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太掛着眼淚含笑讓完好無損的出租車停到路邊一家顯眼的賓館,她拎行李站到路邊,給了司機雙倍車資。寒冬臘月雖然冷,可她不怕,她終於賺得安迪心甘情願給她做司機。
即便是包太哭訴來海市捉姦的事無法向兒子開口,安迪卻一邊披外套,一邊打電話向包奕凡如實彙報包太的來龍去脈,請教該如何應對。她纔不自作多情地替包太向包奕凡保密,可以向她這麼個外人透露的事必然不是秘密,她這麼認爲。
包奕凡一聽,頭皮都炸了,他覺得媽媽此行必然有詐,可又無法阻止安迪去接媽媽,萬一是真的出車禍呢。而捉他爸爸的奸?包奕凡在安迪面前差點兒無地自容。他只能語無倫次地勸阻安迪千萬不要參與捉姦。可包奕凡無法打電話去責問媽媽,因爲他正需要上演與安迪分手的大戲,此時不能穿幫。
安迪根據包奕凡的指示,戴上墨鏡以迴避包太探詢心靈窗口。也領了包奕凡的指示,凡是他媽提到包家的事兒,她只以一句“我已經與包奕凡分手”以不變應萬變。本來安迪挺頭痛於包太的大駕光臨,一看包奕凡比她更頭痛,甚至毫不迴避地連連嘆息,她便不頭痛了,顯然,包奕凡很清楚她媽媽是什麼樣的人,那麼包奕凡更應該懂得怎麼做。
安迪出發,包奕凡焦躁如熱鍋上的螞蟻。安迪仗着包太不認識她的車,先行經包太一次,觀察一下包太的動態,給包奕凡打電話彙報他媽看上去並無傷痛,才繞了一圈再轉回來,將車停在包太身邊。
早在繞行一圈時,安迪已經看清,包太帶着一隻大行李箱,神情淡漠,心事重重,看樣子前面說的話不像是做戲。安迪停下車,便自覺直奔行李,打算替包太拎行李上車。可包太早提前一步孔武有力地拎起大箱子。兩個女人一起將手落在行李箱上,包太不禁一笑,“囡囡,我自己來。我們苦出身,不像你出國留學細手細腿沒做過苦勞力。”
安迪微笑,與包太一起將箱子扛到車上。箱子倒是不重。等安迪繞到駕駛座,包太就給安迪一張字條,上面寫着一處地址,“很晚了,我們去這家飯店吃點兒。好像離這兒不太遠。”
安迪一看,是她曾經去吃過的一家店,比較高檔。但她再好記性也得再查一下GPS,背下道路之後才能出發。可她纔剛上路,包太就石破天驚給她一句實話,“囡囡,我朋友說,我老公領着個二十幾歲小姑娘在那家飯店吃飯。不知道我們趕過去還來不來得及。”
安迪不知如何應對,索性不吱聲。但包太體貼地道:“我曉得你怕尷尬,不用擔心,我自己也不會露面撞破他們好事。我只是要看個清楚,不想做別的。都一大把年紀了,想激動也激動不起來。”
安迪聳聳肩,依然不吱聲。幸好一路上包太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而是開始唸叨安迪穿衣服太素。安迪擔心了一路,可包太一直不提包奕凡,令她肩頭壓力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她連一句“我已與包奕凡分手”都不用說。彷彿身邊坐的不是包奕凡的娘,而只是一個普通女性長輩,而且這個女性長輩見多識廣,言語活潑,善解人意。最棒的是,包太竟能指路。
因此安迪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將車開到包太要求餐廳樓下的地下停車場。時間已經很晚,很巧,正好見老包手挽一個年輕女孩走出電梯,尋覓車子。車內小小空間裡的空氣趨於凝重,安迪只有繼續閉嘴。可暗淡光線下,安迪看到包太偷偷低頭抹淚。可見即使年紀大了,依然是會激動的。
車內空氣一直沉悶到老包駕車離去。老包與那女子拉拉扯扯,嘻嘻哈哈,有點兒爲老不尊,因此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上車,這幾分鐘,煞是煎熬。那輛車子是奔馳S500,“這輛車子,我認識。”安迪沒話找話。那車子是包奕凡第一次見她時用的車子。
“嗯,我們放在海市的車子,我也經常用。”包太擦乾眼淚,擡起頭,就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上去吃點兒,折騰一上午,餓死了。”
安迪無語跟上。進了電梯,包太見左右無人,感慨道:“囡囡,我真喜歡你這麼有教養的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情,不說話纔是最體貼。”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包太深深地看看她,無語。兩人一起進了飯店。安迪想不通,包太何以非要到這家剛剛丈夫幽會過其他女人的飯店吃飯。換她,一定是遠遠地躲開這家飯店,永不再見。甚至她都有些懷疑,她們兩個落座的雙人位,可能正是剛纔老包與小三坐的位置。看看包太泰然入座,掏出小化妝鏡稍稍補妝,安迪繼續不知所措。
包太專心補妝,但不忘隨時插嘴點幾樣她想吃的菜,正常得令人髮指。等服務員走開,包太才停止補妝,感喟道:“剛纔讓你笑話啦。我一會兒說老了激動不起來,一會兒又掉眼淚,真是出爾反爾。我們這一代,做什麼都不爽氣,以前是因爲窮,沒錢做什麼都不成。現在不窮了,反而更束手束腳。不像你們年輕人,自己經濟獨立,不喜歡就直接說,唉,我真羨慕你們。”
安迪心說這與時代不相干,當年魏國強說離開就離開,纔沒把與她媽媽的感情當回事。而包太后面一句似乎說的是她和包奕凡。安迪只能笑笑,“我們剛纔點的菜全是葷的。”
“哈哈,是嗎?真開心你也喜歡吃葷的,我最討厭小姑娘吃得跟鳥一樣多,一說吃葷的,跟殺她們頭一樣。囡囡,我現在在想他們吃完……”包太說到這兒停住,刷刷抽出兩張面紙,緊緊捂到眼睛上,不說話了。安迪真想向包奕凡求救,可面對人精似的包太,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悶聲不響作陪。
等第一道菜上桌,包太才挪開面紙,眼圈紅紅地道:“老鬼以前跟我鬧過一場離婚,我死活不離。別人只道我放不下家財,實際上呢,他們說得全對。可不是我放不下,而是我替兒子放不下。我要是答應離婚,即使兒子判給老鬼,等新人一進門,生下一男半女,老鬼立馬忘記大兒子。歷史上廢嫡子立貴妃兒子的事兒還少嗎?我不能圖自己清靜,讓兒子吃虧。只要我霸定位置,我兒子就不會吃虧。其實這幾年我早已把婚姻這種事看淡了,可親眼目睹,還是傷心,還是傷心。”說到這兒,兩張面紙又回到臉上。
安迪心說,難怪包太在兒子的事上操心那麼多,而且幾乎是死纏爛打。她不便評論人家家事,只挑了個最安全無害的點肯定一下,“嗯,母愛啊。”
“沒錯。”包太這回果斷移開面紙,往桌上一拍,力拔山兮氣蓋世,“古人老話,寧要討飯娘,不要做官爹。做孃的即使討飯,也會先讓兒子吃飽。當爹的……嘿嘿,精蟲上腦,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兒子算什麼,妨礙做爹的迎新人回家,做爹的會親自一腳踢開兒子。我不怕離婚,我最怕的是兒子拿不到該拿的。
我不計前嫌照顧老鬼開刀,幾天幾夜不睡覺,我告訴自己,我爲的是兒子。老鬼總算被我感動,總算不在我眼皮子底下找外遇,可我爲啥這麼犯賤,非要趕到海市來看個清楚呢。”包太一邊說話,一邊再次將面紙捂到臉上,而且流淚不妨礙她將話說痛快。
安迪心底深處一直有一個疑問,她媽媽是瘋子,又是個要飯的,她究竟是怎麼活到三歲的。爲什麼沒餓死,沒凍死,沒病死,沒被車來車往撞死,也沒被人拐賣,至今看看,身上也找不到小時候留下的傷疤。除大難不死之外,還有什麼其他解釋?包太“寧要討飯娘,不要做官爹”一言既出,安迪驚呆了。記憶中所有殘存的片段清晰掠過腦海,安迪懊悔地發現,原來她記取了太多瘋癲的片段,卻將那些叫作“母愛”的互動漠視了。稀缺的有關母愛的記憶中,似乎都是媽媽喂她吃東西,好吃的都給她吃,而那個時候媽媽的臉是正常的,媽媽的笑容也是正常的,媽媽的眼裡只有她,看不上野男人。還有,她記得一牀破被子,她和媽媽經常鑽在破被子裡曬太陽捉蝨子,非常溫暖。原來她也享受過母愛,因爲這天性,她得以存活下來。原來瘋媽媽依然是好媽媽。
包太收斂住了激動,挪開面紙,卻發現對面的安迪愣愣地看着她,臉上兩行眼淚如泉涌一般。包太以爲安迪爲她難過,感動地將手中面紙盒挪到安迪面前,拍拍安迪的手,讓她擦拭眼淚。這一刻,安迪看包太越看越順眼,包太以爲安迪替她難過得落淚,心一軟,也看安迪越看越順眼,兩人執手相對淚眼,竟無語凝噎了好一陣子。吃完出門,兩人並排肩並肩走到了一起。
包太住在包奕凡常住的酒店,安迪這回心甘情願地護送到酒店,看着包太登記入住,一直送入客房。此刻本應告辭,可她竟有點兒流連,略微不適地問包太接下來有什麼安排,需不需要接送。包太激動了,腦子轉開了。兒子正因分手鬧得跟她吵,看起來她有希望幫兒子抓回女朋友。她當即藉口去洗手間洗漱,趕緊給兒子發短信告知最新情況,問兒子有什麼要求。包奕凡有點兒不信,趕緊先短信問安迪究竟發生了什麼。得到安迪的肯定答覆,包奕凡驚呆了。兩個針尖對麥芒,全都性格非常強硬的女人,怎麼走到一起了?
無論包奕凡怎麼驚呆,兩個女人走到一起了,而且出門逛街去了。可包太嘴上說老公的事兒不影響她什麼,一路上卻三句裡面倒是有兩句是憤怒地提到那不要臉的小妖精,她最愛的是安迪不多嘴,點頭聽她說,還陪她流淚。這種事兒,好強的包太不敢多跟兒子說,也死要面子不願在親友面前說,她寧可天天戴着電燈泡似的鑽戒裝糊塗。即使有一兩個死黨,她實在忍耐不住的時候說上幾句,對方只要一口頭表示同情,她就受不了:她一悍婦,怕過誰來,她自得其樂着呢。
於是,她今天話特多。
只是,眼下,安迪與包奕凡的關係被設定爲吵架分手狀態。因此包奕凡非常煩惱,必須鬼鬼祟祟地給兩個親愛的女人發短信,才能避免穿幫。而這兩個女人又精明異常,他爲此絞盡腦汁,大打時間差。包太自以爲高明,得知安迪的衣服大多來自阿瑪尼,便竭力要求去阿瑪尼逛逛,進去就大手筆地給安迪買衣服。等安迪進去試穿,她就趕緊給兒子發短信打電話地傳達最新消息。一看安迪出來,她立馬放下手機,或者嗯嗯啊啊找個藉口說是別的人。安迪看出蹊蹺,當作不知,任包太繼續努力穿梭作業。
包太忙碌得很辛苦,兩個小的也忍得很辛苦。
但包太忙碌不忘正事。她不斷髮指令給屬於她轄下的財務總監,究竟問題出在哪兒,讓她老公手頭有閒錢包養年輕美女。尤其是購物結束,她又拿出紙條讓安迪去紙條上的地址拐一趟,在一處五星級酒店附屬的豪華酒店式公寓門前,她意識到老公從公司挪用的錢必定不少。漏洞究竟在哪兒?是她審計出現疏漏,還是財務與老公勾結到了一起?都有可能,都非常嚴重。包太甚至不迴避安迪在場,不斷嚴厲對趕到公司加班的財務總監提出疑問,更讓她親信的小會計現場監督總監有無與老包通氣。
空閒下來,包太不忘傳授一招秘訣,“管住男人的錢包,男人就出不了幺蛾子。與其自己氣死氣瘋,不如讓男人急死急瘋。做女人得想明白。”
聯想到媽媽的遭遇,安迪非常實心實意地認爲全對。
她們將車停在酒店公寓的地下停車場,包太在車上指揮若定不到半個小時,只見老包急匆匆出現,而且是一個人,跳上車子就飛速離開。包太坐車上冷笑,“他一準兒去我住的酒店開房,然後假惺惺拿房間座機給我來個電話報平安。安迪啊,今天你受累了一天,等下你送我去路口上出租,我自己回酒店,不能連累你。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
“我送你去酒店對面的馬路,你走過去,省得大冷天打出租。”
“唉,你真是好孩子。其實我兒子像我,對人好,就一根筋好到底。哪天你要是做了我兒媳婦,我不知會多歡喜,晚上睡覺做夢都會笑出來。你還是送我到路口就回去吧,他爸也是老狐狸,保不準酒店接待跟他說了我也住在那酒店,他會在門口埋伏,看我哪個朋友在幫我辦事。”
安迪忍笑,包奕凡換了那麼多女朋友,早已證明不是一根筋的。而包太與丈夫的對決,那真是強強對決啊。她真想化作隱形,跟去看兩人如何狹路相逢。將包太送走,安迪跟包奕凡說,他爸媽兩個有麻煩了。
包奕凡這一天,真是抓破頭皮,卻事事都鞭長莫及。可等安迪問要不要幫忙,包奕凡卻嚴肅地道:“你繼續扮演我前女友,千萬不能表現出對我心軟的樣子。我媽,不容易對付。”
安迪驚出一身冷汗,對了,她光顧着看樂子,光顧着在專賣店搶着結賬,不讓包太爲她花錢,卻忘了,包太手段如此了得,既然能用得到丈夫身上,自然也用得到她身上。只是,在心底深處,她卻再也強硬不起來。包太將自己比喻作討飯娘,一語擊中安迪的軟肋。
onairsh:寧要討飯娘,不要做官爹——包太精闢。
惆悵舊歡如夢:額,總有最柔軟的一個點被戳到,就堅強不起來呢。
mayye:以邏輯之名繞暈應勤,但是不會繞暈應勤的信仰。邱看不明白,註定受苦。
安迪看得明白自己的感情,肯冒風險賭包子的感情,高風險高收益。願賭服輸。
雖然高智商美女很可怕,但總比拎不清講不通道理好。
ajax:如果有人以安迪的藉口,強調自己是2,而且表示不願與1同類,因此而遭到大衆拒絕,大衆會或不會認爲1的假設是不成立的?或者認爲2不與1交往是對1不公平?哪裡有絕對的天賜的公平?而應勤在邱瑩瑩身上幾乎沒有可能找到值得欣賞的地方,再把兩人往一起放而又如此強調應勤的信仰,我看邱好悲催呀。
作者回復:真喜歡這個回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