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下班就直奔機場,帶着一行李箱的工作資料奔赴包奕凡所在的城市,她將利用週末兩天與包奕凡及其他同行會面。飛機延誤了半個小時,安迪沒打算趁機吃飯,她今晚沒做任何工作安排,打算到達後品嚐酒店不錯的甜品,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過個只有一個人的自由自在的週末,猶如當年未回國時。熱鬧久了,她亟須清靜。可是,她的如意算盤在跳下飛機走到出口擡頭看見包奕凡的時候,碎了一地的算盤珠兒。略一思索便得出結論,她發給包奕凡的行程表雖然有意抹去今天飛機到達的信息,但明天早上八點便開始的工作安排足夠暗示,讓一個聰明人順藤摸瓜推知她必須今晚抵達,並且由此獲取飛機航班信息。安迪只能無奈地看着包奕凡。更讓她無奈的是,包奕凡也穿着黑色極簡約皮衣,彷彿與她事先串通相約穿上情侶裝。外人的曖昧反應,可以參考與包奕凡站一起接人的一位男同胞。
包奕凡笑得很邪惡,“你以爲來我地盤一遊,可以逃脫我的關照?我甚至還摸到你上回住過的賓館打聽,果然你又在那兒訂房。我替你換了套間,方便我上門騷擾。別瞪我,我支付一半,行了吧?”
安迪只能看看旁邊表示友邦驚詫的包奕凡朋友,她可說不出這麼沒臉皮的話。“不好意思,最近一段時間挺煩亂,本來想今晚放個假……”
“跟我在一起也是放假。”包奕凡接了安迪的旅行箱,與朋友打個招呼,一挽安迪就走。安迪只能又跳開,避免碰觸。
包奕凡開來的是一輛亞光黑保時捷跑車。趁包奕凡放行李,安迪繞着車子轉了一圈。不出所料,以包奕凡的驕傲,應該就是喜歡保時捷這款充滿設計感的TurboS,拿這利器裝作若無其事地跟人爭起步。而不是拿那些馬力大得無邊無際的鋼鐵怪物起鬨。
包奕凡耐心地等待,等安迪轉到他面前,才道:“我給你的安排。今晚一起吃燒烤,吃完送你去賓館住宿。明後兩天給你做兩天專職司機。然後一起回海市,我週一在海市有兩個會要參加。”
“包子,你親眼見過,我最近麻煩不斷,請你原諒我不想……怎麼樣。不好意思。”
“理解,我喜歡你的直率,有底氣。我們還是保持普吉島的相處風格?”
“謝謝。很過意不去。”
“嘿,你有沒有點兒做美女的自覺?美女不需要道歉。傳說中我們男人都上趕着求美女施虐。”
安迪噴笑,一路上看包奕凡一眼就想到這句話,又忍不住笑。天早暗了,堵塞的城市道路這時候稍微暢通了點兒,包奕凡一路無礙地領着安迪來到一家裝飾豪華的燒烤店。似乎很多人認識包奕凡,從門口領座小姐,到店堂裡的客人,安迪反正又把點菜大任拱手出讓,自己去洗手間稍作整理。
等安迪回來,見她的位置上坐了一位中年婦女,她別的可以不認識,對於中年婦女身邊那隻很明顯的愛馬仕包還是熟悉,還有,誰都無法忽視那位女士手指上一枚鴿蛋大的鑽戒。包奕凡原先一臉不耐煩,看見安迪回來,才轉爲平常,起身介紹:“我媽,正好也在這邊吃飯……”
安迪不禁想笑,這橋段好老套。她伸手過去,“您好,包太,我叫安迪。很高興認識您。”
包太顯然是沒料到,雖然伸出手與安迪相握,卻一時語塞,打了個噎,才道:“原來是你啊,我已經看過你們在普吉的照片。我兒子還想賴。”
安迪頓時尷尬了,可手還是被包太緊緊握着,她不知所措,看向包奕凡。包奕凡無奈地低頭看着胸前的兩隻手,只好動手將兩隻手分開。“媽,我回家再跟你說。你放我們吃飯吧,我都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切,還想背靠背騙我?一屋子都是人家姑娘照片,剛纔還瞞我是合作伙伴……”但包太很快就發覺不對,這下輪到兒子極其尷尬。
包奕凡連忙解釋:“印出來的照片送來的時候有點兒受潮,我掛得滿屋子都是,晾乾才發給你一份。我媽來我窩裡看見,就給八卦上了,不好意思。”
包太當然知道實際情況乃是那姑娘的好幾張照片裝在鏡框裡,好好放在臥室,而不是掛起來晾乾。但她忙笑道:“小時候還能偷看兒子日記,等他長大,做賊一樣什麼東西都塞進電腦裡,好不容易有掛出來的,又是陣。做媽越來越不容易啊。”包太一邊說,一邊豪放地將兒子拎走,佔領兒子的位置,與安迪相鄰。當媽的最知道兒子,毫無疑問,兒子吃癟在眼前這個美女手裡。而她喜歡眼前的女孩子,雖美而不妖,不像現在許多良家女孩臉上刷得看不出底色,頭髮則是花花綠綠什麼顏色都有,就是沒有黑色。而且又很有本事,跟她一樣。她坐穩就順手抓來安迪的手,兩手捧着,笑眯眯地道:“真人比照片上更好看,真是一臉都是聰明相。今晚住哪兒呢?”
安迪不習慣被人親暱地抓着手,頓時毛骨悚然,不舒適感迅速從身上蔓延開來,露出的脖子和手腕都是雞皮疙瘩。“還沒入住,等吃完飯就去,已經預定了。”
包太看見安迪滿身雞皮疙瘩,更微笑了,好姑娘啊,這年頭小姑娘只要長得稍有姿色的,早臉皮厚得百毒不侵,哪還怕別人觸摸。“既然還沒入住,不如住我們家吧。一星期工作下來,最辛苦了,看這一臉疲倦的,還是住家裡睡得最好。明天早上我給你做一桌好吃的。”對面的廚師已經煎好一塊牛排,分成三份,遞給他們。包太又動手挑最大的一份換到安迪面前,這才鬆開兩隻手。“囡囡多吃點,平日工作辛苦,我看你只有週末纔有點時間好好吃飯吧?可別減肥,女孩子太瘦對身體不好。哎呀,我沒福生女兒,看見好姑娘真喜歡。”
包奕凡只能貼着他媽耳朵道:“你想要兒媳還是女兒?別攪得我插不上嘴,被人當奶娃飛了。那就恭喜你幫我追來一個妹妹。”
包太扭頭白兒子一眼,“怎麼會?當你媽是小菜場阿嬸?”
安迪卻被“囡囡”兩個字震撼了。正常人家當媽的難道就是這麼對待自家孩子的?好像感覺挺不同的。她忙叉了一塊牛排放進嘴裡,不等全嚥下,就趕緊表白給包太聽,“很好吃。您也嚐嚐?”
包太是吃飽的,可還是吃了小小一口。桌子下面,得意地踢了兒子一腳。包奕凡奇了,安迪多少有點兒冷淡,今天怎麼折在她媽手裡。但轉念一想,恍然大悟。安迪早跟他提起是孤兒出身,難道……他一時有點兒哭笑不得,那是說什麼都不能再讓媽媽加塞了。他再次附耳道:“媽,你留下還是我留下?”
反而是安迪又接了包太遞來的一塊鵝肝,見此笑道:“包總別做小動作。”
“你看?”包太得意地笑,“囡囡,明天你來公司路演,我們這邊的負責人是我按你要求挑的,你要是用着不好,我明天也在,立刻換了他,你一點兒不用跟我客氣,儘管提出,跟自己人一樣直說。”
“好。我不會隱瞞。煎蘆筍也不錯。”
包奕凡看着媽媽與安迪相親相愛,欲哭無淚了,可他又怎麼可能走開。只好身份慘跌爲配角,旁聽着安迪被她媽騙得答應住他家去。他還聽到許多他以前不曾瞭解的,比如安迪什麼時候保送入大學,怎麼去了國外,因爲未成年而怎麼住在學校委託的監護人家裡……他見到媽媽眼睛亮得跟手指上的鴿子蛋一樣,他知道媽媽心裡想什麼,大約已經在幻想抱一個天才孫子了。他小時候,她媽可不正是死命把他往天才裡整。
安迪在包太溫暖的關照下,吃得死撐。不過她對於所有問題都有一個底線,那就是不透露是哪兒人,不透露國內的名字。絕不。總之她的記憶都是從國外開始,國內的都以當時太小不記得打發了。吃完,各自上了車,去包奕凡的父母家。但包奕凡並不打算聽話,到一處岔路口,他故意壓低速度,等黃燈閃亮,才大腳一踩油門,仗着保時捷的快速起步衝過岔路,將後面媽媽的車子關在紅燈裡。
安迪不知有異,直到車子鑽入賓館地下停車場,才奇道:“不是說去你媽媽家嗎?”
“不能去,一頓飯吃下來,我差點兒吃出感覺。”在很不顯眼的角落停下車子,包奕凡當即關了手機,“拜託,你也關手機吧,我媽很快會發現中計。
住家裡有什麼好玩的,我拿腦袋保證,等你明早起牀下樓,客廳已經坐滿等着看你的三姑六婆。”
“危言聳聽?”
“不信你試試。”
安迪連忙關了手機。包奕凡媽媽一個人已經熱情得讓她吃不消,雖然她心裡又有點飛蛾撲火地嚮往這種溫暖。那麼一屋子的三姑六婆?簡直是真心話大冒險。包奕凡這才放心,拎出安迪的行李,也拎出兩瓶酒。安迪接過兩瓶酒細看,一瓶顯然是巴黎之花,即使停車場燈光昏暗都難掩其瓶子特色。另一瓶是25年芝華士,也是特徵明顯。“普吉回來我戒酒了,你這不是饞我嗎?”
“所以給你帶一瓶巴黎之花,這又不算酒。對面就是一家很好的酒吧,等下過去?別猶豫啦,你被我媽塞得這麼飽,還能睡得着?”
“我吃飯時候是不是特傻?”安迪有點兒哭笑不得,她剛纔坐在車上就不大坐得直,真吃撐了。
“總之提醒你當心我媽,那是個披着羊皮的狼。不過她對你是真好。我小時候,她可是操着棍子跟我爸站聯合陣線一起壓制我。”
“兒子有這麼說媽的嗎?”
“你又不是外人。”
安迪擡眼,見包奕凡含情脈脈地看着她。她避開眼睛,先走進電梯。房間已由包奕凡開好,他們直升房間。這是視野很好的一個房間,俯瞰,市中心的璀璨盡收眼底。包奕凡雖然信守諾言,沒有動手動腳,但安迪總覺得包奕凡的手臂四面八方無處不在。到了酒吧,她破天荒,第一次與男人跳舞。酒精壯膽,反正周圍也幾乎漆黑一團,她有點兒僵硬地跟着DJ扭動。而包奕凡則是有條不紊循序漸進地最終將安迪摟入懷中。什麼諾言,男女之間有些諾言根本就是謊言。
安迪閉上眼睛。似乎只要閉上眼睛,過去的那些黑暗記憶就不再幹擾,她在舞動中腦袋可以一片空白,整個人如置身雲裡霧裡:奇異而美妙絕倫的感覺。
但最終硬是拒絕包奕凡上樓,一個人站在賓館臥室洗手間明亮的鏡子前,安迪看到自己兩片櫻紅腫脹的嘴脣和麪頰兩坨粉色飛霞,恨不得找棍子砸了鏡子。
記憶中她媽就是撕來紅色大字報,用水浸一下,將嘴脣臉頰塗成類似的紅,招引得小孩子在後面打罵,男人丟來色迷迷的眼光。現在,她都不需求助化妝,就這麼一臉蕩婦花癡樣。慘不忍睹。她嚇得趕緊從冰箱取出飲料罐,將臉頰凍得發麻,才終於讓顏色消退。這酒,是再也不能喝了。
可是,兩隻眼睛依然亮得如能滴出水來。安迪只能哀號一聲,索性衝入水簾下面,以水克水。可出來的結果卻是欲蓋彌彰。驚魂未定,門鈴響起。安迪到門口一看,竟是包奕凡。她心驚肉跳地掛着保險拉開一絲門縫,只探出兩隻眼睛,輕問:“幹嗎?”
包奕凡耷拉着腦袋,將手機屏幕展示給安迪看,上面是包太的短信,晚十點左右發的,“你把我兒媳婦藏哪兒去了?立即帶人回家。”等安迪看完,“我無家可歸。求收留。”
安迪看看包奕凡手中拎的旅行袋,“你可以下樓開個房間。”
包奕凡撲哧一笑,“開門麼,我們說過普吉模式,我睡客廳。剛剛回我獨自住的家,我媽電話一個接着一個,大半夜的,都不打算讓我睡了。我只好逃出門。這下看清我媽面目了吧。”
安迪鬼使神差地拉開保險,開門揖盜。等包奕凡興奮地跳進門,她又後悔。
“離我一米,不許亂動。”一邊說,安迪一邊飛快竄入臥室,關門落鎖。包奕凡看着臥室門呵呵地笑:心動,纔會亂動。究竟亂動的是誰。
安迪心驚膽戰地竄上牀飛快睡覺。可隔壁時時有動靜傳來,門縫一直鑽入燈光。好不容易門外燈滅了,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卻夢見半夜有人敲門,打開,竟是魏渭。魏渭一臉鄙視,徑直走進臥室揪出包奕凡——包奕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挪到了牀上。安迪嚇出一身冷汗,擁被而起,在黑夜中發了好一陣子的呆。
曲筱綃一早便接到劉歆華的電話,邀約共度週末。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們早在哈爾濱便已約定此後每個週末約會。曲筱綃當然一口答應了。可放下電話便幽幽地想起那個溜溜的他。她丟下工作,一個人關在小小的總經理辦公室裡溜着眼珠子想辦法。不用想多久,她便賊笑着有了主意。她給趙醫生髮去一條短信,“下班,你們醫院停車場碰頭?”中午,趙醫生纔回了一條短信,“上午門診,見諒。OK,不見不散。”
曲筱綃揮舞着手機在辦公室悶笑。這一天,她簡直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直等着太陽趕緊下山,她好快快出發。以致將劉歆華都差點兒忘到了腦後。
硬是捱到下班時間,而不提早出門。曲筱綃收拾妥當,先拿出手機打開照片,對着劉歆華的頭像唸唸有詞,“我是劉歆華女朋友,我是劉歆華女朋友……”唸完好幾遍,才戴上俏皮的絨線帽出門。
已過醫院下班時間,停車場稍微有點空。曲筱綃進去便開始打量,果然見不遠處一輛車子閃了幾下車燈,她便打着方向盤靠過去,停在趙醫生的車子旁邊。
她並不下車,而是打開車窗,伸出頭去招呼。“我好想你哦。你總算有這麼一次肯答應我見面,我算心滿意足了。”
趙醫生在曲筱綃的花癡眼注視下,坐入曲筱綃的車子。曲筱綃的眼睛猶如流星追月,跟着趙醫生的身影轉動,看着趙醫生坐下。心裡哀嘆,真是帥到極致啊,怎麼有人穿着棉嘟嘟的羽絨服都能帥氣呢。
而在趙醫生的眼裡,今天的曲筱綃妖嬈得驚人,偏又透出一股孩童的俏皮,這等矛盾的混搭在小小瓜子臉上閃亮的眸子裡凝聚,令趙醫生心底油然滋長從古到今所有書生都愛做的狐狸精之夢。
千鈞一髮之際,曲筱綃下班前唸的咒語見效了。她伸出戴着手套的小手快狠準地阻截了趙醫生意欲親吻的脣,而且精緻的意大利小羊皮手套不僅保證了男女授受不親,又讓她感受到趙醫生的溫度。曲筱綃壓抑下心頭的狂笑,認真地道:“我現在不能了。我現在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牌男朋友。可看到你我真高興。”
趙醫生呆在當地,卻也無從質疑。“今晚……”
“對不起,對不起。請下車。我這就去會我的正牌男朋友。能再次見到你,我總算安心了。”
趙醫生卻也無可奈何,但他還是伸出手輕輕摸摸曲筱綃的臉蛋,才轉身下車。等看着曲筱綃的車子消失不見,他低頭髮了一條短信,“今夜,你的眼睛是最亮的星。”
曲筱綃自車子啓動便開始笑,你妹的趙醫生,嫌老子不夠聰明,今天究竟是誰不夠聰明。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見過傻的,沒見過這麼傻的。曲筱綃覺得,至此,她總算徹底討回了公道。
收到短信,曲筱綃還以爲是劉歆華等不及了,她也不急於打開,等到飯店停了車,纔打開手機看一眼。卻不料這是趙醫生的抒情。曲筱綃從小到大不知收到過多少情書情電郵情短信,早已見多不怪,還忍不住大笑一聲,“哈,我今天戴着最亮的美瞳,趙醫生你博古通今,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女孩子還有美瞳這種利器吧。”可等手機放入包裡,曲筱綃卻慢慢笑不起來,傻傻地坐在車裡如中了定身。彷彿有趙醫生那抹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朗讀那段短信。
直到再有電話響起,曲筱綃纔回過魂來,看手機一眼,這次纔是劉歆華的。
她抽抽鼻子,有點兒意興闌珊,不想赴約。可好漢做事好漢當,既然說了約會,她總得前去。
將趙醫生迷得五迷三道的曲筱綃,自然也將劉歆華迷倒。劉歆華攙着曲筱綃入座,幫忙脫掉外套,非常紳士,非常體貼。可曲筱綃已經歡欣不起來了。菜單上來,她托腮看着劉歆華道:“你點,你吃什麼我也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