,就見桃花眼已經在廊下坐著,上前行禮道∶“大人。”
桃花眼眉梢一挑,衝屋裡示意了一下,“手下弄回來個你們府衙的差役,被人關起來打得不輕,說不定能問出些事兒來。”
齊錦棠進屋一看,果然榻上躺著個滿身血污的人,大夫正在查看傷口,苗兒在一旁幫著打下手。
“錢慶榮?”齊錦棠借著窗口的亮光細細看去,勉強認出了這人是誰。
“齊大人……”錢慶榮一看見齊錦棠,頓時激動起來,翻身就想要下地行禮,但是身子支撐不住,差點兒一頭栽下牀來。
“你先躺好,小心傷勢。”齊錦棠在屋裡詢問了幾句,囑咐大夫好生診治,又吩咐苗兒好生照顧著,自個兒這才背著手出來。
“這下也都清楚了,你若是不介意,我等會兒便把人抓了帶走,你我就都省心了。”桃花眼笑看著齊錦棠道。
“抓人我自然沒有什麼可介意的,只是……如今只有錢慶榮一個人證,並沒有其他佐證,更無物證,就這樣貿貿然的抓人,怕是……”齊錦棠倒並不怕在洗三宴上抓人,只是怕抓了以後若無法定罪,怕是難以收場。
“你這個人,當真是不適合做官的。”桃花眼頓時就笑了,眉眼彎彎地看著齊錦棠道,“我想抓人還需要什麼證據?之所以派人去查,不過是不想冤枉他罷了!”
齊錦棠這會兒也會過意來,廠衛抓人,哪裡用得著證據,哪怕是把誰滿門抄斬了,也沒人敢多管什麼。想到這兒他摸摸鼻尖,無奈地笑笑,“其實我也知道自個兒不適合做官,從清溪鎮卸任回去,便打算辭官,帶著荷花和孩子去過踏實的日子。”
“哦?”桃花眼聞言饒有興趣地問,“可想好了要做什麼?難不成回北邊兒去種地?”
“開個書院,種幾畝地,教孩子讀書識字,帶著荷花遊山玩水。”齊錦棠說到這些,臉頰的線條頓時柔和下來,眸子裡露出溫柔的光,跟剛纔的模樣判若兩人。
“這主意好,像是你們倆該做的事兒,到時候真開了書院,我抽空去看你們。”
桃花眼眉眼帶笑地說罷,猛地站起身子,眉宇間一片凜然,他身後的四個黑衣漢子也俱挺直腰桿,肅殺之氣撲面而來。不過五個人,卻有一種立於千軍萬馬之前都神色不變的氣勢。
幾個人一來到前院兒,院子裡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戲臺上還在咿咿呀呀地唱著。
四個黑衣漢子來到馬大人身邊站定,把幾條能夠脫身的退路都堵了個乾淨,桃花眼這才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不緊不慢地開口∶“馬大人,請跟我走一趟吧!”
馬大人看著這架勢就有些慌了神兒,但還是強作鎮定地道∶“大、大膽,你、你們是什麼人?我是朝廷命官,豈是你們能隨意擺佈的。”邊說話邊扭頭去找齊錦棠,衝他嚷道,“齊大人,難道這就是貴府的待客之道?”
“馬大人,這是你自己惹下的禍事,齊某也愛莫能助。”齊錦棠負手而立,無奈地搖頭道。
馬大人只得將求助的目光投向平日交好之人,也的確有幾個有些躍躍欲試,想要上前來幫他解圍。
桃花眼看似不經意地一個轉身,身上的披風晃起半邊,腰間露出黑犀角的腰牌,上面兩個錯金大字,頓時把所有的騷動都壓得平平展展,半點兒波浪都翻不起來。
馬大人也瞧見了那腰牌,臉色頓時大變,雙腿打顫,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浸溼了褲子。
騷臭味撲面而來,桃花眼皺眉迅速後退,嫌棄地掩住鼻子,擡手一揮。
兩個黑衣男子架起馬大人,很快就走出了院門,周圍的人別說是阻攔,連動都不敢隨便動彈。
臺上的兩個戲子動作都僵硬了,卻也不敢隨便停下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唱。
桃花眼擡手理理披風,回頭衝齊錦棠露出個笑容,從袖子裡掏出個小玩意兒,丟過去道∶“剛纔忘記了,這個是我給孩子的洗三禮,免得荷花挑我的理。”
齊錦棠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發現竟是個赤金的麒麟,眼楮處嵌著兩顆米粒大小的黑色寶石,卻閃著異樣靈動的光,顯然是極貴重之物。
此時當著衆人的面兒,東西已經接在手中,也不能再開口推辭,只得拱手道謝,快走幾步上前,直將人送到門口,目送幾個人策馬離開,掂著手裡的麒麟,眉心擰成個解不開的疙瘩。
“發什麼呆!”孫建羽一巴掌拍上來,“裡頭晾著一院子的木頭,你還不趕緊進去,該安撫的安撫,該敲打的敲打,姓馬的手下的人,趁著現下廠衛的威懾還在,趕緊該抓的抓,該審的審,免得等人回過神兒來,你就難再找了。”
齊錦棠回過神兒來,把金麒麟揣進懷裡,點頭道∶“我如今也不知道手下哪些還能靠得住,少不得還要借你的人手一用了。”
“咱們兄弟誰跟誰,我的人還不跟你的一樣用,說什麼借不借的。”孫建羽勾著齊錦棠的脖子,哼了一聲道,“你小子真是個深藏不露的,我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搭上了廠衛這條線。”
“你還不知道我,這樣的人和事,我躲都還來不及。”見孫建羽滿臉的不信,齊錦棠無奈地搖搖頭,“真不是我謙虛,那人我還是通過荷花才識得的。”
有了廠衛的人打底兒,後面的事兒就好辦得多了,跟馬大人坑瀣一氣的幾個自是不能留,直接押起來審問,全都沒用衙門裡的人,用得都是孫建羽和博榮帶來的人。
左右不是自己的地盤兒,幾個人沒什麼顧忌,很是下得去手審問,所以很快就把剩下的人都攀扯了出來。
當晚幾份口供送到齊錦棠面前,互相印證後領著差役去抓人,當晚就全部關押入牢,總算是給這件事劃上了個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