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秦行之的豪宅。
人的世界觀是個相當固執的東西,不是說身份地位變了,世界觀就會隨之發生轉變——即使變,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甚至不是一代兩代的事兒。
所以纔會有“三代培養一個貴族”的說法。
秦行之好歹還有個夢中世界,眼界比受了一輩子窮的老道寬廣無數倍,但夢中世界的他,也沒有讓人伺候的習慣啊。因此,即使現在有錢了,也還是沒打算僱傭下人。
於是,所謂豪宅,一到晚上簡直像鬼屋一樣冷清。
其實白天也好不到哪裡去,隔壁“楊老頭”也不是天天派人過來免費打掃。
某個房間內,小道士和中年道士相對而坐。
秦行之嘴角微微一撇,說道:“李道長,現在只有你我二人,連我師父都回避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現在能說了吧?”
李奉常神識散開,確定沒人偷聽,點頭:“你對秦道長十分信任,但這件事關係到你的秘密,貧道認爲,知道的人越少,對你越好。”
“我的秘密,什麼意思?”
“我來問你,所謂重傷無法使用道法,是你胡編亂造的吧?”
“呃……”秦行之臉一紅。
小道士繼承秦壽衣鉢,說謊騙人從來就毫無心理壓力。但嶗山道長的名頭畢竟太大了,連周逐浪都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怠慢,小道士不免心虛。
“沒必要不好意思承認。”李奉常笑呵呵的看着秦行之,“修爲低,甚至沒修爲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其實貧道也清楚,天下道士,至少有八成根本就不修煉,做道士只是爲了混口飯吃,這不奇怪。”
秦行之臊眉搭眼:“李道長慧眼如炬。”
“鴻蒙派道法絕不是假的,你就沒奇怪過,爲什麼你就修煉不出法力?”
“老道說,我這是天資太差,也就是和道門無緣……當然,我認爲他這是污衊,不過所謂真氣、真元什麼的,那些玩意兒我就從沒感應到過。”
“天資一說確實存在,修道和求學畢竟不同,但你的問題卻不在這裡。這些天貧道暗中觀察,發現你的天資其實非常不錯……”
何止不錯,簡直就是超級奇才,自創新符咒這種事,就算傳說中的神仙,都不敢拍着胸脯說能做到。
秦行之來了興趣。
嶗山道長說自己天資不錯,那就絕不是句空話。那麼問題來了,以前自己也挺刻苦的,爲何就修煉不出一點成績?
李奉常決定直接挑明:“據貧道觀察,你體內一片混沌,任何法力靠近都會被吸收,你自己修煉法訣,即便能產生真氣也無法保留,當然你也就察覺不到了。
當初你我鬥法,掌心雷的法力應該就是這麼被吸收的,否則以貧道掌心雷的威力,你絕不會是被烤黑那麼簡單。
至於你能把吸收到的法力再用出來,這點貧道就猜不透了,應該是鴻蒙派的秘法吧?你無需回答,貧道私自學新符咒已經不妥,再探究秘法就大大不該了。”
那是金手指的功勞好不好?
不過李奉常的推測,秦行之也不是完全不同意。上次他自己也分析過,體內似乎有個黑洞。李奉常是真正的高人,他這麼說等於驗證了自己的猜測。
“不要以爲混沌一片很平常,不是貧道自誇,以我的修爲,只要想看,世上還沒幾個人能隱藏修爲。你體內這片混沌,貧道就看不透啊!不僅看不透,回想所有看過的典籍,也想不出有類似描述。”
秦行之苦笑:“我沒覺得它平常,我也想修煉,就算不能成仙,唬唬人也是好的……”
“唬唬人”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李奉常卻不以爲忤。只要不用來作惡,你管他怎麼使用道法呢。
“你也不用擔憂,異於常人不見得就是壞事。不過修爲是根本,你若是想要有所成就,身體的這個問題就必須搞明白。”
秦行之立刻打蛇隨棍上:“李道長古道熱腸,您多費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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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修煉誰會拒絕?特別是明知世上有法術,也很可能有神仙的情況下。身體的問題,也只有指望李奉常這種真正的高手,靠自己和老道根本沒希望。
李奉常沉吟:“慚愧,其實貧道也毫無頭緒……”
“別呀,晚輩可賴上您了!呃,華蓋派的典籍您老都讀完了?也許鴻蒙派的典籍能有點用處呢,這樣吧,我去找老道,讓他把藏起來的典籍拿來,咱們慢慢研究。”
李奉常連忙攔住秦行之:“不成不成,鴻蒙派典籍怎能隨便給貧道看?”
“沒事啦,我是掌門,我說了就算。”
李奉常一瞪眼:“既然知道自己是掌門,就更不能隨便把典籍給人看了!”
你不在乎,貧道還怕你鴻蒙派的祖師爺找麻煩呢。
秦行之不以爲然:“那些典籍有老大一部分是玉瞳簡,我和老道根本就看不了,放着也是浪費。以前我以爲,所謂玉瞳簡都是故作高深騙人的,現在當然不這麼想了。廢物利用,您就賞個臉幫我們看看,裡面到底記了些什麼玩意兒。”
無論秦行之多麼大方,李奉常死活不同意。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偷學人家的符籙之術,好歹符咒只是小道,道門弟子交流一下,祖師爺應該能理解。但典籍中的法訣是一個門派的根本,不是門內弟子是不能亂看的。
“典籍的事到此爲止,不要再勸貧道。這樣吧,等京城事了,你隨貧道一起回嶗山一趟。”
“回嶗山?”秦行之眨眨眼,“嶗山上還有比您更厲害的高人,這不可能吧。”
“貧道自有主意,你就說去不去吧。”
這有什麼好考慮的,秦行之當場點頭:“去,傻子纔不去呢。”
“哦?符籙店也不開了?”李奉常笑眯眯的問。
“不開了!”
秦行之回答得斬釘截鐵,賺錢當然很重要,但比修煉還是要差那麼一點點。再說了,只要身體問題能解決,道爺能修煉了,隨時可以再開符籙店。
到那時,連李奉常這種忽悠來的法力源泉都不需要,錢賺起來更愜意。
李奉常欣慰的頷首:“沒被名利迷惑,不錯。”
“李道長太小看人了,正所謂名利是浮雲,錢財是糞土,紅粉是……呃,總之,晚輩賺錢,只是不願我師父繼續吃苦,老道這輩子可憐吶。”
“很好,那貧道也要告辭了。”
“哦,李道長早點休息,明天見。”
“秦道友誤會了,貧道的意思是,皇帝陛下大婚日期已近,我也該去做些準備,符籙店我就不來了。”
秦行之頓時急了:“那怎麼行?”
“咦,你剛剛纔說,錢財是糞土啊。”
“我……就算它是糞土,也得等我攢夠了纔有資格嫌它臭。李道長,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啊!您看,皇帝就在京城,又不是隔了十萬八千里,您準備我不攔着,但住在我這兒也一樣準備嘛。”
李奉常好笑的搖頭:“白誇你了。”
“不白誇,晚輩決定再次削減出貨量,咱每天賺個千把兩銀子也就知足了。您瞧,晚輩沒被名利誘惑吧?”
李奉常起身往門外走:“你這小道士太憊懶了,也罷,貧道就先住着。”
秦行之頓時鬆了口氣。
李奉常身份地位再高,沒了他符籙店分分鐘關門大吉,這讓剛過幾天好日子的小道士如何甘心?
李奉常走了幾步,秦行之忽然想起什麼,叫道:“對了李道長,還有點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李奉常轉身看着秦行之。
秦行之搓着手諂笑:“是這樣,晚輩和師父,最近想去一趟皇宮。本來我們打算夜探皇宮,不過既然您是嶗山道長,我們這麼做就不合適了。”
李奉常迷惑:“這和我是不是嶗山道長有何關係?”
“晚輩本想讓您陪着一塊兒去……”
李奉常恍然大悟,氣道:“小道士膽大包天,偷偷潛入皇宮也就罷了,居然打着讓貧道當打手的主意,豈有此理!”
“您不能怪晚輩,先前不是不知道您是嶗山道長嘛。李道長,您和皇帝交情好,帶晚輩師徒進去一趟成嗎?您也看到了,那死胖子孫蒙死活不肯帶我們進去,還是個官二代呢,真給紈絝界丟人。”
李奉常哭笑不得。
孫蒙就是皇帝,你小道士一口一個死胖子,若是換成老皇帝,早死七八回了。當然,如果小皇帝不是那種奇葩性格,也不可能和小道士交朋友。
“是去找鴻蒙派的那件寶貝?”
“是。”
“那個宮女,是妖怪吧?”
“嗯……啊!您怎麼知道?”秦行之大驚。
李奉常笑道:“貧道去參見皇帝陛下時,遠遠看過她一眼,是個有二百年修爲的狐狸精。”
自己沒修爲的真相李奉常都看出來了,秦行之覺得實在沒必要繼續裝,乾脆實話實說:“沒錯,就是那可惡的狐狸精。這事兒還要從晚輩師徒三江縣降妖說起……”
這次是真的一點都沒隱瞞,包括倆道士吃不上飯當掉師門寶貝,降妖被妖怪追趕得屁滾尿流,乃至雲門山飛熊寨入夥、密州府花魁大賽,一直到京城僧道鬥法,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小道士講完,驚訝的發現,心情居然無比放鬆。
裝高人時間久了,表面似乎沒問題,心理壓力還是挺重的,看來談話式心理治療,還是很有效的嘛,怪不得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呢。
李奉常皺眉:“這麼說,狐狸精也不是沒做惡。”
“那是肯定啊,它爲了冒充沈憐兒,讓國字臉把沈憐兒擄走賣掉,還差點害死沈學習。最可惡的是,它一個妖怪,拿着我鴻蒙派寶貝不放手,是幾個意思?”
“既然如此,貧道倒不能不管了。”
秦行之大喜:“多謝李道長,有您出頭,晚輩就放心了。您就是大齊朝的活雷鋒、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蜘蛛俠!”
“誰?”
“啊?咳,您就別問了,老毛病又犯了。”
李奉常嚴肅地說道:“貧道覺得,這口不擇言的毛病必須得改,否則貧道帶你入宮,你若是胡說八道幾句,後果可大可小……”
“是,晚輩一定改。對了李道長,若是起了衝突,您有幾分把握能打得過那狐狸精?人家二百年修爲,好像比你年齡大呀。”
李奉常笑而不語。
堂堂嶗山道長,元嬰巔峰修爲,對付個二百年修爲的小狐狸……都不屑於和小道士解釋其中的巨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