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一早猛地睜眼的時候,身邊的溫度已經涼透,鳳翊不知何時早走了。
她瞧了一眼析開的木窗,天色大亮,初陽紅冉,時辰不早了。
七月初七之後,鳳翊便再沒來聽軒小築過,彷彿那晚便耗盡了他心頭對上官那點本就不多的感情,這會子便輕輕鬆鬆地收了回去,日升月落,他便還是那個風流紈絝的世家子弟,依舊驕傲如斯。
祭祀盛事臨近,鳳靜依然沉浸在與如夢的溫柔蜜意中,就像是個粉紅幻境,周遭的一切皆與他無關,鳳翊在忙了好幾天後,到七月初九,一切準備妥當,他就閒了,鳳府該拾掇的地也早佈置好了,需要宴請的賓客帖子也早發出去了,一切就等七月初十的到來。
那天早上,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倏地便陰了起來,不一會更是落下零星小雨,然這場雨沒持續多就,也就那麼兩三顆雨點,東方天際詭異的開始泛白,竟又晴了起來。
下人是很早就起來了,往來腳步紛沓,偶有人聲,上官被吵醒便睡不着了,她披了件外衫,到窗邊,有木楞上的雨滴滴落她掌心,帶起的冰涼讓她指尖一顫,後頸突起冷意。
桃花眼中利芒閃過,她手腕翻轉,那滴雨珠勢如破竹像是石仔一樣反手彈射而出,擦着她耳鬢細發,在她背後竟撞擊出兵刃相接的鏗鏘聲響。
“呵……”詭譎的低笑傳來,那聲音迥異常人,舌音比較重,像故意帶着舌尖微翹的感覺。
聲音是上官再熟悉不過的,她足足有聽了好幾年,這神不知道鬼不覺摸進她房間的人正是——
槲闌!
那個面目輪廓深邃,藍眸迷離,身上帶着西域血統的男子,也是她嫁入鳳翊爲妾時百般阻止,甚至不惜陷害鳳翊下過大牢的人。
“上官媽媽,身手還是這麼了得。”
上官轉身,果然就見槲闌比劃了下,收了剛抵擋那滴雨珠的短刀,那刀也奇特,不同於大殷的武器制式,雙面刃,形如彎月,並無刀柄,只在那手握之處槲闌纏了好幾圈的布條。
“乞巧節,跟我比手勢的人是
你?”上官眼眸微眯,帶起危險的意味,她就問道。
槲闌迷離如藍寶石的眸子頃刻有深藍色澤晃盪,他扯開嘴角,笑了下,“是哪,槲闌不曾想媽媽現在也當真過的如此平淡。”
上官將這幾年來,從遇到槲闌那晚上開始,一直到帶他回下北坊,直至最後做下那些目的不甚清楚的事,樁樁件件,都透着她想不透的詭異,索性她便直接問他,“槲闌,直說你意欲何爲?”
槲闌自行坐下,左腿疊加在右腿上,伸手彈了彈袍邊,好一會才意味深長的反問上官,“當然是爲救媽媽出苦海而來。”
聞言,上官嗤笑了聲,“苦海?你還當自個是能渡人苦難的佛祖了不成。”
“佛祖倒真不是,其他人槲闌也渡不了,不過媽媽麼,”他說到這裡頓了下,臉色倏地嚴肅認真無比,望着上官,再無半點嬉笑之色,“槲闌卻不能眼看媽媽即將落入萬丈深淵而見死不救,畢竟槲闌想要找的東西,還只有媽媽能幫上呢。”
聽聞這話,上官臉沿線條也冷了,天生上挑的眼尾蔓延而過薄涼的冰霜,“何出此言。”
槲闌沉吟了下,他起身,頎長的身形投射出的影子也是充滿仄人的壓迫感,然他彎了彎嘴角,一雙藍眸之中只有上官小小的倒影,“不若媽媽問個你最想知道的問題,槲闌給你答案,你可是滿意了便立馬隨槲闌走,不滿意,槲闌轉身離開就是。”
那臉上的表情志在必得,似乎篤定上官一定會同他走一般。
上官眼色連閃,她試探的問,“你知道什麼?”
槲闌揚了下下巴,“什麼都知道,媽媽不知道的,槲闌也知道。”
上官抿着紅脣,眼神冷冷地看着他,但就是不開口,她心頭在急速的轉着,不敢斷定槲闌那話到底有幾分真假。
將上官心思看透,槲闌走近上官幾步,乾脆自己問出聲,“媽媽不問,那槲闌便自行幫你問出口。”
他繼續問道,“媽媽不是一直想知道……”
說到這裡,他傾身,在上官耳邊聲音很輕很低的問,“
阿姽是誰?”
這句話像道驚雷,響在上官耳邊,她只覺腦子裡轟隆隆作響,甚至視野之中,都模糊看不清,只出現有軒轅夜風華無雙的面容,少有的那一次情動之時呢喃而出的名字。
隨後是槲闌沉沉地笑聲,他右手輕握拳,抵在脣邊,脣翹而笑,藍眸之中卻閃着誘人墮落的譎光。
“你……你怎知?”上官驚駭相問。
槲闌豎起一指,觸及上官脣尖,“知道有關阿姽之事的人不多,但也絕不少,恰好媽媽就是不知道的那列,而軒轅夜也竟然這麼多年都不告訴你,還是他壓根就只是拿媽媽來紓解慾念之用……”
上官猛地拂開他的手,“我和主上之事,不關你事。”
脫口而出的尖利聲音讓上官自個都怔了下,那語調生生拔高了一個音節,實在不像是平時的她。
槲闌神情冷了,他雙手環胸,睥睨着上官,“本就不關我事,媽媽又何須這般失態。”
上官失語,她抓了下裙襬,身有輕顫地走到桌邊,撐着桌沿坐下,面目有白,像雪一樣沒有顏色。
“黃金之勺,歷來有掌舵者,這是規矩,掌舵者上有長老,每一次換掌舵者,便是新一輪的計劃開始之際,這是明,實則暗裡,黃金之勺還有另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隨着掌舵者的誕生而誕生,這便是——天女!”
槲闌聲音不高不低娓娓道來,知道的事竟比上官知道的還詳盡,至少天女之事,上官便從來不知。
“一個掌舵者,一個天女,一個爲暗,一個爲明,一個掌管大局,一個推波助瀾,就我所知道的,在大殷歷史上,曾經至少有兩位掌舵者和天女將大殷王朝攪得血雨腥風。”槲闌藍眸之中浮起狂熱之色,他看着上官,似乎有點難掩心頭的亢奮。
“如果說掌舵者是黃金之勺的暗夜帝王,那麼天女便是黃金之勺所有人心中的信仰,掌舵者、天女缺一不可,這一次的掌舵者是軒轅夜,而天女便是……”說到這,槲闌頓了下,他盯着上官,脣微啓,就吐出了個讓上官難以面對的名字,“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