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內,皇帝高高坐在中間,下方赫然是文良純等朝廷重臣。至於大帳原先的主人,和其他軍隊的諸位將軍一起,戰戰兢兢立於最外層。
沒辦法,這早已不是當初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時代,武將地位降低,是順應潮流之事。
文良純等人是連夜趕來的。
沒法不來,聽信使的說法,皇帝分明打算親自帶領大軍追趕殺入聖。這怎麼可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偶爾在京城附近溜達也就罷了,帶領大軍千里奔襲,這事兒根本不應該出現!
理論上講,這就等於御駕親征了。
要知道,皇帝御駕親征,那也是有禮法規矩的,要誓師,還要祭天發佈檄文,不可能說孫蒙腦子一發熱,就可以隨隨便便帶着軍隊出征。
門簾一挑,秦行之頂着對熊貓眼走進來。
“嗬,這麼多人!”小道士被大帳內熙熙攘攘的景象嚇了一跳,“文大人,趙大人,郭大人……啊哈,楊老大人也來了。沒錯,胖……陛下是貧道救的,你們不用太感動,隨便送我點土特產聊表寸心就好。”
文良純等人互相看看,一齊對秦行之恭恭敬敬作揖:“小道長力挽狂瀾,救出皇帝陛下,當受老夫等人一拜。”
秦行之嗖一聲跳開:“不準拜!諸位大人很狡猾啊,這一拜我要是受了,你們肯定就不送禮了。”
文良純打了個哈哈:“小道士總是這麼調皮,果然是性情中人……放心,禮老夫一定會送的。聽說你就要成親了,到時候別忘了給大家發請柬。”
他們是真心感謝秦行之。
儘管即使救回皇帝,這件事也必將載入史冊,後人說起他們這些大臣,免不了要嘲笑他們弄丟了皇帝。其實用不到等以後,現在的大齊百姓就在指責他們,而且預計這股風潮還將繼續發展下去。
然而早救畢竟比晚救好。
小道士連夜出擊,一舉救出皇帝陛下,讓大臣們大大鬆了口氣。毫不誇張的說,秦行之絕對是他們的大恩人,讓他們免於顏面盡喪的大恩人。
你可以說小道士不着調,沒原則,不知尊卑,貪財好色……但你不能不承認,關鍵時刻,還得是他這個皇帝的朋友最可靠,比嶗山道長都可靠。
就連一向看不慣秦行之的郭常,此時看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秦行之扭捏起來:“貧道要成親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
“賜婚聖旨須經過中書省,我們自然知道。”
孫蒙叫道:“小道士,你成親還得好幾個月呢,再者說沈憐兒就在沈家好好待着,又跑不了。朕現在很慘,皇后被人抓走,我是心急如焚吶。你來得正好,幫朕勸勸諸位愛卿。”
秦行之茫然:“勸什麼,難道他們不願救皇后?這應該不可能吧,至少楊老大人肯定也很着急。”
文良純連忙辯解:“大家都十分着急。可陛下呀,即使再急,您也不能親自帶軍追擊殺入聖。微臣還是方纔的意思,請您先回京城坐鎮,諸位將軍一定會竭盡全力救回皇后。”
孫蒙一梗脖子:“不行,朕意已決,我要重開大元帥帳,御駕親征。”
天下兵馬大元帥,是當初太祖皇帝自封的官職。自從統一天下,這個職位就再也沒有了。按道理來說,只有皇帝纔有資格稱爲大元帥,但皇帝不可能親自領兵,因此完全沒必要設置這個虛職。
“萬萬不可!”
大臣們連忙勸阻。
趙輝祖看向秦行之:“小道士,你也勸勸陛下。”
秦行之滿臉鬱悶:“咱不帶這樣的,皇帝讓貧道勸你們,你們又讓貧道勸皇帝,誰來教教我該怎麼做?”
孫蒙問:“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秦行之笑了,“這種喊打喊殺的事,貧道自然敬而遠之,大家都知道,我是和平主義者嘛。再說了,長途奔波的,哪有蹲在皇宮裡舒服。”
大臣們頓時鬆了口氣,心說小道士終究還是識大體顧全大局的。
秦行之話鋒一轉:“不過呢,如果有人抓了我媳婦,那就不一樣了!你們想啊,連自家媳婦都要別人去救,那還算什麼男人?”
孫蒙一拍帥案:“着呀,這話說得太對了!”
大臣們啞然,白誇小道士了。
秦行之誠懇的看着衆人:“各位大人,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你們都是讀過聖賢書的人,比貧道明白這個道理。陛下關鍵時刻挺身而出,負起自己身爲男人的責任,諸位應該大力支持纔是。”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大臣們沉思起來。
楊旭先前一直沒說話,此時咳嗽一聲開口道:“帝后被挾持,此乃大齊之奇恥大辱。即使陛下和皇后都成功救回,難道就這麼算了?諸位應該很清楚,這件事必須追究到底,即便因此挑起戰爭也在所不惜!”
楊旭這麼說,秦行之並不奇怪,被抓的是他孫女嘛。然而小道士認爲,以朝臣一貫的軟蛋作風,恐怕不會支持楊旭的意見。
他想錯了,文良純等人並沒有出言反對。
這就是小道士不懂了。
大家愛好和平不假,平時外交方面比較喜歡息事寧人也沒錯,但萬事都有個限度。挾持皇帝皇后,這種事就完全超出了大家的心理底線。
一個帝國,若是皇帝讓人挾持,最後也能和平談判解決,那麼這個帝國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皇帝代表了帝國尊嚴,他神聖不可欽犯。
無論救沒救回皇帝皇后,恨天宮挑釁大齊的行爲都不可原諒,每個大臣都非常明白,這件事沒有任何迴旋餘地,就算因此全國動員,也必須消滅恨天宮!
楊旭繼續道:“陛下御駕親征,其實也未嘗不可,正可以顯示我大齊雪恥的決心。
老臣以爲,當下情況緊急,大家多拖延一刻,殺入聖就離契丹近一分。如果讓他成功帶皇后進入契丹,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臉面苟活於世?也只有全體告老還鄉,回家找根繩子吊死了事。”
這話說得很重,顯然老頭兒急了。
秦行之幫腔:“楊老大人說得太對了,貧道支持!”
孫蒙當然也不甘落後:“朕必須御駕親征啊,否則對不起我這一身才華……呃,反正我心意已定,要麼你們答應我帶兵出擊,要麼咱們一拍兩散,這個皇帝我也不做了,我和小道士一起去救媳婦。”
文良純嘆口氣:“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臣也不好繼續阻攔。不過,臣懇請陛下以天下爲重,切不可以身犯險。”
“你答應了?”孫蒙大喜,“放心,朕肯定不會冒險的。再說了,還有小道士陪着我呢,他不會讓我亂來的。”
文良純心說,小道士自己都經常亂來,他能看的住你纔怪。
之所以鬆口,其實還是秦行之的那番話打動了他。
孫蒙爲楊采薇憤而御駕親征,這是作爲一個男人的責任,他毅然決然挑在肩上,不肯縮在安全的皇宮等待結果。以小見大,這樣的陛下,才能承擔起整個大齊,纔是個有擔當的皇帝。
今天阻攔住陛下,等於告訴他,你不需要承擔責任,有事讓下面的人替你做就好,不免打擊了皇帝敢於擔當的勇氣。
既然同意孫蒙御駕親征,大家就不能全守在這裡了。
還有個朝廷需要他們看護,一羣文官也幫不上什麼忙。於是文良純等人商議了一下,決定留下趙輝祖這個樞密院使輔佐陛下,其他人回京城。
楊旭主動要求留下來。
大家明白他的感覺,被劫走的是他的孫女,他當然不願在京城等着。只不過楊旭年紀已經很大了,不免讓人擔心他能不能受得了奔波之苦。
楊旭毫不在意,堅持要求隨軍。
……
當天夜晚,楊旭又來找秦行之。
營帳裡,秦行之正在興致勃勃的畫符,身旁坐着百無聊賴的熊六梅,還有剛剛恢復人形,顯得憔悴不堪,懶洋洋斜靠在那裡的胡一菲。
所謂畫符,其實只是練習而已。
胡一菲暫時是沒有妖力供小道士揮霍了,但秦行之終於能親手施放符咒,對符咒的興趣正在高漲的勁頭上,這是在過乾癮。
楊旭的來意很容易猜,既然秦行之能一夜之間救回皇帝,自然也能如法炮製救回皇后。
把這意思一說,秦行之連連搖頭:“抱歉楊老大人,這不一樣,恕貧道無能爲力。”
“爲什麼?”楊旭不明白。
“您想啊,胖子和我是好朋友,我當然要竭盡全力救他。您孫女一向看我不順眼,對我喊打喊殺的,我憑什麼爲她耗費修爲?我的法力,那也是辛苦修煉來的。”
胡一菲翻了翻眼皮,心說那都是我的法力!
楊旭大急:“她是皇后!”
“我知道啊,所以要皇帝去救嘛。胖子好不容易逮着一次御駕親征的機會,我要是不聲不響把人給救了,他非跟我急不可。”
“小道士,算老夫求你一次行嗎?”楊旭指了指胡一菲,“這位……女俠能帶你飛天,你讓她再辛苦一次,儘快把皇后救回來,老夫事後一定竭盡全力報答於你。”
胡一菲有氣無力地說道:“小道士別答應他,我已經不行了……”
秦行之攤攤手:“您瞧她那可憐樣,貧道可不忍心繼續折騰她。不是你家的女奴,你當然不心疼。”
“她怎麼了?”
胡一菲翻了個白眼:“你這老頭兒好囉嗦,當然要怪小道士嘍。一直要,一直要,我都說不行了他還要……我這麼嬌弱的人兒,哪受得了?”
楊旭頓時漲紅了臉:“荒唐至極!”
一甩袍袖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