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章 國之柱石我可罵
吳越匆匆趕去袁橋處理拆遷小組和芳西村的衝突,在明越飯店,肖黨生則是度過了一段悲喜交集的時光。
參加華夏國最高層組織的春節團拜會,無疑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夏安行走華夏各地,亮出這一手牌來,倒也省卻了諸多的麻煩。試問,哪個地方的官員無事敢找最高層接見過的外賓的岔子?
團拜會的光盤很快就由專人專車從震澤送來明越飯店,夏安找了一隻三十二寸的大彩電,陪着肖黨生觀看,一面講解各個出場的人物。
“阿四哥,你看一號、二號到了。”夏安手指着屏幕,“一號、二號停下了,鼓掌、回頭,看你的把兄弟懷老出場了,他身邊兩個,一個瘦高的,一個矮胖的,那就是弘老和楚老——”
“小安子,你手擋住了。”肖黨生把夏安的手往邊上一撥,身子直往前湊,“眼神不行嘍。”
“阿四哥,我來調一下。”夏安伸手按了幾個鍵。
畫面定格,放大。肖黨生定定的看着,渾濁的眼睛慢慢亮起來,手也慢慢伸過去,顫抖着觸摸屏幕上幾位老人的臉龐。
他和上面那幾位在一起整整大半年,睜開眼睛爬起來出去行動,從來就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閉上眼躺下。多少回死裡逃生,也記不清他救了他們多少次。他們信任他,肯把命託付給他,他也沒有辜負他們,衝在前面,退在最後,若不是有一身好功夫,早已死了無數次。
生死鑄就的友誼儘管被歲月塵封了五十多年,但一旦觸動,更爲強烈。
“唉,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啊——”肖黨生踉踉蹌蹌退到沙發上,雙手捂着臉,不住的搖頭。
他想他們,想起他們就覺得一切的冤屈都是值得的,他年輕時混在幫會裡渾渾噩噩幹了不少壞事,如果沒有他們的出現,他這一輩子就是個流氓、惡棍,死了下陰間,他的爹孃都不會理他的。
他尤其忘不了小湖南,他的把兄弟。他爹孃死得早,很小就離了家跟着師傅,師兄弟中,他最疼夏安,所以闖蕩上海灘唯獨帶上他一個。師兄弟不是兄弟而是名分,要算兄弟的話,只有懷蘭龍。
“小安子。”肖黨生用手抹了一把臉,擡起頭,“說句實話,你不要生氣。我以前一直把你當長不大的小娃娃看的,說起兄弟,我只認小湖南。”
“阿四哥,我懂。要不然你不會一直讓着我,護着我。要不然當年留下的就是我了。”夏安想起以往種種,眼睛也溼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呼喊,一定要給阿四哥正名,阿四哥這一輩子過的太憋屈
肖黨生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包金南京煙,一面揮揮手,“關了吧,知道他們好就行了,我看着小湖南啊,就難受。”一面抽出一根,“嘗一嘗?”
夏安舉着菸斗晃了晃。
“你那東西味道衝。不如抽我這個,二十塊一包呢。小越兒買給我的,這小子,我要抽十塊的,他還不依。”肖黨生得意的嘿嘿直笑。
“阿四哥,還是你有福氣。”夏安放下他那裝滿一兩一千多美金的古巴特製烤煙絲的菸斗,接過肖黨生手裡的煙,看了看肖黨生暗灰的臉色,“阿四哥,你還是少抽一點好。”
“現在不抽,死了不曉得陰間有沒有煙抽。快了,這一陣子我老是做夢看到我娘,我的身子我明白得很,我知道快了。”肖黨生點着火,剛吸了幾口,就是一陣咳嗽。
“阿四哥,你又說這話——”夏安愈發擔心起來,看樣子師兄真的撐不了幾天了,“阿四哥,去京都一趟吧,我想辦法讓你跟懷老他們見個面。”
“不去。我這個樣子去幹嘛。”肖黨生夾煙的手動了動,“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現在記不記得我還難說。”
“不會的,阿四哥,他們不會忘了你的。你是功臣,不是什麼流氓”
“活到頭了,還在乎這個?”
“阿四哥,你就算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小越打算吧。你去跟懷老他們見一面,小越就可以一步登天啊。”夏安沒有辦法,只能提起吳越,指望能打動師兄。
“是嗎,真管用?”肖黨生一陣歡喜。
夏安趕緊點頭,“是啊,是啊。”
“小安子,我實話跟你說,爲了小越兒,我想去,哪怕去了見不上面也要去試試。可我撐不住了,我的身子裡面全爛了,最多活個一個月吧。”肖黨生苦笑笑,“我不想死在外面,不想死的時候見不到小越兒。”
啊夏安怎麼也沒想到師兄的病情到了這個地步,急的顧不上放下菸斗就去掏電話,手上沾滿了菸灰,“我要聯繫最好的醫生,我要——”
“算了,我不想死之前再遭罪。”肖黨生伸手按住夏安的手機,等他平靜下來,指着電視機問:“小湖南他們怎麼進去的?你也把我搞進去,就把這個送過去給他們,要是記得我,就來看看。要是記不得,就不要再提了。”
“阿四哥,拍進去容易,可懷老他們能不能過來,這個——”懷蘭龍幾個也有近八十了,他們的一舉一動那是國之大事,就是想來,恐怕一號、二號也不會輕易答應吧。夏安有些犯愁。
“他們要能想起我還不來的話,跟我去也沒啥區別。小越兒也難指望上他們。”肖黨生顯出歲月積澱的睿智,又寬慰夏安,“瘦高個和石墩子來不來我不敢說,小湖南不來,我不相信”
攝像機很快架了起來,房間裡只留下肖黨生和夏安。
機器一開,沙沙輕響,肖黨生對着鏡頭笑了笑,突然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
“阿四哥,說話,說話啊。”夏安在一邊低聲催促。
肖黨生點上一支菸,閉着眼,想了好一會,纔開口,“小湖南,我是你把兄弟肖阿四,你沒死,我很開心。對了,瘦高個和石墩子也沒死,我也開心。我呢,就快要死了。”
“阿四哥,你好好說話。”師兄,這是當今華夏碩果僅存的三老啊,你這口氣。夏安急的要跺腳。
肖黨生狠狠瞪了一眼,“別插嘴,好不容易纔想到幾句。”吐了口煙,接着說:“我呀,經常想到你們,是不是還活着呢,是不是過的好呢。人一老,眼睛前面的事忘得快,過去的事倒記得清清楚楚。殺鬼子、殺漢奸,就像是昨天干的,有時候一覺睡醒,我還以爲小湖南你在我旁邊呢,叫了幾聲才曉得,做夢了。”
“我幫你們擋過子彈、擋過刀,流過血,也殘廢了一條胳膊,可一輩子還是個流氓。呵呵,聽說你們都是大官了?”肖黨生喝了一口水,“不容易,活到現在你們也不容易。”
師兄這是說的啥啊,夏安只好搖頭。
“我本來想去看看你們的,也不曉得你們還記不記得我肖阿四。再說,我真要死了,怕死在外面,做了孤魂野鬼。呵呵,老了忌諱就多了。”肖黨生談了口氣,“我受點苦,一解放就被當做流氓關了起來,後來一直叫我流氓。當時,我就想,要是你們,要是我的把兄弟能活着多好,他就會來找我,我就不用當流氓了,要是你們死了,那我也沒有辦法。如果活着不來,那就是沒有良心。”
“做人要有良心吶,小湖南啊,咱們可是拜過把子的,是兄弟啊,瘦高個、石墩子不來,我不怪他們,你也不來看看我?我肖阿四想不通啊,你的良心呢,你說不出個理來,咱們沒的兄弟做,你就是個白眼狼,算我當年瞎了眼,認你當兄弟。”肖黨生越說越激動,“打鬼子、殺漢奸,我擋子彈、擋刀,殘廢不後悔,和你小湖南拜把子,老子後悔”
“阿四哥,阿四哥。”夏安趕緊勸阻,“消消氣,等會重新拍一個。”
“重拍什麼?你當我戲子啊”肖黨生一拍沙發,“他小湖南受不了這幾句就不是我兄弟,這輩子我不欠他的,只有他欠我”
“阿四哥,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也不是當年你可以呼來喚去的小年輕,你說話不要這麼直接嘛。”
“小湖南,老子不管你是啥豬食、狗食的,老子只記得你就是那個笑眯眯的小湖南,只記得你當年叫我哥的。”肖黨生衝着鏡頭吼了幾句,擺擺手,“關了,關了。”
“阿四哥,就把這送去,不改了?”夏安做最後的努力。
“小安子,我吃了六七十年苦,快死了,他要是連我幾句罵還受不了,能叫兄弟?”肖黨生似乎很疲憊,“你明天就去吧,送到他們手裡,你就算盡了心。其他的,隨他去。”
“嗯。我這就安排,人我沒本事見到,東西還能想辦法送進去的。”
“記住,等會小越兒來了,這事在他面前提也不要提。”
夏安笑道:“阿四哥,讓小越知道也不是壞事啊。”
“唉,人老求個臉面。”肖黨生靠在沙發上,神情十分萎靡,“小湖南能來最好,不來呢,白白叫那小子看他乾爸的笑話?再說,他有了念想卻等不到人來,那該多難過啊。”A