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濱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憋出一聲“唔”,以示他乖乖聽話不敢說了。關雎爾本來緊張得臉上僵硬,見此不禁一樂。她還是磨蹭了會兒,磨蹭得謝濱都快違約了,才道:“我媽媽非常非常挑剔,我從小就聽着她的挑剔長大,即使聽慣了,即使知道她是全心全意爲我好,而且還有爸爸與我私下共勉,我還是經常會受不了,她完全不會照顧別人的自尊。我很擔心,她看到你一定不會例外。我怕你會受不了。我想,與其等我們……我們很久以後,你跟我媽見面,你爲我忍了又忍,忍到內傷,卻礙於各種情況走不了,不如纔開始就遭遇,你可以走得乾脆……你如果受不了,儘管轉身走,我不會怪你。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扔到人堆裡就消失,我相信讓該發生的提早發生,至少不會牽絆你。我會有自知之明。我說完了。”
謝濱的嘴張成一個“O”,好一會兒才道:“你在說什麼?我……唔,你別哭。我找個地方停車,你別哭。好吧,好吧,你傷心就哭,但我不是你以爲的那種人,你別爲你以爲的那個我而哭。怎麼說得好好的,一下就哭了呢。”
謝濱越說,關雎爾越傷心委屈,抓了謝濱遞來的紙盒一張一張地抽紙往臉上擦。謝濱心慌意亂,好不容易找到個安全停車的地方,連忙伸手抓了一張紙,替關雎爾拭淚。“你相信我,我不會轉身離開,即使你媽媽趕我,我也不會走。”
“不是。”關雎爾好不容易纔說出兩個字。
即使有本事猜出各種犯罪分子的心理活動,謝濱卻對關雎爾束手無策,他耐心地問:“那是什麼?起碼我知道,從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是你!我怎麼會被一些小小挑剔嚇走?連你都經受得住,我更經受得住。我向你發誓,我不會走開。”
“不是。”關雎爾又給了兩個字,可哽咽得說不出別的,好不容易纔斷斷續續地道:“你第一次看不見我。”
謝濱徹底蒙了,“你難道是神仙?妖怪?”
“不是。”可因爲謝濱的腔調學得太像周星馳,關雎爾本是大話西遊的愛好者,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誦大話西遊,她一聽不禁哼了一聲,有些想笑。委屈感便弱了一些。“你看不見我的,我媽每天說我長得不像她,我長成一張扔人羣裡就消失的大衆臉。她是對的,我跟安迪在一起,事後問起來,別人根本對我沒記憶。我們保安認了我一年半,至今還不認識我,他卻認識比我晚進一年的同事。
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轉身離開,你很快會不記得我,至少……對你不會造成傷害了,那我就做對了。”
謝濱暈啊暈啊,將前言後語串起來,找出聯繫,尋找蛛絲馬跡,然後才知道從哪兒開始喊冤,“我從一開始就認識你,你忘了我還給你發彩信說遇到的一個行人很像你,你先否認,後來才承認。我一開始就認得好好的,你從一開始就印在我的心裡,怎麼可能忘記。有彩信爲證。”
“是哦。”關雎爾纔想起來,確實有那麼回事。“討厭的保安,今早拿我當小偷,竟然不認識我。”
謝濱至此才終於弄明白了,“所以你立刻向你爸媽彙報了?以爲我也認不出你,你纔會安排這場見面,趁我們纔開始,如果我受不了你媽,離開你後會很快忘記你,這樣我就不會太痛苦?你看你都想些什麼啊。”
“我胡思亂想,你鄙視我好了。”
“我怎麼會鄙視,你生氣的時候還在爲我着想,我感動都來不及。小關,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你的微笑溫暖得像春天柔軟的輕風,那天我值夜班結束,又冷又累又困,我看見你微笑着從電梯向我走來,直到你走到我面前,我纔敢肯定,你在對我微笑。從那一刻起,我知道,是你。”
“真的?”
“真的。讓我……吻你,好嗎。”
關雎爾心中儲藏有無數唯美的吻戲,有黑白的,有彩色的,還有3D的,她嚮往愛情的同時,也向往着那種唯美的吻。可她忘了,唯美是屬於高手的專利,她和謝濱兩個新手上路,角度不對,速度不對,連呼吸也不對,更不用說節奏。兩人僵硬地印嘴脣,除了慌亂心跳,什麼感覺都沒有。但謝濱堅持下去,他抓住關雎爾,在實戰中提高作戰技能。漸漸地,唯美出現了。而且是最美的。
“我是不是找個藉口,讓爸媽別來吧。我說我出差?”
“不怕,我相信他們也會喜歡我。早見,早喜歡。爲了和你在一起,我一定會表現很好。你看看我啊。”
“不要。”關雎爾害臊得索性伸手矇住了臉。
謝濱看着她,耐心地等,等她的一枚手指微微翹起,偷偷露出一隻水靈靈的眼珠,他立刻湊上去咧開嘴爆出一嘴牙齒做最難看的鬼臉。關雎爾覺得自己從沒笑得這麼沒心沒肺過。
安迪甩掉謝濱的車,照着樊勝美的指引,從另一條路回家。遠遠看見一家店子,樊勝美說:“能停一下那兒嗎?聽說那家的拿破崙做得特別好,不知道這麼晚還有沒有。”
“那兒好像沒地方停車。我到路邊放下你,轉一圈再過來接你。”
說話間便到了所在,樊勝美下車嫋娜地衝進店裡去。安迪轉一圈回來,沒人,只得再轉。第二圈終於接到人。“有嗎?”
“只剩一個,還是稍微破相的,非賣品,店員好歹被我說服了。”
“嗯,如果你遇見陳先生,請替我向他道歉。”
“不用向他道歉,他這種人出來玩玩的,他不會當真,我也不會跟他認真。”
“他看上去對你挺好。”
“一個結過婚的人千方百計接近我,我能跟他認真嗎?他以爲他不說我就不知道,這種事只要觀察,他身邊有熟人時候會不會到你面前來獻殷勤,如果不,顯然他有顧忌。還能是什麼顧忌呢。今天請喝咖啡,人情還清,以後繼續可以拿他當面熟的客人,清靜。”
“哦,真是學問。我只會問,你是否已婚,如已婚,No。”
樊勝美一愣,“其實我也可以這麼問啊。不怕得罪,理直氣壯。”
“你這樣看兩眼就看得清楚的,幹嗎學我。再問你,幹嗎讓我甩開小關?”
“小關臉皮薄,不好意思單獨活動,只好強迫小謝跟着我們。我們要他們跟着幹什麼。”
“嗯,英明。你覺得小關跟小謝在一起合適嗎?”
“現在看着挺好。都是上進中的青年,有良好職業,又是自由發展的戀愛,可以預計得到他們的未來。”
“我今天腦子有點混,回頭想想要不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我能不能告訴包子我今晚的不快?”
“我還不知道你到底爲什麼不快,不過建議有重大問題還是見面說,見面容易解決,電話裡容易誤會。”
安迪嗯了一聲,兩人到了歡樂頌大門口,她將車一停,“小樊,你自己進去。拿破崙留下給我做路上夜宵。我這就趕去包子家。”
“什麼?你不要命了?”
“我心裡很不舒服很不舒服。我要見他。”
樊勝美倉皇下車,呆呆地看着安迪一個大轉彎飛快馳離,飛快消失在夜色中。她發了好一會兒呆,趕緊翻找包奕凡的手機號。卻找來找去找不到,不知丟去哪裡了。她只好問曲筱綃要。可曲筱綃應酬完立刻回家與趙醫生纏一起,早關了手機。樊勝美等不及,只能給王柏川發短信,說安迪有事,要包奕凡電話。王柏川倒是立刻給了一串號碼,沒有多餘廢話。樊勝美愣了下,咬緊下脣大步往裡走。
電梯光亮如鏡,樊勝美一看見鏡中的自己,不禁一愣,連忙擠出一個笑容。
可她自己也知道,這個笑容勉強得不行。倒是她忍不住地一個訕笑,卻又讓她活靈活現起來。這激發了樊勝美的愛美之心,反正電梯裡只有她一個人,她便對着鏡面擺出各種POSE,此地明亮,背景簡單,鏡面開闊,比她小黑屋裡的鏡子強多了。直到電梯叮一聲到站,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可出乎意料的是,包奕凡的手機打通了卻沒人接。如此再三,樊勝美想到,可能包奕凡的私用手機換了手機號。她只能再度撥通安迪的手機。她問安迪:“你千里奔襲,想跟包大人說什麼。難道大叫我不舒服我不舒服?”
安迪被問得愣住,“我不知道。”
樊勝美循循善誘:“是不是想他了?”
安迪又是愣愣地回答:“我不知道。”
樊勝美不禁又是有些泄氣,又是好笑,“我建議你找地方停車,想清楚再走。去一趟不容易,太遠,到了都得明天早上了。”
“還好,新路剛開通,可以省兩個小時。”
樊勝美哭笑不得,“問題你是孕婦啊,你吃得消嗎?趕緊回來吧,明天一早飛過去也來得及。你是孕婦,你要考慮身體。這一路上你一個人不行。”
“我考慮。”
但樊勝美知道這三個字是敷衍她,她只能失望地掛下電話,別無他法。想想一個年輕美貌孕婦開一輛好車半夜奔馳在高速路上,怎麼想怎麼危險。可她能做的只有在包奕凡那部打不通的手機上留短信,指望他能看一眼。
忙完這些,樊勝美站在2202只有一個人的小門廳,忽然意識到,她可以連夜搬進邱瑩瑩的房間。她欣喜地看着原本是邱瑩瑩住的房間,那扇如今打開着的門。她沒有猶豫,立刻走過去,將窗戶一拉到底,徹底透氣。春夜的空氣潮潮地涌了進來,樊勝美感覺自己的皮膚張開了毛孔盡情地呼吸。
如果屋裡有第三隻眼睛,定能看到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一向講究儀態的樊美人叉腰叉腿,門板一般堅實地矗立在空蕩蕩房間的中央。
安迪上高速前,到加油站加油,不免搬回一包給養。一口沁涼的水喝下去,她的思路終於清晰起來。她拿出手機,想了想,卻改作發短信,給開始着手搬家的樊勝美髮去一條短信:我要問問包子究竟愛不愛我。
樊勝美差點兒笑出來,一種心理平衡感油然而生。而身經百戰的她當然也知道,當一個女孩子糾纏於這個問題的時候,最好放她立刻去問,要不然,即使綁回來家裡擱着,也保證一晚上睡不着。她回了兩個字:去吧。
接到兩個字,安迪掉轉車頭,馳上高速。
而樊勝美搬遷的第一件傢俱是落地鏡。她將鏡子隔在窗戶邊,這樣,她每次進屋出屋,總是可以在鏡子見旋一圈,捏個姿態。這一小小的心思,讓她的搬遷工作變得趣味起來。
可世事難料,當樊勝美剛將一張牀鋪好,手機來電,邱瑩瑩急切地跟她商量。“樊姐,剛我爸知道我們搬來應勤家,氣爆了,跟我發火,要我搬回去。說我不等結婚領證就住到男人房子裡,不成體統。萬一應家因爲我們做事不成體統而毀約,現在還沒領證,麻煩大了。我媽慌了,要跟我連夜搬回。你說怎麼辦呢。”
樊勝美不禁看看她鋪得美美的牀,和夜風吹拂的窗,“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你房子都退租了啊,我剛替你跟房東說好的。”
“我剛剛打關關的電話,關機。本來想請他們再回來一趟的。樊姐,關關回來沒?你能跟她說說嗎?求求你,再麻煩跑一趟。還有安迪,我都不敢給她打電話。反正還沒人搬進來,退租不退租一個樣。”
樊勝美看着鋪好的牀鋪,斷然道:“小關還沒回來。安迪把我扔大門口就不知去哪兒了。這麼晚了,要搬也等明天。你怎麼會想到搬去應家住?你不是說應勤媽要你去住嗎?具體你跟我說說。”樊勝美一邊說,一邊拿抹布擦窗臺,鬱悶得恨不得將窗臺擦出槽來。那邊邱瑩瑩自知問題嚴重,原原本本將早上出院所有的話都跟樊勝美說。
樊勝美聽了略一思考,就道:“好辦,你跟你爸說,既然你們兩家都最講規矩,那麼當兩位媽媽都在場的時候,對你而言最大的規矩就是聽兩位媽媽的話。
既然是她們兩個讓你搬,那麼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你也得搬,對嗎?現在既然已經搬了,而且是應勤媽親手把你搬去她家的,你們忽然要搬回來,說是不合規矩,那不是打應勤媽的臉,否決她的一片好心嗎。你問你爸,這麼做是不是得罪大了。”
“啊,樊姐,你說得太好了,我這就跟我爸說。你在幹什麼呢?”
“你別管我了,你趕緊辦好你的事吧。今天早些睡,明天早起陪你媽去買菜,做些好吃的給應勤送去,纔是正經。”
樊勝美放下手機,吁了一口氣。可一想到邱瑩瑩還是有可能搬回來,她有點兒無精打采了。一不做二不休,樊勝美當機立斷撥通了房東的電話,將邱瑩瑩的房子退租了。
然後,樊勝美的搬遷節奏加快了。不管了,即使邱瑩瑩真的最終被她爸要求搬回來,她樊勝美佔着這屋子造成既成事實,也不打算搬回去了。一旦接觸更好的生活,誰願意打回從前。
安迪來到包奕凡家門前,毫不猶豫刷指紋進入。屋裡很亮,城市的子夜已經不再黑暗。她走進門,忽然很無厘頭地想到有夫妻一方出差偷偷回家捉姦的故事。她一時有些失措,站門口好一會兒,看看手錶,才兩點多,她喝口水,換上軟拖鞋,輕輕走去主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