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晨,三江縣城南大約三四里外,是一大片過冬閒置的農田。田裡站着四個人……哦,另外還有個精瘦的老頭兒蹲在地上扒土,嘴裡還唸唸有詞的嘟囔着什麼。
“小道士,老傢伙蹲地上尋摸啥呢?”二柱子扯了扯秦行之的袖子。
“找銀子。”
二柱子眼睛一亮:“地裡有銀子?不對不對,你在忽悠我,地裡怎麼可能長出銀子。”
秦行之苦笑:“不是地裡長銀子,是老道當初在這裡扔了二十多兩銀子……”
“靠,敗家子啊!”
秦壽擡起頭氣急敗壞的叫徒弟:“你小子倒是過來幫忙啊。道爺記得最後一塊就是在這裡扔的,怎麼就找不到呢?”
“師父你就省點力氣吧,這又不是人跡罕至的荒原,銀子早就被人撿走了。”
“就讓道爺死了吧,道爺腸子都青啦!”
秦壽悻悻然站起身,滿臉糾結痛苦的表情。
熊六梅靠在沈憐兒身上,問道:“爲何要找銀子?”
“這話說的,銀子能幹什麼你不懂?”秦壽怒道,“沒銀子怎麼吃飯,怎麼住店?咱們可是有五張嘴,就您搶咱們那仨瓜倆棗的,就是天天吃烙餅、住土地廟,能堅持幾天?”
二柱子把眼一瞪:“皮癢癢了,怎麼跟大當家的說話呢?”
這一路行來,熊六梅的精神一直不好,再也沒了飛熊寨大當家的風采。雖然熊六梅嘴硬說自己休息一下就好了,秦行之仍然很擔心熊六梅的傷勢,原本他是不願回三江縣城的,可這三江縣境內只有縣城才能最快找到大夫。
無奈之下,秦行之只好決定帶着熊六梅等人重返三江縣城。
也不知是身上有傷精神不濟,還是因爲對山下的世界不熟悉,熊六梅居然對秦行之的決定言聽計從。二柱子雖然能打,卻也不是個能出主意的。
因此一行五人,儼然秦行之成了首領。
秦壽就是個勢利眼,眼見熊六梅什麼都聽自己徒弟的,對熊六梅就不是那麼尊重了。
秦行之擺手:“二柱子兄弟,縣城就在眼前,咱們這稱呼必須改改了。”
“你什麼意思?”
“你一口一個大當家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咱是什麼人啊?依貧道看,大當家的、寨主之類的稱呼,是不能用了,否則被別人注意到報官,以咱們現在的情況可跑不了。大當家的有傷在身,要是再有個好歹的,你就是罪魁禍首。”
二柱子默然。
熊六梅點頭道:“有道理,還是聽小道士的吧。”
“小道士這個叫法也不成。”
二柱子不願意了:“別太過分,難道要叫你道爺,還是叫你老大?”
秦行之搖頭:“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咱們五個人,除了我師徒之外,身份都見不得光。憐兒妹妹雖是沈家大小姐,可實際情況如何你們也清楚。我請問二柱子兄弟,到時候人家問起來,你怎麼講?”
二柱子再次沉默,要他一個山賊考慮這些,太高看他了。
沈憐兒道:“道長的意思是……”
“當然是給每人編造個身份。大當家武藝高強,一看就是江湖女俠,憐兒妹妹則是女俠之妹,隨姐姐闖蕩江湖增長見聞的。二柱子兄弟……”
“我是大當家的隨從!”二柱子叫道。
“本來打算給你安個高大上的職業,不過你喜歡就好。”
二柱子:“……”
“熊六梅女俠帶着妹子和隨從出門歷練,偶遇鴻蒙派高人,雙方相談甚歡互相欽佩,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於是決定結伴到三江縣城遊歷。對了,憐兒妹妹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沈憐兒搖頭道:“只要妾不回家,一般不會……”
她雖然時常帶着丫鬟出門,可一般都是女扮男裝,而且也輕易不暴露身份,大多數三江縣城裡的人並不認識她,當然這也不是完全絕對。
“那就好。大當家……不,現在就應該改口,熊女俠的傷勢必須儘快讓大夫瞧瞧,咱們這就進城找藥鋪吧。”
熊六梅說道:“熊女俠很難聽……”
秦行之心說,難道“大當家的”就好聽了?不過女人嘛,大腦回路總是和男人不同的,只好想了想說道:“那就叫你‘熊姐’?也不成,‘梅姐’吧。可以了哈,不要太過分,說不定貧道比你的年紀還大呢。”
熊六梅有氣無力的瞪了秦行之一眼,沒再反對。不過這瞪眼的動作實在沒什麼威勢,被秦行之自動翻譯成“明”送秋波。
秦壽插嘴道:“徒弟,你說了半天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麼?”
“咱們沒錢啊。總共不到兩貫錢,吃飯暫時夠了,看病哪夠?那些大夫的醫術就一般般,開出的藥可貴着吶。況且大當家……梅姐這病……”
“停!”熊六梅差點蹦起來,打斷秦壽叫道,“不准你個老猴子這麼叫我。”
秦壽愕然:“不是說好了嗎?”
“那是小道士的稱呼。小道士可以,你不準!”熊六梅堅決地說道。
秦行之撓頭:“也對,師父你跟我不是一個輩分,這麼叫就亂套啦。還有二柱子兄弟,你是梅姐的隨從,也不能這麼叫。哎呀,如此一來,豈不是很麻煩?”
二柱子不在乎地說道:“就是個稱呼罷了,管那麼多幹啥?”
“算了,道爺修爲不夠,這麼複雜的邏輯關係弄不了,咱們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至於說沒銀子,確實是個問題,實在不行咱們只好……”
“我這裡有銀子呀。”熊六梅忽然說道。
秦壽和秦行之心有靈犀一般,刷一下四隻眼睛盯着熊六梅。
熊六梅從身上拿出一錠銀子:“啞狼拜山送的,你們都忘了?”
秦行之怒道:“爲何在山上時你不說?”
“你也沒問啊。”
“我……”
秦行之回想一下,他先是問了有沒有藏寶庫,接着又問起自己被搶的錢,還真沒問熊六梅身上有沒有銀子。
沈憐兒笑道:“既然銀子有了,道長就不必想着搶人家的藥了。”
“咦,你猜出來了?”秦行之訝然。
五人計議妥當,向縣城南門的方向走去。
要說秦行之心裡不忐忑,自然是不可能的。沈家有妖怪,縣城內的人不知道,他可是親眼見識過還差點被咬死,要不是熊六梅的傷需要治療,他纔不會冒這個險呢。但也僅止於此了,要秦行之考慮再回沈府弄師門寶貝,打死他都不肯幹。
秦壽放不下師門寶貝,但爲老命着想,其實也沒有去沈府的打算。
五人進入三江縣城,秦行之遠遠的就看到向陽大街上的餛飩攤子,以及永遠那麼清閒的攤主,嘴角禁不住露出一絲笑容,心裡頗有些親切的感覺。
“走了半晚上,要不咱們先吃點?”秦行之問道。
衆人早就餓了,自然沒人反對秦行之的建議。
餛飩攤主遠遠看到四五個人朝自己的攤子走來,精神一振,暗道多年不遇的大生意來了!等衆人走近,他才注意到其中兩個居然是老主顧,立刻興奮地叫道:“你們終於來了!”
這語氣不對啊……
秦壽伸手拉住秦行之:“徒弟,咱們和他很熟嗎?”
秦行之搖搖頭。
“道爺明白了!”秦壽臉色鉅變,“那老頭兒是妖怪變的。對,肯定是這樣!好個狠毒的妖怪,居然變成生意人等咱們上門,他這是吃定了我們會來吃飯吶!徒弟,咱們快跑吧……”
“師父,我覺得你有點像是傳說中的驚弓之鳥。”
“小心無大錯!”
“得了吧,雖然我心裡也有點緊張……不對,是謹慎,不過你這就小心過頭了。人家妖怪放着富家小姐不當,大冬天的跑到街上賣餛飩,你以爲她腦子有病?”
秦壽不以爲然:“不然,妖怪有幫手。”
“先看看再說,您這麼大呼小叫的,沒得讓人笑話。”
五人走到餛飩攤前,秦行之笑道:“老爺子,您還記的貧道?”
攤主笑容滿面:“當然當然,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說話不必這麼歹毒吧?讓人聽了還以爲貧道對你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呢……”秦行之苦着臉,“說起來,我師徒也是你的老主顧了,你這餛飩攤生意不多,能記得貧道也算正常。”
攤主哈哈大笑:“道長說笑了。小老兒倒不是因爲這個記得你們,實在是因爲兩位道爺在咱們縣城已經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秦行之糊塗了。
二柱子打斷兩人的對話:“小道士,等會兒再敘舊,先弄點吃的。”
“哎呀你看看,光顧着說話了,怠慢了諸位。快,幾位裡面請。”攤主將一張桌子擦了擦,把衆人讓進去坐下,問秦行之,“還是一人三碗?”
沈憐兒打量了一下邊上放的粗瓷碗,心說豬才能吃下這麼大三碗呢。
秦行之搖頭:“先每人來一碗吧,不夠再說。”
餛飩攤主忙活起來。
秦壽悄悄說道:“徒弟,老頭兒是什麼意思,咱們怎麼就成名人了?”
您比人家年輕不了幾歲,虧得您敢理直氣壯的叫人家老頭兒。
“我也不知道……咱們在三江縣總共就作了兩回法,沈府的那次就別提了,那是你我職業生涯中的污點,抹都抹不掉。難道是百花閣把咱們的本事宣揚了出去?按說不能夠,八姑除非傻了,纔會主動泄露,那又不是什麼光彩事。”
秦壽沉吟道:“除了這些,那就只有你彈琴的事了。”
“也不像,當時你徒弟確實才華橫溢氣度非凡,可你沒聽他說嗎?是咱們兩個,不是我自己。那時你光顧着吃,什麼都沒做啊。”
“這得問明白!好傢伙,咱師徒帶着倆山賊招搖過市,若是真出名了,可大大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