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譚吃飯應酬回家,見安迪住的客房還亮着燈,就過去敲門,“安迪,開門讓我看看你臉色。”
安迪乖乖打開門,“在做事。別打擾我。”
“早點休息,你這兩天都沒睡好。”老譚看看安迪挺平靜,便放心了。
“這幾天都沒好好做事,欠了一屁股工作債。唉,要是打字速度能趕上腦子運轉速度就好了。你去睡吧。”
老譚現任女友站在邊上看着,完全不能理解這兩個人的關係。但,不敢問。
老譚只是看似和藹而已。
老譚卻跟女友揮揮手,讓她先去樓上。等女友的腳步聲離開很遠,老譚才問:“再問一個問題,什麼時候搬回去?”
“爲什麼?不可以嫌我煩。再讓我住幾天。”
“行。但再住幾天後你得搬回去,不是嫌你煩,你這麼安靜的人,多住幾個我也不會覺得。我看你那小區住着蠻好,你現在事兒挺多,總算活得像個普通人。其實我更見不得你在我家裡窩着,又變得冷冷清清的像個嫦娥。”
安迪瞪目,“我快被22樓那幾個小姑娘煩死了。寧可自閉,我需要幾天安靜時間處理工作。”
老譚呵呵一笑,“小姑娘們嘛,再煩也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事兒,你真在意?還是這幾天心情不好,纔會嫌那些小姑娘們煩?”
“不是嫌她們煩……好吧,我矛盾了,我挺頭痛朋友越界臧否……好吧,我擦槍走火傷及無辜。這就收拾了回家。”
“也不用這麼急的,我喝酒了,懶得送你。司機也不在,你一個人又開不回去。再住幾天吧,過了週末再回。”
“這就走。能行,右拐,到丁字路左拐,開到熱鬧地段,找輛出租車帶路。
老譚,你就是嫌我煩。”
老譚看安迪跳起身有條不紊地收拾,躲在門外陰影中偷笑。剛纔那句,他有沒有聽錯啊,怎麼聽着像撒嬌,這可不是安迪一貫風格,可這樣纔像個大活人。
安迪既然已經與魏渭說開,那麼現在可以不用躲躲閃閃,又換回她的寶馬M代步。對於回22樓這件事,安迪一想到就頭痛。最擔心的還是一回去就被追着噓寒問暖,被追着道歉賠不是,被這個被那個。若都像關雎爾該多好。
安迪這回終於沒向出租車求助,獨立自主地將車開回了家。見2202的門縫透出燈光,她猶豫了一下,敲開了門。來開門的是兩個人,關雎爾與邱瑩瑩一起緊張地站在門裡面。安迪遲疑了一下,決定多事一把,問:“怎麼回事?小關,明天繼續一起上班,你可以晚點兒起牀。”
關雎爾含蓄地道:“好,謝謝。很高興你回來。”
安迪見邱瑩瑩欲言又止,而關雎爾在邱瑩瑩身後做小動作不讓邱瑩瑩說,她決定聽關雎爾的,微笑一下道別,什麼都不問。她還有好多工作要做,不能顧此失彼。
等安迪進門,這邊2202也關了門,關雎爾才鬆開背後捏邱瑩瑩的黑手。邱瑩瑩道:“你幹什麼不讓我說。我想代樊姐向安迪道歉,安迪也去跟魏總解釋清楚,事情不都解決了嗎。多簡單的事,幹嗎搞得這麼複雜。”
“不要越俎代庖。你憑什麼替樊姐道歉,你知道她想道歉嗎?她都沒覺得自己做錯,幹嗎道歉?”
邱瑩瑩被問住,但忍不住道:“你太偏心安迪了。又不是什麼大事。”
“出賣朋友是最差的人品之一。睜着眼睛說瞎話則是差人品之一。這還不夠?難道還要大奸大惡殺人越貨?”
“關,你太上綱上線了。其實樊姐已經受到懲罰了,小曲向王柏川告狀,夠狠,這不是拆散兩個人嗎。小曲怎麼……”
“你要是覺得樊姐對安迪的所作所爲不是大事,小曲對樊姐的也算不了什麼。你試着一碗水端平,再想想?不是我偏心,而是你偏心。”
“可是不一樣啊,安迪的事是誤解,可以解釋清楚,最後沒事。樊姐的不是……”但邱瑩瑩說到這兒挺迷惘,樊姐究竟有什麼不對,她倒也說不上來。但關雎爾不接話,等着邱瑩瑩說下去,邱瑩瑩想了會兒,道:“樊姐是真的跟別的男人過夜了,所以她才那麼緊張。”
關雎爾差點兒噎住,不過邱瑩瑩的邏輯一向與她的不對路,關雎爾知道再解釋也沒用,只得將解釋含血吞下,淡淡地道:“都什麼年代了,沒跟王柏川在一起的時候,跟個男人過夜也沒什麼。即使小曲一五一十都說了,樊姐只要一口咬定小曲血口噴人,咬定小曲一向聲譽不佳,王柏川難道能拿她怎麼辦,又不是捉姦在牀。她是自己……”關雎爾將“做賊心虛”四個字硬生生嚥了下去,不願背後出口傷人。“她自亂陣腳。”
邱瑩瑩聽了卻是眼睛一亮,“對哦,樊姐幹嗎嚇得方寸大亂啊,有的是解決辦法。她不應該自亂陣腳,對,應該以靜制動。我打電話跟她講。”
關雎爾想不到邱瑩瑩能把她的話理解到岔路上去,只得翻個白眼,回自己屋裡閉門睡覺。臨睡前看手機,卻見到一條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的短信。打開,卻是曲筱綃的。“嘿嘿,小關關,偷偷告訴你,我沒跟王柏川說任何樊大姐的事。別生我的氣了哦。”關雎爾一時哭笑不得。
樊勝美不捨得打車,可外面又冷又黑危機四伏,她當然不敢閒庭信步,而是走得又快又急,小跑似的衝進地鐵站。等進了地鐵站,還有點兒剎不住腳步,一不小心稍稍衝撞到前面的男子,踩到前面男子的鞋跟。樊勝美忙賠笑想道歉,但一時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不出口。前面那三四十歲斯文白領男子回頭厭惡地看她一眼,依然帶着厭惡轉回頭去下樓梯,一點兒客氣都沒有。
樊勝美驚住,前面男人怎麼可以拿這種神情對她,從未有男人如此看待她,在那男人眼裡她似乎是個粗俗打工妹。她邊走邊在包裡摸粉盒,沒等走到光亮處,先打開鏡子細瞧。只是劇烈喘息未平,一口氣呵到鏡面,鏡子一時變得糊里糊塗看不清楚,樊勝美急得在樓梯一腳踏空,差點兒摔下樓梯,結果又是撞在前面那個男子身上。那男子險險穩住,沒有一起摔下樓梯,但那男子依然沒罵,只是更加厭惡地看樊勝美一眼。樊勝美這回終於有氣兒說出“對不起”,但前面男子厭惡地扭頭又走了。樊勝美憤然將再跌跤也不肯扔掉的粉盒舉到面前,查看前面男人爲什麼厭惡自己。一看,手中粉盒差點兒掉落:眼前這個神色慌亂,口吐粗氣,披頭散髮的婆娘是自己嗎?
樊勝美心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這麼個鬼樣子,還怎麼去見王柏川,怎麼說服王柏川。她在轉角處躑躅了。機械地刷卡進去,卻面對着一輛接着一輛開過去的地鐵,沒敢上車。直到喘息止住,她對着小鏡子收拾好頭臉,左右看看,逮到三名以上平頭整臉男子偷窺的眼光,她才放下心來,上了下一班地鐵。已經過了客流高峰,地鐵車廂人不算多,樊勝美避開人羣站立,以免弄亂衣服和頭髮。
出了地鐵,離王柏川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路。可這回樊勝美說什麼都不肯跑步了,她被進地鐵時候那男子厭惡的眼神嚇到。連危機四伏的黑夜都沒男人厭惡的眼神可怕。但說不怕是不可能的,這一段路,樊勝美一個人走得提心吊膽,腿肚子打戰。好不容易來到王柏川所住單身公寓,面對緊閉的房門,樊勝美有點兒小悔。元旦從老家回來路上,王柏川想交一把公寓鑰匙給她,她堅拒不要。一個女孩子家不明不白拿了王柏川的鑰匙,算什麼呢,不夠尊重。可不拿鑰匙的後果就是在門口站等,又冷又累,還得忍受單身公寓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住戶的矚目。樊勝美又不便打王柏川電話,催促他趕緊回來,因王柏川正忙於應酬,應酬就是工作,她怎能打斷王柏川做正經事。
樊勝美耐心地倚門等待,先是兩隻腳落地,然後轉成左腳支地,讓右腳歇息會兒;再換成右腳支地。她原想看手機裡的電子書打發時間,可心慌意亂,怎麼也看不下去,腦袋總是不由自主地挖掘中午曲筱綃與王柏川對談的內容,想象王柏川當時的表情。她忍不住調出手機裡存儲的那張照片再看,可是小曲之可惡,不僅在於背後告密,而且還只給王柏川的背影,不讓別人看清王柏川正臉上的表情。樊勝美都無從判斷王柏川當時究竟怎麼想。她越看手機裡的圖片,越是心亂如麻。因她可以想象得到,曲筱綃這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平時曲筱綃當着她的面都能胡說八道,揹着她還不是更加信口雌黃。以曲筱綃算計到連拍照都只取王柏川背影的險惡用心,樊勝美可以斷定,曲筱綃的告密一定掐準了她的七寸,也掐準了王柏川的七寸。王柏川聽了究竟怎麼想,怎麼想,怎麼想……樊勝美焦慮得幾乎腦袋停擺。
邱瑩瑩電話進來的時候,樊勝美有氣無力地道:“你們睡吧,給我留着門。”
邱瑩瑩忙大喊大叫:“樊姐你見到王總沒有?趕緊回來。快,趕緊走,別等他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樊勝美被邱瑩瑩大喊驚到,頭一擡,卻見王柏川從電梯那兒走過來。樊勝美頓時一陣緊張,“爲什麼,長話短說,他來了。”
“小關提醒,反正小曲這個人平時信譽不怎樣,你只要裝作一切正常,王總問起來也是死無對證,總之就是咬定沒小曲說的那回事就行。越自然越好,切不可自亂陣腳。”
邱瑩瑩的話如醍醐灌頂,澆得樊勝美心中風清月白。是啊,邱瑩瑩是她教出來的徒弟,她怎麼反而驚慌失措了呢。可是,邱瑩瑩的電話晚了一步,王柏川早已站到她的面前,看到她驚惶的神色。其實王柏川看到樊勝美大半夜的站在他門口,涌上心頭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驚訝。再等走近看清她驚慌的臉,更是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地想到曲筱綃中午曾經提起,借樊勝美一百個膽兒,都不敢放他與曲筱綃吃飯。爲什麼?王柏川心中自然想到很多,可又不敢深想。但見到樊勝美一反常態半夜等在他門前,他不得不心驚,害怕聽到一些什麼不好的坦白。
樊勝美結束與邱瑩瑩的通話,便將一張臉轉爲嫵媚的笑,“啊,你可總算回家了。嚇死我了。”
王柏川也不敢主動提中午與曲筱綃見過面,還吃過飯,忙也笑道:“我還以爲我眼花了。快進門,凍着沒有?”
看到王柏川笑容滿面,樊勝美放下一半的心,“這麼晚,不進門了,怎麼好意思呢。我走了,你送我。”
王柏川莫名其妙,“怎麼來了又走了呢?話都沒說,而且你等到這麼晚……”
“纔沒等多久呢,剛纔跟他們玩牌算命,算到……算到……反正我心驚肉跳,趕來看你回家才放心。你只要送我上出租車,其他你不用管了。今晚總之我不放心你開車。”
王柏川這才弄清楚樊勝美這麼晚站他門口的意思,可能算命算到他晚上開車回家出問題,非得親眼來看了才放心。王柏川聽了激動,擁抱的手臂自然更加用勁了。他一直想趁吻得天昏地黑的時候將樊勝美抱進屋去,可樊勝美硬是不許,兩人拉扯的時候,樊勝美的手機又響。樊勝美見又是邱瑩瑩來電,忙將王柏川推開,“走開,呼哧呼哧的,讓小邱電話裡聽見多不好。”
王柏川聽說是邱瑩瑩的,只得剋制自己讓開點兒。樊勝美退後幾步,靠在門背上才接通電話:“小邱,我很快就回。”
“樊姐,阿彌陀佛,你最好什麼都沒說,小曲剛纔向小關短信坦白,她什麼都沒跟王總說。”
“噯……好吧。你們別反鎖。”隨即對王柏川眉毛一軒,“走吧,送我打車去。”
王柏川無奈,只能擁着樊勝美下樓。“小邱還管催你回家?天哪。”
“我們2202交情好啊,誰要是晚歸,總得打電話催一下。都是一個女孩子在海市打拼,大家互相照顧着點兒,省得有所閃失。我來前跟她們說好留門的,她們見我這麼晚……尋我開心呢。”
王柏川小聲道:“何不讓她們心想事成呢?”
“呸,胡說。就不該過來等你回家,早知你會輕賤我。”
王柏川連連道歉,樊勝美才肯罷休。等上了出租車,將王柏川關在門外,樊勝美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纔有時間細想,難道曲筱綃真的什麼都沒說,可能嗎,不可能嗎。但幸好,她總算沒頭腦發昏禍從口出。
王柏川送走樊勝美回家,被冷風一吹醒了頭腦,不禁又有點兒狐疑,可心裡更多的還是幸福。他愛了那麼多年的人惦記着他,牽掛着他,爲他操心奔波,做人真是夫復何求。
樊勝美回到2202,見其他兩個房間都已黑燈,便躡手躡腳鑽進洗手間洗漱。
忍不住一再檢視兩隻生凍瘡的手,離家已有好幾天,都不知道這些凍瘡什麼時候能退,這幾天她總是不好意思在別人眼皮子底下伸出手來,怕人看見她手上的凍瘡。最擔心的還是將一手的凍瘡帶入新單位五星級賓館。那種長年溫暖如春的地方,恐怕連洗手間工作人員手上都不會有凍瘡。樊勝美特意衝了一隻熱水袋暖手,帶入被窩裡。
一時無眠。回想剛纔的驚險,樊勝美不得不想到,曲筱綃今天沒說,能保證明天后天以後一直不說嗎。當然她可以抵死不認,可最好辦法應是防患於未然。
可如何防患?其實搬家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一想到一屋子的傢什,搬家豈是容易之事。再說……王柏川已經信誓旦旦今年中買房子。那麼她很快就要搬離出租房,還是別折騰了。在這短短的半年時間裡,還是想方設法屈就一下,與曲筱綃搞好關係吧。沒辦法,哪兒都有這種人。
樊勝美心中嘆一口氣,求神拜佛保佑王柏川事業順利,趕緊興旺發達。
第二天清晨,樊勝美等了好久,纔等到關雎爾揉着眼睛走出房門。樊勝美鎮定自若地道:“小關,昨晚謝謝你提醒。”
關雎爾還沒醒過來呢,聞言又走了一步,才迷惘地停下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兩隻眼睛睜到平常程度,“不客氣,樊姐。很抱歉我昨天態度過激。”
樊勝美保持微笑,但小心留意着燈光下關雎爾的神色,見關雎爾一臉沒睡醒,倒也看不出什麼別的。“昨天什麼事都擠在一起,我心慌意亂了。等下安迪鍛鍊回來,我準備向她道歉呢。”
關雎爾又是神色迷惘地發了會兒呆,“哦。謝謝你。”說完搖搖晃晃進了洗手間。
樊勝美看看邊穿衣服邊站在門口圍觀的邱瑩瑩,苦笑一下,走過去抱抱她,“最感激你。”
“嘿,樊姐,你再肉麻,我會被你嚇死,這又不是什麼大事,這麼莊重幹什麼,你幫我那麼多我都還沒說呢。”
邱瑩瑩嘰嘰呱呱一頓說,才讓樊勝美釋懷。但邱瑩瑩指指門口,“安迪回來了。”
樊勝美連忙重整微笑,趕緊衝出去,“安迪,請留步。請接受我的道歉。”
安迪本想偷偷竄回家,別給2202的人看到,以免被捉住接受道歉,但還是避免不了。既來之則安之,她只能止步,微笑,“不客氣。再跟三位知會一聲,我跟魏渭徹底結束了。小樊,與你無關。”
安迪說完回房間去了,留下2202一室驚訝。樊勝美直到上了王柏川的車子纔想到,關雎爾與安迪兩個一前一後,都對她說的是“不客氣”。前後的一致,說明的是什麼?
而關雎爾今天是清醒着坐入安迪的車子。她沒多嘴問安迪的私事,而是嚴肅地道:“我今天得面對HR與上司們的面對面考覈。很擔心很擔心。”
“別怕,到這會兒了,都已經內定,你平時工作接觸的上司起最關鍵的作用。除非你今天表現得特別好或者特別差。”
“你早年遇到這種場合會怎麼表現?”
“我沒被內部這麼考覈過。不過我常面對客戶,緊張的是在預先準備階段,真正上場了就有什麼說什麼,只要不緊張就是最好的發揮。”
“唉,我的問題就是緊張。今天過後,要麼十日被保安押着捲包走人,要麼十日拿到工資,又可以獲得一年合同,等待來年考覈。工作好緊張,就像當年讀書時候,見天的小測驗期中考期末考,以前還以爲工作後可以放鬆了呢。”
“聽這意思,原定考覈後才肯考慮的戀愛問題又得往後推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