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舉大刀的布衣土匪闖進來,這當正值黎明時分,最爲黑暗安靜的時候。
刺史府中畢竟護衛少數,一大波的亂民狂擁而入,見啥搶啥,有兇惡着,扛着大刀見人就砍。
“好,好,主上好得很……”白先生身子在發顫,他回頭看着上官,幾乎咬破牙齦的道。
上官蹭的起身,幾下將衣袍穿身上,手腕纏着軟鞭面色冷凌得道,“主上已經走了,白先生,你莫糊塗了,這些闖入的分明都是土匪亂民,要怪,就只能怪上官覓忠太過貪婪。”
“住口!”白先生冷喝一聲,他抓着門把手的指關節都開始泛青,“我管他貪不貪,縱使他負盡天下萬人,只要對我掏心掏肺,我亦不能不管他死活,需知,這世間也就只有那麼一個上官覓忠而已。”
他說完這話,當即推開門,大步向着火光之處而去,那方向其實就正好是上官覓忠休息的房間。
上官輕甩了下軟鞭,她心有悲涼,最爲他們這樣的人,像白先生這樣的,那也便是幸福過的,而她呢?
顯然白先生是不會武的,有那不長眼的莽夫架着刀就往他身上砍,電光火石間,上官反應很快,長鞭一甩,便纏了那人那刀的手腕。
白先生眼都不帶眨,撿起地上不知誰掉落的利刃,手起刀落,呼吸都沒亂一下,頃刻就殺掉一人性命。
有猩紅的鮮血從那人伸手涌出來,沾染上他的白衣,那點點的殷紅,竟像是大雪天肆意怒放的。
“我送你去找。”也不知從哪冒出的衝動,上官大步向前,拉着白先生,一邊揮着軟鞭,護着他往前走。
白先生笑了笑,此刻他臉沿線條柔和,有陰柔的嫵媚上浮,又夾雜着少年纔有的乾淨純粹,只好看到雌雄莫辯,讓人驚歎。
“不用。”他說着,推開上官,到庭院假山邊,貓着腰進去,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頃刻在上官視野之中,刺史府便落石驚天。
白日裡只是擺設用來裝飾的假山頑石,居然也是白先生經過精確的算計,只肖動一小塊,就能激起無數的連鎖反應,就像是萬層塔樓之間,抽掉最小面的一角,整個塔樓霎時轟塌。
無數的慘叫哀嚎傳來,到處都是殘肢鮮血,刺史府,頃刻變成汪洋,不論敵我,跑不過的皆被壓在巨石之下,再無生機。
這便是白先生的本事。
儘管類似的事,上官已經不是第一次見了,但她仍然感覺震撼,這根本就不是以一己之力能造成的毀滅,鬼斧神工中又帶着人爲的刻意。
上官回頭看白先生,只見他在火光和亂石之中,遺世獨立猶如羽鶴之仙,白衣染猩紅之血,狀若少年的男子眉目如畫,青絲飄搖如許,好一幅地獄與謫仙並行的畫面。
她不寒而慄。
“你不是要幫我麼?”大概是欣賞夠了自己一手締造的煉獄,白先生輕若落羽的道,“十三,現在送我去琴閣吧……”
他這麼說,不帶半點祈求,篤定就
算他不開口上官也會相助一樣。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雖然她不想見到這個人,因爲這個人總連帶着她不好的記憶,可有今日的自己,也是這個人的教導。
“走吧。”她一腳踢開個腦袋大小的落石頭,一把扣起白先生手臂,腳下提氣,專撿落石砸不到的地方走。
幾步躥過,琴閣便遙遙在望,刺史府中,也就這琴閣因爲修建的太高,這會完好無損。
這一片斷壁殘垣裡,突兀顯立座完整的樓閣,自然便生出怪異之感來。
上官甚至再想,不會是白先生早便預料到了今日,於是纔將琴閣修建的這般高。
上到琴閣,上官覓忠竟然早等在那,底下那一翻喊着要殺他的人,如亂轉的蒼蠅,沒半點頭緒,誰又知他早躲的好好的。
“子蘇,子蘇,你沒事太好了,”上官覓忠當先迎上來,似乎想伸手碰觸一下白先生,感受一下真實,然那手才伸到半路,硬生生地僵了,然後縮了回去,“對不起,我忘了,要經你同意才能……”
站樓梯口的上官微有詫異地多看了白先生一眼,她認識白先生這麼多年,就從來都不知他真名叫白子蘇。
白先生走到欄邊,往下看了眼,“覓忠,來看一眼你最後的刺史府。”
上官覓忠搖搖頭,臉上有些許輕鬆的神色,“不了,這麼多年,我貪的夠多,足夠我離開上官家,找個地方和你一起過下半輩子了。”
聞言,白先生臉上側了下頭,看着上官,笑了下,他走到親閣角落,那裡,有巨大的黑綢布掩蓋着什麼,他手一揭,黑綢飛揚,依稀浮起的塵埃中,上官就看到有一隻龐大的木鳶安靜停駐在那。
全是用木頭鑄成的鳶,上官被震當場,她毫不懷疑這東西肯定出自白先生之手,那麼這木鳶便定能飛起來,像鳥兒一樣。
果不其然,白先生爬了上去,伸手將上官覓忠也拉了上去,他回頭看着上官,手下一拉縱杆,在他的笑臉中,那木鳶竟噔的飛撲而去。
上官衝到欄邊,低頭往下一看,木鳶搖晃着徐徐飛了起來,翱翔過慘烈的刺史府,飛過火光,在有一絲髮白的東方天際中,越來越遠,直至最後成爲小黑點看不清。
“通知京城上官家,就說,上官覓忠叛族。”
醇厚無情的嗓音從階梯傳來,上官一愣,她回頭,就見軒轅夜一身乾淨的從煙火之色中走上來,他身後還跟着暗五。
“主上……”喚了聲,她自己都聽出自己的聲音帶着詫異。
軒轅夜瞥了上官一眼,視線朝着白先生木鳶離開的方向抿着薄脣,還一會才說,“十三,你還不明白?”?
長袖垂落,她就將軟鞭握緊,心裡有隱隱地揣測,不管是刺史府的落石陣,還是琴閣上早就準備好的木鳶,不論怎麼看,都像是白先生早有預謀。
“白子蘇身負叛離之罪,幾年前躲開了本督的追殺,數月前,本督就收到他在兗州的消息,不曾想本督
還沒動作,二十天前,就收到了莽林有礦區的消息,直至幾天前,本督在兗州見到你,才明白,這都是白子蘇的算計。”軒轅夜悠悠說着,口氣雲淡風輕。
上官心頭一冷,無數的念頭在腦子裡轉着,終於所有的心思都化爲了輕嘆,然她並不能將此嘆息逸出,只得道,“屬下無能,請主上責罰。”
軒轅夜並沒理會上官的話,他自顧自的繼續說,“礦區是真,上官覓忠罪責賬本是真……”
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完,上官這時候也懂了,白子蘇擔心軒轅夜突然下手,在得到她爲鳳翊之妾的消息,而鳳翊又拿到了修繕萊河之事,便故意挑着這時候將早便有了的礦區的事透露出去,引來軒轅夜,隨後她爲鳳翊之事而來,兩者都必定找上上官覓忠。
那麼白子蘇是不是也預備着,如若軒轅夜不管不顧下手,他是不是就要拿她相挾,他還真是太看重自己在主上心中的份量。
上官自嘲一笑,懷裡的賬本滴落出來,她看也不看一眼,徑直拾起然後扔下琴閣,覆入火光之中,成灰燼一堆。
上官覓忠,不在是兗州刺史,白子蘇所有的都謀劃到了,只這會,恐怕這刺史府裡頭還有俱和上官覓忠相仿的屍體,那麼那賬本罪責便根本無用武之地。
此番,兗州之行,白跑一趟。
軒轅夜揭下臉上的蠍紅銀邊半面面具,髮絲搖晃中,他道,“兗州無主,於鳳翊,於九千歲,皆好。”
上官知道他只指的是將莽林忙去據爲己有之事,只要上官覓忠寫了官文,蓋了刺史印,便已經具有官府的束縛裡,那東西,順順當當地落到軒轅夜口中。
而之於鳳翊,時局混亂,她現在人在兗州握的先機,只要鳳翊趕緊過來,閔王以修繕萊河之事爲由先派人過來,便可先將兗州的局勢給掌控了,待查清上官覓忠的死活,那不知需要多少時日去了。
上官決定在兗州等鳳翊過來,她從琴閣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飛鴿傳書回去。
軒轅夜不能在外多呆,京城皇宮裡頭畢竟只是替身,時日一久,難保不會露出馬腳,他遂讓暗五留下,先行將礦區的事給處理好了,自己快馬加鞭又如來時一樣,迅即回京。
上官沒等多久,也就三天不到的時間,鳳翊便過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好幾個閔王心腹,但有一人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孫落櫻!
孫落櫻竟然也與鳳翊同行一起到了兗州。
上官在城門口看着從馬車上搭着鳳翊手臂,身姿嬌弱聘婷下馬,面頰薄紅,眼梢帶流轉而過的微光,看着鳳翊的時候,會含羞帶怯地低頭垂笑,便真如亭亭而立的水中芙蕖。
看着這幅琴瑟和鳴得夫妻恩愛美景,驀地她便想起了白子蘇,白子蘇跟她說過的話,白子蘇和上官覓忠之間,白子蘇不愛上官覓忠,但上官覓忠對他掏心窩子的來疼惜。
桃花眼眸有微潤,她一眨,在日頭下,就已是慣常的譏誚淺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