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爪擊空,房內寧徊風輕輕咦了一聲。鐵爪驀然收回,腳步聲隨即響起,似要開門出來查看。林青在水柔清耳邊輕聲道:不要怕,是我。他出手異常及時,若是稍晚一步,看那爪勢的凌厲程度,一旦抓實,水柔清只恐立時便是開膛破肚之禍。水柔清尚誤以爲落入敵手,正拼命掙扎,聽到林青出聲,方纔安下心來。
水柔清的驚叫聲在暗夜中遠遠傳了出去,一時莊中火光大盛,示警聲四起,莊丁手持兵器從四面源源不絕地往後花園趕來。林青正要提着水柔清往牆外奔去,見此情景心中忽動,用力將水柔清往牆頭擲去,聚聲成線道:回去把你的見聞告訴蟲大師,不許再留在此地。
莊丁來得如此及時,並且衣衫齊整,自是對夜行客早有防範,只是得了上司命令纔沒來回巡查。再說寧徊風定是早就發現水柔清,卻隱忍至今,必有隱情。種種原因加在一起,才讓林青決定孤身留下,他深信剛纔沒有人發現自己,此刻流於莊中必是大出對方意料,或許還能探知什麼新情況。
林青藝高膽大,利用人們視線的盲點,一動不動地緊貼在房後暗處。料定莊丁只會在後花園外圍搜索,只須防備寧徊風便可。而水柔清必會引開他的注意力,加上自己深諳隱匿之道,足有六七成的把握可保瞞過寧徊風耳目。眼見水柔清的身影飄過牆頭,引得一羣莊丁大呼小叫地追趕過去。房門一開,寧徊風走了出來,來到剛纔破牆出爪處查看,沉思不語。從林青藏身處可望見寧徊風的側面,但他卻屏息靜氣閉上眼睛。寧徊風看來高深莫測,或許目光也會引起他的感應。
一條壯實的大漢帶着幾個莊丁來到後花園門口停下,揚聲道:寧先生,敵人已逃走,有兄弟認得是前日到涪陵城的那條畫舫中的小姑娘,要不要抓她回來拷問?
原來是她?寧徊風略一沉吟,叫兄弟都回來,也不用派人跟蹤,我自有道理。他似是笑了笑,費兄弟和手下這幾晚徹夜不眠,大家都辛苦了,我會把你們的表現如實記下來,堡主自有獎賞。林傾聽到此處,才知道擒天堡早就得知了須閒舫的情況,見寧徊風如此成竹在胸,連他都拿不準蟲大師的身份是否已然泄漏。
那大漢正是日間被小弦調侃了一番的費源,他在擒天堡的地位不高,聽寧徊風如此一說,頗有些受寵若驚,訕訕笑道:寧先生過獎了,這不過都是屬下分內之事。寧徊風淡淡道:魯香主亦對我提起過你精明能幹,辦事得力,只要你爲他好好效力,日後這涪陵分舵副香主的位置或許便是你的。
費源聞言大喜,面上卻還要強裝從容: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寧徊風唔了一聲,緩緩道:日哭鬼的住處你知道吧,去通知他明早來此處見我。費源面有難色:哭老大獨來獨往慣了,一向只是留下暗記待他尋來。只怕明日未必能找到他......寧徊風語氣轉厲:他今日既知道三香閣的事,無論如何亦會留在涪陵城。你若是連一個大活人都找不到,還何談做涪陵分舵的副職?費源心中一懼,顫聲道:寧先生放心,我連夜就去將他找來。寧徊風似也知道自己語氣過重,又笑着加上一句: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今夜應是沒有什麼事了,把兄弟們都撤回去休息吧!費源領令而去。寧徊風站了一會兒,亦回房去了。
林青心中暗凜:這寧徊風軟硬兼施,三言兩語間便讓手下服膺,而且還順便捧幾句對方的頂頭上司魯子洋,好讓其日後對魯子洋衷心不二、辦事賣力,手段確實高明!而剛纔在房中卻聽他半天無有一句話,不露半點鋒芒,讓妙手王關明月幾乎無此人存在,僅有此一項便已可見其厲害。再加上起初對魯子洋的判斷,看來這擒天堡的實力委實不可輕忽。
魯子洋送走了關明月,敲門而入:外面原來是那個小姑娘。我還以爲是......寧徊風輕咳,打斷魯子洋的話: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魯子洋乾笑一聲:說得也是,只怕擒天堡的人都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林青心中大奇,看來這二人果是早就發現了水柔清,卻把她當作了另外一個人,是以沒有聲張。卻不知這個寧徊風不想聽到名字的是什麼人?那麼,剛纔他們故意惹起關明月對自己的敵意,莫非也是做給此人看的?
寧徊風又道:明日午時龍堡主就會來涪陵城,後日在城西七裡坡困龍山莊與齊百川會談。你安排一下,並且告訴齊百川,最多帶三個人,無關的不要參加。魯子洋猶豫道:除了那個番僧,齊百川還帶了趙家兄弟與柳桃花寧徊風冷笑一聲:我就是故意如此,扎風喇嘛肯定要同來,另外三人就看齊百川如何擺平吧。他又加重語氣道,有必要你不妨告訴她,若是他帶四個人就不要見堡主。魯子洋恍然大悟:先生果然高明。這幫京城來的人飛揚跋扈,若不給他們點下馬威,當真不將我等看在眼裡了。林青甚至有點佩服這寧徊風了,如此小處亦不放過,想想那齊百川左右受氣的樣兒,不由心中叫絕。
寧徊風那總是平淡無波的聲音又響起來:我不好出面,你在堡主面前多說幾句關明月的好話,最好能先看看太子的意思。至於那個人暫時不要讓堡主知道。他的笑聲亦是讓人聽不出任何喜怒,小小涪陵城竟然一下子多出這許多高人,也當真令人始料不及了。魯子洋賠笑道:呵呵,看來泰親王這步棋一走,當真是滿盤皆活啊。寧徊風道:你記住,不要直接對堡主說三道四,只需要把相應的情報揀選後報告給他,一切都是他自己拿主意。魯子洋嘿然道:我跟了先生這麼多年,這一點自然曉得。又試探着問道,林青居然會上那兩個女子的船,這一點倒是大出我意料,看來那兩個女子應是有些來歷的,要不要派兄弟盯着?寧徊風道:你不要派人去招惹林青,自有那個人看着他們。魯子洋奇道:他爲什麼要去盯着林青?寧徊風沉聲道:你可知與那兩個女子一路的男人是誰麼?魯子洋想了想:那個人整日戴着箬笠,十分扎眼,只是看不清相貌,沒人識得他。不過聽齊百川說此人應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以齊百川名捕的眼光,估計不會錯。寧會風冷然道:他便是蟲大師!
魯子洋乍聽到蟲大師的名字,心中一驚,失聲道:他來涪陵城做什麼?杜縣令雖是得了我擒天堡不少好處,卻也算不上是個貪官吧寧徊風一笑:你道蟲大師只會殺貪官麼?他略一沉吟,他這次來涪陵城動機不明,現在又與林青聯手,你要嚴令手下莫去打草驚蛇......魯子洋猶豫道:若是他們主動鬧事又如何?寧徊風冷笑一聲:我自有主意。只要林青與蟲大師不公然招惹我們,就算他們殺了齊百川和關明月我們也睜隻眼閉隻眼。魯子洋悶哼一聲,似是頗不服氣。
寧徊風又道:我不妨再多告訴你一些情況,若我沒有看錯,那兩個女子都是四大家族的人物。他頓了一下,方道,既然有四大家族的人來,我們的計劃怕要再變一下,若是能讓四大家族與京師的人馬起衝突纔是最妙,至不濟也要讓他們都疑神疑鬼一番。林青聽到此處,方知道己方的行蹤全落在對方眼裡,不但蟲大師行藏已露,便是花想容與水柔清的身份亦在對方掌握之中,對擒天堡的實力更是不敢小視。聽寧徊風語意,對江湖上神秘莫測的四大家族竟似也不放在眼裡,實不知他憑什麼可以如此託大。心中隱想起什麼關鍵,卻一時理不出頭緒。
先生高見,令屬下茅塞頓開。魯子洋連聲恭維,又道,據我的消息,那齊百川果已通知追捕王來涪陵城,我看暗器王也沒幾天風光了。寧徊風正色道:你錯了。林青能有今日的名頭,絕非是妙手王所說靠着膽量得來。若真是追捕王來到此地與暗器王對決,我絕不看好樑辰。魯子洋似沒料到寧徊風對林青如此推崇,頗爲不忿道:若是再加上那個人,我不信暗器王還有機會。你不要忘了蟲大師。寧徊風輕輕彈了一個響指,悠然道,何況追捕王可以無視明將軍的軍令,他可不行。
林青心中略有所悟,看來那個人是明將軍派來的。如此方合情理,太子既然派來妙手王,明將軍自也不會袖手旁觀。
寧徊風良久不語,忽又咳了一聲,魯子洋知機:先生身體不好,早些休息。屬下告退。我勞累慣了,這一身病根總是去不掉。寧徊風嘆道,不過有病纏身也是不錯的,就像我不想引起關明月的注意便可以託病不語......魯子洋大笑:先生機變百出,算無遺策,那關明月還只道我堂堂擒天堡的師爺僅是一個擺設呢!寧徊風淡然道:做大事者最忌招搖,這點你做得很好。現在你雖只是一個小小的香主,日後大事若成,自可名動天下,光宗耀祖。魯子洋道:全憑先生教導。
你去休息吧,這幾日涪陵城中風雨際會,須得養足精神纔好打點一切,不要有什麼差錯。
林青聽到此處,更生疑慮。聽這二人的口氣,所指大事絕不應是泰親王與擒天堡聯盟之事,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理起。直到再留下去也不會聽到什麼,當下待寧、魯二人離開後,瞅個空當兒,飄然而去。
林青回到須閒舫上,蟲大師竟已坐在艙中等他。見林青回來,斟起一杯茶:林兄深夜出遊,必有不小收穫吧?林青也不客氣,接過茶一飲而盡:蟲兄是早就醒了,還是被那個寶貝丫頭叫了起來?那小丫頭走得那麼驚天動地,只怕滿船的人都睡不安穩了。我只是見林兄已跟了去便省了腳程。蟲大師悠然答道,又微一皺眉,這上好的碧螺春被你如此鯨吞牛飲真是糟蹋。林青大笑:蟲兄果是個風雅的殺手,連一杯茶都如此看重。有機會我定要介紹個人與你認識。蟲大師亦是大笑:罷了罷了,這天下怕也找不出不想認識那個人的男子,有林兄這一句話,夙願有望得償,無禮可送,這壺碧螺春便送與你吧。不過你可要回房間後再喝,不然見你用好茶當白開水解渴,委實讓我心痛
駱清幽的倩影在林青腦中一閃而過,又甩甩頭,似乎如此,便可以拋去那分淡淡的思念,轉過話題:你猜我今天探得了什麼秘密?蟲大師一副萬事不縈於懷的樣子,望望天邊將曉的一線曙色:你且慢慢道來,纔不枉我等你快到天明。林青便把自己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蟲大師,末了又道:若我沒有搞錯,今日來我們船上的那個高手應是明將軍派來的人,你不妨想想會是誰?
鬼失驚!蟲大師終於略有些變色,怪不得我覺得那殺氣十分熟悉,果然是他。不錯!林青雙掌一拍,我亦想到是他。你想龍吟秋既然外號判官,鬼失驚這名字自然非常不討口彩,也難怪那寧徊風不願提及他的名字。提及這個與蟲大師並稱爲江湖上兩大殺手的人物,林青與蟲大師心中都頗有些顧慮。以鬼失驚神出鬼沒、又不擇手段的作風,若是一意與他們爲敵,他二人小心應付下當能自保,可花想容與水柔清卻必難躲過鬼失驚的雷霆一擊。
林青道:是了,那寧徊風也算神通廣大。不但已知你的身份,亦猜出花姑娘與清兒是四大家族的人物。我現在有些懷疑那個叫小弦的孩子了。江湖上見過我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蟲大師緩緩道,但我曾與鬼失驚交過一次手,他自是認得我。但我相信那個孩子不會出賣我。林青頗爲驚訝:你與他動過手?
要知蟲大師與鬼失驚一個是白道上例無虛發的貪官剋星,一個是黑道上心狠手辣的冷血殺手,都可謂是百年難遇的殺手,他二人武功誰高誰低只怕是江湖上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而這兩大殺手若是曾對敵過,實難想象竟都安然而返。
蟲大師點點頭:那是去年在九宮山的事。當時誰也沒討着好,彼此都負了傷,而且無語大師的師弟六語大師也死在了他手上。林青點點頭:看來鬼失驚於公於私都不想放過你。我還不想放過他呢。蟲大師灑然一笑,我與他也算冤家路窄,竟又在這小小的涪陵遇上,難怪他會潛來船邊伺機下手,只看他當時激起如此強烈的殺氣,若不是你正好與我一起,恐怕他早已出手了。
林青又問起當日蟲大師與鬼失驚過招的詳情,蟲大師毫不隱瞞,把對陣的各種微妙情形一一道來。林青問得極爲仔細,然後一嘆:我雖不願在與明將軍動手之前惹上將軍府的人,但現在怕也由不得我了。蟲大師笑道:明將軍不是嚴令江湖上的人不得惹你嗎?你倒反去招惹將軍府,天下怕也只有區區幾人有此膽略了。林青亦是一笑:你別不承情,我可是爲了你兩個寶貝侄女。
二人肅然對視,從彼此眼中都看出了殺鬼失驚之心。雖然難明鬼失驚是否有傷人之心,但若不能先下手除此禍患,待其發動,卻是誰也沒有把握能接下他的蓄勢一擊。而花想容與水柔清武功稍弱,最有可能首當其衝。
二人談論甚久,不知覺天色已明。聽得艙邊微響,花想容俏生生地立在門口:你們不去睡一會兒麼?林青見花想容雙目發紅,笑道:你也一夜未睡麼?花想容臉又紅了,嘴角卻含着一絲笑,映着朝霞,更增明豔:清兒第一次夜行,興奮得不得了,拉着我翻來覆去地說,害我也只好陪她熬夜了。林青失笑道:她興奮什麼?若不是我感應到寧徊風要出手,只怕清兒第一次的夜行大計就將以做階下之囚而告完結。
林大哥胡說!水柔清蹦蹦跳跳地跑進來,先給蟲大師做個鬼臉,這才雙手叉腰對林青道,就算你不拉我,我也可以躲過那一爪。花想容望着一輪從江面上躍躍欲升的太陽,悠然道:咦,不知道誰告訴我,現在想到那一爪還是心驚肉跳,還要拉我去拜菩薩還願林青與蟲大師一起大笑起來。
清兒把船板跺得震天價響:好呀,容姐姐你竟然不向着我,向着林大哥。哼哼,真是見利忘義不,是見色忘義。這下可輪到花想容急得跺腳了。她自幼在家族的呵護下長大。父親花嗅香四海留情,聞香即走,沾香即退,乃是天下最有名的風流公子,而哥哥花濺淚亦是瀟灑倜儻、詩絕文豔,發宏願要識遍天下英雄,畫盡山水美景,觀盡人間絕色。是以花想容昨日在三香閣一見暗器王林青,立刻便被他的男子氣概打動。又見林青爲那天下馳名的才女駱清幽出頭,一個照面間便驚走齊百川,那份坦然磊落的英雄豪勇更是深深植根於腦海中,一顆芳心不知不覺間早已暗系在他身上。只是猜不透林青與駱清幽的關係,這一夜輾轉難眠倒是有大半心思在想着此事。如今被水柔清叫破,俏臉早已羞得通紅。
蟲大師老於世故,如何看不出花想容對林青的女兒心思,見她尷尬,岔開話題道:你們這兩個小姑娘今天又想出了什麼節目?但現在涪陵城龍蛇混雜,卻不要太過招搖了。水柔清年紀尚小,不通男女之情,見花想容忸怩的神色,心頭大樂。她與花想容姐妹情深,一向又是頑皮慣了,繼續道:蟲大叔想必累了,我也困得幾乎睜不開眼,不若讓林大哥陪着容姐姐去涪陵城玩吧。言罷掩口吃吃偷笑。林青亦是略有些不自然,避過頭不敢看花想容:蟲兄多慮了。我倒覺得我們纔要在城中大搖大擺地走一趟,看看對方反應。是極是極,還是林大哥有魄力。水柔清一聽正中下懷,拍掌笑道,我們四個人在一起,別說一個小小的涪陵城,就算是龍潭虎穴闖闖又何妨?
林青見蟲大師若有所思,笑道:擒天堡雖已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但現在情勢複雜,京師幾派的人各懷鬼胎,誰也不肯先暴露自己的實力,勉強維繫了一絲平衡,我們反而是最可能打破這平衡的人。只要情勢一亂,我們就有可乘之機了。轉過頭對水柔清正色道,你以後可不許再像昨夜一樣亂跑,若非我跟着你,現在只怕你已是人質了。水柔清見林青神色嚴肅,吐吐舌頭,老實應了一聲。
蟲大師望了一眼林青,沉吟道:你不會是要故意引出那人吧?他話中那人自是鬼失驚,只是他目前尚拿不準是否應讓花、水二人知道這個殺手的存在。
這只是其一。林青嘆道,我昨夜見了寧徊風,只覺此人心計百出,若我們不攪亂形勢,只怕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我現在最擔心的倒不是擒天堡是否答應泰親王的條件,而是明裡與齊百川、關明月虛與委蛇,暗中卻與將軍府結盟。他這一番話乃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方得出的一個結語,絕不是無的放矢。昨夜寧徊風一任水柔清在門外偷聽,顯是當她是鬼失驚。蟲大師略一思索,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此事大有可能,我們必須制訂一個萬全的計劃。
水柔清奇道:擒天堡與將軍府結盟不好麼?那個扎風喇嘛豈不是要夾着尾巴灰溜溜回吐蕃了?花想容輕聲道:蟲大叔去年派人在將軍府的保護下殺了貪官魯秋道,水知寒也傷在我哥哥的手下;林大哥更是與明將軍勢不兩立,若是將軍府與擒天堡結盟,恐怕第一個就不會放過我們。
林青對花想容一挑拇指,贊他心機靈敏,又忽想到一事:寧徊風先吟了幾句詩再向清兒出手,現在想來分明是與人對暗號,見清兒不是那個人,才驀然出手。如此想來,只怕他與那人早有約定,這對我們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他苦笑一聲,寧徊風此人太過高深莫測,現在連我自己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已發現我在外面,所以才故意命令魯子洋不許招惹我,以安我心水柔清忍不住問:林大哥說的那個人是誰?
林青與蟲大師互望一眼,蟲大師沉聲道:鬼失驚!水柔清小孩心性,不曾將鬼失驚放在心上:原來是他。自古邪不壓正,我纔不信黑道第一殺手能及得上白道第一殺手。何況我們還有林大哥壓陣。花想容眉頭一皺,顯是知道鬼失驚的難纏:光明正大地動手過招自是不怕,就怕以鬼失驚不擇手段暗中行刺。水柔清猶是不忿:昨天下午來的定是他了,一見蟲大叔與林大哥出來,還不是嚇得跑了。
林青見水柔清如此託大,正覺有必要提醒她,恰好蟲大師亦有此意:那是因爲當時他想殺我。若是找上你呢?我?水柔清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一臉難以置信地道,他找我一個小女孩的麻煩做什麼?嘴上雖硬,心頭卻是有點虛了。畢竟在江湖傳言中,鬼失驚算是最令人驚怖的一人,手下二十八弟子以二十八星宿爲名,合稱星星漫天,論名望雖不及蟲大師的琴棋書畫四弟子,但聲勢上卻強了許多。
蟲大師有意嚇唬水柔清,正色道:鬼失驚最強之處便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而且心志堅毅,真要找上你,別說我和你林大哥,就算你父母也難護着你。我們總不能一天到晚跟着你寸步不離吧水柔清不語,臉上略現懼色。林青笑道: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別到處亂跑便沒事。向你昨夜那般貿然探險,碰見他可不是說笑。
花想容將水柔清攬在懷裡:清兒別聽他們嚇唬你,鬼失驚也算成名人物,如何會對小女孩下手。只是以後不要再到處亂跑了,若是不小心落在敵人手裡,反讓蟲大叔與林大哥投鼠忌器,縛手縛腳。林青與蟲大師點點頭,心想還是花想容心細,這句話比什麼嚇唬都管用。水柔清小嘴一撅:我知道了。心中稍安,又開始頑皮,什麼投鼠忌器,人家明明是個人嘛!幾人大笑。
花想容仍是不敢看林青,望着蟲大師道:清兒由我看着,倒是你們出門要小心點。將軍府與你們都頗有仇怨,若有隙下手,鬼失驚絕不會放過機會的。林青沉思道:只一個鬼失驚我倒不怕,就怕有寧徊風這樣的人暗中策劃,那可麻煩得多。蟲大師眼中精光閃動,向林青望來:有幾成可能?林青不語,伸出四個手指頭,意思敵人或有四成可能對己方動手。他心中暗度:以擒天堡的實力,只要龍判官、寧徊風、擒天六鬼、四大香主一併出動,再加上鬼失驚暗伏於側,欲將四人一網打盡也非癡人妄語。當然擒天堡未必會聽命於將軍府,鬼失驚亦未必會冒着開罪四大家族與自己的危險一意出手。但這種推斷卻絕非不可能,有必要暗做預防。林青與蟲大師的目的本是爲了阻止泰親王與擒天堡結盟,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確是始料不及。
花想容道:小心爲善。我今天本想讓林嫂去城中置辦些物品,看來還是讓她不要去了。林青道:讓林嫂守在須閒舫上,你和清兒仍要大搖大擺地去城中。蟲大師亦道:不錯,此刻絕不能示弱。倘若我們擺出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擒天堡與鬼失驚摸不清虛實,亦不敢輕易發動。林青一笑:花姑娘與清兒最好再多購些東西,做出一幅馬上要離開涪陵城的樣子。水柔清疑惑道:你們不去麼?蟲大師奇道:你知道我最怕陪你們逛街,何況買東西這些事情,你們兩個女孩子在場就行了,加上兩個大男人如何好與小販討價還價。言罷卻對林青偷偷擠了一下眼睛。林青會意,打個哈欠:一夜沒睡,我可要好好睡一覺。
水柔清一想到鬼失驚窺伺在旁,膽氣早弱了幾分,正要不依,花想容一拉她的衣衫:好吧,我們兩姐妹這就出發,可不要讓人笑我們沒膽子。她可不似水柔清那麼毫無機心,知道林青和蟲大師必會暗中尾隨,伺機查出鬼失驚的行蹤。
望着花、水二女緩緩走遠,蟲大師忽然一嘆:容兒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林青自是明白蟲大師因何提及此事,卻只是點點頭:我這一生便只有一個意中人。蟲大師嘴角含笑:要不要我猜猜她的名字?
你定是猜不到。林青大笑,反手一拍背上的偷天弓,我的意中人便是它!
其時天色尚早,晨曦籠罩下,一片霧氣茫茫,隔幾步便難辨行人。花想容與水柔清去街邊的小攤前吃早點,川味麻辣,直吃得滿頭大汗,連呼過癮。這時,一個滿臉病容的黃臉漢子端着豌豆花經過二人身旁,腳下忽地一個踉蹌,直往水柔清身上撞來。水柔清正在擦汗,冷眼瞅見那漢子撞來,大吃一驚。她剛纔在路上聽花想容說起鬼失驚易容術如何了得,化身萬千,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他化裝的。疑神疑鬼下,還道是鬼失驚果然尋來,不假思索,一招霸王卸甲彎腰仰面從那漢子腕下鑽過,本想反擊,終是懾於鬼失驚的威名,躥出好遠。也幸好她閃開,那碗熱乎乎的豆花纔沒潑到身上。
一時間,那漢子足下不穩,一跤跌下,還好花想容眼快,一把扶住了他。那漢子一迭聲道歉:對不起!不小心滑了一下,姑娘沒事吧?水柔清驚魂稍定,暗笑自己草木皆兵,擡眼看到周圍食客均是一臉詫色望着自己,顯是爲她剛纔靈活的身手所驚,心頭得意:沒事啦,以後小心點就是了。那漢子仍是一邊不跌道歉,一邊端着豆花走了。花想容卻不願在旁人的眼光中吃早點,亦拉着水柔清結賬。
才走幾步,水柔清忽地大叫一聲,轉身就跑:快抓住那個人。花想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了?水柔清哭喪着臉,撅起小嘴罵道:天殺的小偷,竟然偷了我的寶貝金鎖!花想容定睛一看,水柔清脖上掛的金鎖果然不見了,轉頭看去,那還能尋到那人的影子:你好好想想,會不會是掉船上了。
不會的,這金鎖隨身戴了幾十年了,我從沒有取下過。水柔清幾乎要哭了。花想容有意逗她開心:羞不羞,你纔多大呀,就敢說戴了幾十年。清兒莫傷心,姐姐到時候再請人給你打一個就是了。
那是我母親給我留下的,還說什麼以後做我的媒定之物。水柔清亦知道再找那漢子亦是徒勞,只得嘴上不依,罵罵咧咧。要不要報官?花想容知道水柔清的母親自她小時便去了京城,已有數年沒有回來過,此物對她自是極爲重要,也不由着急起來。
水柔清嘆道:容姐姐你真糊塗了,我們這麼大本事都找不到,官府能有什麼用?她極爲要強,雖然心中懊惱,面上卻裝作不當回事,丟了也就罷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人......花想容見水柔清這麼想得開,嘻嘻一笑:是呀是呀,姻緣天定,說不定這金鎖一丟,還真會弄出什麼故事呢,或許你以後就可私訂終身,再也不需聽從父母之命了......水柔清一聽此言,作勢來抓花想容。花想容閃身躲開,嘴上卻仍是不停,與水柔清鬧做一團。
那黃臉漢子正是妙手王關明月所扮。他昨日纔到涪陵城,先去見了魯子洋,正好碰到日哭鬼在探查那暗害他的船家死因。而日哭鬼聽了小弦一番胡言,只道水柔清那金鎖真是小弦之物。他對小弦實已情深,又耐不過小弦的一再央求,便給妙手王關明月說了此事。關明月知道日哭鬼爲擒天六鬼之首,頗得龍判官器重,若能得他美言幾句,大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何況他身爲天下偷技無雙的妙手王,如此區區小事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辦到,自是一口應承。
關明月一向驕傲,這一次來涪陵城前在太子面前誇下海口,原以爲必可功成,直至昨夜與魯子洋、寧徊風一見,看對方莫測高深,又加上他發現水柔清暗藏門外,而對方並不說破,還道是他們另有約好的人,此時方知情勢複雜,遠非自己所能掌控。回客棧後與手下幾人商議半天,也無萬全之策,心頭鬱悶,一早便來城中閒逛,卻正好見到水柔清與花想容,便施展空空妙手,神不知鬼不覺地竊走了水柔清的金鎖。他的手法高妙,水柔清一無所覺,待發現金鎖被盜時,關明月早去得遠了。
關明月心頭得意:看日哭鬼求自己盜鎖時的神態,此物對他自是極爲重要,自己幫他這個大忙,他自然會在龍判官面前說幾句好話......正想着,忽覺身後有異,似是有人跟蹤。他江湖經驗豐富,當下也不回頭,腳下卻暗暗加勁,看似走得不快,卻是七拐八繞,轉瞬便混在早起趕集的人羣中。他過街轉巷,自以爲已撇下跟蹤的人,剛打算踱回客棧,脊背略微一緊,那種被人盯伏的感覺重又涌上。關明月憑盜揚名天下,對這種盯梢早就安之若素,但那份揮之不去的感覺卻頗難受,心中盤算,嘴角現出一弧冷笑,不回客棧,直往城東荒郊處行去。
來到郊外無人處,關明月驀然站住,手在臉上一抹,除下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朗聲道:是林兄還是蟲兄?不妨出來一見。林青從一棵大樹後躍出,輕輕鼓掌道:幾年不見,關兄耳目猶勝往昔,可喜可賀。他一直跟着花、水二人,本欲釣出鬼失驚,卻不料先發現了關明月,這才一路跟蹤到此。
關明月道:以林兄雁過不留行的身法,要跟蹤我而不被發現並不困難吧?他聲音轉冷,卻不知林兄故意現出形跡是何用意?彼此彼此。林青微微一笑:關兄既然看出跟蹤之人不是我就是蟲大師,卻還故意來此荒郊之處。你的用意自是我的用意了!
關明月臉上終現一絲笑意:林兄如此爽快,我亦不兜圈子。如今涪陵城中情況複雜,各路人馬均想插手結盟一事,我很想聽聽林兄的高見。林青坦然道:關兄放心,我與蟲大師的意圖皆是不許擒天堡與泰親王結盟,若是龍判官與太子聯手,也算是不錯的結果。他深通京師形勢,明將軍勢力最強,泰親王次之,而太子一系的勢力卻是最弱,若能與擒天堡聯手可令京師勢力趨於平衡,所以方出此語。
好!關明月拊掌大笑,有林兄此話,我便可安心了。林兄想如何合作?林青不爲所動:在合作之前,關兄最好說明,爲何跟着那兩位姑娘,不然難釋我心中之疑。關明月出手何其之快,縱是以林青的眼力,隔得遠了,也沒發現他偷走了水柔清的金鎖。
林兄放心,我絕無惡意。關明月露出尷尬神情,畢竟偷人家小姑娘的貼身之物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只得苦笑道,何況那小姑娘身懷溫柔鄉的武功,我怎敢做什麼手腳?林青料想關明月也不敢在水柔清身上玩什麼花樣,猜他想一試水柔清的武功,便道:好,此事揭過不提。我便長話短說,魯子洋安排關兄何時見龍判官?關明月這才吃了一驚:昨夜藏在門外的那個人是你?林青也不分辨,任由關明月猜想。
關明月想到昨夜在魯寧二人面前對林青頗現敵意,心中不安:我與擒天堡的人不過虛與委蛇,林兄切莫當真。林青大笑:關兄過慮了,縱是你對我有何不滿,我相信在此情景下,我們仍可精誠合作,至於日後是否反目成仇,我現在卻不考慮。他這話不卑不亢,即挑明瞭與關明月非是同道中人,卻也留有餘地。關明月臉上陣紅陣白:魯子洋尚沒有通知我何時見龍判官,我估計應在今天給我消息。林青正色道:既然如此,關兄負責給我提供擒天堡的情報,我則負責破壞齊百川與龍判官的聯盟,大家各得其利,如何?
關明月沉吟半晌,他既想到昨夜藏在門外的是林青,心中頗懷疑擒天堡與暗器王是否暗中聯絡。林青見他尚有顧慮,又道:關兄知我爲人不喜算計。何況以你現在的實力,有法破壞泰親王的計劃麼?如今情勢緊急,力合則強,力分則弱,稍一猶豫便悔之晚矣,何去何從,尚請關兄一言而決。好!關明月擡眼望向林青,我信林兄一次,一有龍判官的消息便通知你。
花想容與水柔清二人在涪陵城中一路說說笑笑、走走停停,逛了許久,還故意去米店內買了許多米油,令夥計送到舫上,弄得人人皆以爲她們將要離開涪陵城。
花想容一路上暗中留心,但別說未發現有人跟蹤,就是林青與蟲大師也未見蹤影。眼見已到午間,水柔清道:我肚子好餓,要不要再去三香閣?花想容道:還是回船上吧,要不便叫上蟲大叔他們一起去三香閣。水柔清笑道:怕什麼?就算鬼失驚要來,我們也先做個飽死鬼。
你這小妮子膽子又大了呢。這一路上你不是到處懷疑人人都是鬼失驚改扮的麼?你不怕他化裝成三香閣的夥計給你下毒呀?水柔清臉一紅,眼珠一轉,說道,我知道你爲什麼急着回船了?花想容隨口問:爲什麼?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水柔清搖頭晃腦地笑道,不對不對,是一個時辰不見就如隔三秋。花想容大窘:亂嚼舌頭,我是想蟲大師他們也沒有吃午膳,你莫胡說。不要不承認嘛。水柔清笑嘻嘻地道,花夫人以前常在我面前唸叨你眼高於頂,天下男人都看不上,這次回去我立馬上給她報喜。你再說。花想容作勢要打。水柔清連忙閃開,嘴上猶道:你要沒那心思,就陪我去三香閣。花想容拿水柔清無法,只得答應:好啦,依你就是。繼而又嘻嘻一笑,可惜今天沒人請客了。
一提到小弦,水柔清氣不打一處來:那個小鬼實在可惡,我懷疑他是擒天堡的人。這下花想容佔了上風,笑吟吟地繼續開水柔清的玩笑:說不定他就是鬼失驚扮的。就憑他?水柔清一撇嘴,氣鼓鼓地道:我再見到他便剝了他的皮,看看他到底是什麼人扮的咦,真見鬼了!原來水柔清話音尚未落,便看到一個漢子抱着小弦從街邊轉角出現了,正朝二人走來。說曹操曹操就到呀。花想容大笑:快去剝他的皮吧!水柔清剛剛說了大話,臉上頗掛不住,對那漢子喝一聲:站住!
那漢子卻非日哭鬼,只見他三十上下,身材瘦小,五官上最醒目的便是一雙狹長的眼睛,正是擒天六鬼中的吊靴鬼,依言停下腳步:二位姑娘好。見到花想容與水柔清,小弦眼睛一亮,卻不說話,只是在吊靴鬼的懷裡掙扎起來。水柔清裝作老氣橫秋的樣子,一指小弦:你這小鬼見了我,怎麼不上前問好?小弦眼中神色複雜,仍不答話,依然拼命掙扎,只是吊靴鬼力大,如何掙得脫。
花想容見小弦衣衫上撕破幾處,面上還有一道傷痕,覺出不對。向吊靴鬼問道:你是什麼人?這小孩子和你什麼關係?吊靴鬼乍見到花想容的美色,呆了半晌,舔舔嘴脣嘿嘿乾笑道:這位便是花姑娘吧?果然是國色天香,豔壓羣芳住口。水柔清斥道:你怎麼和這小鬼一樣油嘴滑舌?他正沒好氣,連帶小弦一起罵上了。花想容見那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料知對方有備而來,暗自提防。
吊靴鬼從驚豔中清醒,退後半步,長揖道:水姑娘息怒,在下擒天六鬼之吊靴,奉堡中寧師爺之命給蟲大師與林大俠問安,另外尚給林大俠帶了一封信,還要麻煩二位姑娘轉交。花想容尚未答話,水柔清卻見小弦一臉奇怪的神色,有意爲難吊靴鬼:我們又不是和林大俠一路,你自去找他就是了。吊靴鬼一笑:水姑娘有夜探擒天堡分舵的膽量,卻沒有承認與暗器王同行的勇氣麼?
花想容見吊靴鬼侃侃而談,將己方底細如數家珍般道來,更是毫不遮掩地說出水柔清夜探之事,心中暗驚:莫非是龍判官已到了涪陵城,正式向林大哥與蟲大師宣戰麼?嘴上卻道:這位大哥言重了,清兒不過小孩心性,去涪陵城中玩耍,何曾夜探擒天堡?水柔清雙眼圓瞪: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去你們什麼分舵了?就算真是這樣,你堂堂擒天堡連我一個小女孩都攔不住,還胡吹什麼大氣?
吊靴鬼碰到水柔清這般胡攪蠻纏無計可施,微微語塞,訕訕一笑,轉身便走:你們既然不與暗器王同路,我便再去尋他好了!且慢。花想容知道對方既然尋上門來,必是不肯干休,你且說說給他帶什麼信?
吊靴鬼神秘一笑,拍拍手中的小弦:這便是我們寧師爺給林大俠的信。什麼?水柔清一跳老高,蔥指幾乎按到了小弦的鼻子上,他就是你帶的信?看小弦一直不說話,心中更是認定這小鬼是擒天堡的奸細,似笑非笑地調侃道:你這小鬼越發長進了,竟然好好的人不做要做什麼信?小弦見水柔清一個手指在眼前直晃,恨得牙癢,只想咬她一口,偏又動彈不得,心中憋氣,眼淚幾乎都掉下來了。
一聲長笑響起,林青驀然現身,對吊靴鬼淡然道:既是寧徊風的信,我便收下,你這就回去覆命吧!原來他與關明月商議已定,重又跟上了花、水二女。林青這下出現的毫無徵兆,水柔清嚇了一跳,倒是花想容早有預料般微微一笑,臉上卻又是不爭氣地暗生紅暈。小弦卻是猶若見了親人,雙眼發紅,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強忍着不肯在水柔清面前掉下淚來,神情當真是複雜至極。
吊靴鬼意料不到林青說來就來:見過林大俠,久仰林青盯着小弦,心中奇怪他激動的表情,毫不客氣地打斷吊靴鬼:你的信已送到,要與我攀交情便叫寧徊風親來。吊靴鬼身爲擒天六鬼,在川中一向驕傲慣了,何曾被人如此搶白,臉上掛不住,正要開言分辨幾句,卻見林青一雙銳目炯炯看來,心頭一寒,憋在嗓子眼的話登時全咽回肚中。暗罵幾句,表面上仍不敢失了禮數,將小弦放在地上,再對林青與花、水二女拱拱手,轉身走了。
小弦被吊靴鬼放在地上,登覺手足痠軟,直往地下跌去。花想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擡頭望向林青:帶他回船麼?林青看小弦神色複雜,心知必有隱情,在此涪陵城中亦不好多問,便點點頭,一掌拍在小弦肩頭,要先解去他被點的穴道
咦!林青微微一震,他這一掌用了六成真力,竟然不能解開小弦的穴道,小弦體內似是有一股極爲詭異的真氣上下躥行,將自己的掌力彈開。林青蹲下身來,拿起小弦的手腕將兩個手指按在脈門上,只覺其經脈跳蕩凝滯,無有常法,似被一種極爲邪門的武功所制,自己一時竟也沒有把握解開。
小弦從小把林青當作自己最大的偶像,在心中地位實與父親無異,看到林青離自己這麼近,再也忍不住,將這一路的委屈統統釋出,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簌簌往下掉。
水柔情只道這個對頭是因疼痛而哭,扁扁小嘴,給他扮個鬼臉。林青哪想到小弦的心思,拍拍他的肩:不要急,回去後我與蟲大師必能給你解開穴道。心裡思索小弦體內古怪的傷勢,緩緩站起身,往碼頭方向行去。
花想容與水柔清打個眼色,抱起小弦跟着林青。不料小弦先是一呆,然後拼命掙扎起來,幾乎難以抱他行路,只得輕聲叫住林青。林青回頭一看,只見小弦滿面通紅,心中吃了一驚,忖想莫不是自己剛纔解穴不得其法,反而引發了什麼傷勢。他見小弦對自己十分親近,亦是不由關心他,何況寧徊風如此鄭重地派吊靴鬼將小弦當信送來,定有蹊蹺,當下跨上一步,接過小弦:你哪裡不舒服麼?花想容對小弦道:你若是能寫字,便在地上寫出來吧。小弦紅着臉點點頭。林青將小弦放在地上,水柔清卻也不忍再爲難他,怕他蹲下寫字難受,遞來一根樹枝:你寫吧!小弦接過樹枝,他除了口不能言,手足痠軟,其餘各處倒是無有大礙,當下在地上劃了起來。
男?水柔清仔細分辨着小弦劃下的字,笑了起來,我們知道你是男的。女?花想容亦忍不住笑了,這小孩子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這時候還有心情寫這些無關痛癢的字。授......受......不......親!林青唸完小弦寫的字,呆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剛纔小弦被花想容抱在懷裡臉紅耳赤竟是爲此,惹得衆人還當他有什麼不舒服。想不到他這小孩子亦有這種心思,真是越想越好笑。花想容笑得前仰後合,水柔情更是指着小弦,笑得直不起腰來。惟有小弦眼巴巴地望着林青,似是盼他來抱自己。
哈哈,這個小孩子實在太有趣了,害得我也忍不住現身出來。蟲大師亦不知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仍是戴着那頂大箬笠,上前一把抱起小弦,來來來,我抱你回船總沒事了吧?小弦重重點頭,眼中猶掛着一顆淚珠。
林君見字好!
此子身中我獨門點穴之法,雖行動如常,然口不能言,若一月不能解,後患無窮。久聞林君與蟲大師俠肝義膽,鋤強扶弱,況此子與君淵源頗深,想君必不會袖手不顧。便以五日爲期,若不能解其禁制,寧某自當援手,此後擒天堡與諸位再無糾葛。
六年前林君當衆給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下戰書,此事傳遍武林,可堪效尤。如今便以此子爲戰書,班門弄斧,爲博林君一笑耳!
寧徊風頓首
水柔清讀完小弦身上所帶的信,擡頭看看諸人,喃喃道:原來這小鬼卻是一封戰書。林青沉吟不語,寧徊風既敢給自己下這封戰書,必是有幾分把握。心中說得客氣,所謂與擒天堡再無糾葛,無非便是讓自己再莫管他們的事。而剛纔給小弦解穴時倒真難以摸準對方的手法,弄不好便輸了這一仗。
此乃緩兵之計。蟲大師道,寧徊風既以五日爲期,這五日中擒天堡必會有所行動。水柔清卻對林青信心十足:寧徊風不過是擒天堡的一個師爺,能有什麼本事?我纔不信林大哥要用五天,才解得了小鬼的穴道。又幸災樂禍地望了小弦一眼,笑嘻嘻地說,你這小鬼運氣真好,真想看你一輩子說不出話是什麼樣?小弦聽水柔清唸到若一月不能解,後患無窮時,心頭泛起一絲寒意,且不說還有什麼後患,但是這一上午口不能言便已讓他難過得幾乎大哭。此刻哪有閒心與水柔清鬥氣,只是轉過頭,不去理她。
林青擡首望天,嘆了一口氣:寧徊風此人絕不可小覷,他既然劃下道來,只怕在這小孩子身上下了不少功夫,我沒有把握能解開。哦?蟲大師眉尖一挑,抓起小弦的手,閉目暗查他體內經脈情況,良久睜開眼睛,微現驚容:這是什麼手法,我卻是聞所未聞?
花想容心地善良,見小弦聞言色變,按住他胳膊安慰道:不要怕,你可聽說過暗器王與蟲大師還解決不了的事麼?蟲大師搖搖頭:小丫頭先別吹大氣,這種點穴手法霸道異常,爲我平生僅見。林青沉聲道:我剛纔試了一下,發現他體內經脈全亂。單以脈象看,少陰、太陰這二經的穴道全閉,無法輸入半點內氣蟲大師點點頭道:偏偏陽明經與太陽經中又有一股強烈的異氣,奔突不已。若是強行以外力收束,我怕以他體質是吃不消的。林青卻在想寧徊風信中聽說小弦與自己大有淵源之事,隨口答道:先不要着急救治,此手法暗伏殺機,搞不好便有走火入魔的風險。
小弦聽得心驚肉跳,雖不懂那些經脈是何意,但看蟲大師與林青一臉凝重,一猜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大大不妙。花想容與水柔清面面相覷,實想不到以蟲大師與林青之能竟然亦會束手無策,看來寧徊風給暗器王下戰書,果然有所依憑。
小弦聽得心驚肉跳,雖不懂那些經脈花想容心細,聽林青與蟲大師在小弦面前毫無顧忌地談論他的病情,怕他聽了難過,又見他衣衫已破,臉上還有一道血痕,憐意大起,上前一拉小弦的胳膊道:你先隨我去艙中休息一會兒,再把衣服換下來,我找人給你縫補。小弦甩開花想容的手,一跳而起,堅決搖頭。怎麼了?花想容奇道。小弦咬着嘴脣,只是搖頭,面上竟然滴下汗來。
看小弦小臉上滿是惶急,水柔清亦不忍心,端了一杯水遞與小弦,破天荒地和顏悅色:到這裡就放心吧。你既然識字,不妨寫下那壞蛋如何給你點穴的過程,或許有些幫助。小弦點點頭,再雙手反抱肩膀,復又搖起頭來。蟲大師聽水柔清說得在理,亦道:小兄弟聽話,先隨我去艙內,慢慢寫下你被點穴的過程。我總會有辦法幫你解開的。水柔清伸手來拉小弦,卻被小弦再次躲開。看小弦似是怕人碰觸的樣子,水柔清失笑道:你莫不是還惦記着男女授受不親?真是個古板的小老夫子。衆人想到適才那一幕,都不由笑了起來。
小弦見水柔清的笑臉,心頭一慌,臉亦紅了。他此刻對自己的傷勢倒不着急,卻是怕拉他去換衣。原來他懷內便放着水柔清的金鎖,那是早上關明月交與他的,若是當場被物主發現了,那才真是百口莫辯,何況他現在連僅有的一張嘴都作聲不得。
林青見小弦神態異常,正要開口,眼角卻突地瞥見河岸的樹林中射來一物,不假思索,一把抓在手裡,觸手柔軟,卻是一塊包着絲巾的石塊。
什麼人?花想容正欲追上岸去,卻被林青一把拉了回來:不用追,是妙手王關明月。水柔清奇道:妙手王來做什麼?蟲大師微笑道:自然是給林大俠送上龍判官的消息。他與林青一起暗中跟隨花水二人,自知道林青與關明月聯手之事。
林青展開絲巾,卻見上面寫了幾個字,緩緩念道:明日午間,龍判官約見我與齊百川於城西七裡坡困龍莊。
龍判官一併約見齊百川與關明月!蟲大師大是驚訝,擒天堡毫無避諱地讓這京師兩派一起碰面是何道理?林青嘆道:這必是寧徊風的計策,挑起二派的矛盾,擒天堡纔好從中得利。水柔清不解:擒天堡只需和一家暗中訂盟約就行了,爲何如此?也許我們都錯了,擒天堡根本就不想與任何人結盟。林青冷笑,我一直在想,泰親王與龍判官結盟一事極其秘密,爲何弄得人盡皆知?蟲大師一拍大腿:對,這點是個疑問。按理說泰親王方面應該不會泄漏,那麼問題便是出在擒天堡了。
水柔清道:這樣做對擒天堡有什麼好處?總不至於要把京師的幾大勢力統統得罪吧?林青沉吟道:關鍵是寧徊風。此人心機極深,難以捉摸。我心中隱隱有種感覺,只是有些地方還想不通透。會不會是關明月故布疑兵?引我們上當?水柔清一轉臉卻看到花想容滿面紅暈,奇道,咦,容姐姐你怎麼了?怎麼和這小鬼一樣紅了臉?花想容低聲道:沒什麼,我有些不舒服。原來剛纔花想容被林青一把拉住,芳心登如鹿撞,臉上不由火熱滾燙起來。而小弦聽林青說到關明月,亦怕他們說到丟鎖之事,一時也是面紅耳赤。
蟲大師笑道:也罷。林兄便留在此想一想,二個小姑娘回房休息,我去試着解這孩子的穴道,大家各有分工,晚間再來商議。
小弦生怕水柔清說到金鎖之事,巴不得他們早些結束談話,聽蟲大師一說,正中下懷,不待別人拉他,自己先往艙內走去。水柔清大叫:你這小鬼別闖到我房裡去了!挽着花想容追了上去。
蟲大師思索道:寧徊風這道戰書下得不遲不早,大是蹊蹺,裡面只恐有詐。而鬼失驚不再現身,寧徊風亦絕口不提將軍府,這讓我有一個非常不妙的猜想......他再長吸了一口氣,面色凝重,低聲續道,或許擒天堡與京師三派已然聯手,目的便是對付你我。林青亦是滿腹疑團,皺眉不語。蟲大師拍拍林青的肩膀:我先回艙中試着給那小孩子解穴,你好好想想。目前情勢看似平常,內中卻頗多兇險,一步走錯便可能引發大禍。
林青獨立於船頭,望着奔流不息的滾滾江水,心中思潮起伏。江風吹拂着他的衣角,亦吹亂了理不清的千頭萬緒。
直到此時,他才首次認真地思索寧徊風這個人。原以爲他不過是擒天堡一個師爺,後來覺得此人大不簡單,送來小弦這封戰書更是出人意料。林青心頭驀然泛起一種感覺:與龍判官相比,或許這位號稱病從口入,禍從手出的寧徊風纔算是一個真正的對手。
過了幾個時辰,到吃晚飯的時間,蟲大師仍沒有從艙中出來。花想容與水柔清大是驚訝,料不到寧徊風這封戰書竟然如此難解。林青倒似全然無礙,言笑甚歡。
花想容忍不住向林青問道:擒天堡不表態與何方結盟,卻又於明日會見泰親王與太子的人,我們該怎麼辦?林青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擒天堡此舉大是高明,不但出我意料之外,京師的人亦都會被弄個措手不及。他沉思道:關明月既然通知了我,我勢必不能袖手不管,但如何插手此事卻甚難決斷。若是橫加干預,只怕連京師三派的人都會與我等爲敵。
我有一事不解。花想容慢慢啜着一杯茶,緩緩說出她的疑慮,擒天堡應該算不到我們會阻止他們與泰親王聯盟,只要不引起我們的猜疑,暗中行事即可。但爲何寧徊風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林大哥下戰書呢?林青略微一愣。此言大是有理,按理說此時寧徊風忙於處理京師三派的事,絕無餘暇來理會暗器王,更絕不想自己插手其間。但下戰書之舉確是令人猜想不透其中用意,除非寧徊風孤陋寡聞到不知自己遇強愈強的性子,天真地以爲一封戰書便會令自己知難而退要不然,那就是寧徊風有意將暗器王與蟲大師這兩位高手牽入到此事中。
水柔清亦是一臉疑色:容姐姐這一說,我也有些懷疑:擒天堡似是深怕我們沒有招惹他們的理由蟲大師的聲音由門外傳來:不錯,寧徊風就是故意引我們疑神疑鬼。我越想越不對頭,明天困龍山莊之會極有可能是給我們設下的圈套,這一點不可不防。當然,我們不要忘了還有個暗伏於側的鬼失驚。門內三人見蟲大師一臉倦色,小弦又沒有跟他一起,互望一眼,不知道他是否解去了小弦身上的禁制。
林青道:我想不出擒天堡要對付我們的理由,除非就是與將軍府結盟了。可若是如此,明擺着得罪泰親王與太子,何其不智?花想容亦點點頭:結盟一事弄得人人知曉,若我是龍判官,在此情形下與任何一方結盟都會開罪其他兩家,倒不如保持中立。林青聽花想容如此說,眉尖一挑,似是想到了什麼關鍵:我明白了,若是龍判官想保持中立,但又同時可對京師三派示好,只有一個法子水柔清仍問道:什麼法子?忽然醒悟,與花想容對望一眼,心頭不由有些發冷最簡單的方法自然便是殺了暗器王與蟲大師,既顯實力,又可讓京師三派都滿意。
蟲大師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林青:妙手王的情報可信麼?林青沉吟,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憑擒天堡的實力,要想一舉搏殺暗器王與蟲大師這兩大絕頂高手只怕難有勝算;但若是關明月有意給他這樣的情報引他入轂,那就是京師三派與擒天堡聯手置他們於死地。實力懸殊下,一旦中伏,幾無生機。蟲大師嘆道: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也解不開那孩子的穴道,不如明日我們便不去困龍山莊,雖是示弱,但也可靜觀對方的反應。
花想容詫目望來:寧徊風真有這麼大本事?
也不是沒有法子。蟲大師道,可這孩子身子骨雖不弱,但經脈的強度絕難與久習上乘武功的人相比,強行解穴有極大的風險,如若能先用藥物固本培原,再緩緩解之應該可行,可如此一來,施術者必是大傷元氣花想容嘆道:寧徊風心計太深。他既然肯花這麼大力氣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分明是看出林大哥與蟲大師心懷仁義不會置之不理。但若是先救了這孩子,大傷元氣下又更難抵擋擒天堡的殺着。水柔清道:要不我們馬上離開涪陵城,管他擒天堡與誰結盟。找個僻靜的地方給那小鬼治傷,也不怕他們來尋我們的麻煩。花想容暗暗搖頭,她可不似水柔清般不通世情,若是林青與蟲大師不戰而走,勢必有損名聲,在江湖上再也難以擡頭。只是這種想法卻不便說出。
果然蟲大師苦笑一聲:你說得倒是輕巧,且不說這一身虛名,你叫我去如何面對嗅香公子所託之事?林青良久不語,卻似下了決心般正色道:明日我一個人去困龍山莊。這如何使得?花想容急聲道,你何必如此犯險,若是有了什麼意外話至此已說不下去。蟲大師亦道:此時萬不可憑一時意氣,若寧徊風有意算計,這許多高手再加上一個龍判官,只怕真是凶多吉少。嘿嘿,這困龍山莊莫非真要困龍麼?
一時意氣!林青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蟲兄可以不看重虛名,我卻不行。我最大的心願便是與明將軍的一戰。若是我明日不敢去困龍山莊,心志一喪,日後絕無可能再勝過明將軍。他此話絕非空言,武功高至按期王這一步,更注重的是心境上的修爲,若是經此一挫,戰志大減之下,日後再經勤學苦練亦是無補。
聽林青如此一說,幾人面面相覷,在此情形下頗有些進退兩難。林青一笑:你們只想到寧徊風心計如何,卻忘了京師三派那個沒有自己的想法?他們誰又願看到擒天堡威震武林?何況他們還需要考慮萬一困不住我的後果呢?
水柔清眉頭一舒,拍手笑道,是呀,一旦暗器王脫困,以後誰能有安穩日子過?單憑此點,他們若沒有萬無一失的把握就不敢輕易發難。蟲大師亦是眼睛一亮:不錯。京師三派畢竟不是擒天堡的人,縱算權衡利害一時合作,彼此間也遠遠談不上齊心協力。林青大笑:既是散兵遊勇,何足俱之?他臉上充溢着澎湃的信心,只憑擒天堡的實力怕還不能置我於死地,明日別說一個困龍山莊,縱是龍潭虎穴亦要去闖一闖。
花想容被林青強大的鬥志感染,再不似適才的憂心忡忡:要去就一起去,看看他們是不是膽敢連蟲大師和四大家族一併招惹。林青給蟲大師使個眼色,蟲大師會意,對花想容與水柔清道:天色不早了,容兒與清兒先去休息,養精蓄銳,明日纔好去那困龍山莊。花想容與水柔清雖不情願,但知道林青與蟲大師必是有要事商談,只好先告辭回房。
林青待花水二女走後,對蟲大師道:我說我獨身一人去非是託大,而是你與鬼失驚有仇,泰親王與太子在朝中的官員只怕也被你殺了不少,我怕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何況二位姑娘也不宜涉險,不若你在外面暗中接應。
林兄多慮了。我殺泰親王的官員又何嘗不是令太子一派拍手稱快?反之亦然。蟲大師笑道,至於鬼失驚,我倒有個想法可以一試。畢竟我的身份還沒有公開,只有他認得我的真面目。明日我便和你一起去困龍山莊,若是鬼失驚點明我的身份,齊百川那個神捕勢必不能故作不見,只怕當場就要反目,由此便可見對方已有害我之心。而有我與你在一起,自保應無多大問題。林青理解蟲大師的意圖:若是鬼失驚裝作不認你,那就是他們未必想與我們翻臉,這便又是另一種結果了含笑道,
鬼失驚只怕萬萬想不到做了你我的試金石!
蟲大師又道:至於兩個姑娘家學淵源,足可自保。何況誰敢輕惹四大家族的人?我倒是想帶她們見見這等場面。再說,若是留下她們,反而擔心敵人另有奸計,還不如在一起方便照應。林青沉思一番,決斷道:好,就依你之言。明日我們一起去困龍山莊,看看寧徊風能玩出什麼花樣?
蟲大師點點頭,臉上卻猶有憂色:我雖未見過寧徊風,可此人心意難測,似是惟恐天下不亂。你未接下他的戰書,若是被他言語擠對,被迫翻臉,怕是中了他的計。想到小弦這封令人頭疼的戰書,林青亦是心懷不安:那孩子寫了什麼嗎?或是能記下寧徊風的手法,也許有辦法。蟲大師搖搖頭:寧徊風先點了他的穴道再施術,他於迷糊中只見寧徊風在他身上紮了不少針。忽又想起一事,這孩子在紙上翻來覆去地寫楊默二字,也不知是何意。我看他深情亢奮,怕是有損身體,便先讓他睡一會。
原來許漠洋化名楊默,小弦雖聽他提及過化名之事,但許漠洋平日都是使用楊默這名字,加上小弦此刻激動之下,渾然忘了父親的本名,只道寫出楊默二字林青便必會知曉。
楊默!林青沉吟,應該是個人名,但武林中似乎沒有這個人,不知是何意話音未落,只聽門外一聲大叫:林叔叔。卻是小弦的聲音。蟲大師驚道:怎麼這孩子能開口說話了?與林青搶步出來。
卻見小弦站於門邊,面色赤紅,呼吸急促,嘴角竟還隱帶血跡。小弦見到林青,神情極是振奮,撲進林青的懷裡,話音已然哽咽:林叔叔,我,我總算見到你了林青一把接住小弦,先探住他的脈門,運功查他體內情形。只覺他體內充溢着一股怪異內氣,在各處經脈間遊走,將上半身的禁錮盡數衝開,但也令經脈混亂異常,再看到他臉上的異樣,隱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由大吃一驚:你會嫁衣神功!
嫁衣神功正是兵甲傳人杜四的獨門武功,自殘其身反激人體潛力。六年前杜四在笑望山莊引兵閣爲登萍王顧清風所擒,爲了讓好友林青不爲所制,力運嫁衣神功脫出顧清風的掌握,卻也因此慘死當場,林青對此事印象極深。卻不料事隔六年後,竟然又在小弦身上發現有嫁衣神功的痕跡,如何能不失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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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弦心情激動,說不出話來,只是伏在林青懷裡抽泣。花想容與水柔清聞聲趕來,見此情形,一時也是摸不着頭腦。蟲大師亦拿起小弦另一隻手,卻發現他啞穴雖通,但體內經脈大損,還道是自己剛纔給小弦解穴不得法傷了他,撫着他的頭輕聲道:你可有哪裡不舒服麼?
林青對嫁衣神功的運行情況也不甚瞭解,杜四這門霸道的內功因爲對身體大有損害,一向不傳外人。而小弦表面狀況雖是極像當日杜四,但運起嫁衣神功後體內各機能到底會是何種情況誰也不知,林青亦也不能確定這是否就是兵甲派的獨門神功,勉強穩住心神,沉聲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小弦哽咽道:林叔叔,我父親便是楊默!他現在去了媚雲教,你快和我一起去找他。林青唸了幾遍楊默的名字,聯想到嫁衣神功,心中終有所悟。只是見小弦足有十二三歲,而許漠洋六年前親眼見妻兒死於東歸城戰火,如何又冒出一個這麼大的兒子,知道必有隱情,問道:你慢慢說,你父親可是許漠洋?小弦點點頭,便將當日媚雲左使馮破天如何找父親接刀,自己如何被日哭鬼抓來涪陵城之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原來昨晚費源奉了寧徊風的命令,幾經周折總算找到日哭鬼。小弦與日哭鬼一起去見寧徊風,卻意外見到了吊靴鬼。問起父親的消息,這才知道許漠洋已去了媚雲教。那一天日哭鬼帶着小弦一走了之,吊靴、纏魂二鬼本是與許漠洋、馮破天纏鬥不休,卻是誰也奈何不了對方。許漠洋擔心小弦的安危,瞅個空當兒跳出戰團便去追趕日哭鬼,馮破天獨立難支,亦只好跟着他同走。但茫茫天地間,如何找得到日哭鬼的去向,加上吊靴、纏魂二鬼陰魂不散地緊跟着他們,最後許漠洋不知聽了馮破天的什麼言語,便隨他往媚雲教方向奔去。吊靴鬼與纏魂鬼亦不敢徑直追入媚雲教總壇,只好回來覆命。
林青萬萬沒有料到在此碰到故人之子,這才知道寧徊風信中所說小弦與自己極有淵源果然不假,一時亦是神情激動,拍拍小弦的頭,長嘆道:你放心,代此間事了,我必帶你去找許兄。
蟲大師心思縝密,緩緩問道:寧徊風如何知道你的身份?小弦回想當時的情景:當時廳中有好多人,管事的好像便是那個寧先生。先問起吊靴鬼與纏魂鬼去媚雲教的情形,又責他們爲何沒將馮破天抓回來,那個吊靴鬼十分可惡,自己的事沒有完成好,便胡說一氣,一心要讓我去做那個龍堡主的乾兒子,還嚇唬我說若是不從便將我毒打一頓再關進地牢,又說我父親既然去了媚雲教,也就是擒天堡的死對頭,我若能討得堡主的歡心,尚可將功折罪
林青插言問道:你可見了那龍堡主?小弦搖搖頭,聽說龍堡主不來涪陵城,而是直接去什麼山莊。花想容提醒他一聲:是困龍山莊吧?對對!小弦一拍腦袋,便是困龍山莊。他仰臉看着諸人,振振有詞,我都沒見過那個龍堡主,如何肯做他的兒子?再說我不喜歡吊靴鬼那個怪樣子,纔不受他嚇唬,當下便說道:你就會欺負小孩子,想來定是那天被我爹爹好一頓修理,這才找我報復。吊靴鬼笑着說,你爹爹一個小鐵匠如何是我的對手,那日是他落荒而逃我纔不信他胡吹大氣,便反駁道,我爹爹劍法高強,只要你能打贏我爹爹我就聽你的話,去做那龍堡主的兒子。吊靴鬼也算有點本事,便將我父親的劍招先使出幾招,然後說出破解招數。才使了幾路,旁邊有一大個子忽道,這是北疆的嘯天劍法,我知道那個鐵匠是誰了。然後便在寧先生耳邊嘀咕了幾句,寧先生便皺了皺眉。吊靴鬼似是十分怕那大個子,賠笑道:先生明目如炬,自然不會錯。那個大個子不理吊靴鬼,只對寧先生道:若是暗器王知道這小孩子的身份,無論如何不會袖手不理的。寧先生一面點頭,一面不住打量我,看得我心頭髮毛
林青問道:那個大個子是什麼模樣?小弦臉現驚悸,似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那個人除了個頭很大外,長相倒也平常,起初站在一邊也不起眼,但一出面,目光便像能殺人一般。對了,他眉心正中有個痣。
林青與蟲大師對望一眼。蟲大師眉尖一挑,雙目眼光一閃,緩緩點頭,吐出兩個字道:是他!
他倆至此終可確定此人身份正是將軍府內的第三號人物,被譽爲百年來最強的黑道殺手鬼失驚!即可證實鬼失驚與寧徊風有來往,那麼將軍府與擒天堡或許已暗中結盟。
小弦見衆人面色古怪,奇道:這個人是誰?擒天堡的人似乎都挺怕他,均和他離得遠遠的。水柔清忍不住又開始調侃他:算你命大,那個人便是黑道第一殺手鬼失驚,連鬼見了他都要吃驚,你沒被嚇死已很幸運了
原來他就是鬼失驚!這黑道煞星的名字小弦倒是聽父親說過,發了一下呆,又道,不過我倒覺得他兇在臉上也還罷了,不像那寧先生看起來白淨斯文,卻陰陽怪氣讓人捉摸不透。我見他聽鬼失驚說我與林大叔有什麼關係的時候眼珠直轉,就知道要壞事了。果然過了一會兒他就突然笑嘻嘻地說要讓我做什麼禮物
水柔清道:不是禮物,是戰書。小弦哼了一聲,瞪一眼水柔清:哭叔叔一心維護我,說我是由他帶回來的,至少要先送我去見堡主。那寧先生執意不從。兩人鬧將起來,最後寧先生冷不丁打了哭叔叔一掌。說到此處,他鼻子一酸,小嘴一扁,眼見又要掉淚,卻強自忍住,喃喃道,也不知道哭叔叔現在怎麼樣了,我見他受了那寧先生一掌,吐了一口血,我就忍不住罵寧先生那個壞蛋,卻被他一指點在腰上,當下便動彈不得。然後他把我帶到一個小房子中,又是推拿又是扎針,弄得我好痛。他想起那時的情形,臉上猶有懼色:他足足擺弄了我一兩個時辰,我心裡害怕,後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再醒來時便已說不出話,可把我憋壞了-
林青與蟲大師又是互望一眼,寧徊風費這麼大工夫,只怕遠不僅僅是下一道戰書那麼簡單,其間必然還有深意。
花想榮笑着安慰小弦道:現在好了,你不又沒事了?不!蟲大師一臉肅容,現在只怕比剛纔更糟糕。林青撫着小弦的頭,似責備又似是嘆息:你這孩子爲何要用嫁衣神功?你難道不知道此功對身體損害極大麼?我知道。小弦一臉堅決,但我剛纔聽林叔叔說若是不能解開我的穴道,就會被那寧先生取笑。我,我不要作林叔叔的累贅......林青這才知道剛纔自己與蟲大師的對話已被小弦無意間聽到,長嘆一聲:你豈不是太信不過林叔叔的本事了?小弦欲言又止,終垂頭不語。
其實他強用嫁衣神功還有另一層原因,卻是不便說出來。原來剛纔蟲大師讓小弦先休息,但小弦輾轉反側如何睡得着?他倒不擔心自己的穴道無法解開,只是懷中揣着水柔情的那面金鎖卻是難以安心,暗想:若是被她發現了,定要說我是小偷。與其如此,還不如主動還給她,便說是無意間從妙手王那裡撿來的。
小弦拿定主意後便悄悄出門,他行走尚無大礙,當下尋到水柔清房間,正要敲門,卻聽到水柔清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若我是林大哥,纔不替那小鬼費心呢......小弦心裡暗罵一句:你纔是小鬼。當下將耳朵貼在門上凝神細聽。卻聽花想容道:林大哥與蟲大師都是俠義心腸,如何能見死不救。再說他畢竟只是一個小孩子......水柔清哼了一聲:你想寧徊風能安什麼好心,在這個時候把這個半死不活的小鬼送來,分明就是算好了林大哥與蟲大師不會置之不理。你想想若是爲他大耗功力,明日如何去與敵人周旋?說不定這小鬼便是擒天堡派來的奸細
小弦聽到此處心頭大怒。他對水柔清實是有種說不出的情緒,既想見她,見了面卻又總想與她作對。這等心思便是他自己也不甚了了。此時無意間聽到水柔清在背後這樣說,分明就是看不起自己,這口氣如何咽得下去?當下恨恨地將握在手中的金鎖重又放回懷裡,打定主意偏偏不還給她,讓她着急。
小弦重又回到自己房間,越想越是生氣,路過廳前時恰好又聽到蟲大師對林青說起,若解不開自己的穴道必會爲敵人恥笑心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林叔叔爲難,靈機一動,忽想到《鑄兵神錄》中記載有嫁衣神功,可以激發人體潛力。他雖知嫁衣神功對己深有大害,但一來並不知具體後果,二來賭氣水柔清看不起自己,心想不如靠自己的力量一舉解開穴道,讓她吃驚。
小弦想到這裡,將心一橫,咬破舌尖,按《鑄兵神錄》中的法門運起嫁衣神功。果覺一股熱烘烘的內息從丹田中騰起,在體內左衝右突,似奔流的山洪般直往天靈衝去。這嫁衣神功極爲霸道,藉着自殘引發體內潛力,一旦運功根本不受控制。小弦雖然從小跟着許漠洋學得一些內功,但畢竟時日尚淺,但覺渾身經脈欲裂,不由慌了手腳,害怕起來,一時渾忘了啞穴被封,張口大叫林青。而心念才起,氣隨意動,那股內息自然而然地便撞開了啞穴
他卻不知嫁衣神功運用不得其法,體內各處經脈本被寧徊風盡數封閉,受不住這突來的大力。表面看起來似是大有好轉,其傷勢卻是更重了幾分。這種情形就如對氾濫的洪流本應緩緩疏導,卻被強行堵住各處出口,最後終於衝開一個缺口宣泄而出,雖暫解一時之憂,但岸堤全被沖毀,再建卻是大爲不易了。
小弦終與林青相認,心頭高興,一時對諸人說個不停。林青與蟲大師深知小弦體內變故,只是當他的面誰也不便說破。只得先將此事放在一邊,日後再行補救。
明日林叔叔帶我一起去困龍山莊,瞧那寧先生會是什麼嘴臉?小弦一臉得色,他本定下五日之期,現在不到半日我便解了穴道,定會氣歪了他的鼻子。小弦越想越覺得解氣,大笑起來。林青卻是握着他的手:不要逞強,好好告訴叔叔,你體內可有什麼不適麼?小弦道:我沒事,就像以前一樣。小弦嘻嘻一笑:我以後跟着林叔叔,自然不會有人能傷到我,便用不着再使嫁衣神功了。
蟲大師脫口嘆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你可知這樣一來,要治你的傷勢卻更爲棘手了?花想容怕小弦聽了此話心中不安,笑道:怕什麼,就算現在一時治不好他,景叔叔也有法子。
林青與蟲大師眼睛均是一亮。林青欣然道:久聞四大家族中點睛閣主景成像醫術天下無雙,任何疑難雜症到了他手上,均是手到病除。這孩子此刻體內的情形雖是兇險,但若是得他出手醫治,應無大礙。其實他未見過景成像,亦不知是否真能妙手回春,此番話以安慰小弦居多。要知小弦此刻經脈俱損,全憑這嫁衣神功尚未消去的一股內氣支撐着,就如當日杜四強運嫁衣神功脫出顧清風之手,事後卻定要大病一場。而小弦的情形比杜四當時更爲兇險。因爲他起初受寧徊風之制,如今強壓傷勢無異飲鴆止渴,一旦重新發作,非但舊傷不減,再加上嫁衣神功的反噬之力,恐怕立時便有性命之憂。
水柔清拍手笑道:這小鬼真是有運道,我都好久沒有見到景大叔了。小弦一聽水柔清說話心頭便是有氣,他亦聽許漠洋說起過點睛閣,知道那是四大家族之首,自己若是還要去那裡醫治,豈不更被水柔清看輕,哼了一聲:我纔不要別人治。又看向林青,懇求道,林叔叔把那個寧先生抓住,逼他把我治好不就是了。他雖聽諸人說得嚴重,但對林青極有信心,何況現在體內全無異狀,對自己傷勢全然不放在心上。衆人當中反是以他這個當事者最是想得開。
蟲大師隱有憂色,對林青道:若要找景成像,時間上未必來得及,解鈴還需繫鈴人!林青苦笑一聲,點頭不語。小弦是許漠洋之子,他無論如何亦不能袖手。而小弦體內的情形可謂是絕無僅有,現在嫁衣神功暫時壓制住了傷勢,誰也說不準何時發作,要想及時化去小弦體內的後患,先找寧徊風纔是上策。看來明日的困龍山莊之約已是勢在必行。
花想容沉思一番,對林青道:寧徊風才聽鬼失驚說起這孩子與你的關係便立刻定下此計,而且不需請示龍判官便擅自將我們捲入,這說明什麼?水柔清點頭道:對呀,擒天堡要對付我們無論如何也應該先請示龍判官,寧徊風爲什麼自作主張?花想容道:難道擒天堡早就打算對付我們,龍判官已知此事,所以無須請示。衆人沉默。
林青眼望小弦,心中記掛着他的傷勢:無論如何,明天我們去了困龍山莊,一切便有結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