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道力未能堅,世網攖人只自憐。
誰解古今都是幻,大槐南畔且流連。
——胡大川幻想詩之一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他是誰?
有人說他是天下第一劍客,有人說他只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還是第三,只要他一出現,就能令得武林震動!
“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像他這樣膽大妄爲的劍客!”這是江湖“萬事通”申公達給他的評語,這評語倒是沒人懷疑的。
他的膽大妄爲,只要提起一樁就夠了。
二十年前,他曾與武當五老比劍,武當派的劍術是人們公認爲各大門派之首的。但他,當時只不過是二十歲剛剛出頭的他,只憑手中一把青鋼劍,就與武當五老斗得兩敗俱傷。
在這場比劍過後,他雖然就此失蹤,但“齊勒銘”這個名字,江湖上已是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了。
齊勒銘就是齊勒銘;天下只有一個齊勒銘,用不着替他加上任何銜頭。這名字的本身就有令人眩目的光輝,只說這三個字已經足夠。
但現在,他卻是步履蹣跚,目光呆滯,形容憔悴,毫無神采可言,而且還要靠一個女人扶他走路,走在什剎海的湖邊。(什剎海是北京城內的一個人工湖)
這女人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情人?
都是,都不是。他與她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他們曾經患難扶持,不能說是“逢場作戲”,但他心裡愛的還是他的前妻。
他的前妻是武林中的“名門淑女”莊英男,這個女人卻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穆氏雙狐”之一的穆娟娟。
穆娟娟剛在不久之前,用酥骨散廢了他的武功(詳情見拙作《劍網塵絲》),此時,也不知是在後悔還是想要給他安慰,低聲說道:“勒銘,你還在怨我麼?”
齊勒銘只能苦笑,還能說些什麼?
他的心已如槁木,還何在乎這副軀殼?
令得他心情如此落寞的,不僅是因爲他失掉武功。
什剎海水平如鏡,兩岸垂楊夾道,湖面橋影流虹。可惜這美景他亦已無心欣賞。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掠影來。”二十年前,他也曾與莊英男在這湖邊漫步,而現在莊英男已是揚州大俠楚勁鬆的妻子了。
是恩,是怨?是幻,是真?他的心頭藏着莊英男的影子,眼前卻是把一生都付託給他的穆娟娟。這兩個人誰對他更好一些?
他本來是天下第一劍客,現在卻是連氣力也使不出來的廢人。
恐怕也只能把過去當作一場幻夢了,但恩、怨、真、幻,又豈易言?
穆娟娟卻道:“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安安樂樂過下輩子,這不勝於你在江湖流浪,時刻都得提心吊膽過日子嗎?”
她說的確是心裡話,只要能夠服侍齊勒銘,就是她最大的滿足。但齊勒銘可不是她所能“羈勒”的。唯有毀掉他的武功,才能使得他永遠離不開自己。
花落花開,幾番離合;絲連藕斷,難說恩仇。齊勒銘還有什麼好說呢,他只能苦笑道:“娟娟,你現在可以放心了。但願如你所言。”
五老尋仇
可惜卻有人不許他“安安樂樂”的過活,穆娟娟那番“一廂情願”的話,剛剛說過,還未到一盞茶時刻,那些不許他過安樂日子的人就來了。
來的是五個黑衣道士。
齊勒銘認得四個,他們是武當五老中的玉真子、玉玄子、玉洞子和玉虛子。還有一個年青道士是他未見過的,但既然是與玉真子等人同來,自必也是武當派中的人物了。
玉虛子走在最前頭。
他在齊勒銘面前站定,眼睛裡充滿仇恨。
“齊勒銘,我中了你的毒針,居然還能夠活着回來找你算帳,你想不到吧?”玉虛子道。
齊勒銘淡淡說道:“我想得到的,因爲我知道有楚天舒給你解藥。但你恐怕還不知道,我本來可以殺掉楚天舒的,殺掉楚天舒,他就不能救活你了,但我並沒有殺楚天舒。”
玉虛子冷笑道:“哦,如此說來,我倒是應該領你情了?因爲你可以殺我而不殺我,你可以殺楚天舒而不殺楚天舒,我纔有機會得到他的解藥?嘿、嘿,你真聰明,大概你也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事了!”言下之意,齊勒銘是因爲早已料到他們有今日大舉前來尋仇之事,故而他當日纔沒有把事情做絕,好留下一線香火情的。
齊勒銘擡眼望天,冷冷說道:“玉虛子,你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玉虛子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齊勒銘縱聲大笑,說道:“齊某平生作事,全憑好惡。我從不向人求情,也不要別人領我的情。老實告訴你吧,我不殺你,只因爲你的死活,我壓根兒就沒放在心上!我用毒針刺你,也只是因爲討厭你在我耳邊聒噪!”
玉虛子大怒道:“齊勒銘,你死到臨頭,還敢這樣看不起人!”
齊勒銘道:“死活乃是另一件事情,真話我不能不說!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你能夠令我覺得討厭,已經是看得起你了!”
玉虛子面色鐵青說道:“多謝你看得起我,我也老實告訴你吧,莫說我不相信你的鬼話,就算那天晚上,你當真曾對我手下留情,那也抹不掉過去的深仇大恨!”
五個道士之中,以玉真子年紀最長,他咳了一聲,說道:“齊勒銘,二十年前,你和我們武當五老比劍,彼此都有損傷。如今我們是特地來了結這段樑子的,你若不願和我們比劍,唯有你自廢武功!”
穆娟娟想說話,但給齊勒銘眼神一瞪,穆娟娟深知他的脾氣,只能在心裡嘆一口氣,話卻是不敢說出來了。
齊勒銘淡淡說道:“當日你們武當五老一齊動手,都殺不了我齊某一人,想必你們是引爲武當派奇恥大辱了。所以你們今日要來殺我,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還有一老呢?”把眼望向那個年紀最輕的道士。
玉真子道:“他是我的師侄,敝掌門師兄玉頂真人十年前已經仙去了。”
那年輕道士道:“玉頂真人就是我的師父,我是來給師父報仇的!”
齊勒銘道:“哦,你的師父十年前去世,那亦是說,他是在和我比劍之後十年才死的了?”
那年輕道士道:“家師雖然是在比劍之後十年方始仙去,但若不是那次比劍被你所傷,他老人家最少還可以多活三十年!”
齊勒銘道:“所以你就要把這筆帳算在我的頭上了?不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那年輕道士道:“齊勒銘,無論你怎樣強辯,這殺師之仇,我都是非報不可!”
齊勒銘道:“我並沒有強辯啊,我早已說過,你們要向我報仇是應該的了。只不過……”
玉虛子道:“不過什麼?”
齊勒銘道:“你們五個人都要報仇,我只有一個身子。我是在想,應該由誰取我性命的好?論仇恨之深,我似乎應該讓你殺我,但這位小師傅是要報殺師之仇的,似乎我的性命又應該交給他纔對。”
玉虛子冷笑道:“不必你來替我們操心,我們武當五老如同一體,你死在我們哪一個人的手上都是一樣!”
說話之間,武當五老已經布成陣勢,年紀最長的玉真子道:“玉頂師兄,今日是我們武當五老來與仇人算帳,有你的徒弟在場,也如你在場一樣。你放心吧,這次我們必定能夠手刃仇人!”
齊勒銘淡淡說道:“你是否還要舉行儀式,向令師兄在天之靈默禱,求他保佑你們?”
玉真子不理會他的嘲笑,對那青年道士道:“衝靈師侄,你是代表我們的掌門師兄的,請你居中。”那青年道士稍稍躊躇片刻,說道:“好,小侄盡力而爲。”走上主位。
陣勢布好,已經把齊勒銘圍在當中了。齊勒銘還是意態悠閒,揹負雙手,擡眼望天。
玉真子喝道:“齊勒銘,你爲何還不亮劍?”
齊勒銘道:“爲什麼要我亮劍?”
玉真子怒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要空手和我們比劍嗎?”
玉虛子喝道:“武當五老豈能容人如此輕視?你不拔劍也不行!”
齊勒銘道:“你們要來殺我,儘管來殺好了!要強逼我做什麼事情,那可不行!”
玉虛子道:“齊勒銘,你也算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想不到你會耍這種撒賴的手段。”他只道齊勒銘藉口不屑與他們比劍,以求免禍。
齊勒銘道:“真是奇談,我不拔劍,束手就戮,對你們不更好嗎?爲何還不動手?”
玉虛子把眼睛望着玉真子,好像在問:“師兄,怎辦?”
要知武當五老是何等身份,五人聯手,已經是有失面子了,如何還能聯劍對付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更何況,他們上一次是和齊勒銘比劍鬥得兩敗俱傷的,這次就必須是比劍勝了齊勒銘方能挽回面子。
玉真子不覺也是大感躊躇,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那青年道士道:“師叔,他耍無賴手段,難道咱們就不報此仇了麼?”
玉真子雙眉一豎,沉聲說道:“衝靈師侄,你說得對!”喝道:“齊勒銘,我數到三字,你若還不拔劍,那可休怪我們不客氣了。一、二、……”
穆娟娟忽道:“他不能拔劍,你們也不應殺他!”
玉真子、玉虛子同時發話,一個喝道:“他爲什麼不能拔劍?”一個喝道:“爲什麼不應殺他?”
齊勒銘也在喝道:“娟娟!”
他這一喝,聲音遠不及這兩個道士的宏亮,但穆娟娟已是聽得心頭一震,不敢作聲了。
齊勒銘緩緩說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他話猶未了,那青年道士已在冷笑說道:“你也算得是大丈夫麼?”齊勒銘不理會他,自顧自的往下說道:“不錯,許多人把我當作魔頭,他們害怕我而又看不起我。但我是不能自輕自賤的,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得像個大丈夫。決不能失了我齊家的體面!”
玉虛子冷笑道:“虧你還敢誇耀家門!不錯,你的爹爹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倘若不是出了你這個不肖之子,齊家也的確是值得誇耀的世家。哼,不說別的,就說跟前之事吧,你對我們使出這樣無賴的手段,先就玷辱了家門!”
齊勒銘道:“你懂什麼,你可以殺我,但可不能禁止我和娟娟說話。我是對娟娟說的,不是對你們說的。娟娟,正因爲我是齊家的兒子,所以須挺着腰死去,才能無愧齊家,你懂了嗎?”
穆娟娟是懂得他的意思的。本來她想對“武當五老”說明,齊勒銘的武功早已廢了,用不着他們來勒令他“自廢武功”。但如今她已懂得了齊勒銘的意思,這話可就不能說出來了。因爲說了出來,就等於是替齊勒銘向對方求情,而齊勒銘是死也不能向對方求情的!
她心痛如割,只恨自己做錯了事,不該一早就捏碎了齊勒銘的琵琶骨了。
“早知如此,我應該讓他暫且保留武功的。只要他琵琶骨未碎,我給他服下酥骨散的解藥,他還可以和武當五老比劍。如今琵琶骨已碎,那是沒有靈藥可續了!”穆娟娟心想。
後悔已經遲了,怎麼辦呢?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她忽然想起了和齊勒銘定情之夕的盟誓,心中已是得了主意。她緩緩的回過身,緊緊的靠着齊勒銘。
齊勒銘忽道:“你們只是找我算帳吧?”
玉真子道:“不錯!”
齊勒銘道:“那麼,此事就與她無關了,你們……”
話猶未了,穆娟娟已是打斷他的話道:“齊郎,今日之事,都是我累你的,你怎能說這樣的話。事到如今,難道你還要分什麼你的我的嗎?”
“今日之事,都是我累你的!”這句話,齊勒銘當然是聽得懂的,但玉真子卻聽不懂。——他怎想得到穆娟娟早已捏碎了齊勒銘的琵琶骨呢?
因此,他反而點了點頭,對穆娟娟說道:“不錯,雖然他是你的情夫,而他之所以弄得身敗名裂,也是由你而起。但他和武當派的樑子,卻與你無關。今日之事,我們不是來評定你的人品,只是來找他算帳。所以,你是可以走的。玉虛師弟,你同意我放她走嗎?”由於玉虛子與齊勒銘結的樑子最深,而他和穆娟娟也有點過節,故此玉真子徵求他的意見。
玉虛子道:“我同意。”接着面向穆娟娟說道:“華山派掌門被害之事,你是脫不了嫌疑的。那日在華山之上,我本來也想把你擒下的。但現在我卻不想對付你了。華山之事,有華山派的門下弟子來管,用不着我來越俎代庖。我們講究的是恩怨分明,今日我們來找齊勒銘算帳,只要你不助他,你走你的吧!”
他們以爲已經是網開一面了,穆娟娟是懂得時務的,當然會走。哪知穆娟娟非但不走,反而和齊勒銘靠得更近了。
齊勒銘道:“娟娟,這可不是我爲你向他們求情的,他們要你走,你就走吧!”
玉虛子也道:“咦,我們已經網開一面,爲何你還不走?”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說道:“你們也已經知道是我累得他身敗名裂的了,我與他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們要殺他請先殺我!”
齊勒銘面對武當五老的長劍,傲然不懼。唯一令他放心不下的只是他的女兒——齊漱玉。
齊漱玉獨自走向市區,想起剛纔的事情,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她竟然以女兒的身份,替父親撮合了一段姻緣。而那個女人,在不久之前,還是她所深惡痛絕的。
“我作弄了爹爹,爹爹是怪我還是感激我呢?唔,我想爹爹多半是在發了一頓脾氣之後,心裡還是感激我的。他會發現穆阿姨纔是他真正需要的人,我這樣做對他有好處,對媽媽也有好處的。
“爹爹和媽媽的婚姻本來是不幸的婚姻,但能夠有這樣一個結局,對他們來說,也可以說是各得其所了。
“媽媽當然是喜歡她現在的生活,不喜歡再回到齊家的。
“而我呢,我有兩個媽媽,那也不錯呀!”
想到對各方面都有好處,她不覺大爲得意,似乎她的“惡作劇”也變成了“得意的傑作”了。
不過在得意之中也有幾分惶惑。
因爲她現在開始想到了衛天元了。
在她的心目之中,衛天元的地位本來比她的父親還更重要,(雖然她自己也許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但事實卻是這樣。)現在,父親的事情已經不用她“操心”了,她對衛天元的思念就更加深切了。
她已經從穆娟娟口中知道,姜雪君口中說的那個“古怪女子”名叫上官飛鳳,而這個上官飛鳳是可以幫她找到衛天元的。
“這位上官姐姐爲什麼還不來找我呢?雪君姐姐說她神通廣大,我不找她,她也一定會找到我的。”
不知不覺,已是踏入市區了,她一直等待有“奇蹟”出現,但那個神通廣大的上官飛鳳仍然沒有在她面前出現。
她急於和師兄會面,實在沒有耐心再等待“奇蹟”的降臨了。
她打開穆娟娟給她的那張字條,上面寫有一個地址。這是上官飛鳳的地址。
穆娟娟說有兩個辦法可以找到上官飛鳳,一個是到這個地方去找她,找不到的話,就去震遠鏢局。即使她不在鏢局,也可以打聽到她的消息。穆娟娟還說,衛天元甚至也有可能藏在震遠鏢局。關於後者,姜雪君也說過同樣的話。
她從來沒有見過上官飛鳳,也想不通這個上官飛鳳怎的忽然變成了衛天元的密友,她不僅有點感到不大舒服,而且有點惶惑不安的感覺了。
震遠鏢局就不同了,總鏢頭湯懷遠是她小時候曾經見過的人。何況她的師兄也有可能就在震遠鏢局。
按常理來說,與其去找一個陌生人幫忙不如去找熟人,但她在反覆思量之後,還是寧願去找上官飛鳳。
因爲在震遠鏢局裡,有她害怕見到的人。
她已經知道揚州大俠楚勁鬆是在震遠鏢局養病的,他的家人也在那裡。
以前她只知道楚勁鬆是“揚州大俠”,是她的朋友楚天舒的父親。
現在她卻知道了多一件事情,楚勁鬆也是她母親的現任丈夫。
楚勁鬆是給她的父親打得半死不活的。
楚勁鬆的妻子(亦即她的母親)是給她的父親擄去,但現在又已回到楚勁鬆身邊的。
雖說她的爺爺曾對楚天舒有救命之恩,雖說她的父親也曾對楚勁鬆有過贈藥之德,但兩家的仇恨能解得開嗎?
不是沒有母女之情,但在這樣情形底下,要是讓她在楚家見到自己的母親,她也的確是會感到十分尷尬的。
兩家恩怨糾纏,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啊!
她躊躇再三,結果還是按照穆娟娟給她的地址,去找上官飛鳳。
她的衛師兄最少也有一半可能是在那裡。
天色已經入黑了,她急於知道衛天元的消息,連忙加快腳步。但她可沒想到,黑暗中已經有人注意她的行蹤。
她也沒有想到,她自以爲是“得意的傑作”已經變成了悲劇。
她以爲是替父親撮合了一段姻緣,卻不知道她的父親正是給她所要撮合的人捏碎了琵琶骨。
她以爲父親和穆娟娟可以共享晚年,哪知道他們現在正是面臨死亡的深淵。
唉,要是她知道這些,她一定要走回頭路,怎能還象現在這樣走得如此輕鬆?
現在她是帶着好奇而興奮的心情,按址找人的。好奇是想去看一看那個上官飛鳳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興奮是她有可能很快就見得到她的“衛大哥”了。
當然,她也還未知道,她的“衛大哥”如今也仍然是身處險境的。
這幾天來她經歷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如今她又要到一個神秘的地方去會見一個神秘的人物(上官飛鳳)了,在這個地方能夠找到她所需要的謎底麼?(衛天元的下落之謎)
楚天舒也在找尋一個謎底。
不過不是他自己要去的,是湯懷遠求他去的。
他希望楚天舒能夠爲他揭開這個謎底,因爲這個“謎”困擾他已經有十多年了,而現在,更是到了他必須知道“謎底”的時候。謎底一日不揭開,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現在湯懷遠就在密室之中和楚天舒說起這個謎樣的人物。
“你已經認識了我們鏢局裡那位年紀較大的王鏢頭吧?”
“你說的是王大鵬嗎?”楚天舒道。
湯懷遠道:“不錯,你覺得這個人怎樣?”
楚天舒道:“他似乎很少說話,也似乎是極力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湯懷遠讚道:“世兄真好眼力,你已經注意到了!”
楚天舒道:“我注意到什麼?”
湯懷遠道:“你注意到了他避免別人注意。你說得不錯,他一向沉默寡言,做事一向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
楚天舒道:“但他絕對不是一個平庸的人!”
湯懷遠道:“你還看出了一些什麼?”
楚天舒道:“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但一當他發覺有人注意他的時候,他就顯出呆鈍的樣子。我猜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武功方面也是如此。”
湯懷遠道:“你的觀察很仔細,但你猜得出他是什麼人嗎?”
楚天舒道:“我猜不出。”
湯懷遠道:“我最近才知道他就是十多年前曾在黑道上稱雄的鷹爪王!不過由於他是獨腳大盜,每次做案也都是做得乾淨利落,認識他的人不多。”
楚天舒吃了一驚道:“以鷹爪王的身份,怎的會到你們鏢局來當一個普通的鏢師?”
湯懷遠道:“而且一做就做了十幾年呢!這不是一個難解的謎麼?”
楚天舒道:“你懷疑他是你的仇家派來臥底的?”
湯懷遠道:“不一定是我的仇家,但他背後那個人一定比我的任何仇家還更可怕!”
楚天舒一聽就懂,說道:“不錯,能夠差遣鷹爪王來做一個小鏢師的人,當然是有權有勢的了。但湯叔叔,你告訴我這件事情,是爲了什麼?”
湯懷遠道:“你肯不肯幫我一個忙,幫我去揭開他的身份之謎,不是他過去的身份,是他現在的身份。”
楚天舒道:“怎樣去揭開?”
湯懷遠道:“我們已經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
他關上窗,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來個陌生人,那人走了之後,他也不告訴我一聲,就悄悄離開鏢局,直到現在還沒回來。”
楚天舒皺眉道:“你要我找他回來?”心想京城這樣大,要找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人,談何容易。
湯懷遠道:“不是。他的行蹤我們已經知道了。假如只是要找他回來,那就用不着你了。”
楚天舒道:“好,那麼請你說下去,只要是我力之所及,我絕不推辭。”
湯懷遠繼續說道:“由於我早已懷疑他,我也安排有人暗中監視他的。跟蹤他的人發現他走進西長安街一同古老大屋,就一直沒有出來。”
楚天舒道:“你是要我去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湯懷遠道:“不錯。他應該昨晚回來的,直到現在還沒回來,那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他出了事,甚至已喪了命。一是那個地方是他們的秘密機關,他在那裡另有重大圖謀,這圖謀說不定就是要對付我這鏢局的。倘若他背後的主子真的是要毀掉我這鏢局,當然他就毋須急急回來了,要回來,也是以新主人的身份回來了。”
楚天舒吃驚道:“有這樣嚴重嗎?”
湯懷遠嘆道:“但願不至如此,卻也不可不防!你知道,這兩天在我們鏢局發生的事情,恐怕是會給某些人拿作把柄的。比如說,前兩天徐中嶽的女兒在這裡和你的妹妹一同出走,聽說穆統領的大公子後來就是爲了去追她們回來而失蹤的,這件事情若是穆統領追究起來,就可以牽連我們的鏢局。”
楚天舒道:“你懷疑他是去向穆統領告密?”
湯懷遠道:“我還不敢斷定他是否穆統領的人,但必須查明真相,我才能放心。”
說至此處,湯懷遠站起來道:“鷹爪王武功非同小可,我手下那些鏢師,恐怕沒有一個是他對手,我又不便親自出馬,想來想去,只有老弟才能幫我的忙。”說罷,對楚天舒作了一揖。
楚天舒連忙還禮,說道:“湯叔叔,你太看得起我了。小侄本領低微,只怕也是難當重任。”
湯懷遠道:“世兄,你莫客氣。你的家傳點穴功夫,正是鷹爪功的尅星。論輕功,你也比他高明得多。不過,有一件事我不能瞞你,先和你說清楚,去或不去,你再決定。”
楚天舒道:“叔叔請說。”
湯懷遠道:“鷹爪王和那陌生人密室私語之時,是有人在窗外偷聽的,此人不敢靠近去聽,聽得不大清楚。但聽得那陌生客人好幾次提起一個人的名字。”
楚天舒道:“什麼人的名字?”
湯懷遠道:“齊勒銘!”
楚天舒吃了一驚,默不作聲。
湯懷遠道:“但奇怪得很,那人的口氣好像是要鷹爪王幫他去害齊勒銘的,但因爲偷聽的人聽不清楚,他們在說到關鍵之處,說得又特別小聲,更是模糊不清。所以也可能與偷聽者所揣測的意思剛好相反,說不定齊勒銘就是他們的同謀者也未可知。但不管是正是反,齊勒銘也很有可能就是在那個地方。”
楚天舒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我不是怕齊勒銘,不過……”
湯懷遠道:“你不放心令尊嗎?”
楚天舒道:“這倒不是。家父的傷已經好了四五分,家母亦已回來。不過,叔叔,你也知道,齊勒銘是家父的仇人,這件事我想和家父先說一聲。”
湯懷遠道:“這是應該的。你去吧。”心裡卻在想:要是說給楚勁鬆知道,只怕楚勁鬆多半是不肯讓兒子去冒這個險的了。
楚勁鬆正在房間裡和妻子閒談,他的傷已經好了一半,但眉宇之間,仍是藏着憂鬱,並不因爲有妻子作伴,精神就比較好些。
他忽然嘆了口氣,說道:“我真不知道齊勒銘是怎樣的人?”
莊英男道:“你覺得他這次肯放我回來是很奇怪吧?”楚勁鬆默然不語。
莊英男低聲道:“你還在恨他嗎?”
楚勁鬆苦笑道:“他打傷了我,又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知是該恨他還是該感激他?”
莊英男嘴脣微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
楚勁鬆忽道:“我想我還是該感激他的。”
莊英男道:“爲什麼?”
楚勁鬆道:“因爲他不但救了我的性命,也救了你的性命。”
莊英男道:“你怎麼知道他救了我的性命?”
楚勁鬆道:“我怎能不知道,當時你是中了銀狐的毒針的,要不是他給你解藥,你焉能活着回來?”
莊英男道:“鬆哥,你只說對了一半。”
楚勁鬆道:“是哪一半說錯了?”
莊英男道:“用毒針射我的是金狐,不是銀狐。”
楚勁鬆道:“金狐不是銀狐的姐姐嗎?據我所知,她好像是嫁給了白駝山主宇文雷的。”
莊英男道:“不錯,但他們夫婦如今卻是正在京師。”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也是你猜錯了的,給我解藥的人並不是齊勒銘。”
楚勁鬆道:“那是誰?”
莊英男道:“正是金狐自己。”
楚勁鬆道:“哦,真是意想不到!”
莊英男等了一會,沒見他說下去,便道:“鬆哥,你爲什麼一直沒有問我,那天我是怎樣能夠活着回來的經過?”
楚勁鬆道:“經過情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活着回到我的身邊。”
莊英男道:“你以爲是他放我回來的嗎?”
楚勁鬆道:“難道不是嗎?”
莊英男道:“要這樣說也未嘗不可,但事情也沒這樣簡單!”
楚勁鬆咬着嘴脣澀聲道:“我不想知道。”
莊英男對他笑了一笑,搖搖頭。
楚勁鬆道:“你是有些話要和我說的吧?”
莊英男道:“不錯,但只怕你多心。”
楚勁鬆伸手與她相握,說道:“我們已經做了十幾年夫妻,你的心是怎樣對我,我還能不知道嗎。我沒問你詳情,只是怕你多心。”
莊英男道:“鬆哥,多謝你信得過我。好,既然咱們都不會多心,那天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訴你了。”
她把那天的遭遇說給丈夫知道。
那天她中了毒針,本已是不省人事的,後來得到齊勒銘將真氣輸入她的體內,方始漸漸有了知覺。
“他和那個宇文夫人說話的時候,其實我是已經恢復知覺了的,但我仍然裝作昏迷未醒,瞞過了他們。那個宇文夫人,就是銀狐的姐姐金狐,我也是從他們的談話之中,才知道用毒針射我的人不是妹妹而是姐姐的。
“後來,金狐給我服下解藥,那時齊勒銘已經不在場了。金狐叫一個僕人用馬車載我出城,我在服了解藥之後半個時辰,方始裝作剛剛醒來。我一醒來,那僕人對我說了幾句警告的話,就把我推下馬車,叫我自己回家了。嗯,你想不到吧,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楚勁鬆道:“表面好像簡單,其實卻是大不簡單,對嗎?”他頓了一頓,加上一句道:“我想金狐總不會毫無所得,就肯放你回來吧?”
莊英男道:“不錯,齊勒銘是在答應金狐的條件之後,金狐才肯放我回來的。”
楚勁鬆道:“金狐的條件是什麼?”
莊英男道:“我不知道。我是在他們說到一半的時候,方始完全恢復知覺的,前面的話,聽得不清楚。似乎是齊勒銘答應爲她做一件事,這件事情,由金狐指定。我想,總不會是好事情吧?”
楚勁鬆道:“如此說來,他對你可是真的不錯,你別多心,我不是吃他的醋。我只是在想,以他這樣倔強的人,卻肯爲了你的緣故,向別人屈服,這對他來說,恐怕是很少有的吧?”
莊英男道:“或許是他平生的第一次也說不定。”接着嘆道:“其實,他之所以弄到今日的地步,我也有部分責任的。”
楚勁鬆道:“我知道,當年他是因爲受不住你的冷落才離家出走的。”
莊英男道:“我知道你不會多心,但我還是要多說一句,我只是可憐他,並不是後悔和他分手。當年我逼於父命嫁了給他,本來就是一個錯誤的婚姻。”
楚勁鬆道:“我不會多心的,我也想多問你一句,你現在不僅是可憐他,還爲他擔心吧?”
莊英男黯然道:“不錯,當年他最少是有一部分原因是爲了我而離家出走,以至誤入歧途,鬧得身敗名裂。如今他又爲了不讓我落入金狐之手,以至向金狐屈服,我實在擔心,他會不會重蹈覆轍呢?”
莊英男心潮澎湃,不覺暗自想道:“過去這段孽緣,累了他也累了我。不過,我如今已經有了鬆哥,卻是比他幸運多了。”又再想道:“那個銀狐穆娟娟其實也不算太壞,要是他們能夠結成夫婦,那就好了。嗯,到了那時,只要他不再把過去那段孽緣放在心上,我倒希望有一個象他這樣的哥哥。只不知道鬆哥是否也能如我一般不存芥蒂?”
楚勁鬆似乎知道她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我確是比齊勒銘幸運得多,如今你已回到我的身邊,我與他過去的仇怨亦已是一筆勾銷了。嗯,說老實話,假如大家都能夠忘掉過去的事情,我倒覺得他是個大可一交的朋友。”
莊英男忽道:“如果他有危難,你願意幫助他嗎?”
楚勁鬆道:“他打傷我又救了我,恩怨已是相抵。他肯讓你回到我的身邊,認真說來,我還欠他的情呢。我已經說過,我願意將他當作朋友,當然也就願意幫他的忙。不過,他的武功如今已是天下第一,遠勝於我,又怎需要我幫他的忙。”
莊英男的眼睛閃出喜悅的光芒,說道:“你能夠這樣想,我已經很歡喜了。話恐怕也不能那樣說的,你知不知道,在我的眼中,你比他強得多!”
楚勁鬆道:“哦,你真的是這樣想嗎?”
莊英男道:“不錯,我指的不是武功。他的武功雖然是比你強,但他的心靈卻很脆弱。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個預感,說不定真有那麼一天,他需要我們的幫忙。”
楚勁鬆道:“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我也決不會令你失望。咦,好像有人來了,你看看是誰?”
莊英男打開房門,說道:“沒有人呀!”話猶未了,就聽見腳步聲了。莊英男笑道:“鬆哥,到底是你比我強,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就聽得見遠處的腳步聲,是湯總鏢頭來看咱們。”跟着就聽見湯懷遠哈哈笑道:“楚大俠,恭喜你復原得這樣快。我沒有什麼事,只是來看看你的。”
楚勁鬆覺得有點奇怪,心裡想:“好像另外還有一個人,難道是我聽錯了?”
他沒有聽錯,的確是有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而且還是早已來了的。只因這人來時腳步很輕,走時方始給他察覺聲息。
這個人不是別個,就是他的兒子楚天舒。
楚天舒也不是存心偷聽的,只因他剛好聽見父親和繼母談及齊勒銘,他不好意思進去,又忍不住好奇心,只好躲在外面偷聽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父母的心意,而湯懷遠也恰好此時來了,他不願意給父母知道,便即溜走。
“爹爹都相信得過齊勒銘,料想他也不會把我當作敵人了。他是不是和鷹爪王混在一起呢?即使不是爲了湯叔叔,我也應該去查個明白了。不過,若是給爹爹知道,爹爹一定會爲我擔心的。我既然知道他對齊勒銘的心意,這件事就當作是我替他去做吧。”
“還是不要告訴爹爹的好。”他作出決定,便即按照湯懷遠給他的那個地址,獨自去打聽消息。
找尋“謎底”
齊漱玉也在按照穆娟娟給她的那個地址,獨自去找尋“謎底”。
大門緊閉,她怕驚動附近民家,一看這條冷巷裡沒有人,立即施展輕功,逾牆而入。
她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路穿堂入室。
她已經知道上官飛鳳武功很高,有人進入她的屋子,料想她是應該發覺的。因此她隨時準備上官飛鳳會走出來盤問她。甚至還想試一試上官飛鳳的武功,然後才把自己的來意和身份告訴上官飛鳳。
哪知穿堂入室,竟是無人攔阻。
古屋森森,她不覺有點害怕了。正想退出去,忽然發現一間房子的牆壁上有道“暗門”。這道“暗門”是有人打開而又掩上的,但只是虛掩,未落機關,所以纔給她發現。
神秘的地方,神秘的人物,如今又發現了一條更具神秘氣氛的地道,她的膽子雖然大,也不禁有所躊躇了。
但她的害怕抵消不了她的好奇心,她想:“姜姐姐和穆阿姨都說那位上官姑娘是在這個地方,而那位上官姑娘是會幫我的忙的。姜姐姐和穆阿姨總不會騙我上當吧?”她大着膽子,亮起火摺,走進地道。
走到地道盡頭,是一間房間,她提心吊膽的走進去,突然發現兩個人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
她嚇了一跳,也不知這兩個人死了沒有。定睛看時,又發現其中一人是跛了一足的,在這人的身邊有一根碗口般粗大的鐵柺。
她記得丁大叔和她說過的黑道中的著名人物,其中有一個名叫李力宏,渾名就是叫做“鐵柺李”的。
“咦,這不是鐵柺李嗎?”她大驚之下,不覺失聲叫了起來。鐵柺李是黑道中著名的人物,那麼另一個人恐怕也是和他身份相等的黑道高手吧。
地道的陰森氣氛本來就足以令人心悸,加上這兩個不知是死還是活的黑道高手躺在地上,饒是齊漱玉膽大,也不禁毛骨聳然。
“這裡有活人沒有?”她大着膽子喝道。
迸出了最後一點火花,她的火摺子燒到盡頭,熄滅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人道:“當然有,連我在內,共有三個活人!”
齊漱玉連忙拔劍,一招“夜戰八方”,護着身體。那黑影並沒撲來。
她定了定神,突然發覺這人的聲音好生熟悉,呆了一呆,叫道:“你是楚大哥?”
光明重現,那個人點起了原本掛在屋內的一盞風燈。
看清楚了,不錯,果然是楚天舒。
“哼,你真壞,我已經給這兩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傢伙嚇得一顆心都要從腔子裡跳出來了,你還躲在暗處嚇我!”齊漱玉嗔道。
“我不是存心嚇你的。”楚天舒說道:“我也是剛來了一會兒,你進來的時候,我恐怕是這兩個傢伙的黨羽。”
“你見過上官飛鳳沒有?”齊漱玉最急於知道這件事情,二話不說,開口就先問她。
楚天舒怔了一怔:“上官飛鳳,誰是上官飛鳳?”
“哦,你不知道這個人?”
“不知道。這人是什麼人,爲何你來這裡找她?”
齊漱玉性子急,說道:“我想先聽你的,你既然不是來找上官飛鳳,你來這裡幹啥?”
楚天舒道:“這兩個傢伙你認識嗎?”
齊漱玉道:“我只認得其中一個是鐵柺李,不過所謂‘認得’也只是猜測而已。丁大叔曾經和我說過這個人,說他是曾經橫行一時的獨腳大盜。這人形貌和丁大叔說的那個鐵柺李相似。”
楚天舒道:“另一個人我可是真的認識的,他是和鐵柺李齊名的黑道高手鷹爪王。我就是爲了鷹爪王來的。”
“你和他有仇?”齊漱玉問道。
楚天舒道:“往日無冤,近日無仇。”
齊漱玉道:“那你爲何找他?”
楚天舒道:“因爲他有雙重身份。”
齊漱玉道:“哦,雙重身份?他另一個身份是什麼?”
楚天舒道:“是震遠鏢局的一名普通鏢師。最近湯總鏢頭髮現他的行蹤可疑,故而叫我來此偵察。”
齊漱玉一聽他是剛從鏢局來的,不待他解說來龍去脈,便即問道:“鷹爪王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這麼多了,如今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我的衛師兄到過鏢局沒有?”
楚天舒道:“沒有呀!誰告訴你他要來震遠鏢局的?”
齊漱玉大失所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半晌問道:“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楚天舒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一來到就發現他們是這個樣子了。看來他們是着了什麼迷香,並未斃命。”
說至此處,他忽地轉過話題,問齊漱玉道:“你爹爹呢?”
齊漱玉道:“你問我爹幹嘛?”
楚天舒道:“沒什麼。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和令尊一起來的。”
齊漱玉道:“本來我是和他一起的,但如今他已是另有去處了。”
楚天舒道:“是否在白駝山主那裡?”
齊漱玉吃了一驚道:“你已經知道了。”
楚天舒道:“約略知道一些。”
齊漱玉道:“他們早已鬧翻了。但你也不必擔心,他是不會再向你家尋仇的了。”
楚天舒道:“我知道。我也並不是擔心令尊尋仇纔要知道他的行蹤的。你可以告訴我,他是去了哪裡嗎?”
齊漱玉道:“這個、這個……”
楚天舒道:“你不願意告訴我嗎?信不信由你,我只是關心令尊,別無他意。”
齊漱玉道:“多謝。但我只能告訴你,他現在另有安身立命之所,用不着你替他擔心了。”
楚天舒隱隱猜到幾分,說道:“令尊若肯從此歸隱名山,那也是一件好事。對啦,現在應輪到你告訴我了,你說的那個上官飛鳳又是什麼人?”
齊漱玉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是雪君姐姐叫我來這裡找她的……”
楚天舒道:“啊,雪君你也見着了。”
齊漱玉笑道:“你這位師妹很不錯,怪不得在洛陽之日,你曾經爲了她和衛師兄爭風呷醋。”
楚天舒道:“你這丫頭真是不知高低上下,竟敢在我的面前也耍油嘴。你再胡說八道,瞧我不好好管教你!”
齊漱玉道:“哎喲,你是我哪門子長輩?”
楚天舒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好像在說:“你還不明白嗎?”齊漱玉瞿然一省,不覺也笑了起來。
楚天舒道:“你笑什麼?”
齊漱玉道:“我覺得滑稽。”
楚天舒道:“哦,滑稽?”
齊漱玉道:“是呀,想不到你忽然變成了我的哥哥。這件事情豈不滑稽可笑?”
楚天舒道:“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哥哥?”
齊漱玉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個哥哥,不過我總覺得你不像我的哥哥。”
楚天舒道:“哦,你心目中的哥哥是什麼樣子的?”
齊漱玉默然不語,半晌,低聲說道:“我不知道。”說罷,嘆了口氣。
原來她是想起了衛天元,衛天元和她一起長大,一向把她作小妹妹看待。她心目中的“哥哥”是怎麼樣的?恐怕就是衛天元這個樣子吧?可是,她卻實在不願意衛天元這個樣子對她,她對衛天元失望,就正是因爲衛天元太像她的哥哥啊!
楚天舒怎能懂得她如此複雜的心思,說道:“我是和你開玩笑的,咱們不同父又不同母,那又何必理會什麼名份。你不喜歡以兄妹相稱,那我還是叫你做齊姑娘吧?”
齊漱玉噗嗤一笑,說道:“這樣稱呼又太客氣了。你名份是我的哥哥,卻又不像我的哥哥,這纔好玩呢!”
楚天舒莫名其妙,道:“好玩?”
齊漱玉道:“是呀。做哥哥是要愛護妹妹的,我有求於你的時候就叫你做哥哥,沒求於你的時候,就像以前那樣客客氣氣叫你一聲楚大哥。哥哥、大哥,一字之差,卻有這麼微妙的分別,不好玩嗎?”
楚天舒道:“客氣就顯得生疏,我不想做你的‘大哥’,又不敢厚着臉皮做你‘哥哥’,怎麼辦呢?”初時,他故意裝作一本正經的說話,說着說着,不覺也笑起來了。
楚天舒道:“咱們說正經的吧。我也不知道這裡發生的是怎麼的一回事情,但既然找不到那位上官姑娘,此地恐怕是不宜久留的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齊漱玉道:“回去,回去哪裡?”
楚天舒道:“你的媽媽在震遠鏢局。”
齊漱玉忽地低聲問道:“我的媽媽對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雖然她是我的繼母,對我有如親生。”說至此處,他也壓低聲音問道:“玉妹,你不是在怪你的媽媽忍心拋棄你吧?”
齊漱玉黯然道:“我不怪她。她是有權利追求她的幸福的。”
楚天舒道:“相信我,你的母親是一個好母親。雖然她沒有對我說過她的心事,但我知道她平生最引以爲憾的就是失掉了你。你不想去見見她嗎?”
齊漱玉道:“我、我不知道。唉,自從我懂得人事開始,我就在想,別人家的孩子都有母親疼愛,要是我的母親還活着就好了。現在我知道她的下落了,我卻又不知道,不知道……”
楚天舒道:“你不知道,我知道!”
齊漱玉一怔道:“你知道什麼?”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其實是想念媽媽的,聽哥哥的活,和我一起回去吧。”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了腳步聲。
齊漱玉道:“恐怕是那位上官姑娘回來了,咱們等一等再說。”
不料來的並非女子,她話猶未了,就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冷笑道:“回去,你們還想回去?”
來的是宇文浩。
楚天舒喝道:“你是誰?”
宇文浩不理睬他,面對齊漱玉依然在冷笑道:“我以爲你跟你爹爹回家,原來你是躲在這裡和小白臉幽會。嘿,嘿,這小白臉不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你告訴他吧。”
楚天舒大怒斥道:“放你的屁,我是她的哥哥!”
宇文浩冷笑道:“你是她的哥哥?我告訴你,我才真的是她的哥哥。”
齊漱玉道:“胡說八道,你是誰的哥哥?你是一頭癩蛤蟆。是白駝山妖人生出來的癩蛤蟆!”
宇文浩縱聲怪笑:“你不認哥哥無所謂,認我做未婚夫就行了!你要回去只能跟我回去!儘管罵吧,你的天鵝肉我是吃定的了!”
宇文浩沒有說錯,他的確是想來吃“天鵝肉”的。
齊漱玉一離開他家,他就暗地跟蹤,一直跟蹤來到這裡。
齊勒銘和女兒中途分手,令他喜出望外。所以他纔敢這樣肆無忌憚,以爲“天鵝肉”是必定可以到口的了。
雖然當他發現鐵柺李(鐵柺李是他父親的得力手下)和鷹爪王躺在地上,不免有點吃驚,但這個發現,也還不足以阻止他狂妄的行動。
因爲他所顧忌的只是齊勒銘一人,楚天舒年紀和他不相上下,莫說他不認識楚天舒,即使知道楚天舒是誰,“揚州大俠之子”的身份,也還未曾放在他眼內的。此時,他已經在準備對付楚天舒了。
楚天舒怎能容得他說這許多污言穢語,氣得都幾乎要爆炸了,他怒不可遏,喝道:“滾開!”
宇文浩也在喝道:“你給我滾開!”
大家都不肯“滾開”,當然是唯有打起來了。
宇文浩把手一揚,楚天舒面前登時浮起一層淡淡的煙霧,鼻子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楚天舒一覺不妙,連忙閉着呼吸。但已吸進了一點毒氣。
說時遲,那時快,宇文浩已經撲上來,喝道:“給我倒下!”
不料楚天舒並沒倒下,他的判官筆迎着宇文浩劈來的雙掌,而且筆尖正是對着掌心的“勞宮穴”。
宇文浩一個“盤龍繞步”,避招進招,只聽得“唰”的一聲,勞宮穴雖然沒給刺個正着,袖子已是穿了一孔。宇文浩心頭一凜:“這小子的內功造詣可還當真不弱!”於是使出平生所學,雙掌翻飛,盪開楚天舒的筆尖,但卻也不能將楚天舒逼退半步。
齊漱玉忽道:“你想不想知道鐵柺李是怎樣死的?”
鐵柺李其實未死,但宇文浩是並不知道的。他聞言一凜,冷笑道:“難道是這小子殺死的嗎?嘿、嘿,即使他真的有殺掉鐵柺李的本事,我也不懼。我更非殺掉他替鐵柺李報仇不可!”
他已經察覺楚天舒氣力不繼了,心想即使齊漱玉上來助陣,他也可以十招之內穩操勝券。十招之內,楚天舒縱然不是給他擊倒,自己也會昏迷。
哪知他又一次犯了輕敵的錯誤。
不錯,楚天舒的確是就要支持不住了,但他還能夠作最後的一擊。
宇文浩見他出招遲緩,只道已是時候,便即欺身進逼,左拳搗出,右掌擒拿。他的擒拿是用上了分筋錯骨手法的,要是給他抓着,楚天舒就得變成殘廢。
哪知這是楚天舒力求速戰速決所施的誘故之計,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楚天舒筆走輕靈,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刺着他了。
宇文浩悶哼一聲,倒躍出去,跌在地上。
此時齊漱玉亦已拔劍出鞘,正在跑來,準備和他聯手。
“勝不驕,敗不餒”這本來是學武的人必須謹記的格言,可惜楚天舒忘了這句格言,正像剛纔的宇文浩那樣,犯了輕敵的毛病。他以爲宇文浩已給他刺着穴道,說道:“玉妹,用不着你動手了,我只要你告訴我,你想怎樣處置他?”
話猶未了,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團煙霧突然在他面前爆炸,煙霧中閃爍着無數金芒。
原來宇文浩的武功也是在他的估計之上,雖然給他的筆尖刺着,卻沒有刺正穴道。
宇文浩是金狐穆好好之子,穆家的暗器是天下數一數二的。
現在他發出的正是穆家家傳的一種最厲害的暗器,名爲毒霧金針子母彈。那些閃爍的金芒乃是淬過毒的梅花針。
由於這種暗器殺傷力極強,他怕誤傷了齊漱玉,是以遲遲不敢使用。
好在齊漱玉劍未入鞘,她擋在楚天舒的前面,立即便是一招“亂披風”的劍法使將出去。
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劍光飛舞之中,金針紛落如雨!
楚天舒應變甚爲迅速,劈空掌拍出,迅即躍過一旁,他沒有被毒針射中,不過吸進毒霧,這種毒霧和剛纔吸進的迷香混合,已經不是他的內功所能尅制了,他腳跟未曾站穩,晃了幾晃,就像一根木頭似的,倒了下去。
宇文浩發出陰惻惻的冷笑,站了起來。
他正想發話,突然覺得脅下一麻,好像也是給一根利針射入他的體內。
齊漱玉冷笑說道:“你知道鐵柺李和鷹爪王是怎樣死的嗎?告訴你,他們是給我用毒針射死的!”
宇文浩大吃一驚,喝道:“臭丫頭,你、你竟敢用毒針暗算我麼?”
齊漱玉格格笑道:“你猜對了,這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的毒針是你的姨娘送給我的,據她說,要比你的毒針厲害一點。”
她說的當然乃是謊言,但宇文浩可不敢不信。
他心頭一震,自作聰明,暗自想道:“怪不得鐵柺李和鷹爪王死在此地,原來是給這賤婢用毒針暗算的!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這兩個人的死因的,我卻竟沒加以提防。”要知鐵柺李和鷹爪王的武功非同小可,齊漱玉說是用毒針才能殺了他們,自是合情合理之極。
齊漱玉冷冷說道:“你是活不過一時三刻的了,你是不是想在臨死之前殺我報仇?比劍,比暗器,我都可以奉陪!”
宇文浩和楚天舒交手最後那刺,他的穴道雖然沒有給刺個正着,但筋脈卻給筆尖挑斷一根,即使他不是中毒,亦已是無力再戰。
何況此際他已經“知道”是中了“毒針”。而他的姨娘穆娟娟使毒的本領比他的母親高強,他也是早已知道了的。
心裡越發吃驚,就越發疑神疑鬼。他的筋脈被挑斷一根,有點麻痹的感覺,他也當成是中毒的跡象了。
活命要緊,宇文浩連忙逃跑,他想的是:姨娘和母親所用的毒針相同,縱然毒性厲害一些,但用家傳的解藥,料想還可以保得住性命。
他跑出地道,纔敢大罵:“賤婢,你莫得意,回來我再找你算帳!”
用不着他回來,齊漱玉已是在死亡的邊緣掙扎了。
原來齊漱玉纔是真的中了毒針,而她用來射中宇文浩的那一根針,卻是並沒餵過毒的、普普通通的梅花針。
她仗着家傳的特異內功,不讓宇文浩看出她業已中毒,但也只能暫且支持一時而已,宇文浩一走,她鬆了口氣,毒性登時發作,只聽得一聲:“哥哥,你快逃跑吧!”便即不省人事了。
楚天舒非但不能逃跑,根本就聽不見她這句話,他是早就暈過去的。不過他卻醒得比齊漱玉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天舒開始有了知覺。
像是還在迷離的夢境之中,他一張開眼睛,就大感迷茫,不知眼前所見是真是幻。
“咦,這是什麼地方,我怎會來到這裡?玉妹怎的也躺在我的身邊?”
他發現自己是置身在一所破廟之中,不但門窗破爛,供的神像也是金漆剝落,甚至有肢體不全的。檐角結滿蛛網,供桌鋪滿灰塵。顯然是一座年久失修,根本無人前來進香的荒山古廟。
“難道我是在做夢不成?”他咬一咬指頭,很痛,證明不是夢了。
“玉妹,玉妹!”他在齊漱玉耳邊呼喚,齊漱玉仍然是閉着眼睛,沒有醒來。試一試把她脈息,脈息倒是還有,但卻十分微弱。
他給嚇得慌了。
“怎的會發生這樣奇怪的事情?剛纔我在什麼地方?不是在地道里和人打架的嗎?那個白駝山的小妖人呢?”
他定下心神,仔細想,漸漸想起來了。他記得在自己失掉知覺之前的那一霎那,那“小妖人”正在發出一枚會噴煙霧的暗器,當時齊漱玉在撲向那妖人。可以推想得知,自己是中毒昏迷的。
不過這些事情是在北京城裡的一座古老大屋發生的,而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卻是一座荒山古廟。距離北京有多遠呢?
又是誰人把他們送到這個地方的呢?
他懷着滿腹疑團,起身察視周圍環境。好在走動的氣力倒是還有,但也好像是大病一場過後似的,腳步輕浮,身子虛弱。
忽然他在供桌上發現一個小小的銀瓶,銀瓶壓着一張紙條。瓶中有一粒碧綠的藥丸。
他連忙把紙條展開來看,上面寫着歪歪斜斜的兩行草書:“碧靈丹一枚請給齊姑娘服下,此藥並非對症解藥,但可暫保她十日之內性命無憂。若要救她性命,須得以上乘內功打通她的奇經八脈。”
沒有署名。
他第一個想法是:“贈藥之人莫非就是上官飛鳳?”但再仔細一想,一來字跡不像是女子的書法,二來昔是上官飛鳳,又何以只是贈藥就撒手不管呢?
不過此刻他亦無暇去想這許多了,立即要解決的問題是:“這顆什麼碧靈丹,好不好給玉妹服下呢?”
他倒不是害怕那個人蓄意謀害他們。要害他們,那是太容易了,乘他們昏迷的時候,一刀了結豈不省事,何須老遠從北京城裡把他們送到這座荒山古廟,然後才用假藥騙他們服下?
不過,這個人的來歷,他一點都不知道。
齊漱玉中的是什麼毒,他也摸不着底細。
那人說碧靈丹不是對症解藥,然則是否又能夠如那人所料,可以保得住齊漱玉性命呢?
藥物相濟相剋,往往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假如那人對醫道只是一知半解,會不會想要救人反而變成害人呢?
還有一個疑問是,爲何那人不親自把碧靈丹給齊漱玉服下,而要假手於他?
齊漱玉呼吸急促,脈息微弱,看來隨時都會死去。
雖然他的心裡有許多疑團,也只能大着膽子讓齊漱玉服下這顆碧靈丹了。
他惴惴不安的在齊漱玉身邊守候,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齊漱玉蒼白如紙的面上開始有了一點血色,脈息也比較恢復正常了。
他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齊漱玉終於醒過來了。
假如說楚天舒像是個大病初癒的人,那麼齊漱玉則還是在大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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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醒來,卻連一根指頭都不能移動。一時間也還未能開口說話。
只是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她對周圍的一切也像楚天舒剛剛醒來那樣的感到恍惚迷離。
楚天舒無法解釋,只能告訴她是有一個不知來歷的異人把他們送來這裡的。
齊漱玉能夠說話了,說的話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
“哥哥,你還活着,我真高興。”
這第一句話還不怎麼奇怪,第二句話就奇怪了,她說:“咦,我怎麼還沒死去?”
楚天舒心頭一動,問道:“你怎麼知道你會死去的?”
齊漱玉道:“我當然知道,因爲在我昏迷之前,我已經中了穆家的毒針。”
楚天舒道:“那個人留下一顆藥丸給你。”齊漱玉道:“什麼藥丸?”楚天舒道:“名叫碧靈丹。”
齊漱玉似是又驚又喜的模樣,道:“哦,是碧靈丹那就對了。呀,不對,不對,還是不對!”
楚天舒詫道:“爲什麼又對又不對呢?”
齊漱玉道:“碧靈丹的功效我是知道的,去年你在我家裡中了穆家的毒針,我爺爺給你服的那種解藥就是碧靈丹。碧靈丹是用天山雪蓮泡製的,能祛百毒,但卻不是穆家毒針的對症解藥。它的功效只能保得暫時平安。”
楚天舒道:“那不是對了嗎?”
齊漱玉道:“一顆碧靈丹只能稍減一兩分毒性,按說我還不能開口說話的。只是一顆碧靈丹,也不能保得十天性命。”
楚天舒道:“或許你中的毒針,沒有我中的那種毒針厲害呢?”
齊漱玉道:“你知不知道,去年用毒針暗算你的那個人也正是金狐?”
楚天舒道:“我已經知道。”
齊漱玉道:“金狐也就正是那個小妖人宇文浩的母親,他用來傷我的毒針當然也就正是他的母親去年用來傷你的那種毒針。穆家制煉的毒針,只有一年比一年厲害。”
楚天舒強笑道:“反正你現在事實上是已經能夠開口說話了,又何必去推究什麼原因。”
齊漱玉忽地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給我服下這顆碧靈丹的?”
楚天舒道:“我一醒來,就給你服下的。”
齊漱玉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楚天舒道:“不知道,我只知我在昏迷之前已是黃昏時分,醒來之時則剛是日影西斜。如此看來,最少也怕有一天的時光了吧?”
齊漱玉道:“啊,那就對了。”
楚天舒道:“怎麼又對了呢?”
齊漱玉道:“穆家毒針,厲害無比。若不是那人一早就給我服下一顆碧靈丹,我決不能活到而今。而且我也清楚的記起來了,那日你中了毒針之後,爺爺也是在你昏迷之中,先給你服一顆碧靈丹,過了十二個時辰,再給你服另一顆,你才醒來的。大概那個人算準了你醒來的時候也正好是該給我服藥的時候。”
楚天舒忽道:“妹妹,多謝你。”
這句話突如其來,齊漱玉一怔道:“多謝我什麼?”
楚天舒道:“我知道當時你是衣不解帶的服侍我的,所以你才記得這樣清楚。現在你也中了同樣毒針,我、我……唉!那個人也太吝惜了,爲什麼不多留兩顆碧靈丹給你呢?”
齊漱玉笑道:“你當碧靈丹是容易得到的麼,制煉碧靈丹的這種雪蓮,產於天山絕頂;六十年纔開花一次。我的爺爺曾幫過天山派一次大忙,這才獲得他們以三顆碧靈丹相贈的。”
楚天舒道:“可惜這三顆碧靈丹都給我服了。”想到齊漱玉兩次救了他的性命,自己卻只能在十天之後眼睜睜的看她死去,不禁十分難過。
齊漱玉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哥哥,你愁眉苦臉幹嘛,和我笑一笑吧。”
楚天舒道:“虧你還笑得出來。”
齊漱玉道:“我是真的高興呢,你想不想知道原因。”她不待楚天舒回答,便說下去道:“因爲眼前就有一件喜事。”
楚天舒道:“哦,什麼喜事?”
齊漱玉道:“你還活着,這不就是喜事嗎?我本來以爲我們兩人都是難逃毒手的。”
楚天舒道:“我倒寧願這次仍然是我中了毒針。”
齊漱玉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哥哥,你實在沒有理由不陪我高興的。”
楚天舒道:“爲什麼?”
齊漱玉道:“我只有十天好活了,我應該加倍珍惜這十天的,對不對?假如我也像你一樣只知愁苦,又何必多活十天,現在死了,不是可以少受許多痛苦?”
楚天舒勉強笑道:“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儘量使你高興的。你想要什麼,我做得到的我都去做。”
齊漱玉道:“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想在樹林裡玩捉迷藏,我想在山頂堆雪人,我想在觀音的神像上畫兩撇鬍子,我想扮鬼去嚇我平日討厭的人。這些有趣的玩意,衛師哥從來不肯陪我玩的。可惜我現在只能說話,卻動也不能一動。”
楚天舒道:“你好了我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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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漱玉道:“我還怎能好起來呢?不過做雖然不能去做,能夠說出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一種快樂了。至少你不會象衛師哥那樣討厭我的胡說八道,連聽都不肯聽。不錯,他並沒有罵出口來,但我一看他的面色就是討厭的了。”
楚天舒道:“你說吧,你說什麼我都喜歡聽。”
齊漱玉道:“哈,還有第三個原因呢!你瞧,我的一根手指頭能夠動了,兩根手指頭都能夠動了。”
楚天舒道:“這想必是藥力逐漸見效的緣故,說不定你明天可以走路了。”
齊漱玉道:“唉,沒有用的。明天,最多我只能動五根指頭,後天或者可以舉起一隻手來。但想要好像常人一樣走動,那是決不可能的了。”
楚天舒道:“你怎麼知道?”
齊漱玉道:“我當然知道。你那次中了毒針,從昏迷到能夠離開我家,我都是一直在你的身旁服侍你的。你是怎樣好起來的,每一個變化我都曾經留意。你知不知道,你是服了三顆碧靈丹,又經我的爺爺以上乘內功助你打通奇經八脈,並以真氣輸入你的體內,在第六天你才能夠行走的。”
說至此處,她輕輕嘆了口氣:“一顆碧靈丹,最多隻能保得住十天性命,那個人是沒有說錯的。縱然我能夠站起來走那麼一兩步,終歸也還是活不過十天。”
楚天舒忽道:“你不會死的!”
齊漱玉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只希望你能夠留在這裡陪我三天,說一些我喜歡聽的話,我已是意願已足。”
楚天舒道:“我不是空言安慰你的,那次我中了毒針,沒有死,這次你也不會死的。因爲穆家的毒針,並非無人可治。”
齊漱玉道:“不錯,是有人可治。但天下恐怕也只有一人,就是我的爺爺。但我家離此數千裡之遙,莫說你現在也只是能夠像常人一樣走動,即使你功力已經恢復,你也決計不能在十天之內,將我送回家中。”
楚天舒道:“你錯了,還有一個人可以醫好你的。”
齊漱玉道:“誰?”
楚天舒道:“你忘記了你自己的父親麼?令尊的功力。現今已是足可以比得上令祖盛年,要是找到了他,他恐怕可以更快的替你打通奇經八脈。”
齊漱玉道:“你找不到他的。”
楚天舒道:“他去了哪裡,你快點告訴我!我找不到,我也會託人替你找得到他的!”
齊漱玉似乎有點意動,臉色變化不定,卻沒開口。
楚天舒道:“唉,你我如今已是以兄妹相稱了,你還須避忌什麼?”
齊漱玉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只知道他是跟我的穆阿姨走的。而且他的內功,也已經給穆阿姨用酥骨散化去了。”
楚天舒道:“酥骨散化去的內功服了解藥就可恢復的,只要他們還在京城,那就好了!”
唉,他們哪裡知道,齊勒銘不僅只是被酥骨散“暫時”化去內功,而且是已經給穆娟娟捏碎了琵琶骨的,他的內功是永遠不會恢復了。
楚天舒還在打着去找齊勒銘的主意。
齊漱玉道:“穆阿姨是想和他去名山偕隱的,恐怕不會留在京城了。”
楚天舒道:“那也說不定啊,因爲還有你的衛師哥目前正是有事要他相助呢。”
齊漱玉道:“他已經從姜姐姐口中知道,衛師哥有那位上官姑娘相助了。”
楚天舒道:“他就能夠那麼相信得過一個不知來歷的女子嗎?你的衛師哥是他的師侄,我想他不會置之不理的。”
齊漱玉心意有點活動了,說道:“他還在京城又怎麼樣?”
楚天舒道:“我可以請震遠鏢局的湯總鏢頭替我設法找他。他在京城神通廣大,他一定有辦法的。啊,對啦,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據湯總鏢頭說,他是聽得鷹爪王透露令尊在那座住宅的消息,才叫我到那裡打探的。不錯,雖然在那座住宅裡見不着令尊,但據此推測,令尊多半還是尚在京中。”
齊漱玉道:“你別胡思亂想了,試想,你現在也只不過能夠好像常人一樣走動,你自顧不暇,還能夠和我一起去震遠鏢局麼?”
不錯,楚天舒的確是不能把齊漱玉拋在荒山古廟自己下山的,而現在,他也的確是還沒有氣力背一個人下山。
楚天舒道:“你剛纔爲什麼說是隻希望我留在此地陪你三天?”
齊漱玉道:“三天之後,我想你是自己可以下山了。你那天離開鏢局就沒回去,令尊恐怕也早已等得心焦了。而且,一個人死的時候一定難看得很,我也不想你在我的身邊,看着我死去。”
楚天舒道:“你錯了。”
齊漱玉道:“什麼錯了?”
楚天舒道:“第一,我用不着三天就可以下山,第二,天下也不只有兩個人能以內功助你解毒,還有半個人。”
此語甚奇,齊漱玉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半個人?這半個人又是誰?”
楚天舒道:“這半個人就是我。”
齊漱玉慢聲道:“哦,你?”顯然不敢相信。
楚天舒道:“我的內功雖然遠遠不及你的爺爺,但打通奇經八脈的法門.我還是懂的。據家父說,我們楚家所學的也還算得是正宗內功。”
齊漱玉眼睛閃出光輝,改容說道:“不錯,你們楚家是天下第一點穴名家,對經脈的研究自是出色行當的了。不過,打通奇經八脈,非得有深厚的內力不行,莫說你的內力未曾恢復,即使已經恢復幾分,我也不能讓你耗損內力。”
楚天舒道:“誰說我的內力未曾恢復,你瞧……”呼的打出一拳,果然是能夠令得齊漱玉感覺拳風拂面了。
“你瞧,最少恢復三分了吧?”
齊漱玉又驚又喜,說道:“想不到你恢復得這樣快,我還以爲你即使沒中毒針。但吸進了毒霧,也得明天才能行動如常呢。想不到你已經可以揮拳踢腿了。不過……”
楚天舒道:“沒有什麼不過了。今天我恢復了三分,明天就可能恢復七分,說不定到了後天我已是完全恢復了,想必是當我昏迷的時候,那個人也給我服了解藥之故。我只要恢復七分內力,就可以開始給你打通奇經八脈啦。
“我的功力不及你的爺爺,或許不能用內功爲你祛毒療傷,但最少可以延續你的性命,這樣,咱們也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你的爹爹了。”
齊漱玉道;“打通奇經八脈,極爲耗損內力。爲了我的緣故,可又得阻延你的復原了。”
楚天舒眉頭一皺,說道:“咱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你還說這樣的話。我的性命也是你和你爺爺救的,耗損一點內力又算得了什麼?”
齊漱玉忽地笑道:“你餓不餓?”
楚天舒笑道:“你不說我不覺得,你一說我倒真是覺得有點餓了。啊,對啦,你也一定覺得有點餓了,是嗎?咱們少說恐怕也有整整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能夠感覺餓就好。”
齊漱玉道:“我倒還未感覺餓,只是覺得有點口渴了。”
楚天舒道:“好,那麼你歇一會,我出去找尋食物。”
他走出陰沉的古廟,外面是滿天陽光。
楚天舒迎着陽光,深深呼吸,精神一振。雖然還有點虛浮的感覺,走起路來,已是一如常人。
在山路上,他發現有車輪的軌跡。“哦,原來那個人是用馬車載我們來的。只不知這恩人是誰。他救了我們,連名字都不肯留下,不知他還會不會再來?”
山上野獸甚少,偶而發現一兩隻野兔奔竄,他只恢復三分氣力,追捕野兔比較困難,試了兩次都失敗了,只好先找水源。
他找到了一條山澗,水流甚急,有魚兒隨着浪花躍起。他心頭一樂:“野兔抓不到,鮮魚的味道也不錯。”於是削木爲叉,叉了幾尾鮮魚,斬下山間野竹,做了幾個竹筒,盛水回來。
“我只捕得幾尾魚兒回來,往後幾天,恐怕也還得天天吃魚。”楚天舒道。
“很不錯呀,我正是最喜歡吃魚。”齊漱玉道。其實她自小在山間長大,很少機會吃到鮮魚,根本就未成其爲“嗜好”的。
“你怎麼樣?”楚天舒問。
“很好,真的很好。你瞧,我已經可以動第三根指頭了。”齊漱玉笑道。
楚天舒生火烤魚,齊漱玉吃過了他烤的魚之後,笑容卻忽然收斂,皺起眉頭來了。
楚天舒抱歉道:“我的手藝不好,魚烤焦了。”
齊漱玉道:“不,不是你的手藝不好,烤焦了還特別香呢。”
楚天舒道:“那你爲何皺眉?”
齊漱玉滿面通紅,忽地“哎呀”一聲叫道:“不好,要拉肚子!”
楚天舒略一躊躇,便即說道:“咱們是兄妹,用不着避什麼嫌疑,我服侍你。”將她抱到廟後面的草叢中,讓她痛痛快快大瀉一場。
瀉過之後,齊漱玉的精神倒是爽利許多,含羞道:“哥哥,真是不好意思,要你聞、聞……”
楚天舒笑道:“我的烤魚你覺得香,你拉肚子,我也不覺得臭。你安心養病吧,過兩天咱們就回京城去找你爹。”
他哪裡想得到,他要找的人,齊漱玉的父親齊勒銘,此刻正是面臨生死關頭。
武當五老已經把齊勒銘和穆娟娟包圍起來了!
齊勒銘始終不肯拔劍,“五老”之首的玉真子道:“我數到一個三字,齊勒銘你若還是如此蔑視我們,不肯拔劍,那你就是自己找死了!”
玉虛子則冷笑道:“我看他是想要撒賴。不錯,若在平日,我們武當五老,當然不能殺手無寸鐵之人。但今日我們是報仇來的,你是蔑視也好,是撒賴也好,我們都非殺你不可!”
齊勒銘淡淡說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言!”
他哪裡知道,齊勒銘既非蔑視他們,亦非存心撒賴,而是根本無力撥劍。
“一、二、三!”玉真子數到“三”字,齊勒銘仍然沒有拔劍。
玉真子喝道:“穆娟娟,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此事與你無關,你現在要走,還來得及!”
穆娟娟一挺胸膛,毅然說道:“我也再說一遍,我與他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你們要殺他,請先殺我!”
玉真子眉頭一皺,喝道:“動手!”
玉虛子和那個年紀最輕的道士衝靈,一個和齊勒銘有毀容之仇,一個與齊勒銘有殺師之恨,他們一聽掌門令下,立即雙劍齊出。
玉虛子在“五老”中排行最末,劍法卻數他最好,一招“三轉法輪”首先把穆娟娟的身形籠罩在劍光之下。他這一招用意倒不在於取穆娟娟的性命,而在防她使毒。劍光展開,風雨不透,喂毒的暗器固然打不進去,即使用上迷香之類,也將給劍風掃蕩無遺。
與此同時,衝靈則是一招“雲麾三舞”,挽起一朵劍花分成三個落點,徑襲齊勒銘上身的三處要穴,他是代表他的業已去世的師父玉頂真人出戰的,功力較弱,但爲報師仇,劍法卻是最爲狠辣。他有玉虛子從旁掩護,也就不怕穆娟娟使毒了。
忽聞女子冷笑聲
眼看齊勒銘就要傷在他的劍下,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冷笑說道:“武當五老,好不要臉!”
衝靈道人已是狠狠的一劍刺將出去,莫說他不會因這一聲冷笑罷手,即使想要罷手,亦已不能。
冷笑聲中,湖邊柳樹之下,忽然閃出一個女子。
齊勒銘站立之處離開那棵柳樹雖然不過十步之遙,但誰也想不到那女子來得這樣快。
當真是聲到人到,她是怎樣拔劍的,衝靈尚未看見,陡然間只覺精芒耀眼,她的劍尖已是指到了衝靈的咽喉。
在這性命危急的關頭,保護自己乃是出於本能,衝靈雖然只須長劍一伸,就可取了齊勒銘性命,在這關頭,也必須回劍遮攔。
只聽得“當”的一聲,兩柄劍還未接觸,衝靈道人那把長劍已是跌落地上。
他是給那少女刺着虎口,以致長劍脫手的,根本就未能與對方的兵刃相交。
那少女的劍法之快,尚不止此,幾乎是在衝靈道人遇襲的同一時候,玉虛子的劍圈亦已被她的劍尖挑破。
玉虛子的本領當然比衝靈要高明得多,雖驚不亂,一個“抽撒連環”,退步發招。少女讚道:“好,你的劍法大概可以名列十大高手之內!”就在說這句話的當中,她的劍又已是刺向“五老”中排名第四的玉洞子。
玉虛子踉踉蹌蹌退出了六七步,雖然沒有給那少女刺着,臉上已是火辣辣的發燒。那少女對他的稱讚其實是並無誇大的,但在這樣情形之下,卻似變成了諷刺了。
玉洞子見劍法最好的玉虛子失利,不敢和她對攻,一招“鐵鎖攔江”,橫劍當胸,嚴加防禦。那少女只是怕他去傷害齊勒銘,見他固守,也就不去攻擊他了,
兔起鶻落,這少女在玉洞子面前一掠即過,碧瑩瑩的劍尖又已指向了排行第二的玉玄子。
玉玄子喝道:“何方妖女,膽敢如此猖狂!”松紋劍橫披削出,隱隱挾着風雷之聲。
少女一聲冷笑,陡地連刺三劍,劍法奇幻無比。玉玄子不甘示弱,劍光護體,強攻過去。不料這一劍卻劈了個空,只覺微風颯然,背心突然感到一股涼氣,那少女不知怎的就繞到他的背後了。
玉玄子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中只好斜身一撲,變了“滾地葫蘆”,滾出了數丈開外,確知已經擺脫了那少女的幾乎是貼着後心的劍法,方敢站起身來。
少女逼退了玉玄子,尚未轉身,便聽得一個平和的聲音說:“好劍法,貧道領教姑娘高招!”就好像在她耳邊說話似的,一回身,只見鬚眉皆白的玉真子已是站在她的面前。少女也不禁面上一紅,心裡想道:“要是這老道一聲不發,就來偷襲,只怕我也難免受傷。”
玉真子長劍緩緩指出,劍尖就好像懸着鉛塊似的。但說也奇怪,少女那麼迅捷的劍法,連發七招,始終都攻不進去。玉真子道:“姑娘,你歇歇吧!”長劍平伸,劍尖似削,劍身卻拍下去。看似平平無奇,實則這一招他已是用上了“泰山壓頂”之勢了。
玉真子加重壓力壓下去,料想那女子決計抵擋不住。他慈悲爲懷,不願傷及旁人,故出此言提醒對方,所謂請她“歇歇”,即是要她認輸撒劍的意思。
不料那女子可不領情,只聽得她一聲笑道:“老道長,你們不肯罷手,我如何就能歇息?”
笑聲中她的身子突然平地拔起,藉着這一躍之勢,她的那柄劍已是從玉真子的劍底抽了出來。
玉真子怕她拼命,反手一劍,使個“雪花蓋頂”的招數,護着腦門,同時虛削對方雙足。
那女子身子懸空,按說是不能避開他這反劍一削的。玉真子已經打好主意,要用劍尖來刺她腳跟的涌泉穴,並非真的削斷她的雙足。
但玉真子的如意算盤又是沒有打通。
只聽得“叮”的一聲,濺起火星點點。那少女身子懸空,居然能夠一個鷂子翻身,頭下腳上,凌空下刺,劍尖恰好碰着玉真子的劍尖。
玉真子內力貫注劍尖,力道奇勁。雙劍一碰,那少女藉他這股力道,身似離弦之箭,迅即飛出七八丈外,恰好在齊勒銘身前落下。
她這兩招,劍法、身法都是奇幻之極,玉真子那樣一個見多識廣的人,也是非唯見所未見,抑且聞所未聞!心裡想道:“這兩招劍法,比起齊家劍法,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是什麼人呢?”
給那女子逼退的,武當五老中劍法最好的玉虛子,此時也正在呆呆出神。他靠着湖邊一棵柳樹,臉上一派茫然神氣,若有所思。
玉玄子在地上打了個滾,站了起來,見玉虛子這副神氣,連忙呼喚他道:“五師弟,你怎麼啦?快來布五行劍陣!”
奇怪的是,玉虛子對他的呼喚,竟似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玉玄子恐怕師兄一人制服不了那個女子,只好先跑過去。
玉真子道:“師弟,且慢動手!”回頭對那少女道:“姑娘,請問你是齊勒銘的什麼人?”齊勒銘有個女兒,他是知道的。齊勒銘之父齊燕然晚年有新創的劍法他也是知道的。他懷疑這個女子就是齊燕然的孫女。
不料那少女卻是這樣回答:“無親無故。我和齊先生不過是昨日剛剛相識。”
玉真子道:“難道你是偶然路過的麼?”
那少女道:“這倒不是,我是特地來給你們兩家化解的。”
玉玄子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是什麼……”剛說了半句,就給師兄用眼色阻止。玉真子道:“師弟,讓這位姑娘先說下去。”
那少女道:“你們大概是想說我是什麼東西,也配來作調解人吧?”
玉真子道:“貧道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貧道倒是想向姑娘請教一事。”
那少女道:“不敢,道長請說。”
玉真子道:“姑娘想給我們兩家化解,請問姑娘是否已經知道我們和齊勒銘之間結下的是什麼樑子?”
少女答得非常爽快,簡簡單單的只有兩個字:“不知!”
玉玄子在武當五老之中脾氣最爲暴躁,這次他再也不理會師兄的眼色了,忍不住大喝道:“小妖女,你既是毫不知情,你憑什麼罵我們不要臉?”
少女冷冷說道:“你這算是向我請教呢?還是要和我吵架?請教,就該有點禮貌;吵架我也可以奉陪!”
玉玄子拙於言辭,怒道:“我不和你這妖女逞口舌之利,我只告訴你,今日我們是非殺齊勒銘不可,你要幫他,那就和他並肩上吧。但我可得有話在先,這次我們對你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了。”這話其實是說給他的師兄玉真子聽的。
少女冷笑道:“這位道長剛纔倒是確實對我有點手下留情,你似乎不是吧。不過你們想要和我打架,我一樣可以奉陪。齊先生是不會和你們動手的——”說至此處,回頭對穆娟娟道:“穆女俠,咱們聯手鬥一鬥武當五老如何?”
穆娟娟道:“好!”走上前和她並肩而立。齊勒銘靠着一棵樹,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似的,一派冷漠的神情。
少女忽道:“穆女俠,請你給我解藥。”
穆娟娟一怔道:“解藥?”
少女道:“不錯,解藥。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毒,但我想你一定有對症的解藥。”
穆娟娟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不再問了,當下就把一顆藥丸拿出來給她。
玉玄子道:“小妖女,你搗什麼鬼?”
那少女道:“牛鼻子,你要和我打架,可還得等一等。這是爲你們着想的。”
玉真子眉頭一皺,說道:“師弟,你讓我和這位姑娘說。姑娘,你是受了毒傷嗎?”
少女笑道:“道長,假如你剛纔那招全力施爲,我倒是可能受點傷的。不過,那大不了也只是內傷,決不會是毒傷。”
玉真子道:“姑娘客氣了,說老實話,貧道就是全力施爲,最多也只是能夠在姑娘奇幻無比的劍法之下自保而已,傷是決計傷不了你的。”他頓了一頓,問道:“不過,你既然並非受了毒傷,卻要這解藥作甚?”
少女道:“你的師弟不是說要用五行劍陣對付我的嗎?”
玉真子道:“你說錯了,是對付齊勒銘。只要你置身事外……”
少女道:“假如我不置身事外呢?”
玉真子道:“我希望你別趁這淌渾水。但這點可以暫且不談,貧道只想知道,你的解藥和我們的五行劍陣又有什麼關係?”
少女道:“關係重大之至,沒有這顆解藥。你們的五行劍陣就布不成功了!”
玉真子吃一驚道:“爲什麼?”
少女道:“我也老實告訴你吧,這顆解藥不是我自己要的,是給你的師弟玉虛子的。”
玉玄子連忙問道:“師弟,你真的是受了那妖婦暗算?”
玉虛子哼了一聲,說道:“用不着她的解藥,我也不會就給她毒死。”
原來玉虛子正是因爲他那招“三轉法輪”,被那少女所破,劍圈有了裂口,以至給穆娟娟乘虛而入,令他中了毒的。
少女說道:“不錯,以你的內功造詣,三日之內當能驅出毒質,七天之後,便可復原。但你今日卻是不能布五行劍陣的了。再說,我也不想你受這七天的苦。”
玉玄子冷笑道:“你倒好心,焉知你不是又想乘機下毒?”
少女道:“你可以問問你的師弟,我要傷他,大概也還無需下毒。”
玉玄子當然不會真的去問師弟,玉虛子也不說話,竟似默認。
玉真子亦是如有所思,此時方始擡起頭來,把目光射向玉虛子,說道:“師弟,這位姑娘送解藥給你,你意下如何?”所謂“意下如何”,其實亦即是問他接不接受。
玉虛子一咬牙根,說道:“齊勒銘是咱們武當派的大仇人,他又不肯依咱們劃出的道兒走,這仇已是非報不可。這解藥我不能受!”
那少女道:“你錯了!”
玉虛子道:“哦,我什麼地方錯了?”
那少女道:“我送解藥給你,和你們向齊勒銘報仇,這是兩回事情!你以爲我是做買賣嗎?我早已說過,我給你這顆解藥的目的,就是爲了讓你們可以布成五行劍陣,那豈不更有利於你們報仇!”
玉玄子冷笑道:“醫好別人,讓他來對付自己,這可真是天下奇聞!”
那少女冷冷說道:“你以爲是奇聞,我卻以爲是應有之義。”
玉玄子道:“什麼應有之義?”
少女道:“虧你自命俠義道,這點道理也想不通?”
玉真子道:“姑娘,我也有點不大明白。”
少女道:“不明白什麼是應有之義?”
玉真子道:“不是。我覺得你的言語似乎有點先後不符。”
少女道:“怎樣不符?”
玉真子道:“你一上來,就對貧道說是想化解我們兩家冤仇的。”
少女道:“不錯。但你們既然堅決不肯罷手,我唯有代表齊先生和你們決鬥了。決鬥也得公平決鬥纔是,當然齊先生是和你們武當五老決鬥的,我既是代表他,就不能讓你們的劍陣缺少一人,更不能如此不要臉的去對付一個病人!”
後半段話其實是說給玉玄子聽的,玉玄子當然也聽得出來。面上一紅,怒道:“小妖女,你是繞着彎兒罵我們不要臉是不是?哼,齊勒銘可不是病人!他不拔劍,只是撒賴!”
齊勒銘沒答辯,少女也只冷笑。
玉真子忽道:“姑娘所爲,的確是有俠義之風。姑娘,你貴姓?”
少女道:“複姓上官,雙名飛鳳。”
玉真子與玉虛子不約而同的“哦”了一聲:“哦,複姓上官!”
玉玄子不懂,爲什麼他們一聽得這少女複姓“上官”就面露驚詫之色。
只見上官飛風向玉虛子走去,說道:“玉虛道長,要是你信得過我,又要急於在今日報仇的話,就請服下這顆解藥。”
玉玄子不放心,仗劍跟在後面。見玉虛子接過解藥,連忙叫道:“師弟……”
玉虛子道:“上官姑娘,我相信你!”玉玄子想要攔阻已來不及,玉虛子立即把解藥服下了。
“不過,我倒不急於在今日報仇。”玉虛子服了解藥,繼續說下去:“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情。姑娘,你一來到,就罵我們,是否認爲我們做得不對?”
上官飛鳳直認不諱:“當然,否則我也不會罵你們不要臉,罵得這樣重了!”
玉虛子面上變色,說道:“上官姑娘,你於我雖有贈藥之德,但這句話,你若不解釋清楚,我還是要和你拼命!”
玉真子緩緩說道:“姑娘,你說過你還未知道我們與齊勒銘結的是什麼冤仇,這斷語也未免下得太早了。我可以告訴你……”
上官飛鳳道:“我用不着知道詳情。不管你們之間的冤仇多深,你們也不應該強逼一個業已殘廢的人和你們交手。嘿,嘿,武當五老,聯手對付一個廢人,說出來似乎也太笑話了吧!”
此言一出,玉真、玉虛不覺都是一呆。這件事太出他們意料之外了。
玉玄子喝道:“此話當真?”
衝靈道:“我不相信,殘廢是可以僞裝的。何況齊勒銘根本就看不出有殘廢的模樣。這女子分明是齊勒銘一黨。”
話猶未了,忽覺微風颯然。上官飛鳳已是到了他的背後,突然推他一掌,衝靈道人身不由己,給她推得衝向前方。
這一下突如其來,連玉真子都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上官姑娘,你幹什麼?”
玉玄、玉洞早已雙劍齊出,玉玄子叫道:“衝靈師侄已經遭了這妖女的毒手,你還問她在幹什麼?”
上官飛鳳反手一劍,這一劍奇幻無比,玉玄子和玉洞子都感覺得那明晃晃的劍尖似乎是向他們刺來。不過上官飛鳳也不似要傷害他們,只是阻止他們去救衝靈。
衝靈給她一推,身不由己奔向前方。這一推恰好將他推到了齊勒銘的面前。
玉真子大驚之下本來就要出手的,一看清楚,這才放下心。
他不但看出了上官飛鳳對他的兩個師弟並無惡意,也看出了他的師侄並沒受傷。
只有一個疑團尚未解開,爲什麼上官飛鳳將他師侄如此捉弄?
疑團馬上解開了。
衝靈收不住腳步,撞着了齊勒銘,本能的伸手一抓。
玉真子本來已經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此時又不禁給嚇得跳了起來。
要知齊勒銘乃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集武當五老之力也未必勝得了齊勒銘,何況衝靈不過是替代他的先師來報仇的,並非真的“五老”之一。儘管他已經得了師父的衣鉢真傳,他的本領和四個師叔還是相差甚遠!
玉真子倒不是害怕齊勒銘殺害他的師侄,因爲他知道齊勒銘是一個極其自負的人,莫說衝靈只是受外力推動,誤打誤撞,即使衝靈真的出手,只是他一個人出手的話,料想以齊勒銘的身份,當也不屑與他交手的。
但內功練到了齊勒銘這種境界,縱然他無意傷人,別人撞着了他,也會給他的內力反震而受重傷!
玉真子連忙叫道:“齊先生,請你手下留情!……”
他是希望齊勒銘減輕內力的反震,“手下留情”這句話雖然不很適當,急切間無暇思索,也只好用上這句“套話”了。
哪知沒有“手下留情”的並非齊勒銘,而是他的師侄。
“嗤”的一聲,齊勒銘肩部的衣裳被衝靈抓裂,玉真子還聽得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齊勒銘晃了幾晃,像風中之燭似的,倒了下去!
這個變化太過出乎玉真子的意料之外了,他張目結舌,話也說不出來。
穆娟娟扶起齊勒銘,冷冷說道:“你們滿意了吧?”
衝靈道人呆若木雞。
此時上官飛鳳早已納劍入鞘,讓開一條路。玉玄子飛奔過去,扶穩衝靈,問道:“師侄,你沒受傷吧?喂喂,你怎麼不說話呀?你醒醒,醒醒!”
衝靈道人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中醒來,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驚是喜,驀地叫了起來:“他的武功已經廢了,已經廢了!”
玉玄子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衝靈茫然說道:“我不知道,我碰着他的時候,他的琵琶骨已經碎了!”
玉玄子剛纔也聽見了齊勒銘骨頭碎裂的聲音的,但此時從衝靈口中得到證實,仍是不禁既喜且驚,喃喃說道:“是誰捏碎、捏碎……”
玉真子咳了一聲,說道:“齊先生,不管你過去行爲怎樣,今日之事,我還是不能不佩服你這智仁勇三者俱備的聰明抉擇,委屈了你,貧道在此向你謝過!”
用不着畫蛇添足,誰也懂得他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了。齊勒銘的武功天下第一,除了他自廢武功,還有誰能夠捏碎他的琵琶骨?
這不只是玉真子的想法,也是武當五老共同的想法。
玉玄子低下了頭,暗自想道:“我真愚蠢,此事是應該早就想到了的。怪不得他一直不肯拔劍,想必是一發現我們,就自作了決斷了的。”
在武當五老這邊,當然認爲齊勒銘甘願自廢武功,化解冤仇,乃是當機立斷的智慧。
假如齊勒銘不是自廢武功,武當五老縱然能致他於死,“五老”恐怕也難免有所傷亡,故此玉真子也要稱讚他的仁心。
捏碎琵琶骨需要極大的勇氣,那更是無須多說了。
玉真子以武當首座長老的身份,稱讚本屬仇家的齊勒銘智仁勇三者俱備,這樣的讚語,也當真可說是難得之極了。
不料齊勒銘卻板起臉孔道:“你這些話全是無的放矢,請把你的讚語收回,我寧願戰死在你的手裡,也不要你這樣稱讚!”
玉真子怔了一怔,說道:“齊先生,我知道你心裡難過……”
齊勒銘道:“我告訴你,我並非是因爲怕了你們而自廢武功的!”正是:
一劍縱橫寒敵膽,平生從不受人憐。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