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生確實覺得很頭痛,按照曾思濤反映的情況以及省委轉發過來的電文,王玉生知道這件事情實在是關係重大,因爲反映負擔過重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的打死,造成數千人集體上訪,其性質之惡劣,影響之壞,不要說在四河是史無前例,就是在全國的影響都是空前的。任何事情都怕認真二字,這事掩蓋肯定是掩蓋不住了,王玉生明白爭取主動曾思濤的意思,關鍵是這爭取主動,自曝其醜,這醜是在全國出一個大大的醜,那是要給省裡抹黑,市裡抹黑,省裡會怎麼看市裡,羣衆們會怎麼看黨和政府,就是市裡的其他領導又會怎麼看他這個書記?恐怕以後他想在四河立足都難,這不光關係到他自己的事情,方方面面他都得考慮……這份壓力攤在那個頭上都會壓得喘不過氣來。但是中央要真是查起來,查出來問題,一個失察之罪是肯定跑不了的。還有他現在已經很清楚這事十有八九山霧是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農民們都成了那樣的狀況了,如果不認真處理,內心的那份煎熬恐怕會相伴終身。
“山霧是前天報上去的,研究一下,或許明天中央的調查組就會出發,要動就要快。等中央的調查組出發再動就晚了。”曾思濤像是自言自語一般的說道。見王玉生還是有些猶豫,只好再點一下。
王遠在電話裡雖然沒有明說,中途還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的,如果沒有譜,他絕對不會暗示有調查組會下來,按這樣的重視程度,動作應該是很快的。
“你確定中央一定會派出調查組?”王玉生眼睛直直的盯着曾思濤。
“會的,並且會很快的。我有……京城同學告訴我的。”曾思濤只好硬着頭皮回答,這就是變相說他有消息來源於高層。這事還是辦得不夠成熟啊,還是太沖動了,雖然能爲王玉生的將來好,但是這風險也是在太大了。王玉生把菸頭在菸缸裡狠狠的一掐,回頭對曾思濤說道:
“小曾你把廠裡面的事情交代一下,馬上跑一趟山霧,不要經過縣裡,直接下去,瞭解最真實的情況。有什麼就直接報告給我,算是給市裡正式的調查組打前站……”
王玉生安排的時候,曾思濤就藉口要安排一下廠裡的事情,跑去周大志那裡,問了一下去他們那裡的路,並且對他說爲了不影響調查,讓他這事千萬別告訴別人,讓他這件事一定要保密,並且給了他一些錢,讓他過一兩天回去,回去就是見了他也裝作不認識。
“你放心,要不了多久,你們村的問題,以及王懷青的問題都會很好的解決掉……”
曾思濤回去的時候,王玉生已經把人員召集齊了,安排了紀委監察室主任田安華一起去,王玉生也怕曾思濤看着太年輕壓不住腳,田安華才五十多,頭髮都快白完了,有個老的才能壓得住陣腳,王玉生調了一輛很普通的越野車,吳俊毅開車,除了曾思濤、田安華,爲了安全還從武警調了一個人,看樣子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曾思濤到後,王玉生又專門叮囑了曾思濤和田安華一番,四個人匆匆吃了點午飯,就出發了。
曾思濤他們走後,王玉生想了一陣,這事還是要和省裡先通個氣,市裡的常委們也要研究一下,王玉生拿起電話又放下,拿起電話又放下,猶豫許久,又是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之後,他終於還是撥通了省委周書記的電話。向他彙報剛剛得到了一些關於山霧縣打死人事件的消息,並且已經派人下去落實情況。打完電話王玉生才發現這寒冷的天氣,他的背上都溼透了,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王玉生應該爲他的決定感到慶幸,因爲中央的調查組已經出發了,這個時候已經在趕往四河的路上,中央的調查組顯然比曾思濤估計的還要快,並且由於對山霧縣的彙報不大相信,爲避免案情受到地方上的干擾,調查組根本沒有通知四河的各級黨委和政府,和王玉生的想法一樣也是準備直插事發地武陽鄉的響水村。
原來中央最高層看到炎黃社關於山霧縣農民爲負擔過重反映情況被活活打死的文章後,都非常重視,批示要馬上了解清楚事情的真相,得到最高層領導批示負責處理此事的是國務院辦公廳的負責人,他收到山霧這份截然不同的報告頓時疑竇叢生,馬上打電話向炎黃社詢問,炎黃社很快回復他,這事絕對沒有造假,爲了澄清事實,請中央派人調查。他知道這件事情很多領導都關注着,絕不能馬虎,馬上把這個情況向有關領導作了彙報,領導批示,中央直接派人去查,於是一個由中紀委執法監察室、國務院法制局、計委下屬農調處、農業部下屬農民負擔監督管理處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等有關部門組成的聯合調查組,很快組成,並迅速趕往山霧。
曾思濤一行當晚就到了山霧縣,曾思濤和田安華住一個房間,來個人聊了一陣,還算投機,田安華原來調查索鹼化工的時候,曾思濤和他見過,只是不算很熟悉,田安華做紀委工作的,人很正統,但也不是老闆着臉,還和曾思濤開玩笑,說你這個大廠長怎麼也被書記抓了壯丁,曾思濤也笑着說,估計書記是看他是農村出來的,還在鄉里工作過,所以書記才把他抓來。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就直接往武陽鄉趕,而此時中央的調查組一早也已經從慶東出發往山霧趕,曾思濤也就是比他們早到了大半天。
到武陽鄉的路不是很好,曾思濤一直看着窗外,一路上公路邊很少看到好一點的房子,全是破破爛爛的,很多還是茅草房子,在慶東其他地方,即使也一樣是貧困縣,很多農村都是磚瓦房,茅草房子已經很少見了,在山霧連交通比較便利的公路邊絕大多數都是茅草房,交通不便的地方估計還要差,曾思濤沒有直接進響水村,而是先在路邊找了一家人家問了一下響水村的情況,情況和周大志反映的相差不多,就是這前山村,情況也不比響水村好多少。
曾思濤讓吳俊毅把車停在比較遠的一個地方,他和兩個武警走着進了村,寒風中中偶爾一兩家的房屋上還冒着炊煙,沒有歡笑,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在玩耍着,小孩們都不像別處的看見有生人來了,跟在屁股後面看熱鬧,整個村子裡似乎沒有生氣一般,已經是初春時節,這裡似乎依然感受不到一點春天的氣息,顯然大家都還沒有從王懷青被打死的陰影中走出來。
王懷青家很好找,剛辦過喪事,門上還貼着白色的對聯,地上到處還殘留着炸過的鞭炮皮,還有農村死人後給死人引路的黃紙,處處還顯露着這個家剛剛失去親人的樣子。兩個小孩在家門口坐着,大的大概六七歲,小的才兩三歲的樣子,歲數小的小孩大概是看見了生人,很怕生的樣子,躲到了那小女孩的後面。
“小朋友,你們家大人呢。”
可能是聽見外面有人說話,一個很普通的三十來歲的農村女人走了出來,滿臉的憔悴,充滿警惕的眼神看着曾思濤幾個人:
“你們是什麼人?”
曾思濤對王懷青的死表示慰問,說明來意:
“我們來是想了解王懷青的真實情況的。你如實講,不要怕,只要你如實講,政府一定給你們一個公道。”
縣裡看來真是下了封口令的,曾思濤掏出了市委的工作證,楊玉芳才放鬆了下來,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屋裡又出來一位老人,一家人哭成一團,一下就跪在曾思濤和田安華面前,曾思濤和田安華忙把他們扶起來,不住的安慰了好一陣,他們纔開始講起王懷青的事情,王懷青被打死的事情曾思濤已經聽周大志講過了一邊,楊玉芳講的和周大志講的沒什麼出入,當然這都是一面之詞,曾思濤給王懷青家裡的人留下了一些錢,然後又準備去其他的人家瞭解一下。
曾思濤他們就挨家挨戶的走訪,期間有人還掉在後面,被小李給趕走了,瞭解到的情況都相差不多,王懷青的死絕對不是什麼計劃生育的事情引起的,確實是反映負擔過重被打死的,曾思濤和田安華都達成了共識。
“這裡的情況真的比我們聽說的還要嚴重,這裡的老百姓苦啊,曾秘書你看看,這麼一個村就只有幾間大瓦房,還全部是村幹部家的,這裡的幹部很成問題。”
曾思濤看田安華的臉色也不大好,顯然是對看到和了解到的情況很生氣。
“是啊,不然王書記也不會這麼着急把我們派下來,不親眼來看看,誰敢相信?搞出這麼大事情了,縣裡還想捂着,這真是無恥,簡直是豈有此理……”
曾思濤是早就知道這裡情況不好了,可這實地一看一瞭解,這才二月間,有的家庭已經沒多少糧食了,現在就開始在飯裡混上一些曾思濤不知道的東西,裡面的米粒都很少,聊以填飽肚子,聽說最窮最苦的一個生產隊他們還沒看到,那裡的人都已經開始準備出去乞討了,這樣的情況只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中午的時候,曾思濤他們就在村頭停車的地方簡單的吃了點乾糧,準備下午再繼續走訪,正吃着,幾輛車開了過來,曾思濤心裡一緊,擔心是山霧縣裡的人,車上下來一大羣人,老的少的都有,曾思濤一看那舉止氣度,絕不是縣裡的人所擁有的。
兩個年輕人過來詢問曾思濤他們的身份,一嘴的京城口音,曾思濤心裡確定這是中央的調查組到了,來得好快啊,曾思濤掃了一眼,沒發現市裡的領導。
其他人在一邊看着,曾思濤不卑不亢,反問他們是哪個單位的,曾思濤猜肯定是中央下來調查的,不過做戲也要做全。一個年輕人說他們說中央聯合調查組的,並且給曾思濤看了介紹信,曾思濤的工作證還是市委的,就和田安華一起就把工作證遞給他,說是市委書記派下來的瞭解情況的。
“我們要見領導,有重要情況彙報,”曾思濤看了一眼田安華,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年輕人請示了一下,把他們領到一個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面前,介紹說是調查組的組長中紀委的賀主任。
“賀主任好,我們是慶東市委的,受市委書記王玉生的委託來了解情況的,我們不清楚山霧縣的領導給首長們怎麼彙報的,但是我們今天上午初步瞭解的情況和山霧縣縣委縣政府彙報給省裡的情況嚴重不符。縣裡面還下了封口令,說是誰把消息捅出去就要嚴肅處理誰……”
雖然曾思濤讓田安華走在他前面,但是這事是他負責,他不開口,田安華也不好說話,曾思濤也不清楚這裡面有沒有山霧縣的領導陪同,他也就只見過縣委書記萬和全和縣長蔡明峰,沒發現者兩個人。“哦?我們不會聽取任何人的彙報,這件事情我們會認真的調查。這件事情你們就不要管了。”賀主任嚴肅的點點頭,表示知道這事了。
“恩,我們就給首長們服下務,搞一下後勤,給首長們解決一下後顧之憂,讓領導們全身心撲到調查上。”
賀主任目光炯炯的看着曾思濤,又看了一眼滿頭白髮的田安華,很嚴肅的問道。
“你是紀委的老同志,你們市委書記交給你們的任務是什麼?”
“賀主任,有人向我們市委王書記反映,山霧縣的領導給上級彙報的情況不屬實,讓我們下來了解實際情況向市裡彙報。”
王玉生給他們兩個確實也是這麼交代的,所以田安華也沒有心虛的表現,曾思濤心裡也是舒了一口氣。
看來調查組的人懷疑他們他們瞭解到他們的是市裡派來打探消息的,賀主任看曾思濤和田安華沒有心虛的表現神情才緩和了一點。
曾思濤他們被剝奪了繼續瞭解情況的權利,曾思濤沒想到中央調查組的來得這麼快,幾乎是他們前腳到,他們也就跟着到了,調查組的人懷疑他們得到什麼風聲,下來搞名堂的,所以對於他們也防着,這事看來辦砸了,曾思濤心裡也有些鬱悶。不過武陽鄉距離縣城有幾個小時,來回跑肯定比較麻煩,中央調查組一竿子插下來,情況不熟悉,他們的食宿估計還沒着落,曾思濤他們幾個就厚着臉皮領着管後勤的,跑前跑後幫着安排。晚上吃住的地方還是安排在鄉里,調查組一行十幾個人,曾思濤建議爲了避免鄉里的幹部騷擾把僅有的旅店給包了下來。
曾思濤找了個機會,在鄉里的供銷社裡給王玉生打了個電話,王玉生一直聯繫不上曾思濤心裡也是急的上火,中央調查組下來根本就沒有通知,省裡市裡縣裡都是剛剛纔知道不久,曾思濤把白天的事情給他彙報了一下,王玉生不但沒有怪罪曾思濤,反而好好的鼓勵了他一番,現在省裡市裡縣裡都沒人敢派人陪同,讓曾思濤一定要想辦法,跟着調查組,調查組調查的情況曾思濤也叮囑田科長不要去打探,免得引起他們的反感,把他們給攆走。只要跟着就有機會。
第一天中央調查組從慶東趕過來也很疲憊,所以當天收工收得比較早,調查組的主要成員回來後,飯菜還有一會纔上來,看見滿頭白髮的田安華也在忙着,賀主任就把他叫到他一邊坐着說話。曾思濤猜測他們調查時也瞭解到他們並不是來給村民們“封口”的,所以態度也親切了許多。
“小同志,你過來。”賀主任招招手向曾思濤招招手。
“聽說你在農村工作過,把一個貧窮落後的鄉帶成了一個比較富裕的先進鄉,講講,這是農業部的張處長,他也很感興趣。”
看來是田安華在他們面前說了好話,曾思濤心裡也是暗暗感激。
“我在鄉里也就是副書記,鄉里能夠搞起來,都是班子團結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我也是農民子弟,真心希望農民的生活越來越好,既然領導們想了解一些情況我就拋磚引玉,要想帶領農民們富裕起來,一要增收二要減負,特別是像這樣自然條件不好的地方,光靠在土地上想辦法,農民們要富起來是很難的,要多渠道想辦法,一是農副業要搞好,二是讓富裕人員出去打工,出去打工一個人一年只要給家裡能寄個幾百上千塊就解決很大的問題了。並且這些出去打工的人到的多是發達地區,回來也會影響當地的人改變觀念。我們慶東人力資源豐富,富餘勞動力多,市裡面的勞動局以及市委市府兩次發過文,要求下面要組織宣傳農民外出務工,但是我們今天的瞭解,山霧縣裡沒很好的執行,至少在我們的瞭解中,村民們都說,沒聽見幹部講過,改革開放都十幾年了,這裡還這麼窮,今天一路看了,心情很沉重……三是鼓勵農民發展農村的其他形式的經濟,比如商業啊,農村的小型加工企業作坊之類的,這些企業作坊不但能讓農民增收,也能增加一定的財政收入。鄉里的財政收入好一些,農民的負擔就輕一些……
現在農村面臨着幾個比較問題,一是基層幹部的思想作風問題,這個問題已經很迫切了,基層有好的班子才能起到帶領羣衆致富的作用作用。二是亂攤派、搭車收費的問題非常嚴重,不但慶東,四河,乃至全國,都存在這個問題,都把剛剛生活好一點的農民當成唐僧肉,誰見了都要啃一口,三是農村的改革問題,現在農民們反映很強烈的有兩大問題,一是負擔過重,亂收費多,二是村裡的收入是怎麼開支的,村民們不知道意見很大,村民們懷疑村裡的幹部貪了,幹部們覺得心裡委屈,這往往造成幹羣緊張,這個問題市委王書記曾經和我談起過,王書記有一些想法,醞釀一下後想在一些有條件的村裡進行試點,實行村務公開和村務監督的制度……賬務公開,村民們一目瞭然,大事要經過村民或者村民代表討論,這樣就會減少很多矛盾……當然這些都需要有一個正確的領導,不然流於形式,老百姓就更會罵娘……”
曾思濤難得有機會在中央下來的領導面前露個臉,太投入了,滔滔不絕的講了好一陣,直到有人喊吃飯了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